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草原2:马踏东胡-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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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沙力登、莫吉奇率领一千多匈奴人就要在这里拜见东胡大人乌力犍，乌力犍也要在这里检阅那些前来投诚的匈奴人，并对他们做出相应的处置。

　　乌力犍的牛皮大帐内外早早挤满了周围邑落赶来的小帅与他们的随从，三千名东胡骑兵扇形地展开，部署在大帐周围山坡地上。当刺目的阳光照射到高坡上的帐篷时，身材魁梧的乌力犍大人身披毛色油亮的黑熊皮大氅，头戴黑熊皮软帽，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大帐前。马上，周围发出了一片吹呼，几十支角号也“呜、呜”地吹响。

　　随着角号声起，哈隆小帅与两个侍从飞身上马，向坡下急驰而去。

　　不一会儿，蠕动的匈奴人便出现在坡下。他们不骑马，不乘车，男女老少都步行着跟在哈隆小帅马后，向乌力犍大人的大帐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沙力登与莫吉奇，他俩脸色冻得有些白，抬头平视，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迈着稳重的步子，牛皮靴“吱、吱”地踏在厚厚的雪地上。后面是大队的妇女与孩童，有抱着的，有牵着的，有互相搀扶的，他们簇拥着向前赶来。看得出这些妇女与孩童都强打着精神，也流露出紧张与恐惧。他们疲惫，脸带病容，衣袍破敝，不少人冻得瑟瑟发抖。在妇人与孩童身后，则是一排排步行的匈奴骑士，他们神情木然地跟在后面。

　　在走到离大人乌力犍二三十步的地方，沙力登双手一举，停住了脚步，身后的队伍也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对身后的队伍高声喊了声：“跪下！”那些妇女、孩童听到口令，连忙跌跌撞撞地趴在了雪地里，后面的骑士也跟着跪下。

　　沙力登与莫吉奇对着大人乌力犍双手合十，神情庄严地拜了三拜，接着，便探下了背上的弓箭，解下了腰间的佩刀，将刀与弓箭双手托起，高高地举过头顶。后面跪立在雪地里的五六百骑士见状，也纷纷解下了弓箭、刀剑，高高举起。

　　沙力登举着弓刀，提高了嗓门，对大人乌力犍大声喊道：“尊贵的大人，匈奴独龙氏部落男女长幼一千四百余口，从今日起，全部归顺大人，生生死死，全凭大人处置。”说罢，他将腰刀与弓箭往前一撂，人便俯身匍匐在地。莫吉奇与匈奴骑士们都依样弃置了武器趴在了雪地里，大帐前的广场上顿时黑压压地趴下了一大片。

　　乌力犍一直挺立在大帐前注视着走近的那群匈奴人，果然如哈隆所说，眼前所见大都是妇女与孩子，他们衣袍破敝，神情倦怠，面带恐惧，战战兢兢跌跌撞撞地趴在雪地里向自己跪拜。看到此情此景，他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当沙力登、莫吉奇与那五六百骑士都将刀剑弓箭丢弃于地时，他不由得感动了。看来这群匈奴人是真心来投，他们真是把整个部落的命运，把这一千四五百口的生命交给自己了。

　　他抬了抬手，说道：

　　“让沙力登、莫吉奇两位首领上前答话。”

　　侍从马上过去把这两人搀起，引上前来。

　　“你们千里迢迢，顶风冒雪，率部众来投奔我，事先也不打招呼，就不怕我不收留你们？”乌力犍问站在前面的沙力登。

　　沙力登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回答：

　　“匈奴不幸，出了个恶魔——冒顿，他为了夺取单于大位杀死了父亲兄弟，又杀死了我们的大哥独龙奇和独龙氏最美丽的女人矢菊阏氏，还要将忠于头曼单于的独龙氏部落斩尽杀绝。事出仓促，瞬息万变，为了逃命，为了部落生存，我们只得先逃离险地，再求得大人的庇护。大人的勇武与公正名播四方，冒顿这恶魔也畏惧三分，故独龙氏部落冒死来投，请大人宽恕我们的卤莽，恳求大人能收留苦难的独龙氏部落。”

　　乌力犍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又问：

　　“你们来投奔我，要得到我的庇护，那你们有什么礼物送给我与我的部下啊？”说着，他与周围站立的小帅交换了下眼色。

　　“是啊，你们有什么好东西献给我们大人？”

　　“总该有个晋见礼吧，不能坏了规矩。”

　　边上的几个小帅附和着。

　　沙力登听到这里，与莫吉奇又双双跪下，恳切地答道：

　　“大人是独龙氏部落的救星，大人也是独龙氏部落的新主人，独龙氏部落的马匹、车辆、帐篷、牲口、男人、女人，所有一切全归大人所有，全凭大人支配，从今天起，我们全是大人的奴仆。我们起誓，如有不从，天神不容！”

　　这个回答，乌力犍很满意。但他是个处事精细的人，不会光凭几句动听的言辞就轻信他人。他的眼睛一转，决定把这两天他盘算过的一招拿出来试它一试，看看那群匈奴人的反应。

　　“好吧，那我就收留你们了。只是你们一下子来了一千四五百口，天寒地冻的，一时也难以安置。我打算把你们分作十股，让十位小帅分领了去，先在他们的邑落里安身，由他们照顾，受他们管束，你们以为如何？”

　　乌力犍这一手很厉害，除非战败被俘或国破家亡，是没一个部落能接受这种分割方案的。如若接受这个方案，便是把自己的部落种姓消灭了，真成了他人的奴仆。对东胡国而言，这也是最安全的安排，彻底消除了这一千多号匈奴人可能带来的种种威胁。

　　听了这句话，沙力登与莫吉奇像是当头被浇了盆冰水，浑身打了个冷战。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大人乌力犍要把独龙氏部落吃掉。边上的哈隆小帅也一惊，大人这个安排对匈奴人太严厉了，有血性的人谁也受不了。他为可能出现的局面担心。

　　沙力登脸色煞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话。莫吉奇毕竟年轻沉不住气，他望了边上兄长一眼，涨红了脸，挺直了腰，刚要申辩，沙力登忙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止住了他。接着，沙力登慢慢挺直了腰，他吁了一口气，以极大的自制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嗓音微微颤动地说：

　　“大人是独龙氏部落的救星，大人是独龙氏部落的主人，一切听凭尊贵公正的大人做主，一切听凭尊贵公正的大人安排。”说罢，他又匍匐在地，把脸深深地埋在雪地里。

东胡大人（3）

　　这个回答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大人乌力犍也暗暗吃惊，匈奴人竟不申诉、不哀求，就这样接受了这常人难以接受的苛刻待遇。他是细心的人，还是听出了沙力登回话中的弦外之音。在沙力登的回话里对他的称谓中强调了“公正”两字，这便大有深意，这是在提醒他：你这个安排是不公正的，是有愧你公正的贤名的。

　　然而，乌力犍不想去捅破它，沙力登的回答挑不出一点毛病，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也打乱了他的思绪，原先他准备好的一番话也无法再说了，故而他也迟疑起来。

　　这难堪的寂静也只是片刻，沙力登又抬起了头，直起了腰，只见他一脸的水珠，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他直视着乌力犍，还是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尊贵公正的大人，独龙氏部落承蒙大人收留，这天高地厚的恩情，独龙氏部落的子孙永志不忘。我只有一个请求，请大人能应允。”

　　乌力犍听了一怔，又微微笑了，心想：你还是有话要说，本来嘛，谁也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那好吧，就听听你有什么要求。于是，他一挥手，说道：

　　“沙力登首领，有什么要求说嘛，一个两个都行，不说了埋在心里，吃亏的可是你们啊。”他的语气很洒脱，既凌驾于上又挺有人情味。

　　“尊贵公正的大人，独龙氏老老小小一千四百余口，从今日起便要跟随各位小帅各奔东西了，这是命运的安排，独龙氏家族没一个人敢违背。但是，尊贵公正的大人，请允许我们按照匈奴正月、五月、八月祭祀天神祖先的规矩，在三个节日里能让独龙氏的男女老幼相聚在一起，祭祀我们的祖先。独龙氏实在不敢忘记祖宗先人，否则天神祖先是不能宽恕我们的，世人也会瞧不起我们。若我们不能尊崇天神祖先，在世上也难以容身，更无人相信我们对大人的忠诚。请大人明鉴。”

　　这请求又让大家出乎意料，但听起来入情入理，不少人还深深感动。乌力犍听了这番话，对跪立在面前的沙力登有了三分敬意，心想：看起来这真是个能干的首领，是个厉害角色，那番入情入理的话不只是说给我听的，也说给了周围的东胡小帅听，还说给了身后的千余部众听。我现在将他们部落的“形”分散了，他无法反对，而他的这个请求实际上又把部落的“神”聚了起来，只要这千余人在一起祭祀祖先，他们便血脉相通，便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整体，便顽强地生存在大地上。但这个请求又难以拒绝，拒绝了太不近人情。想到这里，他释然笑了。他想了想，便说：

　　“沙力登、莫吉奇两位首领，你们站起来吧。还有独龙氏部落的兄弟姊妹们，你们也都站起来吧。匈奴人与东胡人本来就是兄弟，万能的太阳神与山川星辰诸位神灵降福给我们，赐给我们富饶的牧场、肥壮的牛羊，赐给我们茂密的森林、奔腾的河流，让我们大家共同分享。今天，既然天神把你们引领到我这儿，我便把你们当做兄弟姊妹一样接纳。我分你们为十股，到周围邑落安身，是为了让你们度过这难熬的严冬，没有别的意思。等明年开春，我找一块地方，再给你们一些牛羊，你们独龙氏部落又重新聚在一起了，还要我答应你们什么请求？我代表天神来治理东胡，我是严厉的，也是公正的。你们从今天起便是东胡的臣民了，我将保护你们，对你们负责。好了，收起你们的弓箭、刀剑，牵着你们的牲口，让哈隆小帅帮助你们好好安排，过你们的日子去吧。”说完，他双手一抬，转过身去，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了他的大帐，几十支角号又“呜、呜”地吹响了。

　　这番铿锵有力的言辞一下显示了东胡大人的气度，显示了东胡大人宽广的胸怀。刚才的一幕幕都是匈奴人在唱主角，在以情动人，此刻，东胡大人的宽厚与公正显示出他更高大的身影与精神境界。

　　沙力登与莫吉奇直直地跪立在雪地里，为这突然的变化激动得热泪满面。他们身后不少匈奴人竟放声大哭，他们匍匐着，跪拜着，高喊着“恩人乌力犍，救星乌力犍”，久久不肯起身。

　　乌力犍进帐后，等周围人们散尽后，便让人把哈隆小帅叫了进来，对他嘱咐了两件事：

　　一、让小帅们把匈奴人安排好，不许勒索，不许歧视，但要严密监视他们的动静，如有异常，随时来告。

　　二、立即派人去匈奴打听消息，了解那个新上台的单于是个怎样的人，调查沙力登所言是否确凿。

　　哈隆小帅走后，他一直在琢磨：这次匈奴人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姊妹夜话（1）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夏天。这半年多来，冒顿单于谋划、部署，全力以赴抓的头一件大事便是匈奴军队的重建工作。当初他从月氏国逃回身任万骑长以后，智者“秦人赵”给他的建议就是两个字：练兵。就这样，他练就了单于庭那支“鹰之队”，使他的事业走向成功，现在要开创匈奴国的新局面，还得从这两个字着手。

　　开春以来，左大将呼衍青格尔按照他的指令，从“鹰之队”中抽调出半数的千骑长、百骑长、什夫长，组成十多个小分队，派往各大部落，帮助训练军队。那些小分队大多数都顺利地开展了工作。那些部落首领自从去年在单于庭看过“鹰之队”的演练，听了冒顿单于严厉的训诫后，对这位新单于既佩服又敬畏。尽管对这位新单于的行事方式，许多部落首领还心存芥蒂，但他们还是认可了这位新首领，认定他是上天赐予匈奴的一位盖世英雄，跟着他，能干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片天地。于是，一个声势浩大的练兵整军的浪潮在匈奴草原掀起。

　　然而，麻烦还是出现了，派往兰坡里部落的小分队被那位脾气暴躁的首领赶了回来。那支小分队是由一位年轻的千骑长率领的，他对兰坡里首领十分恭敬，执子侄礼拜见兰坡里。兰坡里看在那位千骑长的父亲是他一位老朋友的情分上，请他吃了一顿饭，叙了叙家常，就将他礼送出境，让他带话给冒顿，说他不知道有那位新单于，只知有一个不通人性的女婿。

　　派往綦毋氏部落与勒氏部落的小分队也被赶回来了。綦毋达得与勒亦瓦像是商量过的，抵制的理由都一样，也充足，都说新单于的这个举措有违祖制，他们不能执行。

　　匈奴各部的骑士本来就是部落的猎人牧民，从来都是由各部首领统率，单于庭无权直接插手部落内部的军事事务，各部落保持着军事上的相对独立性，世世代代都是那样。因此，綦毋达得与勒亦瓦都不接受单于庭派来的小分队。勒亦瓦还算客气，说练兵的事他会按照单于的要求去做的，届时可以请单于检阅，现在就不麻烦单于庭了。綦毋达得则出言不逊，把冒顿单于骂了个狗血喷头。

　　冒顿单于召来左大将青格尔、右骨都侯须卜扬当商量，如何处理这几起抵制事件。

　　右骨都侯须卜扬当自春天起便到单于庭就职。这位匈奴重要部落的大首领与头曼单于、兰坡里、丘林桑吉及死去的呼衍提等首领是共创天下的老哥们。原先他对冒顿的印象就不错，认定头曼这个大儿子将来是个挑大梁的角色。后来，矢菊阏氏替儿子昆脱挑阏氏，选上了他心爱的小女儿燕儿。他虽对矢菊阏氏在单于庭的专宠与骄横有所耳闻，但觉得这总是一门好姻缘，再说昆脱王子又是个漂亮单纯的年轻人，无论哪方面与自己可爱的女儿都很般配，于是很高兴与单于庭结下了亲家。谁知后来事情会发生这般变化，更没想到这次剧变后，他不仅没受到株连，还受到新单于的重用，把匈奴国的司法大权交给了他。从新单于上台后的一系列举措看，当初他没看错人，冒顿真是个干大事业的带头人。现在，他心爱的小女儿又成了冒顿的一位阏氏，虽说名分上差了些，不是堂堂正正娶来的，但女儿还是嫁了一位英雄。他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心里清楚，冒顿确实比他老子强。冒顿的那些非常之举虽说太出格，但头曼那老家伙也昏了头，矢菊阏氏、独龙奇等人更是逼人太甚。想通了这些，他便一心一意地辅佐起这位新单于来。

　　现在这位新单于要听听他的意见，他得认真想一想。

　　呼衍青格尔握紧了拳头，捶了一下腿，说道：

　　“看来，得下决心了，綦毋达得与勒亦瓦这两人不除掉，总是心腹之患，半年多来他俩一直没老实过，是铁了心要跟单于庭作对。再说，上次部落首领会议上已经宣谕各部，谁不听从单于庭命令将严厉制裁，放过他俩，以后就难以服众，也难以执法了。索性来个快刀斩乱麻，趁此机会，出兵讨伐，除去元凶，逼迫这两个部落就范，也可震慑众人。”

　　冒顿单于皱紧眉头听着，思索着，突然问道：“这两人能有多少人马？”

　　“勒亦瓦部最多有四五千骑；綦毋达得稍多一些，约有五六千骑，他的精锐是三千骆驼兵，颇骁勇，能在沙漠戈壁地带横行，这是他的优势。若与他们反目，他们必将联手互为声势，我们要准备两面作战，这是要周密安排的。”

　　青格尔自从身任左大将后，对各部落的兵力底细都摸了一遍。

　　冒顿单于又扭头问边上的侍卫长玛卡：“独龙氏派来的细作抓到了没有？”

　　“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