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局天下中国军事地理-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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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这次联蒙古攻金,跟上次北宋联金攻辽已有所不同,整个军事行动比较慎重,灭金之后,宋军撤还,增戍江汉地区,防备蒙古南侵。不过,此后形势的变化改变了由宋君臣的初衷。那年盛夏到来之前,蒙古大军空河南而去,往北方温凉之地避暑,辽阔的中原几成军事真空。这一局面使得南宋君臣顿起侥幸之心。淮东安抚使赵范建议:“乘时抚定中原,守河据关,收复三京(开封、洛阳、商邱)。” ' 注:《宋史纪事本末》卷九十二 三京之复 ' 宋理宗和右丞相兼枢密使郑清之都力赞此议。宋军遂于端平元年(1234年)六月进兵河南,占领汴京和洛阳。蒙古窝阔台汗闻讯,命大将塔思率军南下,宋军败退而归。南宋收复三京之战几乎是重演了一次刘宋元嘉北伐收复河南之战。和元嘉北伐一样糟糕的是,南宋的军事行动引发了蒙古军的大规模南侵。
次年六月,蒙古窝阔台汗命将南征,兵分三路,分别自江淮、荆襄、四川发起大规模进攻。宋军抗战形势仍如“常山蛇势”,东西呼应:东恃江淮、中拒江汉、西恃秦巴山地。宋廷以荆襄战区为抗战重点,配以重兵,除在唐、邓一带屯田备边外,又以孟珙为襄阳都统制,训练精锐之卒,分屯樊城、新野和唐、邓之间。
进攻荆襄的蒙古军山窝阔台三子阔出统率。蒙古军在钟祥、京山、安陆一线遭到了宋军顽强的抵抗,迟迟打不开局面。端平三年(1236年)三月,宋襄阳北平主将王旻以襄阳降于蒙古。一方重镇,未经战斗,即为蒙古所有,此事在荆襄乃至整个宋廷造成极大的震动。宋左司谏李宗勉上书言:“襄阳失则江陵危,江陵危则长江之险不恃。江陵或不守,则事迫势蹙,必有危亡之忧。” ' 注:《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八 ' 这年,蒙古军连陷随州、郢州(今钟祥)、枣阳、德安(今安陆),并围攻江陵,大有席卷江汉之势。
这时,孟珙赴临安枢密院禀议刚回,在黄州得到京湖制置使史嵩之遣援江陵之令,乃驰赴江陵。他命令部队不断变易旌旗服色,循环往来,夜间则沿江列炬,以示宋军声势之盛。尔后,遣军出战,连破蒙古二十四砦,夺还被俘人口二万,江陵之围遂解。次年,蒙古东路军之一部自光州(今河南潢川)下复州(今湖北沔阳),又转攻黄州、蕲州、安庆府,当地守臣皆弃城走。孟珙率军还救,击退蒙军。
由于孟珙智勇善战,南宋在江汉地区的不利形势得到扭转。宋廷遂以孟珙为京湖制置使,命其恢复郢州、荆门,以固江陵北面屏障。宋嘉熙三年(1239年)三月,孟珙率军反攻,三战皆捷,遂复信阳、樊城、襄阳。
是后,孟珙上书朝廷,建议加强襄阳地区的守备力量:“取襄阳不难而守为难,非将士不勇也,非车马器械不精也,实系于事力之不给耳!襄、樊为朝廷根本,今百战而得之,当加经理。如护元气,非甲兵十万,不足分守,与其抽兵于敌来之后,孰若保此全胜。 上兵伐谋,此不争之事也。” ' 注:《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九 ' 在盂珙的主持下,襄樊地区的守备得到了加强。他派兵焚烧了蒙古军在顺阳(今河南淅川)、蔡州(今河南汝南)一带的造船木材和屯粮,破坏蒙古军的攻势准备。他还在京湖地区大兴屯田:选壮士杂于官军教之,百姓无事则植戈而耕,敌至则悉出以战。由于盂珙经营有方,南宋荆襄战区遂得巩固,还能不断抽调兵力配合四川和江淮方面的作战。盂珙经营荆襄的成就不仅显示于当时,在此后,荆襄地区几乎成了南宋延续国脉的支柱。
蒙古蒙哥汗时,鉴于南宋长江防线不易突破,乃用降将郭宝玉所建议的大迂回战略,命兀良哈台进军云贵,征服大理,欲以迂回由宋长江防线之后。蒙哥汗八年(1258年),蒙哥发三路大军攻宋:西路由蒙哥汗亲率蒙军主力,计划先攻占四川,然后出夔门;中路由忽必烈率领,南下襄、鄂;南路命兀良哈台从广西引兵北上。三路大军合击荆襄,会师鄂州,再东下攻取临安。这次蒙古大军南攻,在宋廷引起极大恐慌。不过,战事因蒙哥汗在合州的阵亡而出现转机。蒙哥汗死后,西路军北撤,中路军攻鄂州、下东南的计划也因南宋军民的顽强抵抗而受阻。忽必烈顾虑北方的形势和蒙古汗位的争夺,引兵北还,遣兵一部南下岳州接应兀良哈台军北撤。
忽必烈登上蒙古汗位后,移都燕京,积极谋求南进。忽必烈有鉴于蒙军前几次南下都是分兵过广而未能一举灭宋,且双方交战的三大战区中四川地势险远、江淮河道纵横,均不利于蒙古骑兵优势的发挥,决心改变进攻南宋的战略。
忽必烈的谋士们多主张从荆襄寻求突破。杜瑛认为:“若控襄、樊之师,委戈下流,以捣其背,大业可定矣。” ' 注:《元史》卷一百九十九 杜瑛传 ' 郭侃建议:“宋据东南,以吴越为家,其要地,则荆襄而已。今日之计,当先取襄阳,既克襄阳,彼扬、庐诸城,弹丸地耳,置之勿顾,而直趋临安,疾雷不及掩耳,江淮、巴蜀不攻自平。” ' 注:《元史》卷一百四十九 郭侃传 ' 忽必烈所信重的南宋降将刘整献伐宋方略曰:“襄阳吾故物,弃而勿戍,使宋得窃筑为强藩。若复襄阳,由汉入江,再取荆楚,定江淮而迫临安,以亡宋室,掩有华夏。” ' 注:《元史》卷一百六十一 刘整传 ' 于是,忽必烈将进攻重点选在襄阳方面。作为准备;忽必烈遣使于宋,开榷场于樊城,并筑土城于襄阳南,外通互市,内筑堡垒,置军戍守,遏宋军南北之援。
蒙古至元四年、宋咸淳三年(1267年),忽必烈命都元帅阿术与刘整督率诸路兵马,攻略襄阳;另在四川发起牵制性作战,阻四川宋军东援。蒙、宋双方遂在襄阳展开了长达五年的、对于双方都可谓艰昔卓绝的攻守战。(见图3—3—5)
战争的前四年,蒙古军主要致力于对襄阳的围困和阻截宋军对襄阳的援救。蒙古军截断了进入襄阳的所有水陆通道。襄阳被围,宋廷方面却未给予足够的重视。宋廷本应从宋金、蒙宋之间的前几次交兵中认识到襄刚在南宋国防中的地位。然而,襄阳被围三年,宋廷方面都没有作出认真的反应,仅进行过规模不大的救援。当权的贾似道一直向宋度宗隐瞒实情,谎称“北兵已退”。新任京湖制置大使李庭芝、左丞相江万里、起居郎王应麟都屡请增兵援襄阳,但都为贾似道所阻。贾似道一方面欺瞒朝廷,另一方面为私心所使,只让其婿范文虎统兵援襄。范文虎两度率军援襄阳,但都大败而归。其间,李庭芝募民兵自襄阳西北的青泥河下舟援襄阳,转战一百二十里,冲破重围,进入襄阳;但自襄阳接应郢州(今湖北钟祥)方向援军的计划则被蒙军挫败。至此,襄阳待援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蒙古至元八年(1271年)五月,忽必烈下令加紧对襄阳的围攻。至元十年(1273年)正月,元军攻破樊城。二月,元军将攻城战具移往襄阳城下,将攻襄阳。襄阳久困援绝,又慑于元军巨炮的威力,人情汹汹。元将阿里海牙至襄阳城下,宣元主招降诏,并折矢与盟,于是襄阳守将吕文焕率众出降。
元军攻下襄阳后,阿术、阿里海牙向忽必烈建议乘胜灭宋。阿里海牙说:“荆襄自古用武之地,汉水上流已为我有,顺流长驱,宋必可平。” ' 注:《元史》卷一百二十八 阿里海牙传 ' 忽必烈遂令大举伐宋:以丞相伯颜与阿术率主力沿汉水攻鄂州,再顺长江东下以趋临安;以左丞相合答与刘整率兵一部由淮西进取扬州,牵制两淮方面的宋军;另以少数兵力牵制四川的宋军。元军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宋廷沿福建、广东沿海一路奔逃。至元十三年(1279年)二月,元军攻破南宋最后的据点厓山,大臣陆秀夫抱幼主投海,南宋灭亡。
若单从军事上检讨南宋的灭亡,则襄阳的陷落实具决定性意义。襄阳的陷落使南宋的整个国防体系受到动摇。南宋国防主要是依靠江淮、荆襄和川陕二大战区形成“常山蛇势”,相耳配合,东西呼应。三大战区中,荆襄居中,尤其能在东、西两大战区之间左右伸缩,积极配合。荆襄战区中,襄阳是其北面门户,依山傍水,控扼经汉水河谷南下两湖的通道。襄阳在基本上没有什么有效救援的情况下,抗击蒙军优势兵力的围攻达五年之久,显示出了一方重镇在南宋国防体系中的支柱地位。一旦襄阳陷落,荆襄上游门户大开,上游防线即失去支柱。
蒙古不惜用了五年多的时间来围攻襄阳,正是认识到了襄阳的这种地位。那些向忽必烈进献攻襄阳建议的降将们可谓深知南宋国防的要点。如向忽必烈首建取襄阳之策的刘整认为:“攻蜀不若攻襄,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下也。” ' 注:《癸辛杂识》别集下 ' 攻取襄阳,可一举斩断南宋国防的常山蛇势,切断长江上、下游之间的联系,取得对东南的上游之势。蒙军攻占襄阳后,取得的正是这种效果。
一 山川形势
在南北对峙比较稳定的时期,双方往往达成一种均势。双方之间的对抗在长江和黄河之间的某条中间线上稳定下来。这条中间线,在东部地区通常是淮河;在西部地区,则是汉水上游。通常是,当汉中地区为南方所控制时,双方以秦岭为界;当汉中地区为北方所控制时,南方只能凭大巴山险要以作抵抗。
汉中作为南北双方的一个中间地带,它夹在关中与四川之间。关中为北方地区的上游,秦岭为关中的南面屏障;四川为南方地区的上游,大巴山脉为四川的北面屏障。汉中就夹在秦岭和大巴山之间。
这样,处在两个上游地区之间的汉中所体现着的南北利害关系的胶着程度远非淮河所能比拟。淮河南北尚有广阔的地域可作回旋,汉中地区则完全没有回旋余地;南北双方在淮河一线一时的得失不足以产生决定性的影响,在汉中地区一时的得失即足以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见图3—4—1)
形成汉中地位的地形主要是秦岭和大巴山脉。两列山脉平行耸立,东西横亘,将中国地势第二级阶梯截断成差异明显的南北两部分。秦岭西抵陇山,东连熊耳山、伏牛山;大巴山延绵于川、陕、鄂边境,与武当山、荆山、巫山等山相连。一般称任河以西为米仓山,以东为大山。秦岭高峻险拔,足以为关中南面屏障;大巴山浑厚绵长,足以为四川北面屏障。几条谷道穿越山岭,成为南北通行的孔道。
秦岭东端有武关,西端有散关(两关详细情况见关中部分),另有三条谷道穿越秦岭中部,可为汉中与关中之间的通道。它们是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
褒斜道南口曰褒谷,在今陕西褒城北十里,北口曰斜谷,在今陕西郿县西南三十里,谷道全长四百七十里。战国时,司马错攻蜀,即由此道进兵。东汉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刘备夺占汉中,曹操统兵来争,即由斜谷进临汉中,与刘备相持数月,后以补给困难而退兵。蜀魏在关陇一带对峙,双方都曾由褒斜道进兵。蜀汉建兴六年(228年),诸葛亮出兵陇西,而以赵云率偏师,扬言出斜谷取郿,牵制曹魏关中之军;建兴十二年(234年),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统大军出斜谷,屯兵渭南。曹魏太和四年(230年),曹真攻蜀,也曾由斜谷进兵;景元四年(263年),钟会统兵伐蜀,大军由褒斜、傥骆、子午诸道并进。后来,北魏攻南齐、唐平四川之叛、后梁攻前蜀,均曾由斜谷进兵。五代以后,斜谷作为一条军事通道渐被废弃,南北往来均以散关为要冲。
褒斜道主要是沿褒水和斜水河谷而行。河谷深险,悬崖壁立,通行不易。故历代多治栈道于褒斜道。秦治栈道于褒斜,以通汉中、巴蜀。刘邦就封南郑时曾烧毁;后又予以修复。诸葛亮第一次北伐失利退兵时,赵云又烧毁一段;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兵出斜谷,又曾修复;诸葛亮死后,又被魏延烧断。此后或修或毁,增损不定。
傥骆道南口曰傥谷,在今陕西洋县北三十里,北口曰骆谷,在今陕西周至县西南一百二十里,谷道全长四百二十里。其中越秦岭主峰一段,盘山路曲折回旋八十余里,共八十四盘,行军不易,易受阻塞。三国后期,魏蜀双方都曾试图由骆谷道进兵,但均为对方守险所扼止。钟会伐蜀时,骆谷是其进兵路线之一。唐武德年间;复开傥骆道,以通汉中、巴蜀。唐后期,关中变故频仍,唐帝每幸汉中、巴蜀以避难,骆谷道是其往来通道之一。五代后,骆谷亦渐荒废。
子午道南口曰午谷,在今陕西洋县东一百六十里,北口曰子谷,在长安南百里处,谷道全长六百六十里。王莽时修通子午道,东汉时废子午道而通褒斜道。诸葛亮第一次北伐,魏延自请率奇兵五千出子午谷以袭长安,诸葛亮未准。后来钟会攻蜀,子午谷是其进兵路线之一。东晋永和十年(354年),桓温入武关伐前秦,另遣司马勋出子午道袭长安。宋金对峙时,南宋除了在散关屯戍重兵外,还在子午谷口置立堡塞,以备金人进袭。
三条谷道连通关中与汉中。但以秦岭之高峻,每条谷道都曲折回旋,幽深险峻,不利于人力物力的大规模运动,尤其不利于粮草补给的运输。曹操在争汉中而未得后多次感叹“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 ' 注:《资治通鉴》卷七十 魏纪二 ' 利用这些谷道出奇兵还可以,大规模进兵则不利。南北交争之际,多以散关为要冲。
汉中与四川之间的通道有二:金牛道和米仓道。金牛道北起陕西勉县,南至剑阁之大剑关口,中间越最高峰曰朝天岭,剑阁为其南端咽喉。金牛道最早为秦惠王伐蜀所开,其后,钟会攻蜀汉、尉迟迥取梁益州、郭崇韬攻前蜀、北宋平后蜀、蒙古攻南宋,都曾由此进兵。
米仓道以越米仓山而得名。自南郑向南循山岭经喜神坝、渡巴峪关,越山岭之后沿南江河谷至巴中,是为米仓道。由汉中入三巴,此为捷径。建安二十年(215年),曹操讨张鲁,张鲁即由米仓道南逃巴中。曹操击降张鲁后,留夏侯渊督张邰、徐晃等将屯汉中。夏侯渊曾遣张郃率军由米仓道入争巴中,进军至宕渠(今四川渠县),被张飞击还。蒙古蒙哥汗八年(1258年),蒙哥亲自率军攻南宋四川上游,主力由金牛道趋剑阁,另遣宗王木哥率偏师由米仓道趋巴中。
就汉中与四川的关系而言,因四川的重心在成都,故自金牛道进军要比米仓道捷近;若是南北对峙之际,四川与东南相连,则由米仓道进军,入三巴,趋重庆,可威胁四川与东南的交通线。
二 汉中在南北之间的地位
在南北对峙的形势下,汉中对于南方的意义比起对于北方的意义来要重大些。这一方面是由于嘉陵江和汉水的原因,汉中与南方的联系更密切,另一方面是秦岭之险峻比大巴山更甚。自汉中越秦岭北进较难,越大巴山南进却较易。双方以秦岭为界,可共享秦岭之险;若以大巴山为前沿,则地理上的优势在北方。
从蜀汉开国到灭亡一前一后对汉中地区经营的得失及其影响,可比较典型地看出汉中在南北之间地位的轻重。
刘备初定益州,曹操即率大军入汉中讨张鲁。刘备部属黄权恐曹操趁势侵蜀,对刘备说:“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割蜀人股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