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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雪白血红 作者:张正隆-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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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猛追,三猛著称,善于运动野战,攻坚力亦很顽强,为东北部队中之头等主力师。⑥在东北野战军十二个主力纵队三十六个师中,这个评价是最高的。
  5师是一头雄狮率领的一群雄狮。
  能打还能抢。
  在苏北时,10旅向盐阜区要粮要钱,区里没给那么多。钟伟就让侦察排在河边埋伏着,把区委书记抓住揍了一顿。区委书记告到黄克诚那儿,黄克诚批评钟伟。钟伟装糊涂:八路军抓共产党的书记,竟有这种事?天下奇闻。
  1947年秋天,“东总”两辆弹药车路过郑家屯5师驻地。钟伟招招手,上去一个连就把弹药卸了。押车的干部说:这叫我回去怎么交代呀?钟伟写张条子:就说我钟伟收下了。都是八路,都打国民党,什么你的我的?
  一些老人说,这种事钟伟可没少干。弹药,吃的,穿的,用的,也不管是“东总”还是兄弟纵队的,路过他那儿,看着挺好,写张条子就没收了,就像收买路钱似的。
  战场上更能抢,而且越抢越精明。
  战前,让战士衣兜里揣上条子,攻进城里就贴,到处都是“5师缴获”的条子。有些武器和仑库本是别的部队缴获的,也被5师贴上条子。有时官司打到“东总”。兵慌马乱的,也没留人看守,怎个说得清?5师却振振有词——有条子为证。能抢东西还能抢人——抢俘虏。冬季攻势打文家台,新5军军长陈林达,本是3纵抓获的。5师上去就给抢了过来,还把3纵的人也打了。
  黑土地上颇有几个两头冒尖的部队:打敌人凶,抢东西凶,对兄弟部队和老百姓也凶。用一些老人的话讲,是名副其实的“野”战军——野得很(后面将专门谈谈这个问题)。
  不但能抢,还能捞钱。
  5师在苏北时就能做买卖,到东北后更是大做特做。开烧锅,办商店,又做买卖又当兵。兵当得雄壮,买卖做得红火。这在当时商业萧条,军费无着的情况下,于军于民都大有好处,东北局和“东总”是提倡的。可钟伟还要贩大烟,因为这个最来钱。
  一位曾经贩过大烟土的老人说,这是犯法的事。当时各级部门对大烟贩子查得很紧,弄不好都得掉脑袋。钟伟不理这一套,对我们说:你们只管给我干,我有脑袋你们就有脑袋,怎么抓的怎么给我送回来。
  能抢又能捞钱,5师财大气粗,吃得好,穿得好,身体好,冲锋陷阵格外有劲头。
  还能吃能喝,能玩会玩。
  每到一处,有什么好“嚼古”(东北话,即“吃的”),从名酒、名菜到各种有名的特产,钟伟都要尝个肚儿圆。打完仗了,把部队交给政委、副师长,就回哈尔滨跳舞去了。看到师长回来了,干部战士就明白要打仗了。
  这种情况,可不止钟伟一个。
  还玩女人。
  一些老人说:天下事,没有钟伟不敢干的。
  还说他几乎和哪个政委都合不来。对的错的,什么都得他说了算,不然就“娘卖X的”。
  辽沈战役前,钟伟调到新成立的12纵当司令员。他是黑土地上唯一一个由师长直接提为纵队司令的。据说,此前“东总”曾要他到一个纵队当副司令。他说:要是瞧得起我,就让我当司令。我是宁当鸡头,不做牛尾。
  据说,1955年他被授予少将军衔时,好长时间不佩戴——嫌小了。
  50年代初,南京军事学院有个“将军班”。我军很多赫赫有名的将军,都是这个“将军班”的第一期学员。钟伟也是。学院有苏联顾问,主要讲苏联军事学术。钟伟不满意:这个“格勒”,那个“格勒”,我们的三大战役比谁差?应该多讲讲我们的。总唱反调,特别是对原国民党陆军大学留用的教员,教员讲东,他就说西。教员理论上当然有一套,他那张嘴巴也不饶人。没有“娘卖X的”,就讲当年某某战斗就是这样打的,就打赢了,你说谁对?教员说什么呢?他们当年教出的学生,不都是眼前这些“学生”的手下败将吗?
  1959年庐山会议后,北京军区参谋长钟伟,说了些犯忌的话,退出军界,任安徽省农业厅副厅长。
  据说,“文化大革命”中两派武斗,他看看又坐不住了,说:这些娘卖X的造反派,连栋破楼也攻不下来。有人来找他,他就如此这般几句话,一下子就结束了战斗。后来一查黑手,那还有个跑?
  坐牢期间,如果能够看到报纸,一闻到这个世界哪儿又有了枪炮声,他那颗心一定痒痒得受不了。
  据说,平反后他去找黄克诚,要求工作。黄克诚说:你说安份守己呆着吧,若再打仗会去找你的。
  儿时听老人讲“古”(即听故事),有时一个“古”完了,就听到一声慨叹:打江山的人,不一定就能坐江山哪!
  身材瘦削、精灵强干的钟伟,当为其中类型之一。
  《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帅名录》第3集293页写道:钟伟,湖南省平江县人,1915年出生,1984年去世。
  战场是他的乐园。枪炮是他的玩具。硝烟是他最清新的空气。弹丸的尖啸是他最倾心的音乐。曾被当代青年称为“三等残废”的平江人,就是为着军人的事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走上战场,就像个杰出的乐队指挥走上前台,挥动指挥棒,整个灵魂立刻就陷于陶醉般的兢兢业业之中……
  我能够想像出他失去“指挥棒”时的痛苦。
  可又该怎样理解“天下事,没有他不敢干的”呢?
  其实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当然,理解起来挺难。
  理解任何人都不是件易事。
  第18章:“黑土地之狐”
  濒临松花江主流,在第二松花江北部的哈尔滨,满语的意思是“晒网场”。
  这古老的名字,会幻化出一幅古朴而又动人的图画:在遥远的年代,以捕鱼业为主的松花江人,满载而归后,在这里歇息,晾晒网具。江水清清,船儿悠悠,两岸葱绿,天空湛蓝。汉子们赤铜色的肌肤在蓝天绿地间闪耀,在清碧的江水中腾跃。女人清润的歌声滴着欢笑和情爱,在天地间和浪花中逐戏。服饰各异的赫哲和女真族孩子们,狗儿羊儿似的在草地上滚成一团。热了,累了,就鱼儿似的跃入水中。蓝天大地盛不下人们的欢乐,松花江日夜不息地流向远方。
  从哈尔滨向南,普通快车的第一个停车站,叫“双城”。
  双城县党史办公室的同志说:双城历史上颇有几个“人物”。伪满洲国八个大臣中,双城出了两个。那位在国民党上层也算有头有脸,“八·一五”后的“东北行政委员会”中仅逊于熊式辉的第二号人物莫德惠,也是双城人。如今台北还有条“双城街”,莫德惠就住在那里。
  不过,双城人话题最多的,也着实使双城红火一阵子的人物,还是来自湖北黄冈县林家大湾的林彪。
  现在的双城县人民武装部,就是当年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野战军前线指挥所旧址。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富丽堂皇,如今已有些破败的建筑。漆皮剥落的原始的大木门,嵌在灰色的水泥墙中。院子青砖铺地,墙是同样的大青砖。六根一人粗的红色木柱,擎着两米宽的廊檐。檐下青砖上雕刻着凤凰、麒麟、花草,做工精细,栩栩如生。青一色小叶瓦,像天安门城楼式的飞檐上,蹲伏着青色的麒麟。
  东西各一四合院,中间一道月亮门。西院为参谋处,东院住林彪。
  林彪在黑土地的3年生涯中,两年左右是在这里渡过的。
  从三下江南到夏、秋、冬三大攻势,直至辽沈战役前夕,林彪就在这里织网——编织战争的血与火之网。
  寒暑表
  热情的双城人,从厚厚的泥封中,为我找出一本残缺不全的《林副主席东北解放战争期间在双城住地纪念馆内容介绍》。其中,有个《寒暑表的故事》。
  据说,这是两尺多长的特制的寒暑表。人武部的同志几年前还见过这个“笨家伙”,扔在仑库里,也不知来历,也不知弄哪里去了。
  每到一地,秘书第一件事,就是选个合适的地方挂上地图。林彪就以地图为起止点,开始踱步。到双城后,又多了个起止点,就是在窗外屋檐下那个笨重的寒暑表。
  天越冷,出现在寒暑表前的次数越多。在时连大衣也不披,就那么站着,看看寒暑表,再看看天地风雪。有时还把一双像面包一样苍白的手,伸到风雪中冻上一会儿。
  古今中外,杰出的军事家中不乏杰出的政治家。一个杰出的军事家当然不必是一个天文学家,但他必须懂得老天爷的喜怒哀乐,看老天爷的脸色行事。从草船借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珊瑚海大战,例子不胜枚举。
  知己知彼还不够,还要知道老天爷和土地爷。林彪看地图当然不仅是了解土地爷,但他看寒暑表则纯粹是要和老天爷套近乎,交朋友。
  黑土地上的第一个冬天,给林彪的印象无疑是深刻的。他早就在算计着这个冬天了。
  1946年10月31日,“林彭高陈”在给“中央并告萧江程罗”⑦的电报中,说:㈠目前敌人利用松花江阻止我北满部队而集中主力进攻南满与西满。最近正在布置攻洮南,但长春以北敌兵较空虚,只新一军两个师及七十一军一个师,六十军一个师及其他地方部队。我军拟以五个师的兵力,令火车运输从哈尔滨经齐齐哈尔绕至松花江以南再步行向敌发动攻势,以各个击破的方法求得歼灭敌人,以破坏敌人攻洮南的行动及策应南满和破坏敌人攻哈尔滨的计划。
  ㈡因敌人已深入西满南满,而关内尚未增加出关的条件下,我们突然出现在松花江以南进攻,故敌必无力将我驱逐,而在约一个月以后,彼如调兵向我进攻时,届时松花江已结冰使我运动甚为自由。故目前出击不致被敌打回,一个月后敌有力打我时届时已无后路顾虑。
  ……
  瞻前顾后,走一步,看几步。林彪的算盘,方方面面,拨拉得周周到到。
  很多老人讲林彪会打仗,打巧仗,其巧之一,就是善于调动老天爷和土地爷。天上,地上,把一切可能利用的条件都比较充分的利用起来,把这些有形无形的条件编制成有力的纵队和兵团。
  杜聿明在这个季节实行“先南后北”计划,算是失了天时,又丢了地利。他也是没法子。就像蒋介石迫不及待发动内战一样,时间不是他们的朋友。拖下去,共产党会一天天在人民中间发展、壮大。“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宁肯失去老天爷和土地爷,也要趁林彪羽翼未丰满,把他打垮,吃掉。
  不公平的“球赛”
  从蒋介石到他的士兵,都说共产党搞“人海战术”,好像共产党“犯规”了,以多凌少,欺负人。
  任何体育竞赛都有规则。球类比赛最重要,也是常识性的一条,是双方上场人数必须相等。拳击台上,不但不能两个打一个,还对运动员的体重做出规定,分成各种级别。
  可在黑土地这个竞技场上看到的,几乎全是另一种情景。每次战斗,共产党上场的“运动员”,总是超过国民党。少则两倍、三倍,多则四倍、五倍,甚至七倍、八倍。这确乎有失“公道”。
  可战争不是体育比赛。孙子说:“兵者,诡道也。”岂止是“诡道”,简直是残酷、残忍之道。成吉思汗允诺士兵,攻下城池后,可以随意淫杀抢掠。人类进步到40年代,广岛、长崎两声巨响,不分男女,不论老少,全吃了原子弹的大锅饭。战争绝不是慈善事业,所以就没有么什规则可言。战争只有胜负,不择手段地取胜——胜者王侯败者贼。
  在战争的竞技场上,总能以多打少,那是指挥员的水平。
  也是人心——你国民党能发动起那么多人参军参战吗?
  而在双方兵力相当,或是少于对手时,仍能以多打少,那就不仅是水平,而是天才了。
  要以多打少,就要集中兵力。要集中兵力,就要走。要多走,快走,不分昼夜地走,顶风冒雪地走,不吃饭、不睡觉地走,拼命走。
  四渡赤水后,埋怨毛泽东尽走“弓背路”,要把部队拖垮了的林彪,在双城那个四合院的青砖地上踱着步子,一封封电报飞向各个纵队。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忽进忽退,把部队支使得颠颠跑,团团转。那情景好像不是打仗,而是行军大竞赛,看谁走得多,走得快,然后得金牌、银牌或铜牌。
  林彪说:“不要怕疲劳而累死人,因为疲劳而累死人总比慢了而受伤损失小得多。冬季作战向巨流河前进时累死了人,但不要怕,要忍一口气,咬紧牙关赶路,这时吃一点亏是有很大代价的,怕吃苦,怕走路,反会牺牲更大”。⑧林彪很喜欢那些走路不要命的部队。
  一些老人说,对于这种大运动量的运动战,开头很多人不理解:兔子没抓着,把鹰累死了。那冤枉路也真没少走。有时好歹快到地方了,一个电报,调头双往回跑。不跑也还真不行。东北铁路多,大都是国民党占着。人家增援快,一个师能当几个师用,火车头唿哧唿哧几股烟就到了。走脱被动,走出主动,打了胜仗,再走就痛快了,有劲了。流汗总比流血好。南下打衡宝战役时,配属四野指挥的兄弟部队,开头也不习惯,后来就好了。
  最漫长的道路,常常是通往胜利的捷径。
    “空军司令”
  林彪打仗,经常直接指挥到师。特别是打运动战。重要战斗,重要方向,有时还直接指挥到团。
  当年“东总”和四野的秘书、参谋人员都说,林彪的电报,一般都是先师后纵队(军)再兵团的顺序发出去。署名“林罗刘”、“林罗刘谭”、“林罗赵”⑨,经常是电报发走了,再送给“罗刘”,“罗刘谭”,“罗赵”看。衡宝战役后期,林彪病了,倒在床上指挥,电报记录完了,秘书代“林罗赵”签上名就发走了。
  打下锦州后回师打廖耀湘兵团,有的师在哪儿,纵队不知道,林彪知道。有时兵团正在执行第一封电报指示,师里已经按照变更命令的第二封电报行动了。
  兵贵神速,瞬息万变。按部就班地一级一级往下传,敌人早跑了。
  据说,大将风度的4兵团司令兼政委陈赓,曾风趣地说:在“林总”指挥下打运动战,兵团司令是“空军司令”,可以睡大觉。
  老人都说,当时人们对林彪佩服得很。对这种越级指挥什么的,没有人说什么。说他“独断专行”,是后来的事儿。
  有的老人说:指挥错了,那是独断专行;打了胜仗,他是正确的,能说是独断专行?
  据说,蒋介石也经常这么干。东南西北,一个电报发出去,坐在南京指挥战场上的师团。
  同样是越级指挥,林彪与他的校长几乎毫无共同之处。这不仅因为校长一个电报,就把前线指挥官搞得无所适从,而学生则统一了部署,争取了时间,使部队形成了拳头。还因为林彪并未大包大揽,而是让他的部下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几位在黑土地上当过师长、政委的老人说,部队行军到达指定地域,第一件事就是向林彪报告当面敌情。三下江南时,林彪要求20分钟内就得将下面敌情报告给他。十几个师,到地方不过个把小时,情况通报就下来了。这就逼着你往前跑,不打官僚主义仗。一仗下来,林彪6小时内要简报,24小时要详报,逼着你总结经验教训。把你搞得紧紧张张的,脑子里一点空儿也没有。
  “走麦城”
  林彪脑子里那个不停转动的车轱辘上,每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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