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共和 作者:未知-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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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拉了一下刹把。
杰多第:“再快一点!”
司机推了一下刹把。
杰多第:“不行,还得慢点!”
司机:“杰大人!到底是快点还是慢点?”
杰多第一脑门子汗,“我也闹不准啦!”
慈禧面前,西洋钟的钟摆“嗒嗒”地摆动着。
慈禧紧张地不时盯着钟点。
火车正徐徐进站。
杰多第一只手扬着,一只手抓着怀表,眼睛死死地盯着。
忽然使劲将手势往下一压,司机死命地最后推上刹把。
列车停了。
在火车停下的一刹那,慈禧车厢内的西洋钟,冲出一只小鸟,欢快地叫了两声。
慈禧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正看着怀表的袁世凯也长长出了口气。
李莲英侍立着,等待慈禧下车。
慈禧端坐着,看着那只刚刚出笼的西洋钟小鸟,不禁眼圈一红,“咱回家了!”
二
颐和园,众臣朝仁寿殿趋步而行,颐和园虽经草草修缮,仍可看出战后十分败落的迹象。
众臣趋入仁寿殿北楹,排列两班。
慈禧、光绪升上御座,共一御案,慈禧坐东,光绪坐西,皆北面。慈禧已经换上了光鲜的衣服,但光绪仍是回銮途中的那身穿着。
众臣皆跪,高呼:“皇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慈禧说完忽然又哭起来。
刚要起身的众臣只得再跪下,齐声道:“太后受惊,臣(奴才)罪该万死!”
慈禧收住哭泣,“你们起来,我不是怪罪你们。”
众臣起立,两旁候立。
慈禧侧首对着光绪说:“这一年多啊,咱娘儿俩九死一生,总算是回到了自个儿的家。”
光绪沉默着,点点头。
慈禧对群臣说:“可你们也看到了,咱这家成了什么样子!荣禄病了,这会儿不在。可在路上我就跟他说了,家败了,没什么,咱再把它建起来。怕就怕不长记性,挨了打,毁了家,可还是个败家子儿!”
说着,慈禧的语气转得温柔起来,“不过嘛,我和皇上这次回銮,还算得体面。这里头啊,你们都有功劳,袁世凯很卖力气,差事办得最好。我呢,就爱个脸面,谁要是给我长脸呢,我就喜欢谁;谁要是让我没脸,我就让谁没命!袁世凯,你过来。”
袁世凯赶紧跪在御前,“臣在!”
慈禧忽然瞅一眼光绪,光绪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
慈禧于是面向瞿鸿禨,“瞿鸿禨,你这就拟一道旨意,让袁世凯正式接了李鸿章的班吧!”
瞿鸿禨:“臣领旨!”
慈禧对袁世凯说:“袁世凯,这一回我也看出来了,你对洋务还是熟悉的。洋人逼着咱们把总署改成外务部,我虽是依了他们,可是……奕劻。”
奕劻:“奴才在。”
第二十八章 忠臣·重臣·宠臣(三)
慈禧忽然变成了怒声,“名字可以改,可我大清的尊严改不得!你可听明白了!”
奕劻不知慈禧为何发怒,还是赶紧应道:“奴才明、明白……”
慈禧厉声道:“你不明白!这次议和是你主持,可你让洋人逼得朝廷杀了那么多官员,赔了那么多银子,你说,你这个差事办得怎么样?”
奕劻汗流浃背,“嗵”地跪倒,“奴、奴才该死……”
慈禧断然喝道:“你早就该死!”
奕劻叩头不止,岑春煊嘴角有了微笑,其他大臣有些迷惑,但瞿鸿禨、袁世凯不动声色。
这么静场片刻,慈禧又说:“没有功劳,还算有点苦劳……这么着吧,外务部你就再管些日子。袁世凯……”
仍在跪着的袁世凯,“臣在。”
慈禧:“你帮着奕劻一块管。不过,这洋务嘛,事儿要办,可你们的一颗心,还是要向着咱大清。袁世凯,别弄颠倒了!”
袁世凯表决心似地说道:“太后就是大清,大清就是太后,微臣的一颗心,永远向着太后。”
慈禧对群臣说:“你们都听到了吧,这话,才对我的心思!”
他又对着奕劻、袁世凯说:“你们起来吧!”
奕劻、袁世凯起身,归位。
慈禧又问:“岑春煊来了吗?”
岑春煊出列跪奏:“臣在!”
“你起来,起来!”慈禧指着岑春煊对众大臣说,“你们还不认识他吧!”
忽然慈禧又哭出声来,群臣又要跪。慈禧一边抽泣着,一边摆着手,群臣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面面相觑在那里。
随着慈禧停住悲声,群臣慢慢归位。
慈禧:“我是想起了刚出京那会儿的事儿,给八国联军追着,我和皇上只能睡在破庙里,天天做噩梦!梦见联军正追杀我们娘儿俩,一宿给吓得惊醒好几回。那一回我是又给惊醒了。那都是深夜了,我就听到庙门外有一个声音说,‘太后毋惊,微臣在此护驾’!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慈禧忽然露出笑脸,指着岑春煊说:“就是他——岑春煊啊!你那时,还是陕西布政史吧?”
岑春煊:“是!”
慈禧对群臣说:“你们听到了吧?他一个管钱粮的官儿,远在大西北!可他奔波了几千里,找到我跟皇上,又是几千里地儿,一路护持我们娘儿俩到行在!我不是说你们不忠心,可岑春煊这份护主的心,你们谁都比不过!今儿个,我也不怕你们说我有私心——岑春煊!”
岑春煊:“臣在。”
慈禧:“你想要个什么差事,自个儿说。”
岑春煊:“臣什么都不要!”
慈禧:“岑春煊,这机会嘛,我可是给了你!”
岑春煊:“臣知道。今日我大清,百废待兴,急需整顿,整顿政务,整顿实业,尤其要整顿吏治。臣没别的本事,只想为太后当一条把门的恶狗!”
慈禧:“好一条恶狗!”
她忽然面向光绪,“我看皇上累了!”
光绪:“是,亲爸爸。”
慈禧对李莲英,“小李子,送皇上……”
她又对着光绪说:“皇上就别回瀛台了吧。”
光绪不领情,“儿臣在瀛台住惯了……”
慈禧亲切地说:“那也吃了再去吧……”
光绪仍不领情,“谢亲爸爸,儿臣不饿。”
……
光绪在前走着,李莲英在一侧稍靠后跟着。走过瀛台“断桥”,满目荒草展现眼前,光绪不禁停住脚步。
李莲英:“皇上,奴才过会儿再找人来,把院子收拾一下。”
光绪:“朕看不必收拾!别的地方,朕管不了。这儿,朕还能做点主。就留下这残败之迹,为我上下警惕之资。”
李莲英:“是。不过皇上身上这件小褂,还是让奴才孝敬一件新的吧。”
光绪又朝前走着,拨拉着已经半人高的荒草,“朕从陕西一路走来,这件小褂,好几个月没换洗过,它跟朕相依相伴,还是留个念性吧。”
这时,已走到了殿门前。光绪忽然转身,面向李莲英,“凡是跟朕患难与共的,朕就忘不了他!”
李莲英垂着头,不答腔,不看光绪,但轻轻地推开殿门,又立刻闪在一边。
殿内的御案上、墙上,到处都是西洋钟,而且已经擦得干干净净。钟声交响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光绪呆住了。他闭上眼睛,倾听了一忽儿,忽然睁眼,转向李莲英。
光绪有些感动地说:“李俺答(音‘安答’)。”
李莲英微微倾身道:“皇上歇着吧。”
……
御膳厅,坐在巨长餐桌主座上的慈禧,对坐在餐桌两侧的众臣说道:“你们都是陪着我回家的。既是回了家,一家人这顿团圆饭,总是要吃的。吃吧,吃吧!”
众臣:“谢太后赐膳!”
纷纷拿起了筷子。
慈禧:“要说呢,这是我赐膳给你们。”
众臣纷纷放下了筷子,聆听懿训。
慈禧:“其实呢,这御膳,都是你们千里迢迢送来的东西做的。”
她微微侧首问:“小德子,我没说错吧?”
小德子:“确是他们孝敬太后的。”
慈禧指指碗里的米饭,“这口粮是谁送来的?”
远远坐着的一个小官起立,“禀太后,是臣背来的。”
慈禧:“背来的?怎么不雇个车呀?”
那小官:“禀太后,整个县城的车,都让洋鬼子抢走了。微臣只好背。”
慈禧:“有多少里地呀?”
那小官:“一千一百里。”
静场。
慈禧:“小德子。”
小德子:“奴才在。”
慈禧:“记着,把我回銮时坐的那辆车赏给他。”
小德子:“是!”
慈禧对那小官说:“往后你再到北京,我准你坐我赏你的车子,进这紫禁城!”
那小官离席当地而跪,“微臣谢太后赐车!”
慈禧:“哎,这一说背粮食,吃饭倒成了忆苦。咱不说这个啦,要说,也说点子高兴的事儿。”
她忽然扑哧一笑,指着跟前的烧鸡,“听说这只鸡是个藩台给我抓来的,是哪一个呀?”
第二十八章 忠臣·重臣·宠臣(四)
一藩台站起来:“是微臣。”
慈禧:“你是怎么抓的?”
那藩台比划着一个张开双臂向前扑的模样,“就这样,臣向前一扑,结果,结果……”
慈禧很有兴趣地问:“结果怎么样呀?”
那藩台:“结果,臣吃了一嘴鸡屎。”
众臣哈哈大笑,没看到慈禧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是满脸的笑意,“既是这么着,这只鸡该赏给你吃!”
那藩台:“谢太后赐鸡!”
一太监将鸡端向那藩台。众臣羡慕地把眼睛跟着那只鸡走。那藩台离席,跪着,双手掌心向上,准备接鸡。
这时,慈禧微微侧了下头,小德子把耳朵贴过来,只听慈禧说道:“传御膳房,这辈子再不要给我做鸡吃!”
她面向桌案,又是满面笑容,忽然一指杰多第,“哎,你不是个洋人么?”
杰多第站起来道:“外臣杰多第,是袁世凯大人聘任的洋务官员,为太后驾驶火车。”
慈禧:“哦,那火车是你开的?”
杰多第:“是!”
慈禧:“奕劻,你现今还管着外部,你帮我记着,回头赏赐他一个双宝星的子爵!”
奕劻:“是!”
一听封爵,杰多第激动地离开餐桌时碰翻了凳子,像中国官员一样地跪倒在地,“谢太后封爵!微臣誓死效忠大清,效忠太后!”
慈禧不禁站了起来,“你们听到了吧,洋人也会效忠我大清!袁世凯……”
袁世凯站起,“臣在!”
慈禧:“杰多第诰封子爵的仪式,要搞得热热闹闹的,就在洋人的使馆区里搞。让洋人都看看,凡是帮我大清干活的洋人,我不会亏待他。”
袁世凯:“臣遵旨!”
慈禧还要说什么,忽然又是扑哧一笑,“你们瞧瞧,这开饭倒开成了御前会议。吃,都吃吧,吃吧……”
三
荣禄府邸,药锅在火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旁边的桌案上,至少有七八个药锅,有的已经喝光了,有的仍然满满的。
一把躺椅上,只见两只手托着荣禄的背部,使荣禄斜靠在那双手上。荣禄头上几乎没了头发,脸色蜡黄,淌着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水;一个御医亲手端着一碗汤药,仍在往荣禄的嘴里灌着,荣禄艰难地喝着,汤水与汗水合流着往下淌,一个侍女在旁边不断地轻轻擦拭着。
荣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已经含在嘴里的汤药喷了出去,然后还是咳嗽;这样他的身体前倾着,背后的那双手开始给他轻轻地捶着背……
他终于不再咳嗽,御医把汤药又送到他嘴边,他“咕咚咕咚”喝下去,在侍女再次给他擦拭着流淌的药水时,他已经靠在了躺椅上,眼睛朝上撩着他身后的那个人,嗓音嘶哑着、喘着气、艰难地说道:“慰亭,这不是……你干的活儿……”
袁世凯绕到荣禄面前,深情地说:“中堂,世凯知道这世界上有多种恩情,有父母之恩,作儿女的必须报答;有手足之情,做兄弟的可以偿还。可有一种恩情,无论做什么都难以为报,它比天高,比海深,那就是中堂对世凯的恩情。若不是中堂大人,小站,戊戌——世凯的脑袋已经掉了两回,哪里还有今日……”
他说着,竟是有些唏嘘。
荣禄听着的时候,便闭上了眼睛,好像累了。听到最后,他睁开了眼睛,嘴角竟是一丝嘲讽的笑,“感情…恩情…山啊…海啊……这是娘儿们说的话……”
袁世凯本来正在情感骚动中,听得此言一怔。
荣禄:“哪来的那么多情义呦……”
袁世凯露出满脸的委屈,“中堂不信世凯这颗心?”
荣禄:“我该信吗?”
袁世凯又是一怔。
荣禄戳着袁世凯肺窝子,“你这会儿想的,是赶紧改换门庭……”
袁世凯委屈地说:“中堂,世凯这次来京,哪儿也没去,先到中堂府上……”
荣禄打断了他说:“那是你还不知道谁要接我的班!”
他又喃喃地说:“你也许知道,可还不托底儿,所以才来先敲我的门……”
袁世凯大声地说:“世凯可是中堂保荐的人……”
荣禄:“还有李中堂。”
袁世凯:“是。”
荣禄:“可你既不是李中堂的人,也不是我的人!”
袁世凯委屈地说:“那中堂说世凯是谁的人?”
荣禄沉吟着,“但愿你是朝廷的人……”
袁世凯委屈地说:“既然如此,中堂要改主意,还来得及……”
荣禄瞅着他说:“慰亭,你心里清楚,我不会改主意……太后也清楚:找个德才双全的人,难啊,你,你是有才干的……”
忽然又咳嗽起来,袁世凯又要给荣禄捶背,但荣禄摆着手,制止着他。
袁世凯的眼里又有了泪光,“中堂,您快好起来吧,世凯永远跟着您……”
荣禄的咳声顿息,“去庆王府吧!”
袁世凯目光一闪,但立刻又是一副委屈模样,“中堂……”
荣禄摆着手,“去吧……”
袁世凯深深一躬,转身而行,忽然站住,并不转身,轻声但清晰地说:“真的会是庆王?”
他没马上听到回答,不禁慢慢转身,只见荣禄已经闭上了眼睛。
但他还是听到了荣禄的回答:“记住,庆王爱财!”
……瞿鸿禨府,岑春煊与瞿鸿禨已密谈多时了。
岑春煊:“你说太后心里头的魁阁会是奕劻?不!绝不可能!”
瞿鸿禨:“太后已经说出来了,说了两回。”
岑春煊:“说啦?什么时候说的?”
瞿鸿禨:“就在今日的御前会议和赏膳之时?”
岑春煊皱着眉头狠狠地想,还是摇摇头,“我没听见。”
瞿鸿禨:“你听见了。头一次,太后说,‘外务部还是你管着吧?那你就再管些日子。’‘先管着’,那往后呢?第二次,太后说,‘奕劻,你现今还管着外部’,这‘现今’二字,更是微言大义,里面有内容呀。这都明摆着,太后对奕劻还有后旨。”
第二十八章 忠臣·重臣·宠臣(五)
岑春煊:“倒真像有那么回事。可怎么会选奕劻,选谁都比他强。比如说小醇王,论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