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草原2:马踏东胡-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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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顿单于矜持地走下土台，一言不发地上马执辔，缓缓地向大帐而去。那些部落首领也匆匆上马跟在后面，气氛与刚才看演兵时相比，显得沉闷。

敲山震虎（7）

　　冒顿在马上思忖，看来这次阅兵的效果不错，从那些跟在他身后的部落首领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兴奋，更看到了一种敬畏的神情，这正是他需要的。他还用眼角扫了一下离他不远的綦毋达得与勒亦瓦，觉得这两人的精神比来时委顿多了，眉宇间还流露出一种惶悚的神情，这样很好，这也是他需要的。但他还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两个人，这还不够，他还得狠狠敲打他们，也要让别的首领看到新单于的威严与明察秋毫。但怎么敲打他俩，他仍没有想好，他得赶快拿出一个主意来。

　　走近大帐前的广场时，他抬头看到了大帐前的三杆高大旗杆，看到了两侧旗杆上挂满各部落的各色旗幡，那些旗幡被强劲的西风刮得猎猎作响。看到那些旗幡，他突然想起了半年多前他第一次在百名虎贲骑士面前试射鸣镝的情景，他眉头一紧，心中有了主意。

　　他转过马头勒住了马，面对身后的部落首领扬起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那些部落首领都赶紧勒住了马。他目光炯炯，扫视了一周，威严地说：

　　“刚才请诸位首领看了‘鹰之队’的演兵，那支队伍是本单于一手调教出来的，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诸位首领指点。现在，我也下场演练一番，为大家助兴。”说罢，他一提丝缰，双腿轻轻一磕，那匹火炭般的骅骝马就撒开四蹄，在大帐前的广场上转开了圈子。那护卫单于的百名虎贲骑士“呼啦”一下，都跟了上去，也随着单于在广场上驰骋。部落首领们马上闪开，不知那位新单于又出什么花样。

　　只见冒顿单于在广场上转了三圈，突然在马背上立起身来，从箭壶中抽出两支雕翎箭，探弓搭箭，“嗖”地一支朝一面绘有骆驼徽号的旗幡射去，“嗖”地一支朝另一面绘有猛犬徽号的旗幡射去。这两支羽箭十分奇特，离弦后迎风发出一阵尖厉清亮的哨音。那些部落首领正在诧异之时，又见紧随单于身后的百名骑士随着那尖厉的哨音，几乎像一个人似的动作神速划一，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嗖、嗖”地射出了手中的羽箭。没等他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刚才还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那两面旗幡已被那飞蝗一般射来的羽箭射成一片片碎片，在空中翻舞飘落，那两根旗杆立时变得光秃秃的，十分扎眼。

　　部落首领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们为这场攻击的奇特、凶猛、快捷齐声叫好，听说右大将独龙奇就是这样送命的，这番阵势，轮上谁都跑不掉，真是厉害。綦毋达得与勒亦瓦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他俩看得清清楚楚，冒顿射落的正是他们部落的旗幡。当时，他俩一个直接的反应是：冒顿这小子果真动手了。他俩下意识地掉转马头，一只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把上，他们身后的骑士也一阵骚动。

　　然而，接下来却什么也没发生，冒顿与他的骑士们没向他们扑来，周围也没出现异常情况，只是冒顿单于勒住了马，缓缓向大帐而去。那些部落首领叫了一阵好，又茫然地相视着，惊醒似的连忙跟了上去。綦毋达得与勒亦瓦交换了一下眼色，明白冒顿小子是在羞辱与警戒他俩。对这场当众羞辱与警戒，他俩十分恼火又无可奈何。他俩更怕稍有不慎，会激起更大的凶险，于是，也只得硬着头皮，装作无事般地跟在后面。

　　在大帐的虎皮坐垫上新单于铁青着脸对密密麻麻站在大帐两侧的几十个部落首领发话了：

　　“开了两天会，加上刚才的那场演兵，我看这次部落首领会议该结束了，你们看怎样？”

　　“该结束了，是啊，该结束了！”

　　“是，是，结束好，结束好。”

　　帐前的部落首领七嘴八舌地应对着，他们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再耽搁下去，无论如何还是回去太平。

　　“那好，天神祖宗加在我们肩上的使命不允许我们多耽误一刻光阴，现在本单于宣布几件事：

　　“第一，为了复兴匈奴，收复六年前丢失的河南大片肥沃富饶的土地，为几十万死去的父老兄弟报仇雪恨，各部落首领回去后要立刻着手重整军务，要按照‘鹰之队’的训练方式练就一支精兵。时间少则一年，多则两年，那时我要在全匈奴集中阅兵。为了帮助你们练兵，单于庭将派出精干将领到各部落当教习并监督你们执行。

　　“第二，长期以来，匈奴各部涣散成性，有的部落首领拥兵自重，不服单于庭约束。本单于今日传下口谕：为了匈奴国的强盛，单于庭从今日起对匈奴各部将严加约束，若有人不服从单于庭命令，或者有意违抗单于庭命令，不论他地位多高，权力多重，本单于定然严加处置。伊牙斯、独龙奇不可谓不厉害，他们是匈奴国的大贵人，可照样被本单于处置了，他们的下场就是乱臣贼子的榜样，对于那样的人，本单于决不宽恕！”

　　说着，他两道凌厉的目光逼视着站立在两侧的部落首领们。綦毋达得与勒亦瓦赶紧缩紧脖子，低下了头，背上一阵阵发凉。

　　“第三嘛，本单于恩威并加，赏罚分明。呼衍青格尔首领多年来战功卓著，这次又拥戴有功。呼衍家族为了匈奴国多有牺牲，这是大家都看到的。为了表彰青格尔首领的功勋，为了报答呼衍家族做出的贡献，本单于晋封呼衍青格尔为匈奴国领军左大将，协助本单于处理匈奴全军事务。”

　　青格尔站在前列，正暗中注视着綦毋达得与勒亦瓦的动静，没想到冒顿单于对他当众封赏，急忙赶上两步俯首谢恩。两旁的部落首领们交头接耳一阵议论，大帐的气氛顿时活跃了些。

　　冒顿单于停顿了片刻，又说话了：

　　“丘林桑吉首领对匈奴国忠心耿耿，办事认真，晋封为匈奴国左骨都侯。阴山下数十座工场，需加紧刀剑弓弩一应军械器具的制作，这些辎重装备的生产与供应就由左骨都侯丘林桑吉全权负责。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望左骨都侯务必抓紧。”

　　丘林桑吉听到女婿封他为左骨都侯，又交下了这个重要任务，心中十分高兴，便扬扬得意地出列，躬身谢过。

　　“须卜扬当首领因病没来单于庭议事，让须卜朗兄弟来了。须卜扬当首领处事公正谨慎，治理部落有方，在匈奴各部中极有声望，本单于晋封他为右骨都侯，匈奴国各项法规的制定，刑狱诉讼的调解与执行，各部落之间纠纷的裁定，就请右骨都侯须卜扬当主持。须卜朗兄弟回去转告，扬当首领病愈后，请即来单于庭理事。”

　　须卜朗也欣喜地代兄长谢过。对须卜扬当的任命在部落首领中引起一阵震动。须卜氏是匈奴国大贵族，极有声望，扬当为人也正如冒顿所言，处事公正谨慎，治理部落有方，因此安排他来执掌匈奴国的刑狱诉讼，于情于理上并不让人感到意外。然而，他是与冒顿争夺王位的昆脱王子的岳父，这次又明显地托病不来单于庭，对这位新单于分明有忤逆之处，至少是身居嫌疑之地。然而，这位严厉的单于却出乎意料地大度，不仅不怪罪追究，还知人善任，对他委以重任，并虚席以待，这使不少人感动，使他们看到了这位新单于公正宽厚的一面。帐下一片低声私语、啧啧称赞的声音。

　　这位新单于轻咳了一声，双手一抬，帐下又恢复了安静。

东胡大人（1）

　　“本单于还有一句话要对你们讲，从现在起，本单于将按照天神祖宗的旨意带领你们去开创复兴匈奴的大业。这不是一句空话，是实实在在的大事，收复失地这件事要办成，得历尽艰难险阻，得付出鲜血和生命，但必须办成。只有办成了这件大事，这些天你们提到的那些难题便迎刃而解；只有办成了这件大事，匈奴国才有明天与将来，我们才无愧为草原的子孙。现在，请大家跟随我去神祠祭拜万能的天神，祭拜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愿天神祖先保佑我们，保佑匈奴！”

　　说完，他“霍”地站起来，“噔噔”地迈着大步向帐外走去。

　　那些部落首领乖乖地跟在后面。

　　沙力登、莫吉奇带领独龙氏部落的一千余口在风霜雨雪中颠簸了近两个月，终于抵达了东胡大人红山脚下的驻地。

　　东胡大人乌力犍是个四十五六岁的壮年骑士，为人勇敢公正、有计谋，在东胡各部中有极高的威信。在他的调教管辖下，东胡各部这几年很兴旺，趁燕国破灭，秦政权的中心离得又远，他率东胡各部又向西向南渐渐扩展，成为一个稳定的北方强国。②

　　①　
东胡，先秦时泛指匈奴以东的北方游牧民族，后汉书记载的乌桓、鲜卑等族都是它的一支。从今天的版图看，北起大兴安岭、呼伦贝尔草原，南到西辽河流域，这辽阔的地域都是东胡的领地，占据了内蒙的东部、辽宁的西北部、河北的东北部，发源于内蒙东部的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流域是他们主要的聚居地。

　　当时的东胡与匈奴相似，是一个部落联盟体，它的首领不叫单于称大人，东胡大人是从勇敢善战能公平处理部落间争讼事务的酋长中选举产生的。

　　②　
战国七雄争霸时，东胡的南界已逼近燕国北境，给燕国造成严重威胁。燕国曾派遣一个叫秦开的将军到东胡当人质。秦开到了胡地后，渐渐取得了东胡大人的信任，也摸清了东胡的虚实底细，回国后他率军袭击东胡，大获全胜，东胡被迫退却千余里。于是，燕国也像赵国那样，开始筑长城，从河北宣化一直修筑到辽宁辽阳，设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等郡，抵御东胡。据说，那位打败东胡的秦开将军的孙子就是荆轲刺秦王时的副手秦舞阳。

　　战国末年，为了抵御强秦兼并，燕赵精锐之师都用于对秦作战，北部边防懈弛，东胡乘机又强大起来，成为与匈奴齐名的北方强国。

　　秦始皇派蒙恬率大军进攻匈奴，把匈奴逐出河套地区，赶到阴山以北，这一战，匈奴元气大损，逃回北方草原后，疆域、实力都大不如东胡，东胡便成了蒙古高原上的霸主。

　　手哈隆小帅①　
十多天前已经禀告他了。当时沙力登的队伍已抵东胡边界，莫吉奇奉命先行一步，带着二十来个侍从赶到大人驻地先拜见东胡国负责接待来往宾客使者的哈隆小帅，说明来意，请求引见东胡大人，允许独龙奇部落入境。当时，乌力犍没接见莫吉奇，而是一面立即传令边境部落严加防范，不准匈奴人入境，一面让哈隆小帅马上随莫吉奇去匈奴人营地，调查了解来投奔的一千多人马是支怎样的队伍。他富有经验又十分警惕，不轻易许诺，如果不明底细，在东胡草原上放进了一千多头恶狼，那可是场灾祸。

　　哈隆小帅是个能干的年轻人，人微胖，年龄三十上下，与莫吉奇相仿。他本来对那帮投奔的落难者并无好感，目光中带着三分睥睨。②陪同他的莫吉奇则言辞卑微，一路上对他十分恭敬，口口声声称他为救命使者。

　　到了匈奴营地后，沙力登对他更加尊重，尽管部落中不少人已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对哈隆一行则顿顿酒肉相待，当夜便送两名少女侍寝。于是，哈隆的心肠软了，态度变了，真正同情起这支流离失所的队伍来。

　　哈隆小帅回来后向大人乌力犍报告道：“尊贵的大人，匈奴独龙氏部落真是举族来投，一千三四百人中，妇女孩童占了大半，青壮男子也只有五六百人，还有马群、骆驼与少量种畜。现在已天降大雪，他们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眼下粮秣将尽，冻馁失所，妇女孩童多有伤病，口口声声称大人为救命天使，情辞恳切，看来投诚我东胡是真心真意。是否收留，请大人定夺。”

　　听了哈隆的报告，乌力犍来到妻子泰娜的寝帐，与泰娜商量了这件事③。泰娜比乌力犍大三岁，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年轻时她是有名的东胡美人，现年老色衰，不再侍寝，但乌力犍仍然十分尊重这位大妻，遇事常听她的主意。泰娜问清了事情的原由，想了一想，便说道：

　　①　
东胡邑落各有酋长称小帅，数百千邑落自成一部。大人有召唤，刻木牌为信符，传递招呼，各部落不敢违犯。大人与小帅，都由选举产生，没有世袭，由此看来，从社会发展阶段看，它还稍晚于匈奴，还没出现世袭的部落贵族。

　　②　睥睨，音bì　nì，眼睛斜着看，形容很高傲的样子。

　　③著名史学家范文澜先生曾指出，东胡乌桓等族正当女系转入男系的阶段，他们的姓氏没有一定，往往用勇健的酋长的名字作姓。后汉书《乌桓鲜卑传》也写道：“计谋从用妇人，唯战斗之时乃自决之”，可见女性在部落事务中的作用。

　　“林子大了，鸟就多了；海子大了，鱼就多了；草场大了，牛羊也多了。有人来投奔我们，那是我们的兴旺，也是你大人的荣耀。祖宗也留下了规矩：给挨饿的一块肉，让受冻的进帐房。见死不救，天地日月星辰山川诸位神灵都要降罪的。”东胡信奉的是多神教，认为日月山川都有神灵，它们与有功业的祖先都是他们崇信与祭祀的对象。

　　“再说，既然那些落难的匈奴人大都是妇女与孩童，你就不用担心，哪有带着妇女孩子来干坏事的？”泰娜想了想，又补充道。

　　乌力犍听罢妻子这番话，点了点他那颗硕大的光头，说道：“好，那就让他们入境吧，至于如何安排他们，我还得想一想。”

　　东胡人与匈奴人都是草原游牧民族，许多生活习俗相同，例如都崇敬太阳，都贵少而贱老等等；也有许多习俗不同，例如匈奴人大都披发或束发，东胡人则为了便捷，不论男女从小都剃光头，女孩子要等到婚嫁时，才蓄发分为双髻，并插戴头饰。

　　独龙氏部落听到东胡大人已答应他们入境的请求，整个营地立刻沸腾了。他们欢呼雀跃，互相拥抱，许多人流下了兴奋的泪水。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去了，他们终于逃离了冒顿的魔爪，走上了一条生路。沙力登也一阵狂喜，从家乡出逃后，他第一次感到心头轻松了些，更兴奋的是，他整个复仇计划的第一步实现了。

东胡大人（2）

　　红山，东胡的神山。

　　它在平缓坦荡的丘陵上拔地而起。山腰围绕着珍贵的云杉林海，山顶五峰相连，烟霞浮动。更奇特的是整个山体完全由赭色花岗岩构成，奇峰怪石，断崖峭壁，山势雄壮。尤其在阳光照射下，通体暗红的山体更显示一种神秘的辉煌，演绎出天上人间的许多动人故事。

　　红山下是片水草肥美的广阔牧场，一条清泉似的河流绕山而行，往北流入辽河的上游老哈河。书载：鲜卑人“皆髡头而衣赭”，“衣赭”的染料便是主要成分为氧化铁、氧化锰的赭石。

　　红山方圆几十里，南麓是大片广阔的牧场，也是东胡的大本营，这里与匈奴的单于庭相仿，星星点点布满了放牧点；还有不少简易的工场作坊，乌力犍大人的驻地便在这片广阔的牧场，几十座高大的牛皮帐扎在一道隆起的高坡上。

　　如今，这片广阔的牧场与它背后高峻的红山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只是远远的那片云杉林还如一道墨色皴染在银白色的天地间。

　　今天，沙力登、莫吉奇率领一千多匈奴人就要在这里拜见东胡大人乌力犍，乌力犍也要在这里检阅那些前来投诚的匈奴人，并对他们做出相应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