芙蓉-2006年第5期-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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耪掌o恰是他笑盈盈的模样。她心下一惊﹐想自己真是落了伍﹐老东家搞了这么大的动作竟是浑然不知。丽地的老总萨尔曼和她有一面之缘﹐是个慈眉善目的印度老头﹐一年前称赞她为天生的Office Lady的﹐正是他。丽地也是家族企业﹐和潮丰是称得上世交的。在生意上琴瑟龢同了许多年。她终于拨了他的电话﹐他的声音低沉。她问他。他说﹐现在轮不到你质问我﹐我已经一脑门子官司了。等着看今天的报纸吧。萨尔曼老头自杀了。
他两个星期没有回苇岸。
她接到过他两次电话﹐他对她说﹐你要好好的。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回来的时候﹐是一个星期二的凌晨四点。
他喝得烂醉﹐在她面前猝然倒下。
她给他脱了衣服﹐帮他冲澡。她出去为他拿拖鞋﹐听到浴室里有啜泣的声音﹐她看他坐在浴缸沿子上﹐脸冲着墙﹐失着神。随他望过去﹐是块浅咖色的瓷砖﹐上面一道裂纹﹐曲曲折折地走下来了。她将门掩上﹐没有进去。
白天﹐他醒过来。她正坐在地板上﹐编制一件小小的毛线斗篷。花样是陆妮拿来的﹐她研习了许多天了。
他下了床﹐赤裸裸地爬过来。在她身边躺下﹐将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她将斗篷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看﹐看看编得够不够密实。她问他﹐好看么﹖他很认真地看了﹐说﹐好看。她低下头﹐看了自己的腹部。说﹐我以后一个月给织一件﹐总是够穿一年了。他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用手将斗篷够下来﹐轻轻地﹑细细地吻。
晚上的时候﹐他又走了。
她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您先生为您订了明天下午三点的手术﹐我们医院信誉很可靠。她一时忘了如何反应﹐电话那头只是一径说下去﹐三个月了﹐再不做孩子成了形﹐就很难打了。
她问他﹐你什么意思。
他不说话。
她说﹐这是你要的结果么。
他说﹐我改变主意了。
他们在沉默里静静地听对方的呼吸。她夸张地笑了。
陆妮来的时候﹐她还在笑。
陆妮说﹐听他的﹐速战速决。
她很凶恶地说﹐我要是不听呢。
陆妮耸了耸肩膀﹐那就看看我。我养那个小男人到十四岁﹐合法的儿子。跟老爸去了加拿大﹐八年没见过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更年轻的女人。旁边是个小心翼翼的男人﹐其实还是个男孩子。
她说﹐陆妮﹐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怀孕么。
那女孩突然推开男友﹐爆出了一句粗口﹐丢﹐那你操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趴在陆妮肩上﹐失声痛哭。
她说﹐陆妮﹐我后悔了。
她再看到他﹐面无表情﹐只是感到周身有些发冷。
他想抱抱她﹐她躲过去。
她对他说﹐那孩子,已经长到这么大了。
她转过身去,竖起无名指﹐作了个手势。她想恐吓他,却把自己吓着了。她感到这个手势变成了楔子,一下下楔进了她的心里去。
他的手试探了一下﹐想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疲惫地抬起头﹐轻轻地拨开了。
她突然埋下头去﹐拼了命地撞他的胸口。她撕开他的衬衫﹐看到那片血色的岛。她不管不顾﹐使劲地咬下去。
他任凭她咬﹐一动不动。这女人在救他﹐他感到有些东西﹐正从累累的伤痕里释放出去。
她累了﹐她终于又躺在他怀里。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地肿大起来﹐体内却很空旷。有些气流在冲撞﹐似乎还听得见回声。她想﹐她好象一只灯笼﹐人皮灯笼。灯笼里还有些火﹐她已经熄灭了。
他说﹐我以后不会经常来了。
他离去的时候﹐给她留下本田雅阁的钥匙。
她打开车库的门。
卷闸门缓缓升起的时候﹐她突然紧张起来﹐她用的是赴约的心情。
两年前的某个晚上﹐她记得它消失在无边际的夜色里。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她看它黑色的车身静静地出现在明亮的空气里。她想它是从那个时候回来的﹐没有过程﹐它是从黑暗中破茧而出。
车身上布满了细细的尘土。她抚摸它﹐有些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指画出形状﹐轮廓如出一辄。她发现了﹐都是他胸前的那块印记。
她拎起一桶水﹐歇斯底里起泼上去。
她取出没用过的驾照﹐开了它上路。
放了一张CD﹐是John Denver。这是很遥远的声音了。
她并没有开远﹐她在附近的超市停下。
她回来﹐她将他留下的XO﹐JACK DENNY找出来,做风味独特的糟鸭掌。
她披头散发﹐在黑暗中恶狠狠地啃。HBO在播放电影《女魔头》。主人公说﹐Itisnotmychoice。It’sthewayIam。
她﹐回不去了。
她做了陆妮的御用司机。
她陪陆妮进货。陪陆妮奔波于各种个样的大卖场。陆妮答应周末歇业﹐陪她去渔钓沙。
到了海边﹐陆妮窝在车里﹐外面很冷。
她一个人﹐走出去﹐静静地看海。入冬了﹐这时候的海﹐真的不好看了。很混沌﹐象一锅沸腾过又冷却下去的粥。
回来的时候﹐小区的正门挂上了禁止通行的牌子。
远远的有很多任务人在忙碌﹐门卫欢天喜地地说﹐夏天里的一棵树被台风刮倒﹐好几个月了﹐今天物业公司终于派人彻底将它拔出来﹐除了隐患。
她一边倒车﹐一边回过头去﹐对陆妮说﹐你看﹐我就是一棵难以自拔的树。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幽默逗笑了﹐有些暗影断断续续地从笑声里飞溅起来。
一个星期后﹐她遇到一桩事件。
她想﹐这算她命运里的一个事件。
事件每天都在上演﹐印巴冲突﹐九一一﹐印度尼西亚海啸。爱尔良洪水。临到她﹐是全世界的石油危机。
而这桩事件﹐终于和她切身相关。拜本田雅阁所赐。
不远处的加油站﹐每天夜里一两点钟﹐还有汽车喇叭的轰鸣声。那是不耐烦的司机﹐在轮候加油的队伍里发出的哀嚎﹐那队伍是无望的长。长到可以拐过一两个街角﹐还看不到头。为了加油﹐她也在凌晨一两点的时候去排队。这让她有了大义凛然的感觉。其实她大可不必去凑这个热闹﹐因为开车对她而言﹐是无可无不可。陆妮说﹐你是去恶作剧的。她不是﹐她需要去排这个队。她想要参与进这起事件。和一帮不相干的人休戚与共﹐她不这么孤独了。
她的生活终于有了新内容。
她每天将自己收拾得风停水静﹐混迹于一帮出租车﹑私家车司机。在漫长的等待中﹐她听他们骂娘﹐扯着喉咙唱歌﹐呼天抢地。他们为了省油﹐将空调时关时开﹐有的干脆不开。然而就算这样﹐还有不少车没排到地方就已经油尽车枯。她听他们抱怨﹐把车尾箱擂得山响。这些声音让她觉得日子还在真实﹑可靠地过下去。
这天排到她的时候﹐是夜里四点﹐她正在翻看一本杂志。加油师傅狐疑地看了她﹐说﹐你的油还有不少。她不动声色﹐说﹐加满。
她是在回来的时候看见吉雅的。
吉雅站在洛巴街的路灯底下﹐穿着短到膝盖的裙子﹐左顾右盼。
洛巴街是城中村附近的一条街﹐名声不怎么好。有些传说中的扑头党﹐还有形形色色操可疑职业的人。
她很少从这条街上过﹐她无法解释这一天的例外﹐竟然还将车速放得很慢。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她看到了吉雅长长的影子﹐她并没有一眼认出。然而这女孩垂至腰际的头发﹐在这座城市里是不同寻常的﹐她多看了一眼﹐吉雅将头转过来。
她自然是吃惊的。小声喊了一声﹐吉雅。吉雅似乎并没听见她的声音﹐却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她停下了车﹐缓缓地摇下了车窗﹐这些动作都是吉雅熟悉的。待到看见车窗里是个女人﹐吉雅也吃惊了﹐愣了愣﹐再认出竟然是她。这女孩子施了浓妆的脸僵了一下﹐眼神也散了﹐像是漂亮精致的面具。然而﹐这面具的突然又活泼起来﹐作出恐惧的神色。吉雅转过身﹐跑开了。
她下了车﹐追了几步﹐捉住了吉雅的手腕。吉雅挣扎了一下﹐脚却崴了 ﹐索性在路牙子上坐下来﹐用手揉。高跟鞋落了﹐高跷似的﹐缀着便宜的玻璃珠子。
她问﹐吉雅﹐你怎么会在这里。
吉雅不答她。
她说﹐你男人呢。
吉雅扭了下身子﹐还是沉默着。
她突然有些义愤填膺﹐说﹐他对你不好么。他知道你在这里么。
吉雅抬起头﹐目光黯淡下去﹐说﹐不怨他﹐他对我好。
吉雅哭了﹐妆也散了﹐露出了孩子的天真相。吉雅说﹐姐姐﹐让我走吧。
她说﹐不行﹐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你一个人在这﹐早晚要出事。
吉雅却不哭了﹐语气跟着冷漠下来﹐说﹐会出什么事呢。该出的事情都出了。在岛上受苦﹐进了城﹐跟他跑车﹐辛苦的没有觉睡﹐还是受苦。都说这里好﹐我一个人拼了命地来﹐还是受苦。
她说﹐吉雅﹐谁说的﹐谁说这里好。
吉雅看她一眼﹐都说好﹐不好﹐你不是也在这里。你们都活得好。
这时候﹐她看见几个男人朝着她们的方向快步走过来﹐吉雅的眼神慌张起来。她生拉硬扯﹐将吉雅推到了车后座﹐迅速地发动了车子。
男人在后面骂骂咧咧的。
她回头望了一下﹐吉雅整个人好象瘫软了下去。
她问﹐吉雅﹐那是谁。
吉雅说﹐老板。吉雅突然哭起来﹐我今天又没交活﹐老板……
她霎时间明白了吉雅的处境。
她有意轻描淡写﹐吉雅﹐跟我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吉雅不说话﹐露出瑟缩的神情﹐手里抓住保险带﹐沿着腕子﹐绞上一圈﹐再绞上一圈。
她从后视镜望过去﹐这张脸﹐她很难回忆起那个在岛上放歌的女孩了。
她问﹐吉雅﹐阿嬷好么﹖
吉雅没说话﹐她说﹐吉雅﹐听说你的汉话是阿嬷教的。
吉雅抬起头﹐直勾勾地盯住后视镜。好象在和她对视了。
阿嬷死了。吉雅说﹐老死了﹐乡里人收拾她东西的时候﹐收拾出三十多条的围腰﹐都是给他男人做的﹐一年做一条。
从电梯间里出来,吉雅突然握住她的手,开门的时候,这手握得愈发地紧,手心有些发烫。
她用手背探了探吉雅的额头﹐也是烫的。这女孩子在病着。南方的冬天﹐再怎么温和﹐一条齐膝的皮裙也是挡不住的。
她找了药﹐用一条毛毯将吉雅紧紧裹住。
她给吉雅放满了洗澡水。吉雅站起来﹐颤巍巍的。她扶了一把﹐吉雅触电似的﹐将她的手弹开。她警醒了﹐一把将吉雅肩上的羊毛披肩揭下来。
那胳膊上的伤﹐是她意想不到的。其实是男人的牙印子﹐孔武有力。在往外渗着血﹐齐匝匝的﹐触目惊心。
吉雅交叠了手臂﹐护着胸前﹐她捉住她的双手﹐打开。吉雅没有戴胸围﹐半个乳﹐隐约地从紧身背心的蕾丝边里鼓胀出来。这乳也是无血色的。上面却布着陈旧的伤痕﹐星星点点。没结好疤的﹐是半透明的肉色。还有些骯脏的血丝﹐那是已经发炎的了。
她轻轻地问﹐吉雅﹐怎么回事﹖
吉雅并不避讳似的﹐重新用羊毛披肩将自己裹紧:有些客﹐要这样﹐给的钱多。
洗了澡﹐她给吉雅上药。碘酒﹐点在身体上。太疼﹐吉雅咬了牙关﹐嘴里抽着凉气﹐忍不住了﹐就大叫起来。这叫的声音﹐是很粗野的。疼过了﹐吉雅居然就笑了﹐这笑也是没有上下文的。比叫声更加钻到她心里去。
吉雅安静下来了﹐靠着她睡下。吉雅问﹐姐姐﹐怎么没见都昂哥。
她说﹐出差了。
吉雅想了想﹐说﹐真好啊﹐你嫁给了都昂哥。
说这话的时候﹐吉雅眼里有些小小的火苗。
她心里一凛﹐将吉雅搂在胸口。
吉雅在她身边睡着了﹐侧身﹐曲膝﹐抱着膀子。她从一本心理学的书上看到过﹐这种姿势是婴儿睡姿﹐缺乏安全感。
醒过来的时候﹐她身边的床空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她慌了﹐里里外找了一圈﹐没有见着吉雅。
到底﹐她还是在床头柜上看到一张纸条。上面是不工整的汉字﹐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姐姐﹐我走了。对不起﹐我拿了你的钱﹐你包里拿的。我借你的﹐五百块﹐我要给老板交活。
她缓缓地坐下来﹐她拿着这张纸条﹐苦笑了。她包里不止五百块的。五百块﹐恐怕是昨天吉雅工作的定额。
她脑子里冲动了一下﹐终于冷却下来﹐不再去想找吉雅的事情。她记起了陆妮的话﹐这世界﹐谁是谁的救世主呢。除了自己。是﹐吉雅是个女人。可她也是。
夜半的时候﹐她依然去排她车的长龙。
她闭上眼睛。不绝于耳的噪音﹐她好象置身遥远的街井。她躲在里面﹐偷偷地﹐跟着声音的潮﹐按一下车喇叭﹐有小人得志似的喜悦。然而这街井﹐稍纵即逝。海市蜃楼般的﹐天微亮的时候﹐就散了。
在安静的间隙里,偶然地,她也会想起他。只是一闪念,游丝般的,就被她自己稀释了去。
她希望这车龙是无休止地长下去。她自己成为了其中的一个枝节﹐日生一日﹐年生一年﹐结结实实地和这些不相干的人﹐长到了一块儿去。彼此成了机体里的一个细胞﹐血脉相连﹐传递着热能和体液。谁也是谁﹐却谁也不是谁﹐只一个悸动﹐全体都晓得了寒热。
然而﹐每天都有排到头的时候。这天队伍﹐又行进地份外地快﹐让人略略跟不上趟﹐到了她﹐是夜里三点。
给她加满了油﹐车却发动不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下了车﹐想和加油师傅理论几句﹐看了对方的表情﹐才意识自己并不具备应付突发时间的能力。师傅打开车前盖﹐粗粗检查一下﹐告诉她﹐油管被堵住了。又说﹐最近这类事情﹐见很多了。这阵子油荒﹐有的油站赚昧心钱﹐拿低标号的油以次充好。 估计这辆本田﹐灌了97以下的油﹐中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低垂了手﹐倏然明白这是自己近日来荒唐的报应。师傅说﹐小姐﹐你要把车弄走﹐后面的人等着呢。
她茫然望过去﹐一个男人从车里走出来﹐对她挥了挥拳头。车喇叭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渐渐响成一条声。声音是最烦躁与敌意的﹐他们原本跟她并不齐心。
她给熟识的维修点打了电话﹐请他们开一辆拖车﹐对方打着呵欠﹐说太远了﹐不好去﹐又说小姐半夜三更你怎么会在那里。她舔了舔唇﹐觉得嘴里有些发干。这天她心怀叵测﹐拣了边远的加油站。是出于尝鲜的考虑。她知道自己不好收拾了。
她又眼神茫然地看师傅﹐师傅将加油管拉开去﹐给后一辆车加油。
一个男人的影﹐摇晃地过来。男人一路走一路大声说﹐阿四﹐帮个手﹐把这辆车给我弄到车库里去﹐我先送这个小姐回去。
有个模样很闲散的小伙计愣一愣﹐也摇晃着﹐跟男人一起走过来。
男人走到她面前﹐她才明白了这瞬间发生的原委。
男人对她笑一笑﹐开始和阿四推她的车。她跟着他们﹐蓦然觉出这男人的脸很熟﹐却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