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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诗海拾贝 作者:王美春-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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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本身也就如同它所吟咏的梅花,令人赏心悦目,获得艺术美
的享受。

  (原载云南师范大学《语言美》报,1987年1月10日) 

想象奇特 气势恢宏 

  ——谈王令《暑旱苦热》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王令(1032—1059),字逢原,江都(今江苏扬州)人。他是北
宋有远大抱负和卓越才华的优秀诗人,在极其短暂的一生中为我们留
下了480余首有价值的诗作。

  王令的诗风,或清新,如《舟次》;或豪放,如《暑旱苦热》、
《龙池二绝》等。其古诗,大都格调高古,诗语奇险,深受唐代诗人
韩愈、孟郊诗风的影响。《四库总目提要》评王令的诗道:“磅礴奥
衍,大率以韩愈为宗,而出入于卢仝、李贺、孟郊之间,虽得年不永
,未能锻炼以老其材,或不免纵横太过,而视倨促剽窃者流,则固倜
倜乎远矣。”这可谓一语中的。王令的《张巡》酷似韩诗,而《秋居
》等则分明是受了孟诗的影响。

  这首《暑旱苦热》是王令的代表作之一。全诗想象奇特,气势恢
宏,发抒了诗人愿与天下共苦难的豪情,显示了其博大胸襟,体现了
其雄健瑰奇的诗风,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称之为,骨气苍老,识
见高远。

  诗的开篇便不同凡响:“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前句写“清风”——凉爽的风对驱暑显得无能为力。乍看,这似乎不
合风能驱暑的常情,其实,这正是诗人的匠心所在。这样写,固然是
指清风小而无力驱暑,而更主要的是用“清风无力”来衬托暑旱之甚
,酷热难当。这句中的“屠”字下得尤为精妙。“屠”,是杀掉的意
思。“屠得热”,既使“热”人格化了,又有力地表现了诗人恨暑热
的情感。若将“屠”字改为“驱”或“消”,诗句固然也通,而艺术
效果则远不及“屠”来得好。诗人的另一首诗《暑中懒出》中的诗句
“已嫌风少难平暑”反映的内容与这句诗差不多,但写得不如这句诗
形象生动有力。后句写太阳迟迟不肯落下,以落日穿上翅膀飞上山来
加以反映,也较为形象生动。

  读这两句诗,我们仿佛看到这样一种情景:时值酷暑,大旱不雨
,小河干涸了,土地龟裂了,禾苗枯萎了,而太阳又偏偏不肯下山,
炎气蒸腾,热得人们坐立不安。

  如此暑旱酷热是怎样造成的呢?诗人认为这是由于老天爷的缘故
,于是续写出了:“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这里的“
天”著上了人的感情色彩,它不痛惜“河汉”(指银河)干涸,这与
人害怕江海枯竭的心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字里行间渗透了诗人对老
天爷的憎恨之情。应该说,“人固已惧江海竭”这句还包含着这样的
潜台词:人们最害怕的还不是江海枯竭,而是因暑旱酷热自然灾害所
带来的无力解决的生计问题。这也就紧扣住了诗题“暑旱苦热”中的
“苦”字。“河汉干”诸语,想象瑰奇,令人拍案叫绝。

  如果说,这首诗的前四句主要是写暑旱酷热,反映诗人憎恨“热
”、“天”之情,那么,后四句则重在发抒诗人愿与天下共苦难的豪
情,显示其博大的胸襟。

  “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昆仑”是我国西部的
高山,上有终年不化的积雪;“蓬莱”是古代传说中渤海三座神山之
一。这些都是诗人心目中无暑旱酷热之苦的清凉世界。诗人由“暑旱
苦热”想到昆仑、蓬莱等现实与传说中的清凉世界,这是极其自然的
。如此清凉世界对饱尝暑旱酷热之苦的诗人产生的吸引力之大也是可
想而知的。

  然而,诗人想到更多的是:“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不能将整个世界拎在手里同去,又怎忍心只身独往那清凉世
界昆仑和蓬莱山呢?这里,诗人尽情抒发了愿与天下人共苦难的豪情
,显示了其博大的胸襟。“手提天下”诸语,想象奇特,气魄宏伟,
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在王令的诗集中,我们还可以找出一些与此相类
的诗句来:“长星作慧倘可假,出手为扫中原清”(《偶闻有感》)
,“终当力卷沧溟水,来作人间十日霖”(《龙池二绝》其一)。与
王令同时的韩琦的《苦热》一诗中也有与“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
去游其间”内容相似的诗行:“尝闻昆阆间,别有神仙宇……吾欲飞
而往,于义不独处。安得世上人,同日生毛羽?”其想象力也较强,
但气魄远不及王诗宏伟,艺术感染力也不如王诗强烈,这是不言而喻
的。

  (原载《三角洲》文学双月刊) 

形似神肖“新乐府” 

  ——谈王禹偁《乌啄疮驴歌》 
  商山老乌何惨酷,喙长于钉利于镞;

  拾虫啄卵从尔为,安得残我负疮畜。

  我从去岁谪商於,行李惟存一蹇驴。

  来登秦岭又巉岩,为我驮背百卷书。

  穿皮露脊痕连腹,半年治疗将平复;

  老乌昨日忽下来,啄破旧疮取新肉。

  驴号仆叫乌已飞,劘嘴振毛坐吾屋。

  我驴我仆奈尔何,悔不挟弹更张罗。

  赖是商山多鸷鸟,便问邻家借秋鹞。

  铁尔拳兮钩尔爪,折乌颈兮食乌脑;

  岂唯取尔饥肠饱,亦与疮驴复仇了。

  王禹偁不愧为北宋白体诗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其诗中有不少篇什
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方面,都颇似白居易的《新乐府》。以上
所录的《乌啄疮驴歌》便是王诗这方面的代表作之一。

  宋太宗淳化二年(991),诗人被贬至商州(今陕西商县),《
乌啄疮驴歌》便作于诗人被贬商州时。诗的开头4句谴责商山(在商
州东)老乌残害疮驴。寥寥数语,便描绘出了一个“喙(嘴)长于钉
利于镞(箭头)”,残害疮驴的鸷鸟的形象。诗人对啄疮驴的老乌的
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我从去岁谪商于”等12句承接上文加以铺叙,写诗人被贬商於
(在今河南淅川西南),行李仅存一头驽弱之驴。此驴为诗人“驮背
百卷书”,翻越崇山峻岭。它忍辱负重,伤皮露脊,疮痕累累,经过
半年的治疗即将痊愈,不料又被老乌“啄破旧疮取新肉”。待到疮驴
号叫,仆人吆喝,老乌已飞离现场,坐在诗人的屋里“劘(削)嘴振
毛”。此时此刻,诗人追悔自己事先未挟弹张网作好防击老乌袭击疮
驴的准备。这里,诗人将驽弱的疮驴与凶猛的老乌加以对照,淋漓尽
致地揭露了老乌残忍的本性,进一步抒发了诗人对老乌的愤恨之情。
“我驴我仆奈尔何,悔不挟弹更张罗”两句,在内容上是写诗人的自
悔,在结构上则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诗的结尾6句写诗人鉴于“商山多鸷鸟”的现状,接受教训,采
取对策,向邻居借来秋鹞,想以此灭老乌,为疮驴复仇。“铁尔拳兮
钩尔爪,折乌颈兮食乌脑;岂唯取尔饥肠饱,亦与疮驴复仇了。”诗
人对秋鹞的这番话,感情真挚强烈,语言形象生动,颇具艺术感染力


  显然,此诗在内容上是借谴责老乌残害疮驴来痛斥贪官污吏残酷
压榨老百姓,具有现实性、人民性,酷似白居易的《新乐府》,不仅
如此,此诗在形式上也酷似白居易的《新乐府》。首先表现在结构上
酷似《新乐府》。白居易《新乐府》在结构上的显著特点是:“首句
标其目,卒章显其志”(白居易《新乐府·序》),即诗的开篇点题
,结尾显示出其主旨来。而中间部分则往往承接开篇加以铺叙。王禹
偁的这首诗,题为《乌啄疮驴歌》,开头4句概括地谴责老乌残害疮
驴,领起下文,可谓“首句标其目”。结尾6句表现诗人在乌啄疮驴
后所采取的对策:向邻家借秋鹞,愿望:灭老乌,为疮驴复仇,这是
“卒章显其志”。诗的中间部分,写疮驴忍辱负重,伤皮露脊,疮痕
累累,在“半年治疗将平复”时,又被老乌“啄破旧疮取新肉”,写
诗人对老乌的愤恨,以及他自悔事先未作好防击老乌袭击疮驴的准备
:这些是承接诗的开篇概括谴责老乌残害疮驴而作的铺叙。

  其次,表现在艺术手法上与《新乐府》同出一辙。白居易的《新
乐府》发挥题意,大都直言不讳,一目了然,所谓“其辞质而径”,
“其言直而切”(白居易《新乐府·序》)是也。其中,也有少数篇
什,如《古冢狐》、《黑潭龙》、《秦吉了》,或用神话寓言的方式
,或用比拟象征的笔法来讽刺暴露社会现实。王禹偁的这首《乌啄疮
驴歌》与白居易的《秦吉了》一样采用了比喻的手法。诗中,以老乌
残害疮驴来比喻贪官污吏残酷压榨老百姓,以借秋鹞灭老乌,为疮驴
复仇来比喻诗人希冀借助正义的力量铲除贪官污吏,为受尽贪官污吏
残酷压榨的百姓复仇。这与白居易的《秦吉了》以“鸢捎乳燕一窠覆
。乌啄母鸡双眼枯,鸡号堕地燕惊去,然后拾卵攫其雏”,即以长爪
鸢扑翻燕巢,啄食燕卵和大嘴乌啄瞎鸡眼,抓去鸡雏的暴行,来比喻
暴吏欺压、残害弱小百姓,可谓同出一辙。

  再次,表现在语言上颇以《新乐府》。白居易的《新乐府》语言
质朴自然,明白如话,妇孺能吟,王禹偁的《乌啄疮驴歌》的语言与
此相似,这是不言而喻的。

  由此可见,《乌啄疮驴歌》形似神肖白居易的《新乐府》。从中
,我们也可以窥见王禹偁等“白体诗人”的诗作继承白诗现实主义的
传统之一斑。

  这里,尚须一提的是,我们说王禹偁的《乌啄疮驴歌》形似神肖
白居易的《新乐府》,并非意味着这首诗缺乏个性,无审美价值可言
。事实上,这首诗并未因有白诗在先而变得不值一读。因为它毕竟著
上了诗人的“我之色彩”,打上了诗人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烙印,与白
诗又似又不似。

  (原载《江海纵横》) 

叙事之佳构 讽刺之力作 

  ——谈唐庚《讯囚》 
  参军坐厅事,据案嚼齿牙;

  引囚至庭下,囚口争喧哗。

  参军气益振,声厉语更切:

  “自古官中财,一一民膏血。

  为吏掌管钥,反窃以自私;

  人不汝谁何,如摘颔下髭。

  事老恶自张,证佐日月明。

  推穷见毛脉,那可口舌争?”

  有囚奋然出,请与参军辨:

  “参军心如眼,有睫不自见。

  参军在场屋,薄薄有声称;

  只今作参军,几时得骞腾?

  无功食国禄,去窃能几何?

  上官乃容隐,曾不加谴诃。

  囚今信有罪,参军宜揣分;

  等是为贫计,何苦独相困!”

  参军噤无语,反顾吏卒羞:

  “包裹琴与书,明日吾归休。”

  《讯囚》是北宋有“小东坡”之称的苦吟诗人唐庚的代表作之一


  这是一首出色的叙事诗,叙述的是一个参军审讯囚犯的故事。诗
的前4句开门见山,由参军升堂传讯囚犯引出囚犯及其争吵喧哗。这
几句令人产生这样一种悬念:这些囚犯是何许人也?他们究竟犯了什
么罪?为何要在公堂上“争喧哗”呢? 对此,诗人为节省笔墨计,
未用叙述人的语言来交代,而是用故事中的人物--参军的一段训话
(“自古官中财……那可口舌争”)来作答:

  “自古以来,公家的钱财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凝就。你们身为官吏
掌管钱财,却将它窃为己有;人家不问你们,倘若要问你们,那就像
是摘颔下的胡须一样容易。作案时间久了,罪行就会暴露,证据如同
日月般明白;你们的隐情细节已被彻底查清了,难道还想抵赖吗?”

  参军的这番话交代了囚犯的身份是小官吏,指出了他们所犯的罪
是贪污,说明了“囚口争喧哗”的原因是不服罪。它看似义正辞严,
极有分量,给人的感觉是,这位参军定然廉洁奉公,两袖清风。其实
不然。下面,我们不妨来看一下囚犯与参军的争辩(“参军心如眼…
…何苦独相困”):

  “参军你也太缺乏自知之明了!当初,你在科举试场尚未当官时
,也没什么大的声誉;现在你身任参军,是几时得以飞黄腾达的?你
无功而享受俸禄,这与盗窃又相差多少呢!你的上司对你宽容,不加
谴责。我们现在诚然有罪,可参军你也应该揣度自己的本分。我们贪
污是为贫困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你又何苦定要与我们为难呢?”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上级呵斥下级是理所当然的,而下级
冒犯上级则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往往凶多吉少。诗人笔下的囚犯竟然
敢“与参军辨”,且措词激烈,不是要罪加一等吗?然而,“讯囚”
的结局出人意料之外。诗的最后4句写参军对囚犯措词激烈的辩解,
非但未怪罪,反而无语以对,面有愧色,他感到再也无法审讯下去了
,只得终止审讯,对随从吩咐道:“包裹琴与书,明天我解甲归田算
了!”参军能愧对国禄,作出此举,这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已是很不
简单的了。

  这首叙事诗在叙述一个参军审讯囚犯的故事中,以极经济的笔墨
勾勒出了两个主要人物——参军与囚犯的形象。

  参军,这个负责审讯囚犯(一群贪污小吏)的官员,在其身上体
现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他身居参军之位,却是一个“无功食国禄”
,与窃贼相去无几的角色。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在囚犯面前一开始竟
然表现出一种理直气壮、凛然不可犯的威势:“参军气益振,声厉语
更切”。在“有囚奋然出”,揭开他的外衣后,他羞愧难言,决定罢
官归去,这又说明他还有一点良知,并非无可救药的“黑心官”。

  那个与参军进行争辩的囚犯,在其身上也体现出人物性格的复杂
性。他将公家的钱财窃为己有,成了一个贪污犯。但他犯罪的原因是
“为贫计”,这就说明他不过是那个社会的一个牺牲品而已。他在参
军训话后,奋然而出,与之争辩,并责问参军“无功食国禄,去窃能
几何?”点出参军的上司包庇参军,进而劝参军也不要跟他们这些囚
犯为难,这些都反映了他胆略过人、老于世故、能言善辩的特点。

  值得一提的是,诗人刻画这两个人物,都是主要借助语言描写来
揭示其性格、完成其形象的。诗中,人物的语言与叙述人的语言相结
合,而以前者为主,两个人物的语言既反映出自己的性格,又有利于
完成各自对立面的形象。但二者分明又是各异的。如参军的训话直言
不讳,锋芒毕露,而囚犯的争辩则显得委婉,柔中有刚,这与他们各
自的地位、身份和性格相吻合。

  这首诗以抒情的笔调叙事,字里行间渗透了诗人对当时的官吏、
官场与社会的嘲笑,因此,这也可以说是一首辛辣的讽刺诗。讽刺官
吏的诗,在唐庚之前已有不少佳作,且手法多样。唐庚的《讯囚》则
采用了另一种独特的讽刺手法。全诗写参军审讯囚犯,结果却被囚犯
反唇相稽,竟无语以对,羞愧无比,从而,决定罢官归去,这颠倒的
结果是多么辛辣的讽刺呀!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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