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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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庞大的农村人口条件下,城市工业化吸收的农民工的价格是很低的。而且在沿海城市厂商有很大机会雇佣到比内地还要便宜的农民工。
C:这点我也注意到了。农民工到沿海城市打工往往在动身离乡的时候并没有拿到劳动合约,这个农民工就先垫上路费和有关费用到了东莞,然后他会发现有大批和他一样的人在等待雇主挑选,雇主开出的价格如果低于他的期望值,他可以继续等待下一个雇主报价,但这个过程不会很长,他可能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要么接受一个低报价,要么回家,可是要返乡,又要花钱,而且已经投入了费用怎么收回呢?另外又如何面对乡亲们的诘问呢?于是他感觉到他的价格谈判地位很低,他只能接受一个较低价格。可是如果他是在家乡附近的工厂谈价格,他至少不会因为先行垫入的资金及返乡的费用而降低自己的回价。
Y:是啊,不是有个所谓的东莞现象嘛,有人调查,东莞在94年农民工的平均工资大概是400元左右,到2002年,大概在500—600元之间,而在这期间东莞的GDP增长了十几倍。农民工的工资明显低于GDP增长率。这个相对工资水平实际上是在下降。所以,土地价格、劳动力价格,沿海地区的竞争优势一直都不弱于内地,那么梯度开发何以实现呢?
C:那内地就免税吧。
Y:可是所谓落后地区特征之一不就是政府财政收入不足吗?再免税又如何实现发展呢?劳动力价格增加缓慢有人口因素在里头。可是土地价格呢?照理讲一个国家人口和土地之间关系,人口多,土地就相对希缺,土地价格就应当高,所以在纯粹的市场条件下,劳动力价格沿海与内地相差不会太多。但土地价格应有大落差。但由于有这个土地国家征用制度,结果人为压低了工业用地的价格落差,工厂的依据成本核算而进行的迁徙就不会发生,从而使这个梯度开发理论无从实现。
C:厂商也有到内地投资,但原因肯定不是去找更便宜的工业用地和更廉价的劳动力,一定是别的原因。但只要是别的原因,你就别指望是大规模的产业转移。
Y:这样,第一条理论依据就靠不住了。那第二条呢?刘易斯模式的核心问题是传统部门的边际劳动报酬率低于现代部门的边际劳动报酬率。在这个条件下,现代部门不断吸收传统乡村的潜在失业人口,直到传统部门的边际劳动报酬率开始上升,“二元结构”就开始收窄了。直到有一天,边际报酬率相等时为止。我前面就讲过了,这个东西也靠不住。因为所谓传统部门的边际劳动报酬率会有上升的时候,这条假设是在传统部门会获得投资的条件下才成立,即传统乡村是可以分享到工业化和城市化的红利,一部分红利会回流到乡村,形成投资。事实上,我们现在看到的乡村里头的传统部门,一个是农产品,一个是畜产品及手工艺品之类,没有什么投资,完全是令人绝望的局面,对此讲什么边际报酬率会有提高的前景,那时没有人会相信的。刘易斯模型是在研究非中国式“二元结构”背景下归纳出的一个模型。国内不少学者也根据中国情况提出了不少修正后的模型,但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关键在于没有认识到刘易斯模型的隐含的前提,即乡村传统部门的投资从何而来?倒是胡景北教授发展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中国长期增长解释模型,讲中国十年来的工业化的内在投资来源于长期被压低的劳动力价格。他实际上是指出了中国大陆工业化的投资来源于乡村,是乡村的劳动力价格落差形成了中国工业化的积累,就是说在维持生计这个底线之上的收入,全部被留在城市工业里头了,成为中国经济长期增长的源泉。这个理论与我们的观点是很相近的。
C:我也看过他的那篇论文,他可以再扩展一下,如果在注意到乡村剩余,全部剩余,是如何转化成了工业化的资本积累就好了。
Y:胡景北的模型扩展性很好,我也有想法把它发展成度量中国式“二元结构”程度的一个计量模型。但这个不是我们的专长。我们还是从经济史角度来看这个“二元结构”吧。
C:那么,刘易斯理论这条依据也靠不住了,是不是整个中国工业化战略就应该重新被考虑呢?
Y:那是当然的啦。制定政策的主要依据都站不住脚了,那你的政策又如何自圆其说呢?Y:这是一个很容易被反诘的问题。其实事情并非如此,当征用制度没有了,当国家大事这个名义没有了,在一个熟人社区里,仅仅是以私欲而贪占社区的财产是长久不了的,会有个案,但不会普遍。这个担心没有必要。废止土地的国家征用制度,只是减缓“二元结构”加剧发展的速度,这是中国式“二元结构”转轨的第一个条件。转轨的第二个条件,要复杂的多。那就是要让乡村分享到城市化的红利。这里头也有两个阶段的红利,一个是49年以来到目前为止,这个被剥夺的红利;一个是今后的城市红利如何被分享。前面这一块红利已经形成了。它有个如何回归乡村的问题。后面这块红利,是未来的红利,要拿未来的红利,乡村必须要形成对未来工业化城市化的投资。这个投资如何形成呢?废止了土地的国家征用制度,仅仅是个“保守疗法”。它只是停止了对乡村的剥夺,它也可以让乡村今后间接的分享城市化的红利。但乡村并不因此就可以直接得分享城市化的红利:投资收益。也就是讲,要恢复乡村对城市化工业化的投资权,使之不但间接的分享城市化红利,而且还要直接的从城市化中获得投资收益。这就是深层次解决中国式“二元结构”转轨的根本措施。
C:我感觉到你已经讲到紧要处了。前面我本来就想指出,以分享土地增殖的方式分享城市红利,仅仅是保守疗法,可以减弱症状,并不能除根。因为吃土地增殖无论如何还是一种吃老本的方式。它本身并不能引发乡村一系列的经济社会结构的转型。没有这一条不行,光有这一条远远不够。我认为真正积极的引导“二元结构”转轨的关键还是如何恢复乡村对城市化工业化的直接投资和股本红利,这是一切一切的关键。那么怎么实现这个恢复呢?
Y:这个有待恢复的投资权,恰恰就是要求通过前一块已经形成的红利回归乡村而形成。或者讲,49年以来到目前为止的城市化工业化红利回归乡村正好就形成乡村对未来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投资权,股权。乡村正是凭此来直接分享未来城市的红利。
C:嗯,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个时期形成的城市化工业化的巨大的红利如果可以计算出来的话,回归乡村,就应当成为乡村对城市化本身整个历史进程所拥有的股权。依据这个股权,乡村就可以分享从今往后的城市化红利,而且是直接分享。
Y:对,就是历史的红利转化为对未来的股权。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C:中共执政以后在农民问题上一直显得矛盾重重,知行不一。我们在之九里头也谈到了甚至早在53年,毛泽东在讨论粮食问题的时候,就对农民表现出非常的不耐烦。随后的时期里头,这个农民的不受待见几乎就是常态了。除了80年代上半期那个短暂的蜜月,其它时期真是提不起来。这是一个历史的结扣,也是一个历史之秘。
Y:咱们就是要解答这个历史之谜。现在还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前段时间看刘邓大军进军到大别山之后的各种“左”倾表现,吃惊得很。邓小平当时主导这个过程,他事后承认就是牺牲农民,否则难以生存。当时李雪峰被派到那里,它给中央的电报中就表达了他的愤怒。所以,这个革命家队伍一遇到问题,就毫不犹疑的牺牲农民。这个你在解放后看,怎么牺牲农民的政策的制定者和执行者都是理直气壮的。所以这个里头有历史的结扣。这个结扣要打开。
C:这个结扣,就是农民的现代化的主体地位,不是“客体”,而是“主体”。?在这个过程中,还有几件事,要提一提。一个土地所有制,一个是户口制度。
Y:土地所有权的改动,不能使“二元结构”转轨,当然也无从化解所谓“三农”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学者赋予太多的意识形态想象。比如温铁军反对“私有化”的一个理由是“社会保障”,这个说服力不强。问题在于农民本来是“资产者”,他与城市工人这样的“无产者”要有的“社会保障”是不一样的。但现在农民的“资产”被剥夺了,你怎么能够去讲,只要有土地就可以有“保障”了,你要做的是找回那个被剥夺的“资产”。“资产者”的社会保障,只应另行设计,而不是用那块价值被管制的土地来保障。另外一些人则认为恢复土地私有权,可以推进市场经济,就言论而言,并不错,但有多大的推动力呢?要付多大的成本呢?不甚了了。总之,关于土地所有权问题上的想当然,曾经多次的祸害这个国家,现在也必须十分的谨慎。把要面对的问题想清楚再来出招,否则覆水难收。
C:“二元结构”的转轨恐怕同整个国家今后的现代化道路相关联。前一阵子,看了秦晖关于“斯托雷平改革”的议论,感觉到他提出的“道路”问题,是有见地的。现在由于“三农”问题日益突出,仅仅是显著的经济增长成就已经不是那么有十足的正当性,已经不可以用它来解释一切了。如果市场经济转化为“权贵资本主义”,而乡村被事实上遗忘或抛弃,那么这个经济成就到底有多么牢靠呢?
Y:“二元结构”转轨其实也就是现代化道路。秦晖的“普鲁士道路”,“美国式道路”之分及借鉴,我不完全同意。但这个道路问题确实要讨论,放在以?后,大概是之十一或之十二来讨论。
C:说点儿题外的话吧。我觉得“三农”问题的讨论和有关“政体”的讨论可以比较一下。在形而下的层面上,“政体”大致是有一个或认定有一个可以操作的现实的方案的,能否实行,何时实行,端在执政者的政治决断。有了这个打底,学者们在形而上的层面上的讨论就很热闹了,参与者总归是兴致勃勃。比较之下,“三农”问题在形而下层面没有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解决方案”。没有这个打底,结果在形而上讨论时,就好像不得要领。慢慢的“主流学者”就似乎不大讨论这个问题了。
Y:当然,不能说现在没有形而下的讨论和方案,但不论是土地私有化、送法下乡、送科技下乡、扶贫、减免农业税、裁撤基层政权,更不提什么调整种植结构、产业化经营,都有隔靴搔痒之感,在直观上就难以让人信服,不要说缓解城乡对立,大概连不让局势更加恶化乃至失控都做不到。所以,更多的主流学者采取了可以让人理解的回避的做法,学科性的差异是最漂亮的说辞。但是,事情并不能因此而发生变化。故而,我们就在这里尝试对这个“三农”?问题进行一个历史学的讨论,看看在讨论中能否顺出一个可操作的现实方案来。当然了,就这个对谈录而言,讨论是否详实、叙述是否丰满、角度是否恰当则更为重要。方案固然重要,历史学的观察才更值得关注吧。说到底,一切还是要有个可操作的方案。这个方案我有比较详细的考虑,下次再说吧。
主义和道行:1934年夏天的故事
——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之十一
Y:关于革命史的研究,有一个重要的观察角度,就是通过对革命过程中那些财经活动的分析和观察来看这个革命史。这与我们以往提倡的用生活常理来理解革命的具体过程和环节是一脉相承的。我们这个之十一,先提个头儿。马克思的学说,美妙固然美妙,但是,它要转化成为一个现实的革命行动,还缺少一样东西,这个东西,说白了,就是金钱。至少,你要知道怎么搞到钱,否则什么革命行动都不能开展,暴力革命更是不可能。金钱的作用,在今天这个时代,的确不用特别强调,大家都感同身受了,但在二十多年前,任你死说活说,许多人还是不明白的。
C:鲍罗廷皮包里的“草”,那可是威力无穷的,孙文、冯玉祥、蒋介石等人,都大大用了一把。别的不说,没有苏俄的金钱和武器加顾问,北伐不可能那么快胜利,可能打都不敢打。二十年代的工人运动、革命运动、军事行动,没有这个“草”是万万不行的。列宁没有德皇的钱大概也不能成功。法国大革命我们所知甚少。至少在中国二十年代的革命运动,没有共产国际通过苏俄提供的大量金钱,大概也就没有多少了吧,小规模的运动不敢说,大规模的则一定不会有。再疯狂的想法,再疯狂的领袖,在这里绝不会糊涂的,因为你根本组织不起来嘛。革命行动,是一个有目标的组织行为,不是起哄架秧子,不是一个或然性的社会扰动,而是革命组织有意为之的故意行为。
Y:是啊,一场罢工,几天下来没有结果,工人会屈服的,老婆孩子要吃饭。但你要是能帮工人解决这个具体的生存问题,资本家就吃不消了,要么屈服,要么刺刀的干活,总之是要摊牌说话的。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可那些学问家们大都看不见似的,自顾自得讲什么“规律”“趋势”“人心向背”等等不大着调的东西,怎么有说服力呢?
C:中共成立后的几年,搞了许多事,罢工、农运、宣传,影响力之大,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事后的总结,都是讲一些抽象的大道理,殊不知金钱差不多起了决定性作用,饿着肚皮革命家走不动也讲不动的。老实说,当时的这些共产党人或者说革命知识青年,即便在中国社会,也不过是二三流人物罢了,马列理论,到底知道多少皮毛,也是大可以一问的,只要稍稍看看那些留苏人士的记述就不难了解。他们固然有旺盛的精力,疾恶如仇,要把他们聚集起来,让他们行动起来,大钱不要,每人每月三、四十块大洋的零花钱总是要有的。搞一项自己又喜欢、又有钱挣的事业,当然是人生的愉快了,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太多别的指望了。不论对革命组织还是革命党人来说,金钱真是很重要的。黄兴为钱的事几乎与孙中山闹翻。阿拉法特一死,他掌管的几亿美金让巴解组织那些英雄们在阿翁妻女前弯下了腰。
Y:但凡有过创设某种组织或某个集体活动的经验的人,都知道,经费从哪里来,是个大问题。小到某单位的青年人的某次体育竞赛活动,大到某些人搞的NGO,经费问题终归是伴随始终的。所以,如果你不在“经费问题”上去观察理解中共的革命,你就不算在“生活常理”上靠近这段历史。
C:这个政治组织或革命组织的经费来源和花销,透明度相当低,可能也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吧,相关资料不容易看到,我怀疑许多资料当时就销毁了吧。比如,从延安时期开始,毛的身边班子里就有个“特别会计室”,主任叫赖祖烈,最早是干苏区闽西工农银行的。许多中央的老人回忆中常常有此人在场,但关于赖的工作则毫无线索,赖本人的回忆也没有有关的说法。我看了一本中办的老人回忆,从延安到中南海,那样厚的一本集子,干什么的人都有,都有回忆,但赖没有。这个人和他的“特别会计室”是神龙见头不见尾。我看倒不是说有个事先的纪律,使这些参与机要的老人们在回忆时不要失密,而是在当时,不论毛还是中央,对于掌握“经费问题”的机构和人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