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困难的日子里-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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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公安局的?我可不是坏人呀,从来也没做过坏事……”
我那已经流了不少泪的眼睛又一次热泪直淌了。我赶忙走进去,对她说:“婶子,你别
怕,我是个学生!”
我接着问她:“你们娘母子吃饭了没?”
“没……大人不要紧,娃娃……”她猛地垂下头,马上泣不成声了。我默默地走到后墙
根下,把藏在土里的那些土豆和玉米棒子刨出来,拿到了火堆边,对这个哭泣着的妇女说:
“这些东西,你们趁有火,赶快烧着吃吧!”
她抬起头,看看放在地上的土豆和玉米棒子,又看看我,两片没有血色的嘴唇史嗦着,
“哇”一声,哭了,她一边哭,一边拍着怀里的娃娃说:“我娃遇上好人了!亲蛋蛋,快醒
来!给你这个好干大磕上一头!”
我又急又伤心,几乎产拉着哭调说:“好大婶哩,快不要这样了,我这么小,怎能当娃
娃的干大哩?我也还是个娃娃呀!……”我告别了这母子俩,跌跌撞撞下了山坡,重新又回
到了学校的大操场上。天上已经是一片星光灿烂了。这是一个多宁列的夜晚,甚至听得见远
处河道里水的喧哗。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拉得不熟练的小提琴声,虽然不成曲调,但那轻柔
的颤音使人的心也不由得颤动起来。折腾了一天,到现在我终于还没有吃一口饭。但我的心
情非常激动,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已经美餐了一顿……
星期一,我们班主任李老师坡例召开了一次班会,会上他非常动感情地把我“拾金不昧
的共产主义精神”大大表扬了一番。但我觉得很不自在。我不愿意让人家把我当英雄看待。
因为从根本上说,我自己最愿意过的是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大家相互间宽容,坦诚,不歧
视,不妒忌。就是谁做了天大的好事,也不要大惊小怪地张扬;相反,要是谁遇到了什么不
幸不给予真挚的友爱和支持。我在初中和来到这里以后,读过许多小说和著名历史人物的传
记,那些优秀的人们,他们哪个不都是具有这样的精神和品质呢?我们就是当个平凡的老百
姓,也应该这样要求自己才对……尊敬的经师,你可不要再说下去了——你本来是一个不爱
说话的人啊!
不用说,这件事以后,我的形象已经在班上的同学们眼里得到了改变;大家一般说来,
都再不用嘲讽的眼光看我了。我想起我入校以来的境遇,现在感到精神得到了很在的慰藉。
但周文明几个少数人,仍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们除过在公布考试成绩时不小看我,平时照
样对我摆出一副傲然的神气;在我面前扬起手腕,炫耀似的看看手表;或者谈论什么炒菜他
们已经吃腻了等等。甚至放出流言说,我拾钱交公是为了叫老师和学校表扬。我仍然尽量躲
避着周文明那些人,同时也躺避吴亚玲和郑大卫他们。我躲避周文明这些人是躲避鄙夷和受
辱;而躺避亚玲和大卫他们,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太寒酸,不配和他们交往。自从拾钱的那天
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到我的“冬季别墅”去。这倒不纯粹是那个亲爱的破烧砖窑里已经没有
什么东西吃了;而是那天晚上碰见那不幸的母子俩的情景,给我留下的刺激太强烈,我怕到
了那里会触景想起那些令人难受的事。但是每天晚饭后,我根本不愿意呆在我们的宿舍里。
因为同学们都不和我交谈什么,更主要的是我饿得不愿意和大家说话。要是我孤零零地躺在
我的破羊毛毡上,不光自己别扭,也使别人不自在。我很苦恼,不知自己该上哪里去。到外
面的野地里去溜达吧,天气又实在太冷了,我那点单衣薄裳根本撑不住。
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只好再到那个现在已经代空如也的破烧砖窑里去消磨时间。
天下午吃完晚饭,像过去一样,我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又独自无精打采地爬上了中学
后面的那个山坡,向我的“冬季别墅”走去。
第八章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这天傍晚,在那个烧砖窑口,我竟然又拾到了钱和粮票!这次
拾到的钱和粮票,是装在一个破旧钱夹里的,几乎和上次的那个破铁合丢在同一地方!
我立刻奇得目瞪口呆:是哪些荒唐鬼在这困难岁月里这么不经心自己的钱和粮票呢?而
说不定这两次都是一个人丢的呢!如果是这样,这个粗心大意的为什么两次偏偏把东西丢在
同一地方呢?猛地,一个想法像闪电那般掠过我的脑际:天啊,这是不是有人故意把钱放在
这里让我拿呢?
不知为什么,我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是的,我现在断定事情肯定是这样的!有一个人大概为了帮助我,又怕伤了我的自尊
心,所以就采取了这么一个办法。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这是谁?我立刻有脑子里搜索所有我认识的人。我很快确定了——这肯定是吴亚玲。是
的,这是她!
这时候,我的心马上沉浸到了一种巨大的激动情绪里,并且也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是的,没有友谊是痛苦的,可友谊一旦来得太突然、太巨在,也叫人感到惶惶不安!尤
其是我这样在生活中受惯歧视的人,接受一个在我看来很有身分的人的友谊,真有点惊慌失
措,就像一个需要温暖的人突然来到火星子乱爆的打铁炉旁,又生怕烫着一样。怎么办?要
么立即找吴亚玲去,把钱当面交给她;要么就仍然交给李老师。反正这钱和粮票我是不会拿
的。尤其是我现在觉得这钱和粮票是别人专意用这种办法帮助我的,我就更不能不明不白拿
去使用了。
我又想,一下子就去找吴亚玲,可能有点太冒失。万一不是她呢?这不是叫她和我都太
难堪吗?
那么,这样看来,我只得把这些东西再交给李老师了。
对,还是交给他最合适。不过,这闪可千万不能再叫李老师在班会上表扬我卫。如果他
再那样做,我简直忍受不了。再说,同学们也会猜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文章:为什么我在
短短的时间里就拾到了两次钱和粮票,而且还是在同一个地方拾到的!?这是他李老师也没
办法解释清楚的。当然,我也要把自己对这事的真实看法告诉李老师,让他侧面问一下吴亚
玲,看这个“魔术”究意是不是她耍的。我想:要是这事的确是她做的,她一定会对李老师
承认的;因为她自己的目的并没有达到——我并没像她所希望的那样,不声不响就把她的馈
赠接受了下来。我要采取的措施,就算这样决定了。但我的心情是不能很快平静的。对任何
人来说,这样的事都可以看成是极不平常的遭遇。我做梦也想不到这种事竟然能出现在我的
生活晨。我震惊、感动;我觉得愉快,又感到忧伤……为了所有这一切,我真想吐出一声长
长的叹息来!
为了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没有立即就去找李老师。我靠着山坡上的一棵老材梨
树、渐渐地,身心就像夏天泡在温温的河水里那般舒坦和惬意了。一片杜梨树的叶子轻轻地
飘落在了我的头发上。我取下来,长久地看着它。风霜染红的叶片,像火苗似的在掌心里跳
动着……
临近天黑,我才去找李老师。
当我在李老师的门上激动地喊了一声“报告”后,就听见里面仿佛是一个女老师的声音
说:“进来!”
我踌躇了。我想李老师可能正在和旁的老师一块研究什么问题哩。有旁的老师在场,我
真不好意思开口说我的事。但既然老师已经叫进来,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就只好硬着头皮走
了进去。一进门,我不觉大吃一惊:哪里是什么女老师,原来是吴亚玲。屋里只她一个人,
李老师不知干什么去了。她咯咯地笑着,然后舌头调皮地冲我一吐,说:“我真不害臊,冒
充起老师来了!”我站在地上,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满脸憋得通红。
吴亚玲嘴一抿,眼光带着一点揶揄的意味瞧了瞧我,突然说:“怎么?是不是又拾到啥
东西来交公来了?”
我的心猛一紧!我捺不住地斜瞥了她一眼:天哪!她此刻手里正拿着上次我交给李老师
的铁盒子。
不知为什么,我认为事情已经确定了——这一切就是她做的!我于是很快掏出了刚才拾
到的那个钱夹子,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对她说:“……吴亚玲,你……你再不要捉弄我
了……”她立刻惊讶地看着我,说:“捉弄?哎呀!马建强,我真难过!我想不到又伤了你
的自尊心!请你千万不要见怪……这事是我做的。我深深知道你这人的脾气;我知道这样做
也的确不很恰当。但我想给你一点帮助,可再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了。我要当面送你这些东
西,你肯定不会收的。后来,我知道你一个人常去咱们学校后边的那个烧砖窑,就……唉,
你这样下去怎办呢?你看你的脸色成了啥啦?真怕人!就像得了绝症的病人一样。你不知
道,我们家就三口人,饭量都很小,我爸爸工资又高,钱粮都是有余的。建强,我求求你,
你就把这些东西收下吧!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喜欢和钦佩你的毅力,你的人品,你的
学习精神;我想你不至于认为我这样做是侮辱你的人格吧?我是班上的生活干事,我有责任
关心有困难的同学……你就把这些收下吧!班上谁也不会知道这事的!请你相信我……”她
从桌子上捡起了那个钱夹子,连同手里的小铁拿一起递到了我面前,两只眼睛真诚地望着
我。“不!”我固执地说,把头扭到一边去。
她又转到我的正面来,同亲固执地把这些东西再一次递到我面前,甚至有点生气地说:
“你非收下不可!你这个脾气怎这么怪!”停了一下,她又用商量的口气说:“这样行不
行?这些东西就算是我借给你的,你以后有了办法还给我不行吗?”“不……”我又把头扭
到另一边去,两颗泪珠忍不住已经从眼角时溢出来了。我听见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到了
原来坐着的那把椅子里。这时候,李老师回来了。
我赶忙擦了擦眼睛,嘴唇发着颤,正想开口说明这一切,但李老师一只手在我肩膀上按
了按,已经说话了:“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他转过头对吴亚玲说:“咱们商量的意
见,我刚才去了一下教导处,几个领导都同意了。”他扶了扶近视镜,又转过头对我说:
“马建强,学校已经同意再给你每月增加两元助学金。想再多增加一点,可按国家规定,这
已经是最高一级了……”我明白这也是吴亚玲的主意。这是我无法拒绝的。我的感情汹涌澎
湃,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只默默地对李老师点点头,就很快从他的房子里出来了。
我在学校的大操场上走着。寒风吹着尖利的唿哨,带着沙粒、枯树叶向我脸上打来,但
我丝毫感觉不到冷。黑暗中,我把自己的一只拳头堵在嘴巴上——我怕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当我沿着校园路边矮矮的砖墙走着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堵在了我面前。黑暗中我一时辨不
清这个人的面容,但凭身形的轮廓我判断是她。是她——因为她已经说话了。“……马建强
同学,我再和你商量一件事,你看行吗?是这样,武装部最近有些零碎活准备雇人哩,你愿
不愿意用课外时间或者在星期天去做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回去给我爸爸说一下,你去
做!如果你做的话,我也想做哩!咱俩干脆把这活包下来……你不相信我也干这事吧?其实
你还不完全了解我的性格。我这人有时候挺疯的。我想,我这么大了,从来还没花过自己挣
的一分钱呢!我想要是拿自己挣的钱买个什么东西一定很有意义……对于你来说,这个收入
一定能解决我不少困难哩。这钱可不是谁送你的,这是你自己劳动挣的!这你也反对
吗?……你说话呀!究意愿不愿意去?”
我听见她的声调都有点哽咽了。
我是再不能拒绝她了。而且,我先前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到哪里做点零工挣几个钱,好
解决一下我的困难。
我对她说:“我愿意去。”
她高兴地说:“这太好了,明天下午你就到武装部来吧,我等着你!”就在吴亚玲转身
要走的时候,突然一道手电光从侧面照来,先在吴亚玲的脸上晃了晃,又在我的脸上晃了
晃,接着,就听见周文明那阴阳怪气的音调:“咦呀,我当是谁格来!原来是你们俩!”
“讨厌!”吴亚玲骂了一句,很快转身走了。
“九九那个艳阳天哪!十八岁的哥哥……”周文明胡乱哼着歌,手电一晃一晃地走了。
我站在黑暗中,感到嘴里有一股咸味——大概是牙齿把嘴唇咬破了!
第九章
真正的冬天到了。
西伯利亚的寒流像往年一样,越过内蒙古的草原和沙漠,向长城以南袭来。从中学地理
书上看,我们这里没有任何山脉堵挡一下南下的风暴。这里就是第一道防风线。毫无遮掩的
荒山秃岭像些赤身裸体的巨人,挺着黄铜似的胸膊,让寒冷的大风任意抽打。要是天阴还罢
了,天气越晴朗,气温反而越低。凛冽的风把大地上的尘埃和枯枝败叶早不知卷到什么地方
了。风是清的,几乎看不见迹象,只能听见它在大川道里和街巷屋角所发出的严厉的尖叫和
呜咽声。太阳变得非常苍白,闪耀着像月亮那般清冷的光辉,已经不能给人一丝的暖意了。
冬天啊,你给这个饥饿的大地又平添了多少灾难和不幸!
我那点单衣薄裳在寒风中立刻变得像纸一样不济事了,浑身经常冷得抖成了一团,而且
肚子越饿,身上也就感到越冷。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忙着就穿棉衣。我的棉衣要到实在
忍受不了的时候才敢上身。
我把除棉衣以餐的所有其他衣服都裹在了身上,结果由于这些不同季节的衣服长短大小
不一,弄得捉襟见肘,浑身七扭八翘的很不自在。但我感到幸运的是,我现在终于有了一条
出路:我可以用课外做点零活的办法来补贴一下我自己了。这可不是嗟来之食!我将用自己
的劳动来换取报酬。亏得吴亚玲为我找了这么个差事。吴亚玲,可真是个好人!
下午,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了武装部。
碰巧在大门口就碰见了她。我一怔:只见她穿了一身改裁的打了补钉的旧军装,头上戴
一顶男女军帽,头发全拢在了帽子里,像个男孩子一般。她正给一辆架子车鼓劲地打气。看
来她真的也要当“临时工”了。我原来还以为那晚上她是随口说的呢。她看见我,几下打完
气,直起腰高兴地喊:“呀,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她从架子车那边走过来,搓着冻得发
红的手,说:“先到我家里烤一烤火去!”我说:“不了。我去干活呀,在什么地方哩?”
她犹豫了一下,说:“那也好,干起活来就不冷了。就是下边那一排窑洞,梯子,镢
头,铁锨,我都准备好了,还找了一辆架子车,好往外运泥皮和土。来,你把架子车摊
上!”
我们来到了下边那排窑洞,很快就干起来了。
这活并不难,把墙壁上那些泥皮损坏了的部分用镢头挖下来,然后再把这些东西拿架子
车倒在外边的垃圾堆上。
我在墙壁上挖,吴亚玲拿架子车往外运。
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