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爱小说网 > 体育电子书 > 七十年代(港版) >

第4章

七十年代(港版)-第4章

小说: 七十年代(港版)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1981年元旦期间,我们打算召开理事会讨论当前的局势,地点在会长冯星平家。我们如期而至,门锁着,没有留言条,大多数理事也未露面。后来听说冯星平、邓庭良他们很明智地避开了。由于年长,经过风雨见过世面,深知政治的险恶。那天到场的只有仁、星临、梁波、龙全和我。我们在冯星平家门前久久徘徊,痛心疾首,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第二年春天,“星星”美展的黄锐、马德升一行来到重庆,与“野草”挂上着,先为他们安排在四川美院和重庆艺术馆讲演,接着是西南师范学院。头天晚上“野草”请他们吃饭,由张仁、张仁贵、冉隆霞和我陪同。席间我和马德升聊天。谈到艺术与政治的关系时,我说艺术家应保持艺术的独立性与社会抗争,而不是搞政治。没想到他暴跳如雷。指我大吼起来:“你们是帮什么人呀,我瞎了眼和你们混在一起。艺术独什么立,你不用再给我谈艺术了,你懂艺术吗?”我简直懵了,这不在我的经验范围内,但这是原则问题,绝不能妥协。我愤然把桌子拍得山响,指马德升说:“你马上滚蛋,我不想和你多说一句话。”马德升起身拄着双拐杖要走,被众人劝阻。只有黄锐面带微笑。仁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说这是个疯子,赶快让他滚。仁说,千万别这样,明天要到西南师范学院讲演,通知已发出,无法更改。我失去理智,听不进劝告,转过头去,再也不想去看一眼北京来的精神病人。马德升更不让步,扬言明天的讲演不去了,今晚就离开重庆,不想再见像我这样的傻帽儿。黄锐凑近我说,老马就这德性,劝不了。并安慰我说明天他一个人去顶。我对黄锐充满感激之情。我知道明天的讲演场面会有很多听众,再说由我主持,若马德升不参加会造成很大的麻烦。八十年代初的青年已有很大变化,不乐意承受过于严肃的话题。而马德升更符合他们的胃口。在四川美院及重庆艺术馆的两场讲演我都在场,不得不承认马德升是演说天才,加上他双拐拄地站在台上的殉道者形像,更具有动人的力量。冉隆霞毕尽是女性,聪颖而细腻,对大家说,明天讲演的事先别提,今晚已安排到枇杷山公园观山城夜景。
      
       沿暗中发光的蜿延公路,我们一行向山顶走去。都市白日的喧嚣沉寂下来,晚风吹拂,尘埃落地,我们深吸着丛林中的清新空气。朋友们轮番问我明天该怎么办。我已冷静下来,深知事关重大。
      
       远远看去,马德升独自靠在栏杆上眺望。重庆的夜景衬托这个寂寞而不倦的斗士的背影。我很坦然地向他走去:“没想到重庆的夜景感觉很特别吧?”他不回答我,凝视远处。我近乎自言自语地说:“这都是因为它隐蔽在黑暗中。真实的东西会令人感到不安,难以接受。我想人与人的关系也是如此。我们今天表现得很真实,却破坏了我们之间关系的和谐。我常常感到无所适从,在真与美之间难以抉择。尽管这样,在一个绝对前提下我仍然会选择真实。中国的艺术家们打美的幌子,制造谎言,把真的东西掩藏在黑暗中,就像我们看到的这个夜景一样。我们现在走在一起,要为之奋斗的便是粉碎非真实的现实……”我采用了一种突然切入、真诚而孤僻的态度构造一种语境,老马生硬的姿态软化了。或许不是我说服了他,而是他认同了我。那天夜里,在重庆的万家灯火之上,我们俩谈得很投入,情绪热烈。
      
       第二天下午我们赶到重庆北碚的西南师范学院。令人意外的是,美术系的领导出面欢迎,把我们视为贵宾,一起共进晚餐,并安排住宿。
      
       西师美术系是重庆各大专院校民主选举人民代表最激进的地方。系里有黄云开为代表的“职业活动家”,几乎每天都举行各种集会或讲演。辩论之风盛行,各种观点与口号极为异端,院领导对学生们诚惶诚恐。中文系有王康诸君的“普通人”文学社,与社会上反体制潮流里应外合,颇有扭转干坤之势。骤然间风云突变,临到毕业分配一切化为乌有,“民选代表”与“普通人”转而成为罪状,为那些野心家和告密者找到立功请赏的契机。
      
       晚会在美术系前的空地上举行,光灯、音响、麦克风和录音机,代表着公有制的集会水准。一切就绪,系领导致欢迎词。我走上台,克制内心的紧张,扼要介绍了 “野草”与“星星”的历程,也介绍了黄锐和马德升,然后我把黄锐请到台前。黄锐的演讲风格简朴而严肃,充满着自信。麦克风音响虽好,但广场太大,我担心他的声音是否能抵达那黑暗深处,是否能把他的经验传送给在场的每个大学生。
      
       马德升上台,拐杖拄在水泥地上咚咚作响。远远望去,他裹着灰色的宽大衣衫,紧握着拳头,高耸着肩膀;在苍白的面孔上,眉够兀,颧骨高隆,头发蓬乱,牙关紧咬,沉重的身影在光下如刀刻一般。尽管他的姿态略显夸张与矫饰,但那却是中国人苦难的象征:残缺、瘦削、阴郁、不屈。
      
       “同胞们,公民们!”他发出呼喊,急切又悠远,声音像浪头向前推进,夹杂秋天黑色枝叶的颤抖。他对局势的巧妙批评和对现实的讥笑挖苦,获得阵阵的欢呼和掌声。
      
       此后我和黄锐、马德升成为好朋友,1982年春我与仁诸君去北京观看“韩默藏画展”,老马拄双拐带我们拜访“星星”同仁,带我们三访北岛,还为我们排队买票看话剧《贵妇还乡》,他的真诚与好客令人感动。我与黄的缘份更深,我在日本留学时跟他常来常往,他还邀请我在他的画廊办个展。
      
       1982我们开始筹备第二届“野草”画展,因诸多原因无疾而终。黄锐和马德升在重庆时,我曾建议一起在全国办一次在野画展。然而中国的变化太快,艺术家的反叛精神被铺天盖地的商业浪潮彻底瓦解了。
      
       从此以后,荒原上的“野草”与夜空中的“星星”,再也未在中国大陆出现过,成为了一段失的历史。

山歌

发布: 2009…5…15 08:43 | 作者: 孔捷生


       1970年,刚满十七岁的我踏上了一片炎热的冷土。彼时我从西江流域的水乡转赴海南岛,从插队知青成了“兵团战士”。
       
       老兵新传
      
       此前我对海南岛的认知,来自新中国五、六十年代的电影《南岛风云》、《碧海丹心》,还有一部纪录片叫《海南明珠》,是在兴隆华侨农场拍摄的。在那些镜头画面里,海南之美尽在蓝天绿海、蕉风椰雨。殊想不到,我一头扎进丛山之中,看不到浩瀚大海,闻不到咸腥海风,连椰子树也了无影。原来椰林只生长在海边。我所在那个连队,位于海南岛中心五指山脉一道襞皱里,朝夕连呼吸都被热带雨林的气息所裹挟。这里看不到黄叶,终年都是蓊郁绿色。
      
       连队的第一代拓荒者,是来自豫西和苏北的退伍军人,他们是彭德怀当国防部长那时的老兵。我们这批知青就算是第二代了。稍后,又有一群复员军人安置进来,他们多来自雷州半岛。这帮人有些来头,有的参加过秘密援越作战,有的参加过韦国清对广西“四二二”造反派的镇压,有一个姓梁的复员军人更特别,别看是农村兵,却打得一手漂亮的乒乓球,堪与我们这些城市知青抗衡。原来他当兵四年,一直在湖南省为马来亚共产党的广播电台站岗守卫,闲得发慌,便练成了这门功夫。那阵我们知青刚被文革巨澜冲刷到深山老林,胸间多少仍存有“世界革命”情怀,却怎也想不到马来亚共产党的广播电台是在中国境内。
      
       这群“林彪老兵”中刺头不少,他们与“彭德怀老兵”们矛盾颇多。因由在于农村人当兵都想提干,至少也要复员后吃“商品粮”。结果商品粮吃上了,却是遣散到深山老林来垦荒,比当兵时还差一大截!其次,前面的老兵已占据了兵团连队的连长、指导员和排长这一层位置,而他们顶多只是班长、班副,管辖我们这批城市知青,他们当中好些人好歹也上过战场,为北越防空和修桥筑路,于是心底怨忿时时爆出火星。这两茬老兵的冲突,形同对我们知青实行“再教育”,毛主席说“人民解放军是一座大熔炉”,“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原来解放军不过尔尔。
      
       我们知青较亲林彪的兵,和彭德怀的兵较为疏远,原因主要在于连队指导员。他姓顾,苏北人,平素老阴沉一张脸。顾指导员抓政治,那个年代政治就是“阶级斗争”,他总要在出工收工、吃饭拉屎的日常流程里搜寻阶级斗争的蛛丝马,记得有一次他半夜拉肚子,上过茅坑就敲钟紧急集合,只因他发现有一角揩屁股的报纸上有毛主席的头像。于是全连都在“面对面”和“背靠背”的省思和揭发中折腾到天亮……
      
       我们这帮知青和“林彪的兵”都恨顾指导员,虽说怨恨的标尺各不相同。却说在顾指导员的斗争哲学指导下,我们连队“戴帽”的XX分子是最多的。我因先去插队而后才来兵团,对以前的阶级斗争史不甚了了,只知连队有三个斗争对象,一个是姓谢的广州知青,一个是汕头知青,首恶是下放连队改造的会计师老林——我们习惯称他“老林头”。
      
       老林头
      
       说起来,我后来的人生走向与老林头多少有点关系。在旧中国,老林头是文化落后的海南岛少有的高级知识分子,他拥有英国法国都承认的注册会计师头衔,曾受聘于广州、香港和越南(法国殖民地)等地,可谓曾经沧海,见多识广。新中国开元,他没有离开海南岛,以后就在海口市农垦总局工作。
      
       文革初起,老林头的一笔历史老账就被翻个底朝天——越南的保大王朝曾聘请他过去为宫廷作开支审计。在日据时期,越南保大王朝是亲日的傀儡政权。即便保大王朝是抗日的,就凭它是君主制,也是“反动透顶”,老林居然曾受聘于这个腐朽王朝,便是想不当牛鬼蛇神也难了。老林自四九年后就是“内控”人员,虽在海南仍为这一行的泰山北斗,桃李满门,但日子早就不好过。文革一来他就被打倒,发配到最偏远的山区深处来监督劳动。
      
       我到兵团时,老林头已是“死老虎”。我参加专门斗争他的大会记不清有多少次,怎知斗斗,倒斗出了一份友情。其间中介正是另一个戴罪在身的谢姓知青。小谢出身广州三元里旧士绅世家,很有书香味,他罪名不及老林头重,好像是肇源于学毛着“天天读”时犯了什么错,细节记不太清了,那都是我到此以前的事。我和小谢一见如故,气味相投。但小谢和老林头同是天涯沦落人,连队每日也指派脏活苦活给他们干,一来二去两人便结为忘年交。我和小谢交好,自然和老林头扯上了关系。开始我还紧了“阶级斗争”这根弦,但到底正是求知欲旺盛的十七年华,老林头知识渊博,谈吐风趣,听他闲聊,很是受用。
      
       记得老林头总是穿净色的府绸衬衫,和那个环境和那个年代极不相称。他干活时脱下这行头,里面是白色圆领文化衫,即便天天汗流浃背,但从未见过他的汗衫发黄和起霉点,他更不会穿破窟窿的汗衫,而且只要一收工便重新披挂起他的府绸衬衫,整整齐齐,身上一道褶皱乱纹都没有,连头上的疏朗白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在深山襞皱的那片连队茅舍,他看去就像一个外星人。
      
       连队在旱季垦荒“大会战”之后,重新编班,我和老林头、小谢分在一起,这就开始了我们的缘份。我和小谢原就相善,聊起天来常把那个年代的戒律置诸脑后。不知不觉间,神聊的圈子加入了老林头,他很快就成了核心。我和小谢其时都不过是读高中的年纪,听他说故事,甚为入迷。老林头从来不谈政治,他讲自己读过的书、经历过的事。他把广州称为“省府”,把学校称为“学堂”,这都是他那个时代的称谓。他虽不能说饱读诗书,却是饱读闲书。他给我们讲《西厢记》还算是雅文学,讲《火烧红莲寺》和《九命沉冤》已是市井话本小说,他还说了许多“省府”西关巷陌的风土人情,其中风花雪月是少不了的。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却不想在那时候,这些都是“政治”。
      
       然而,我对周围极具压迫感的政治氛围已生倦意,甚至隐然萌出叛逆的欲望,加上自幼的文学理想,我便对小谢一诉衷肠,约他合写小说,虽然无望得见天日,但在此终日劳作之余,写点东西不正是有别于畜牲的一种活的方式?有老林头在,我们可以先搜集资料素材,他讲旧广州的原生态故事,都是我们未曾与闻的,这就是生活啊!小谢亦有兴趣,遂欣然同意。和老林头一说,他只含笑不语,未置可否。但当我真地动作起来,探问“旧社会”种种掌故,老林头有问必答,令我获益匪浅,光笔记本都记了将近两本。
      
       斗争会
      
       罗大佑有一首歌《爱人同志》唱道:“在那批判斗争的日子里,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每每吟唱此段,我都感触良多。在海南兵团的“峥嵘岁月”,批判斗争之频密,令人惶惶不可终日。我终于没能好好保护自己,在某年某次政治运动被归类为斗争对象,一同落难的少不得老林头和小谢。说来我不过只是从犯,小谢已是记录不良的“病猫”,老林头更属“死老虎”,但这次他多了新罪名,就是对知识青年进行“精神腐蚀”。
      
       我实难形容那段日子的煎熬,白天劳作依旧,晚上的“一帮一”和班排的小型批判揭发,直至熄灯号响才能抽身退步。那种政治高压的恐惧感,不置身其中便无法想像。我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平日的言谈举止有那么多的“污点”,竟离“敌我矛盾”仅半步之遥,这轮运动一过,只怕就栽进去了。然而,直到吼声震耳的全连斗争会开过两轮,我还是仿徨无计。
      
       小谢是“斗争会”过来人,深知是灾祸的源头就是老林头,他悄悄告诉我,要免遭灭顶之灾,就得狠狠自我批判和抛一点“揭发”材料。那么揭发谁呢?小谢告诉我,就揭发老林头吧。原来当年小谢被整时,也是抛出一点“揭发”作佐料,兜出来的杂碎不在份量重,而要紧的是鲜货,不能搬出已见过光的旧破烂,好让政工领导炒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斗争方向明确了,运动目标完成了,革命战果赫赫,便可告一段落。此前他也是凭此自救的,“揭发”的那点儿零狗碎,对于老林头根本算不上一碟菜。老林已是定罪之人,再加一等也不过如此。他早就申请退休,而且超龄多年,兵团不给他办,一是旧农垦总局的遗留档案无暇处理,二是要留他作阶级斗争的现成活靶。
      
       小谢原来“揭发”过老林头,他俩仍过从甚密,相濡以沫,这似乎可以安抚“揭发者”的良心。于是我和小谢在上工时商议再三,千挑万拣,想出了老林头故事筐里关于“保大王妃”这个段子。这个故事片断并不在我的笔记本里,而那两个小本子早就销毁了。
      
       下一轮批斗会,在连队百多号人的怒吼之下,我终于嗫嚅“交代”自己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根源,和对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