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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八段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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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嫂道:“姑娘,你哥哥念兄妹情分,原说帮助你些。若是长要,不如养你终身更妙,何必要你搬出?”
  杨氏吃个没意思,便把银子交还嫂嫂,走了出去。愤气起来,寻了条绳子,要去自尽。只听有人敲门甚急,杨氏只道是哥子回心转意,连忙开门。将灯照着,却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看他:
  两眉白似银,双耳垢如漆;
  角巾头上包,筑杖手中执。
  举步先摇首,开口先打噎;
  龙钟一老翁,腰驼背不直。
  杨氏问道:“我是寡妇,不知老人家,半夜叁更,扣门则甚?”
  那老者道:“老汉是村头王老,平生恤孤怜寡,常周济人。今闻大娘子为哥嫂不肯接济,特送些钱米与你。”
  杨氏道:“嫡亲哥嫂,尚不见怜,我与你非亲非故,何敢受惠?”
  老者道:“说哪里话?济人须济急,此老汉本心。米在门首,可收进去。”
  老者竟自走了。杨氏拿灯去门外照,并不见人,好生疑惑。回首一看,果然地下一大袋米,有一二石多,袋结上挂着铜钱二千。
  杨氏想道:“我若吃这米完,也得半年,必然丈夫回来了。这米钱不是人送,定是神助。”於是望空拜谢,也不自缢了,将钱、米收拾停当,然后去睡。
  杨二郎见妹子两日不进去讨,心下想到:“妹子要甘心饿死不成?”便着个小厮出来打听了,回覆道:“姑娘房里,柴米甚多,一发好过哩。”
  杨二郎吃惊道:“是哪里来的?”
  其妻道:“她人才甚美,要寻个帮主,也极容易。只是别人知了,我们如何做人?但捉贼见赃,捉奸见双。事体未的,不可出口。你黄昏时看个下落,倘有动静,再摆布他,不怕他不改嫁。”
  杨二郎点头道:“是”。
  到黄昏后,悄悄走到门首打听,不见一毫动静,连打听四五个黄昏,俱没影响,又与妻说知。
  其妻道:“养汉婆娘,极有算计。若待他做出事来,你我体面何存?不如趁早断送她个乾净为妙。”
  杨二郎道:“怎样断送她?”
  其妻道:“这等败坏门风的,活在这里也没趣。待更深时,到她门首,放起一把火,岂不了帐?就是别人见了,也只道自家失火,岂不乾净?”
  杨二郎拍手笑道:“好计较!不怕她走上天去。”看官,你道一个妇人独自住在门前,谁知至亲哥嫂去摆布他。正是: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那杨二郎听了妻子之计,就如奉圣旨,等不到次日,即吩付厨下,收拾乾柴乱草,只等夜间行事。不料他夫妻算计时,那日游神已听得明白,飞奔奏与玉皇上帝去了。
  到了更尽人静,杨二郎便叫小厮搬了柴草,到了妹子门首,放一把火。这些茅草小屋,一时便烧的满天红。杨二郎正在那里看,只见火尾,登时横冲,入自己大屋,自己住屋也烧起来了。心下大惊,急赶进搬抢家伙什物,走到后门,懊悔不迭。及查看人、物,烧坏两个小厮;妻子去抢衣饰,被火烟冲倒,活活烧死。二郎慌在一团,天明方知烧死妻子,此是后话。
  却说杨二发火烧时,杨氏刚正睡着,忽梦中听得有人,连叫“火发”。
  慌忙披衣起来,那火已烧在面前,心下慌得没主意,只是叫天。忽见那晚送米来的老者,从火里钻进来道:“大娘子,我来救你出去。”
  把杨氏驼在背上,从火里缓缓走了出去。直驼了一段路,才放下道:“大娘子,这火是怎样起的?皆因前日我送你米,你哥哥疑你做甚丑事,故夫妻设计要烧死你。不料天理昭彰,你倒不死,他的房子却尽烧了,又烧死了个把人哩。”
  杨氏道:“原来如此!蒙你老救我,真是重生父母!但如今到那里去安身?”老者道:“先到我家再处。”
  遂领着杨氏走到家里,推开大门,安顿一去处,与杨氏道:“大娘子坐住,等我进去点光来。”那老者进去。杨氏坐了一会,一个瞌睡竟睡着了。
  天明醒来看时,原来不是人家,是个土地庙,那妆塑的土地,正与夜来救他的一般。
  杨氏醒悟道:“原来公公救我,料我日后还有些好处,不然屡屡救我则甚?”
  便起来拜谢土地,刚刚拜完,忽见一夥人,拿香烛进来。内中一个,叫做张小峰,常与裴胜相好的,见了杨氏,骇问道:“大娘子,怎么独自坐在庙里?”
  杨氏一头哭,便把丈夫不成器,出了门,及哥嫂逼嫁、放火烧我、感得土地救出的话,一一告诉。
  众人道:“你哥家事颇好,休说你一个,就是叁五个妹子,也供得起,怎下这毒手。”
  内中一个是后来的,住在杨二后门,也说道:“千算万算,天只一算。昨夜火起时,四邻俱看见,有人站在半空,把几面红旗,遮好四边房子,单烧杨二一家。天明找寻妻子,已烧得黑炭样了,还在那里哭老婆哩。”
  众人听了都伸舌头道:“真是虚空有神明。”
  张小峰又问杨氏道:“裴胜哥出去几时了?”
  杨氏道:“将有年半。前日闻得哥哥说,已死了,不知是真是假?”
  张小峰笑道:“活活一个人在,怎么说死?”
  杨氏道:“莫非官人知些信息么?”
  张小峰道:“现在扬州钞关上,帮个公子的闲,终日骑马出入,好不阔绰哩!”
  杨氏道:“几时见他?”
  小峰道:“今年春头。”
  杨氏道:“我要去,可寻得着么!”
  小峰道:“一到扬川,就可见面。”
  杨氏道:“这里到扬州多少路?”
  小峰道:“有二叁百里,还要过扬子江哩!”
  杨氏泣道:“这等我永世不得见了!不如寻个自尽罢。”
  小峰道:“不要忙,做找不着,加些盘费上去。我家媳妇,也是扬州人,明日要回娘家去。你搭了他船同去,岂不省便?”
  众人道:“妙极!”
  遂登时叫了轿来,抬杨氏到张小峰家去。杨氏拜谢众人,嘱道:“列位,奴家若寻得丈夫回来,再谢。但今日之事,切不可令我哥哥得知。”众人应允散了。
  杨氏到了张家,次日便同他媳妇上船。张小峰赶来,拿一封书交给杨氏道:“见了裴兄,将此书交他。”
  杨氏拜谢开船。不多二叁日,到了扬州,杨氏就借小峰媳妇家权住。那家知他贫穷守节,不胜哀怜,好好看待,逐日着人领她满街去撞,偏生不遇。
  一日走到个小巷,见一个认,手拿壶酒,托着几盘点心,身上穿的褴褛,忙忙走进一个人家去。杨氏仔细看时,正是丈夫裴胜。
  原来裴胜跟个公子帮闲,好不兴头。但他虽落魄,旧家气骨犹存。那公子常倚势,欺凌平人,裴胜背地与同辈,说他短处,被公子听见,赶了出来。故此仍旧在赌场中奔走,博几个飞头钱过日子。
  那裴胜心下虽忙,眼却也清,一路进去,心里想道:“奇怪!巷头那个妇人,好像我妻一样。”
  放下点心,忙走出来,恰正撞着,便大叫道:“我的娘,千山万水,那个同你到此?”
  杨氏哭道:“人人说你发迹了,怎又是这个模样?”
  裴胜道:“那个对你说?”
  杨氏把小峰的书与他看。见上面写道:
  自从钞关叙别,条尔又半矣。想仁兄吉人天相,得意境
  界,欣慕欣慕。兹为尊阃夫人,在令岳家苦守。令岳去世,
  日遭兄嫂阴害,几陷死地,幸神佑得全。某所目击,不忍坐
  视,特就便船送归。教下望乞欣留,不胜幸甚。
  通家弟张峦拜启
  方正看完,只见里边走个人来问道:“这内眷是兄什么人?”
  裴胜道:“这是贱内,特来寻我。”
  那人道:“既是尊眷,怎不里面去坐?”
  杨氏便走入去看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原来裴胜在那家耳房安身,只一张床,一张破桌。
  裴胜等他停了泪,问道:“到底怎的,说与我听。”
  杨氏将前后一一说了。裴胜怒道:“我迟日发迹,定摆布他。”那陪杨氏的小厮,也回了。是夜裴胜夫妇,少不得苦中作乐一番,然后睡了。
  且说裴胜睡着,梦见个白须老者,叫道:“裴胜,我救你妻子来,与你发迹,何不将妻再赌一赌?”
  醒来却是一梦。天明起来,忽有人叫裴胜出去道:“外面俱传,令夫人天姿国色,有个崔六郎,手头有几万银子,叫你把妻子与他赌。肯不肯?”
  裴胜听了,正合夜间的梦,连应道:“好。”
  即写了“现赌活管”四个大字,贴在壁上。那人便去约崔六郎来。
  六郎道:“耳闻不如目赌,你把妻子与我看看。若果生得好,我就把一所当铺与你赌。”
  裴胜应允。遂引六郎到自己房边,远远站着,又设计把杨氏哄出来,六郎见了道:“果然好,和你交易。”
  原来裴胜,巴不得一拚,嬴他当铺;万一输了,妻子也好吃碗自在饭。那六郎是会弄手脚的,要稳嬴他个标致老婆。两下立起文契婚书,中见俱全。两个欢天喜地,把筹码摆出。不想裴胜随手掷的都是“快”,那六郎越弄手脚越是“叉”。不上几掷,把六郎的筹码剿的精光。
  众人道:“文契要花押了。”
  那六郎是爽利汉子,当下画了花押,把当铺交与裴胜而去。这裴胜方对妻子说出这事,杨氏甚喜,却骂道:“我事苦到此,若输时,你就送予别人?可见你赌博人终是不好。”
  又哭将起来。裴胜道:“我的娘!你若不来,我不发迹,目今得了两千,已满我愿,此后,再不赌了。”裴胜谢了中见,并谢了小峰的媳妇娘家。果然不复去赌,紧紧料理做起人来。
  过了两年,将几百银子,买个官儿,夫妻轿马回到勾容,一洗当日之羞,二去塞杨二郎之口。
  其时是叁月初头,那杨二郎自从那年放火烧妹,家业萧条,虽不至没吃没穿,也日逐支吾不来。闻得裴胜做官回家,心下大惊,想道:“若说妹子失火烧死,邻舍并没见尸,讨起人来怎么处?”
  过了二叁日,只见裴胜带了杨氏,纱帽圆领,轿马凉伞,轩昂回来。杨二无奈何,只得出接。见了妹子,吃惊道:“你一向在哪里,却同妹夫回来?”
  杨氏道:“那日被哥嫂烧死,我跟这死鬼回来讨命。”
  杨二郎慌道:“当初悔听妇人言,致行那事。然而自作自受,你嫂子也烧死了,还讨甚命?”
  裴胜笑道:“这等说,尊舅那骨头,也要像我当年了;你妹倒没死,火烧那夜,就有神人送到我那里。”
  二郎更觉羞惭,道:“妹子念同胞手足情,妹夫高抬贵手,往事休提。”
  说罢,双膝跪下。裴胜夫妻,慌忙扶起,道:“你自不仁,我却不念旧恶。”
  杨氏掩口笑道:“多承火攻,烧得我有个出头日子。”那二郎满面通红。
  话休烦絮。却说裴胜,自己将银钱付於家人,买辨食物,请客拜客,忙了几日。便一面寻张小峰,谢他二十两银,四个尺头。又捐资一百两,重建土地庙,夫妻亲去烧香设醮。
  那村中俱道:“裴胜败子回头,杨氏知恩报恩。”称个不了。
  毕竟赌博是最下的,把妻子来赌,是下之极了。倘若输了,便作世世话柄,岂不可耻!吾谓裴胜幸有个妻子在,不然,不愁不输膫子。好赌者,吾集此以为鉴。
  第四段  何瞎子听淫捉汉 火里焰远奔完情
  诗曰:
  人世姻缘亦最奇,变无为有甚难期;
  饶伊防御千般巧,早出重垣向别啼。
  这首诗,单表人的姻缘有个定数。由今看来,定数虽不可逃,其中变幻,又不可测。明明是我妻子,偶起个风波,却失去了。明明不是我妻子,偶凑个机关,却又得了。其间离合,难以发举。
  看官请听:话说湖州府清白镇地头,有百十户人家。内有一瞽者,姓何,起课最灵,远近皆来问卜,无有不验,因此人称他个号,叫做“赛康节”。
  每日间,任你没生意,除食用外,也有两多银子馀剩,时附近有个杜家,见他生意好,把个女儿,叫做羞月,与他为配。不知那羞月极其伶俐,如何肯嫁瞎子?迫於父母的主意,纵没奈何,心下实是不快。
  “赛康节”自得了这老婆,眼虽不见,但听得人人喝彩,道好个娘子,他便爱惜胜如金玉,只去温存老婆,把生意都丢冷了。间有人来问卜,也不甚灵验,十分中只好一二分生意。还有好笑处,正在那里要起课,想着老婆,竟摸了进去。任人在外边等候,就唤他亦不肯就出,因此生意更不济了。这叫做:
  只食恩爱好,那顾利名高。
  始信无锋刃,教人骨髓焦。
  看官,你道何瞎子只管摸进去做甚?因他耳朵里常听人说,瞎子的老婆,从没个不养汉的。他惟恐妻子做出这样事来,故此不时摸将进去。
  适一日,羞月正在灶下烧火。何瞎子走进房去,将手向床边一摸,不见;向马桶边一摸,又不见;复摸到吃饭的桌边,也不见!便叫道:“娘在哪里?”
  羞月对他一啐道:“呸!你只管寻我做甚?”
  瞎子道:“我闻得像有脚步响呢?”
  羞月道:“有这等奇?我卧房里,哪个敢来?”
  那瞎子道:“像有人说话响呢?”
  羞月道:“呸!着鬼了,影也没有,却说恁般话。你不要痴,你老婆不是那等人,不是我夸口,我若肯养汉,莫说你一个瞎子,再添几个瞎子,也照管我不来!”
  何瞎笑道:“我方说得一句,就认起真来。”依旧摸了出去。正是:
  只因一点水,惹起万波涛。
  却说隔壁有个小夥,叫做乌云,绰号又叫火里焰。这乌云到处出热,凡有人央他,极冰冷的事,有了他就像火滚起来,故人取他的浑名,叫做“火里焰”。
  他与何家,仅一壁之隔。何瞎因没了眼目,一应家使用的,都相烦他,遂做了通家弟见。羞月叫他叔叔,他叫羞月嫂嫂,穿房入户,不以为意。
  这时何瞎夫妻斗口,他刚在厨下整饭,闻得羞月的话,心下忖道:“怪不得我到那边去,嫂嫂频把眼儿描我,我因好弟兄,不曾在意。这样看起来,我不要痴了,把块好羊肉,丢在别人口里去!等我去混一混看。”
  便悄悄地走入羞月卧房来,恰值羞月正在便桶小解,见乌云走来,忙把裙儿,将粉白的屁股遮好。
  乌云笑嘻嘻的道:“嫂嫂解手啊!”
  便向袖内摸出一张草纸来,双手递过去,道:“嫂嫂,头一张不要钱!”
  羞月劈手打落道:“叔叔,这事你做得对么?还不快走!”
  乌云应前道:“是,就走。”
  及回头看,羞月并无怒容,却一眼看着他走。走回家想道:“有趣,口儿虽硬,眼儿却送我出来。且不要忙,明日少不得要央我,那时随机应变。”
  到了明日,羞月果在隔壁叫道:“乌叔叔,你哥要托你个事。”
  那乌云听得,便麻了叁四分,忙应道:“来了。”
  急跑过来道:“嫂嫂要做甚的?”
  羞月笑道:“昨日言语唐突,叔叔莫恼。”
  乌云道:“怎敢着恼!嫂嫂就掌我几下,亦不恼。”更歪着脸过去道:“嫂嫂,试打一下看。”
  羞月笑道:“我有手,也不打你这涎面。与你说正经话,哥哥这会忙,有包碎银子,烦你去煎。”
  乌云道:“当得。”接住银便去了。
  这羞月见他走了,叹口气道:“我前世有甚债,今世遭这个丈夫!多承乌叔叔在此走动,我看了他,愈伤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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