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 作者:未知-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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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禄淡淡笑道:“不敢相瞒老中堂,蒙皇上和太后圣眷,要荣禄接替老中堂虚去的位置,代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李鸿章一愣,随即站起来,高声道:“好,好!太后圣明烛照。仲华,有你在这个位置上,我终可放心了。”
荣禄却道:“当官人人都会,但要当好,特别是如老中堂那样当出一番作为来却就难了。”
李鸿章悲怆一笑,“仲华,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我有什么作为!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岂不闻,‘杨三己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
荣禄正色道:“李中堂乃大英雄,怎么能在意小人中伤之语!不是荣禄恭维老中堂,若论审时度势,脚踏实地能办几件实事的,当今朝野,无出老中堂之右者!”
一句话说得李鸿章激动不已,一把拉着荣禄的手问道:“仲华你真是这样看的?”
荣禄也执着李鸿章的手,诚恳地说:“不独荣禄这样看,太后老佛爷更是这样看,今日让荣禄登门求教,也是她老人家的意思。”
“知李鸿章者,太后也!”李鸿章说出一句,眼中已是泪光闪闪。
荣禄扶他在椅上坐了,又端起一杯茶奉上道:“老中堂且先用茶……”
李鸿章揭开碗盖,啜口茶,待情绪平静,这才慢慢道:“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好,办洋务也罢,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实在在放手办理过?不过是勉强涂饰。虚有其表,无有其实,不揭破不戳穿还可以敷衍一时。好像一间破屋子,靠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也可以用纸片将它裱糊得明净光鲜。即使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修补,还可以支吾对付一阵子,如果遇到风暴袭击,这纸糊的屋子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我这个裱糊匠又有什么方法,又能负什么责任呢?”
说到这里,悲从中来,已是哽咽难语了。
第十四章 挺经(五)
荣禄也是一阵唏嘘:“老中堂一番话真是说到事情的骨髓里边去了!但作为大清的臣子,吾辈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如今这个裱糊匠轮到了我,怎样去做,还望老中堂不吝赐教。”
李鸿章看他半晌,问道:“去年此时,一千三百余名举子联名上书皇上,仲华可曾知道?”
荣禄:“知道。”
李鸿章:“举子们带头的叫康有为,他在上书中提出了四项主张……”
荣禄:“这四项主张可是‘拒和’、‘迁都’、‘练兵’和‘变法’?”
李鸿章不由得又看他一眼,“不料仲华远离庙堂,却对时事了如指掌,实在难得。”
荣禄笑道:“康有为他们闹得沸沸扬扬,我只不过风闻而已,哪里说得上了如指掌。”
李鸿章:“仲华对他这四项主张怎么看?”
荣禄:“我以为……这正是荣禄要就此求教老中堂的。”
“仲华这样说,老夫也就不谦虚了。”李鸿章侃侃而论,“《马关条约》已经签定生效,毁约绝无可能,因此‘拒和’一条就不去说他了。康有为以为‘迁都’可定天下之本,殊不知恰恰相反,朝廷如若将都城由北京迁到西安或其他地方,势必引起天下震动,人心恐慌,这其实也是不言而喻的。至于‘变法’则为当今大趋势,凡有识之士,无不认为变法之计非行不可!但哪些可变哪些不可变?以何种方式去变?都要切切商议,稳妥实行。因为这牵涉到祖宗成法,国之根本,更需皇上太后乾纲独断,我等做臣子的只能先作建议,千万急躁不得。最后就是练兵了,我以为,仲华眼下能做、必须做、急需做的也是这一条……”
说到这里,李鸿章语气又变得悲怆了,“甲午之役,北洋水师葬之黄海,今后几十年再想恢复这样一支海军几无可能,国家只能依靠陆军了。然而老夫所练淮军已成腐败老迈之师,断难再作指望,湘军也早已是明日黄花。仲华要有作为,就得先练兵,要练兵就得重起炉灶,练出一支完全不同于湘军淮军的新式陆军来!”
荣禄心里惊奇,这简直与皇上太后旨意一般无二!更增加了对李鸿章敬意,当下拱手称谢道:“老中堂教诲,使荣禄茅塞顿开!然而荣禄还想请教中堂,到哪里去寻这样一个既对朝廷忠心耿耿,又能肩负起练兵重任,德才兼备的人物呢?”
李鸿章沉思道:“这个仲华不必着急,可以慢慢物色……”
四
五月的北京已属新夏,久寒新暖,风和日煦,淡淡的绿柳拂拭着微起涟漪的湖水,透着一股慵慵的惬意。
陶然亭茶室内,康有为、梁启超和文廷式围坐在一张檀木小圆桌旁,神情悠闲地品茶聊天。乍一听,那话题也是悠闲的。
文廷式端茶环视四周,悠然道:“康先生选了陶然亭这么一个优雅的地方,请文某来饮茶,真是深获我心。”
梁启超:“我们老师知道文大人是飘逸清高性情,若选在酒楼饭馆请大人一聚,岂不俗了?”
康有为:“据我所知,这陶然亭本是康熙三十四年,由当时的工部郎中江藻于古寺慈悲庵中建敞厅三间,取名为陶然亭。”
文廷式:“当是白居易诗意,‘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笑一陶然’。”
康有为:“我看中的倒是这园子内的野趣。”
文廷式:“我只道先生壮怀激烈肝胆,不料还有这般闲云野鹤情怀。”
康有为深深叹气,“唉,倘若不是国是日非,康某人早作林泉之游矣!”
一声叹息,那话题变得凝重了。
文廷式放下茶盏,“公车上书,先生振臂一呼,唤醒中国数千年之大梦,此番作为,悠游林泉者岂能比拟?”
康有为连连摆手,“文大人过誉了,倘若不是文大人等众多大人与吾辈声气相通,桴鼓相应,公车上书哪里造得出那么大的声势来?”
文廷式:“先生说的倒也是,唉,如果当初有更多的在朝为官者参与进来,那就好了。”
康有为:“这正是我今天请大人来此一聚的目的。”
文廷式:“噢?”
康有为看了梁启超一眼。
梁启超会意,站起身来,给文廷式斟茶,这才复坐下,说道:“我们老师一直以为,要想变法维新,根本得从京师开始,而在京师,则得从士大夫、王公大臣开始。”
见文廷式专注听着,他便继续说:“但要想士大夫,王公大臣赞同,支持和参与到维新变法中来,就得未雨绸缪,用我们的主张去宣传影响他们,而宣传影响他们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办报……”
文廷式:“办报?”
梁启超:“对,我们已经筹集到一笔钱,准备在京师办一个时务报……”
文廷式:“私人出资办报,这在我朝还没有先例哩!”
康有为:“敢为天下先,本是康某的信条。”
文廷式:“报纸的内容自然是讽议国政,鼓吹维新了?”
梁启超点头,继续道:“报纸的发行方式我们也想好了,采用分送的形式,利用报房的报人,每日夹在京报中免费送出,隔天一版,每出千份,直接送达军政各界官员,在京名人……”
文廷式又问:“倘若有人拒之不看怎么办?”
康有为:“那就从他家门缝中塞进去,他不看也得看!”
三个人不觉抚掌大笑。
文廷式:“莫谓书生空议论,单就这办报一事,就可见先生办事的胆略才能。”
梁启超:“办报仅仅是第一步,老师在京师的初步计划为,办报——设会——合群——开风气。”
文廷式:“愿闻其详。”
梁启超:“因为开风气,开知识,非合大群不可,而且只有合了大群才能力量雄厚,而要将士大夫合于大群,最好的办法就是创办一个学会,打破自明朝以来的结社之禁,广联人才,创通风气,至于这个学会的名称,老师说就叫强学会,探求我中国自强之学。”
第十四章 挺经(六)
文廷式不觉兴奋站起,“好,这强学会实际上是仿西洋之法,兼学校和政党而一的组织了。到时候康先生为会长,卓如兄为辅,文某不才,愿附骥尾。”
康有为拈须笑道:“不,这个会长,非文大人莫属。”
文廷式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通过公车上书,康先生已成公认的维新领袖,论声望论才具,我怎敢比拟?”
康有为身体趋前,极为恳切地对文廷式道:“文大人,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康某虽有些虚名,然而毕竟是在野之身,恐难被京官引以为同类,更恐引起朝廷猜忌。文大人两榜进士,翰林翘楚,即兼变法维新之志,又挟清流谏议之威,君不见《弹李鸿章疏》天下传诵,那又是康某能比拟的么?”
文廷式被他几句话说得两眼发光,慨然应允道:“好,为变法维新之大计,这个强学会会长我就当了吧!”
康有为兴奋地拍手说:“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具体计划了!”
……
湖广总督府衙门,花厅内一身风尘仆仆的赵凤昌正在给张之洞汇报。
辜鸿铭等几个幕僚走进来。
辜鸿铭:“大人将我们几个召来,不知有什么事情?”
张之洞一摆手,“没什么大事,你们都坐下。竹君刚从京师回来,正在讲述那边情形,我叫你们都来听听。”
看着几个人都落座后,他对赵凤昌道:“竹君,你继续说。”
赵凤昌:“李中堂自被革去一切职务,仅保留了一个大学士头衔,就在贤良寺闲居着,门庭冷落鞍马稀。荣禄接替了他的位置,正在筹划着操练新式陆军。如今京师风头最劲的就是康有为梁启超他们了,新学来势汹汹,朝野诸公无论赞成与否,都被卷了进去。”
张之洞“唔?”了一声。
赵凤昌:“康梁认为,甲午战争的失败,意味着李鸿章……”
他顿了顿,看一眼张之洞,继续说:“意味着李鸿章以洋务强国的路子根本走不通,要想兴邦强国,只有维新变法!”
辜鸿铭忍不住插言道:“荒谬已极!我大清从国体到典章制度,都是那样优雅完美,有什么可变的?”
赵凤昌:“可是听说太后老佛爷也赞同康梁的观点,还将皇上找去商量过!”
辜鸿铭大声说:“讹传,绝对是讹传!以皇太后的高贵和智慧,她绝不会赞同这种政治赌徒的观点!”
“鸿铭此言太过偏激!”张之洞拿起手边茶几上的一迭报纸,“这是康梁办的《时务报》,他们每期都给我寄来。我看上面的文章,都是识见正大,议论切要,看不出什么政治赌徒的迹象来!”
辜鸿铭:“据我所知,康有为人品卑劣。他的《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正如翁同龢所言,窜乱六经,虚妄荒诞,只不过是一野狐禅而已!至于这些文章——”
他指着那迭报纸,“我也看过。与大人的看法恰恰相反,我从中嗅到的是投机、野心、冒险和破坏,充满了法国暴乱的雅各宾主义气息!”
张之洞生气地说:“鸿铭你不要卖弄你的西学知识了!雅各宾党仍一群无国无君的宵小之徒,怎能和康梁的爱国情怀相提并论?”
辜鸿铭梗着脖子道:“说到爱国,我愿把约翰逊博士的一句名言翻译给大人:‘爱国主义是恶棍的最后避难所’,换言之,假爱国主义的旗号,恶棍们就可以卑鄙无忌了!”
张之洞大怒,指着他呵斥道:“你根本不懂中国政治,却在这里一派胡言!”
辜鸿铭站起来说:“既然大人认为我是一派胡言,汤生多说无益,先行告退!”
朝张之洞一揖,竟自出去了,扔下个张之洞气得胸膛鼓鼓。
赵凤昌赶紧打圆场说:“这个辜鸿铭,倔脾气一上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不过他为维护自己的观点,直言犯上,也确实难得。”
张之洞长吁一口气道:“他哪里有什么自己的观点?不过喜欢抬扛而已!在我这里耍耍文人脾气还可以,拿到官场上要吃大亏的!拿去搞政治,更会误国误民!”
几句话说得赵凤昌等连连点头。
张之洞接着说:“做大事者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其实我也不喜欢康有为的为人,他的《孔子改制考》我甚至是深恶痛绝。但他维新变法的主张却是深获我意。刚才竹君不是说,连皇太后也赞同变法吗?李鸿章失势,留下一大片空白;新学汹汹,这时候,惟有顺应潮流,才能领导潮流啊!”
赵凤昌由衷地称赞说:“大人深思远虑,实在令人叹服!”
一个仆人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张拜帖,“禀大人,一个叫梁启超的求见。”
张之洞诧异地问:“梁启超?这么巧?我正欲结交,他就来了!”他指着那拜帖,有几分得意地对赵凤昌等,“你们看,他还自称是老夫的学生哩!”
赵凤昌也兴奋地说:“他们这是承认大人为新学的领袖了!”
张之洞倏忽站起,高声道:“大开中门,鸣炮迎接!”
赵凤昌迟疑一下,劝道:“梁启超一介布衣,礼节太隆重,于体制不合,传到外头也不大好!”
张之洞想了想,说:“那好罢,炮就不鸣了,大开中门,迎接梁启超!”
湖广总督府高大厚重的中门訇然洞开!
迎着耀眼的阳光,张之洞率领部属,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
五
客舍,一壶老酒,几碟小菜摆于炕桌之上。
袁世凯与一位长衫上沾满油迹姓温的文人相对而坐。
第十四章 挺经(七)
那个文人看样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却谈兴正浓,“……不是温某夸口,温某虽然毫不知兵,但剽窃成书,正是温某之所长,著书秘诀无非两点。首先,搜罗外国兵书译本,采辑精华,供我使用;其次,编辑练兵时所有公牍函件及营规示谕,充为材料。前者为理论,后者为事实。只须略加点染,便可成书,他人览之,洋洋大文章也,何患不驾孙吴而轶司马乎?”
袁世凯听得茅塞顿开,心里高兴,脸却沉下来说:“我袁世凯向你请教著述,乃是名山千秋之业,你却将一些穷酸秀才考试留抄袭挟带,偷鸡摸狗下三烂主意告我,真不知羞耻!算了,你的办法我是断不会用的,你走吧!”
那姓温的一听,又羞又臊,赶紧将杯里的残酒一口干了,道声“惭愧”,灰溜溜走了。
客舍,依然是一壶老酒,几碟小菜。
这次是袁世凯给一位姓汪的文人讲述著书之法。
“著书之法,无非两点,第一,遍阅古今中外兵书,取其精华;第二,编辑练兵时一切公牍函件及营规示谕,充为材料。前者为理论,后者为事实,再以我多年练兵之体会贯穿点染之,一本藏之名山之作即可问世!”
姓汪的文人听得连连点头,“袁大人所言条理清楚,于著述之事阅历颇深,汪某深为佩服。”
袁世凯:“我虽深知著书之法,却苦于没有时间,因此只好请你来代笔,书成之日,必有重谢。”
姓汪的文人:“汪某愿竭驽钝,为大人效力。”
客舍,姓汪的文人写完了书稿的最后一个字,从堆满兵书的炕桌上抬起头时,已是枯瘦如鬼,整个人变了形。
袁世凯从炕头包裹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
姓汪的文人不满地说:“我日夜著书,案牍劳作这么长时间,大人就用五十两银子打发我,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