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第一卷 全译-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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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群臣简,可久;一国之政,犹一体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汉朝使者有人讥笑匈奴习俗不讲礼义,中行说总是驳难汉朝使者说:“匈奴的约束简捷明确,容易实行;君臣之间坦诚相见,可维持长久;一国的政务,就像一个人的身体那样容易统一协调。所以,匈奴的伦常虽乱,但却必定拥立宗族的子孙为首领。现在中原汉人虽自称有礼义,但随着亲属关系的日益疏远,就相互仇杀争夺,以至于改姓,都是由于这个原因,咳!你们这些居住于土室中的人,希望你们不要多说了,喋喋不休,沾沾自喜!汉朝送给匈奴的缯帛丝绵、好米酒曲,要数量足够,质量好就行了,何必多说话呢!而且,你们所给的东西,如果数量足、质量好,就算了;如果数量不足、质量低劣,那就等到秋熟时,用我们匈奴的铁骑去践踏你们的庄稼!”
'4'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4'梁国太傅贾谊向文帝上疏说:“我私下认为现在的局势,应该为之痛哭的,有一项,应该为之流涕的,有两项,应该为之大声叹息的,有六项;至于其他违背情理而伤害原则的事,很难在一篇上疏中一一列举。那些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已经治理得很好了’,唯独我认为没有达到那种境界。那些说天下已经安定大治的人,不是愚蠢无知,就是阿谀逢迎,都不是真正了解什么是治乱大体的人。有人抱来火种放在堆积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这堆木柴之上,火还没有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便认为这是安宁之地;现在国家的情况,与此有什么不同!陛下为什么不让我在您面前详细地说明这一切,因而提出使国家真正大治大安的方案,以供陛下仔细斟酌选用呢!
使为治,劳志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崐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假若所提的治世方法,需要劳神苦思,摧残身体,影响享受钟、鼓所奏音乐的乐趣,可以不加采纳;我的治国方策,享受的乐趣与现在相同,却可以带来封国诸侯各遵法规,战争不起,匈奴归顺,百姓温良朴素,陛下在世时被称为明帝,死后成为明神,美名佳誉永垂青史,使您的顾成庙被尊称为太宗,得以上配太祖共享祭祀,与大汉天下永存,创设准则,标立纪纲,成为万世的法度;即便是后世出现了愚鲁、幼稚、不肖的继承人,由于他继承了您的鸿业和福荫,仍可以安享太平。凭陛下的精明练达,再使稍微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能够辅佐您,要达到这一境界,并不困难。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呼!
“封立的诸侯王过于强大,就必定产生君臣上下相互猜疑的形势,封王多 次遭受祸殃,陛下经常为此担忧,这根本就不是安定君主保全臣子的好办法。现在有的诸侯王,本是陛下的亲弟弟,却图谋称东帝,有的本是陛下的亲侄子,却要发兵向西攻打京师;最近又有人检举吴王要图谋不轨了。现在陛下正当壮年,朝政没有过失,恩德有加,他们还做出这般事情;更何况那些最大的诸侯王国,权力几乎是上述几王的十倍呢!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但是,现在天下却基本安宁,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许多大国的封王年龄还小,不到成人的时候,汉朝廷所任命的太傅、相正控制着王国的权力。再过几年,封立的诸侯王基本都成人,血气方刚,朝廷所任命的太傅、丞相只能称病辞职而被罢免,诸侯王在封地内,县丞、县尉以上的官员都是他所安置的私人党羽;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会做出不同于淮南王、济北王谋反的事情来吗!那时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就是像尧和舜那样的圣人,也无法做到。
黄帝曰:‘日中必!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呼!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加之何!
“黄帝说:‘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一定要晒东西!手中握有利刃的时候,就要不失时机地宰杀牲畜。’现在如果按照这一原则行事,要保全臣子、安定君主很容易做到;如果不早采取措施,等到骨肉之亲已犯罪,再去诛杀他们,难道与秦朝末年君臣兄弟相互残杀有什么不同吗!那些自恃强大而谋反的异姓诸侯王,汉朝廷已幸运地战胜了他们,却又不改变异姓王所以能够造反的客观条件;同姓诸侯王也会仿效他们而图谋叛乱,这已有征兆了,其形势又同以前一样。祸患的变化,不知它的去向,像陛下如此英明的皇帝在位都不能平安,保证社会安定,后世又会怎么样呢!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我私下追寻前事的踪迹,大体上是势力强大的诸侯王先造反。长沙王国崐只有二万五千户百姓,在高祖封立的功臣王中,长沙王吴芮功劳小,但他的封国保存最完整,与朝廷的关系疏远,但却最忠心。这不仅因为吴芮的为人与其他诸侯王不同,也是国小势弱这种客观形势使他这样的。假设当初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各自占据数十城的封地而称王,到今天很可能已经残灭了;假若让韩信、彭越一类人物,受封为彻侯而安居,他们得以保全至今,也是可能的。那么,治理天下的根本大计就可知了:要想使受封的诸侯王都忠于朝廷,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都像长沙王那样国小势弱;要想使臣子不被诛杀剁成肉酱,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都像樊哙、郦商等人那样;要想使天下长治久安,最好的方法是分封许多诸侯王国而削减每个王国的实际力量。王国势弱就容易约束诸侯遵守礼义,封地狭小诸侯就不会有野心。使全国的形势,如同身躯指挥胳臂,胳臂指挥手指,都能服从命令,诸侯王国的封君不敢产生异心,从四面八方一致听命于天子指挥。分割王国的封地,定立制度,把齐、赵、楚各分为若干个小国,使齐悼惠王、赵幽王、楚元王的后世子孙都按次序得到其祖先的一份封地,土地全部分割完毕为止;那些封地被划分为许多小国而国王的子孙很少的封国,先把分割的小国建立起来,暂时空悬封君之位,等生育了子孙之后,再让他们做先已建立的小国的封君;原属诸侯王国所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天子都不贪图,这样做只是为了实现天下大治而已。如果做到这些,就是让婴儿做皇帝也会安宁无事,甚至于皇帝去世,只留下遗腹之子,群臣对先帝的衣物朝拜天下也不会发生动乱;这样,皇帝在世时可以实现大治,后代人也会称颂圣明。陛下是怕谁而迟迟不这样办呢!
天下之势方病大,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身虑无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也,又苦。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也,又苦。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目前天下的形势,正如同一个人得了足肿病一样,一只小腿几乎与腰一样粗,一个脚指几乎与大腿一样粗,平常屈指伸腰的活动都不能如意,一两个脚指搐痛,全身都无法应付。错过目前时机不给以医治,必定成为无法医治的顽症,以后即便是有扁鹊那样的神医,也无能为力了。目前的病还不仅仅是得了浮肿,还遭受着脚掌反转不能行走的折磨。楚元王的儿子,是皇帝陛下的堂弟;可现在的楚王,却是陛下堂弟的儿子了。齐悼惠王的儿子,是陛下的亲侄子;可现在的齐王,却是陛下侄子的儿子了。与陛下血缘很亲近的人,有的还没有被封立为王,以稳定天下,而那些与陛下血缘很疏远的人,有的却已经手握大权,开始形成对天子的威胁了。所以我才说国家形势之险恶,不仅仅如同人得了浮肿一样,还遭受着脚掌反转不能行走的折磨。我所说应该为之痛哭的,就是这个疾病。
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可为流涕者此也。
“天下的形势,如同一个人正在脚朝上,头朝下倒吊着一样。天子是天下的头颅。为什么这样说?天子是尊贵的君主。被称为蛮夷的四方部族,是天下的双脚。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们是卑贱的臣属。现在匈奴态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夺地方,劫掠人民,极为不敬,但是汉朝廷却要每年向匈奴奉送黄金、丝绵和采邑的丝织品。双脚反而在上,头颅却在下面,这样倒吊着,谁也不能解救,国家到了如此地步,能说国家有贤人吗?这是值得人们为之流涕悲伤的。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胜,可为流涕者此也。
“现在陛下不去进攻强敌而去猎取野猪,不捕捉造反的盗贼而去捕捉圈养的兔子,沉湎于微不足道的娱乐之中而不考虑消除大患,威德声望本来可以远播,但现在距离长安只有数百里外的地方,朝廷的威望和政令没有效力了。这又是值得为之流涕悲伤的事。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崐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现在平民居住的房屋,可以用皇帝的衣饰材料装饰墙壁;地位下贱的妓女戏子,可以用皇后的头饰来打扮自己。况且,皇帝自己身穿粗丝黑衣服,而那些富民却用华丽的绣织品去装饰房屋墙壁;天子的皇后用来加在衣领的边饰,平民的小妾却用来装饰鞋。这就是我所说的悖乱。如果一百个人生产出来的丝绵绸缎满足不了一个富人穿用,要想使天下人不受寒冷之苦,怎么能办到呢;一个农夫耕作,却有十个人聚来分食吃,要想使天下人不受饥挨饿,是不可能的;天下百姓饥寒交迫,要想使他们不做奸邪的事,是不可能的。这是应该为之深深叹息的。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借父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分并倨;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今其遗风余俗,犹尚未改,弃礼义,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鞅抛弃礼义和仁爱恩惠,心思全在于进取;他的新法在秦国推行了两年,使秦国的风俗日益败坏。所以秦国的人,家中富有的,儿子长大成人就与父母分家,家庭贫穷的,儿子长大后就出去当卑贱的赘婿;儿子借农具给父亲,脸上就显示出施恩的表情;母亲来拿簸箕扫帚,立即遭到责骂;儿媳抱着怀中吃奶的婴儿,竟与公爹并排而坐;媳妇与婆婆关系不好,就公开争吵。秦人只知慈爱儿子、贪求财利,这与禽兽已经没有多少差别了。直到现在,秦人的这种残余风俗还未改变,抛弃礼义,不顾廉耻的风俗,一天比一天严重,可以说是每月都在发展,每年都有不同。人们在做某件事之前,并不考虑它是否应该做,而只考虑能不能获取利益。现在甚至已有子弟杀其父兄的了。而朝廷大臣只把郡县地方官员不在规定期限内向朝廷上交统计文书作为重大问题,对于风俗的恶化,世风的败坏,却安然不觉惊怪,耳闻目睹都不能引起注意,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移风易俗,使天下人回心归向正道,这不是庸俗的官吏能做到的。庸俗的官吏只能做一些处理文书档案的工作,而不知道治国的大体。陛下自己又不忧虑这些问题,我私下为陛下感到惋惜!怎么不现在就确定根本制度,使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上上下下各有等级,秩序井然,使父子六亲各自得到他们应有的地位呢!这一制度一确立,后世子孙可以久安,而后代君主就有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