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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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等等。
C:其实应当反过来讲,在欧美城市里,你可以看到所有的乡村元素。城市里的新贵们追求的恰恰都是乡村生活方式,乡村俱乐部,体育运动。所有贵族气质的运动,高尔夫、狩猎、马球,等等都是乡村运动。退休了,也是回到乡下去。这在中国原本也是这样,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告老还乡等等。记得当年的一个典范:甘祖昌,回乡务农,还成了新鲜事了。50多年来,官员们死也是要死在城里头,不管他原来脚上有过多少牛屎。
Y:就是说,在欧美差不多城乡是同质的。城市工业造成了不同的地理景观,但那也不过是乡村经济的一个片断罢了。事实上,后来许多欧美工厂恰恰就是散布在乡村景色优美的地点上。所以在欧美也一样,有城市,有乡村,但没有“二元结构”。中国在西方人来以前,同欧洲这一点是相似的。如果说,有与乡村异质的东西的话,那应该是宫廷,其典型就是巴黎的宫廷贵族文化,他把非巴黎人都叫外省人,这不仅仅是一个地域的说法。或者,在中国,就是京城文化,那也是一种宫廷文化,也可以说是一种同乡村异质的东西吧。但是说到底,这是一种从血统上把人分开的东西。一种征服者异质于被征服者的东西,征服者的血统是天生高贵的,所以才可以征服、统治。
C:谈到欧洲,我们要当心点,我们的所知不多,主要依据的大概是直觉。当然,我们从有限的史料中,至少没有看到欧洲城乡的经济水平的巨大差距,至于政治方面的差距,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和主要关心的。从历史现象来看,就容易发现,所谓中国上世纪上半叶的城乡“二元结构”,只不过是传统的乡村,与来自西方文明的现代城市并列共存的社会结构而已。那么,这个传统乡村与现代化城市是如何共存于一个社会结构里呢?
Y:这就是我要先讲中国传统城乡结构的原因。一个没有外来力量进入的社会里,不论是大陆国家,还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岛国,它都不会出现城乡异质的经济文化结构,这个同欧洲是一样的。但是当欧洲人强盛起来,到欧洲之外的地方扩展其文明时,就有两种情况出现,一种情况,如英国的几个大块的殖民地:北美、澳洲等等,传统社会力量太小了,被西方人一扫而空,就没有原先的传统乡村了,这个情况下,西方人就直接在这个地方复制了欧洲的城乡结构,自然,也就没有城乡异质的“二元结构”。你现在去澳洲、北美看到的就是如此的场景。另一种情况,就是原先的传统社会力量,特别是传统乡村力量足够强大,以至欧洲人无法象前一种情况下那样把其消灭,欧洲人就往往在海路的终点,泊船地点上开始建立异质于传统乡村的西方式城市。这种情况下,一种城乡异质的“二元结构”就出现了。它在地理景观上,开始的时候都是港口型城市,又常常坐落于内河河口,透过内河船运,与传统社会的腹地相联系。比如中国的天津、上海、广州等地。C:可以这样讲,城乡经济的“二元结构”是后进国家才有的问题,是个典型的现代性问题。在天津、上海这样的“西方”式城区里,许多东西是异质于中国传统乡村的。它是在资本主义发展谱系中的后进国家主动或被动的接纳欧洲文明力量的时候发生的社会结构变异。当然,它还要有个条件,就是这个后进国家要有成熟发达的自身文明力量,否则彻底的西方化就不可避免,那样也没有什么“二元结构”。所谓现代性问题,要我看,就是后进国家以西方国家为其现代化目标而进行的自身结构转型过程中,呈现出的文明危机现象。它在文化上直接造成一个国家的分裂,在道德秩序、价值体系上都是如此。这种危机从精神到经济,全面持续的发生。许多第三世界国家的思想家正是基于这样的文明分裂的事实,提出所谓现代性问题,以及他们认为可以克服现代性的文化战略。例如东方主义、新儒学、李光耀的东亚儒家文明,等等。这些林林总总的文化策略,无例外的都是凸现了文化分裂的事实,而不是化解它。甚至这些文化策略本身也构成成了问题的一个部分。所有这些东西的背后就是这个后进国家才有的城乡异质的“二元结构”。所以讲,要把握住这个观察角度:二元结构是个后进国家的现代性问题。
Y:确实,你在西方主流经济学那里是看不见关于“二元结构”的研究的。对于他们而言,这个“二元结构”是后进国家的问题,对主流经济学者来讲,是个引人兴趣的事,而不是个待研究的问题。大部分有份量的相关研究,名之曰发展经济学,大多是在国际性组织赞助下进行的。
C:那么,这样的“二元结构”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呢?
Y:让我来做点发生学的分析吧。正如我们前面对“二元结构”的现象分析,它一定是传统乡村文明与异质的来自西方的城市文明并存的一种社会结构。所以,它的来源,或是发生的机理,一定就是西方文明对传统社会的进入而形成的。进入的方式,或动力有三种。第一种是西方殖民化,这是源自欧洲内部的力量,向外扩张,结果就在各大洲都形成了一系列的“二元结构”化的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国家或地区,不用举例,比比皆是。第二种,是全球化条件下,直接源自传统国家内部的现代化方案。这个比第一种要复杂一些,比如日本、韩国、台湾、马来西亚都有这个特点。也有一些港口城市先是在第一种情况下发生的,后来又成了所在国家内地的现代化的样本,从而变成了源自内部驱动的结构发展,这个现象在当下就比较多。它是来自传统社会当中一批精英阶层的人,作了一个以西方国家为榜样的“国家方案”,因为这个方案的实施而产生的。这种情况下形成的“二元结构”,往往是所谓的现代性危机的主要来源。因为,这种“二元结构”恰恰是传统社会中的内部力量主动的设计,是一种自我分裂。它造成的精神危机远远大于前一种情况下造成的殖民地。你可以从中国与印度的对比中看出来这种区别,你也可以从香港和大陆的对比中看到类似的区别来。
C:我们以前专门谈论过全球化。这个全球化尽管是九十年代热起来的词,但作为事实,它早就存在了。因为就资本主义本质讲,它就是一个开放结构,或是要求开放的结构。资本主义内在的就是全球化。
Y:马克思《资本论》未完成的一个部分就是题名为世界贸易体系,这个就是全球化。我特别想指出的是,全球化散发出的浓重的犹太性。这个东西值得深究。
C:在这个意义上讲,社会主义及共产主义的各种试验也不过就是全球化的若干运动形态之一罢了。全球化,第一波大致是疾病的全球化,接着是武器的全球化,再接着,就是一系列乌托邦方案的全球化,现在的还不好说。
Y:对,这个就是我要讲的第三种“二元结构”的形态,就是源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运动的所谓计划经济体系实行的结果。因为从共产主义理论的本义上,它讲的就是全球化,所谓“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指的是既然资本剩余价值的生产是全世界化的,所以无产阶级就必须在世界范围内联合起来。但是当列宁把欧洲的共产主义给大大的修正一番,用到俄罗斯这样的落后国家的时候,这个马克思主义,就变异为一种关于后进国家如何实现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力的现代化试验了。这紧接着就被斯大林在实践中,就以计划经济全面代替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想当然的不用实行资本主义而同样达到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力水平的一整套社会试验。这个东西,就带来了第三种“二元结构”,即传统乡村同规模巨大的国家工厂之间的异质。这同样是一种“二元结构”。这个国家工厂存在的全部依据都是源于西方文明的。这第三种“二元结构”特别显著的存在于中国大陆。当然,朝鲜、越南也存在,但可以用中国大陆来代表。斯大林的计划经济在东欧实行的时候,它不是我们要讲的“二元结构”,因为东欧国家原本就是西方国家,所以在经互会国家里,这个“二元结构”是不同于计划经济在中国实行的情况,大大的不同。同时,中国大陆实行计划经济而出现的“二元结构”,也大大的不同于49年以前中国大陆存在的“二元结构”。
C:中国目前现存的正在迅猛发展的“二元结构”,似乎是三种类型都有,都在近百年的近代史中交错出现于中国大陆。这是否给中国“二元结构”带上了特别的复杂性呢?
Y:确实,无论从规模上讲,还是从内容上讲,大陆的“二元结构”都是独一份的,你几乎可以肯定地讲,也是世界最难以解决的“二元结构”。
C:解决?你的意思是消除“二元结构”?做得到吗?
Y:这个用词不当,我收回。我的意思是,“二元结构”的历史的可能走向是什么呢?你可以看看有些二元结构演变的个案,做个对比。例如讲,日本也曾经有“二元结构”,在明治初期,横滨就是一个完全西化的口岸城市,同日本传统乡村形成明显对比,这种对比也曾引发了很严重的文化冲突,在经济上,明治时期,曾经有过几个大型口岸城市经济发展引发出乡村传统手工业的破产,但这样的结构,从来就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而且不久之后,异质程度就开始减弱,直到今天,我们在日本已经看不到“二元结构”了。同样的事情在南韩也正在经历中,台湾也是类似的例子。另外一些例证,比如泰国、马来西亚,我们都可以容易观察到都市经济与传统乡村的对比。但你总归会感觉到,同中国大陆的“二元结构”似乎很不相同。我们也可以从历史资料中观察20—30年代,大陆江浙地区与上海之间形成的“二元结构”、华北地区同天津之间形成的“二元结构”。你同样可以发现那个时期的“二元结构”同现今大陆“二元结构”的不同。
C:你的意思是“二元结构”就其产生过程讲,有三种形态的“二元结构”,?“二元结构”一经产生,就其历史发展的趋势而言,又有不同的类型?
Y: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似乎可以观察到有两类不同趋向的“二元结构”,一种?“二元结构”经历一个足够长的时期,它的城乡异质程度就开始趋向减弱,以致消除;而另一种则不同,这种城乡异质程度,或者讲用比较通用的词,城乡差距的程度,则有个相反的趋势,愈演愈烈。“二元结构”,不论其来源的类型如何,不管是殖民化,全球化,还是计划经济,只要产生了城乡异质的“二元结构”,就可能有这样两种不同的历史趋势。
C:你等等,我们是不是再详细的描述一下这两种不同趋势的“二元结构”,它们的现象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Y:这样吧,让我们从身边开始。我们都来自内地,应当讲对内地乡下并不陌生。前些日子有个朋友,是国务院工作人员,到云南山区去探看扶贫款的使用情况,他直接下到一些山村里。他回来后,说是赞同以前我给他讲的一个观察结论,就是沿海大城市同内地落后地区的县城之间的差距,要远小于这个县城同其周围乡村之间的差距。这个特征我名之曰中国“二元结构”的差序混乱。你同样可以从离上海不过50—60公里的苏州的乡村里,也看到一些让你很吃惊的“二元结构”,例如村子里几乎没有规划整治,到夜晚黑灯瞎火,进到一些民居里,几乎也是家涂四壁,几件东西简陋得很。苏州乡村与上海之间形成的“二元结构”,同上海与云南山村之间形成的“二元结构”,是同构的,有些程度上的差异。在这个“差序混乱”之下,有四个可以观察到的景观差异,上海同省城之间的差异,省城同县城之间的差异,上海同县城之间的差异,县城同乡村之间的差异。城市之间的差异都比较小,作比较的两个城市你可以任意选取,都是如此。巨大的差异是体现在乡村与城市之间的,哪怕这个城市是西部落后地区的。这就是前面讲的那个朋友在云南山区的观感。这种“城乡差异”给人一种强烈的混乱无序的感觉。而与此不同的是,你比如讲在马来西亚,吉隆坡是个繁华都市,同传统乡村有差异,但从吉隆坡到中等城市、小城市、小镇、再到传统乡村,差序结构很严整,这个差异是递次的。小城镇同乡村的差异远远小于城镇同吉隆坡的差异。与中国正好相反。我叫它“差序严整”的港口型“二元结构”。C:建筑界的人讲,现今大陆是“千城一面”,只要是个城市,那几个“现代化”的元素就齐全的,宽马路、广场、绿地、开发区、居民小区,等等。既然城市是“千城一面”,自然城市只有大小之分了。
Y:中国这种差序混乱的“二元结构”几乎就是独一份。其他国家可资比较或是现存的“二元结构”大都是差序严整的。这当然自有其原因了,这是我们紧接着要谈的事。在此之前,我们还要指出中国“二元结构”的另一个特征,就是城乡异质的程度似乎是处在愈演愈烈而不是收窄的趋势上。甚至你都很难发现,有什么正面的因素,有可能会减弱这种城乡差距。而在其他国家,你很容易观察到很多相反的例证。特别是,有那种趋势存在,在减弱或即将减弱。
C:中国“二元结构”的这样两个特征是否有内在的联系呢?是不是可以讲,在城乡差异有收窄的趋势下,才可能出现差序严整的“二元结构”。而如果城乡差距是持续扩大情况下,差序混乱的“二元结构”就容易出现。
Y:这可以作为一种猜测啦。至少讲从现象上看,你讲的这种联系的可能性应当比较大。但从内在生成的机理上讲,我倒是认为另有乾坤,这恰恰就是我对中国“二元结构”观测的核心。我们前面是从动力角度去观察“二元结构”的现象。殖民化,全球化和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是“二元结构”的三种起源。而“二元结构”一经产生,就有两种不同的历史趋势,即差序混乱的和持续扩张的中国式的“二元结构”以及差序严整的有差异收窄趋势的港口型“二元结构”。这两种不同趋势的“二元结构”,在政治经济学和福利经济学角度讲,是有严格的价值分野和判断的。一句话,中国式“二元结构”必须设法转换到港口式“二元结构”。否则,走下去岂不是有两个中国啦?这是非转不可的。所谓“三农问题”,其实就是这个转换的问题。
C:那就是讲,如果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决定“二元结构”不同趋势的内里机制,那也就可以看到中国“二元结构”的转换的可能性,从而看到所谓中国“三农”问题的趋势。
Y:对,是这么回事。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内在的机制吧。我们回到先头的假设。假设一个纯农业国,只有乡村经济而无城市经济,也无外在力量强加一个经济体在这里。那么,这个农业国家如果逐步演化到有工业城市,那么这个工业城市会怎样出现呢?首先,它是要有人投资工业的,谁来投资,当然是农民,投资的钱是哪来的,当然是乡村的剩余产品;其次,工业的内容是什么?起初当然同乡村农畜产品的加工有关,同农民生活物资直接相关的,后来就此演进,如先有织布,后有了织布机,再后有了动力机,工作母机等等,现代工业就发展起来了;再次,劳动力从哪里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