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惊变-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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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魏不安地说:
“邓大姐,你也有病。”
“没关系,今晚,你们都去休息,我替你们值班,恩来生病的这些日子,你们也真够辛苦啦。”
小魏噘着嘴说:“邓大姐不走,我们也不走。”
邓颖超说:
“好!今晚我们大家一起照顾周副主席。”
邓颖超坐在周恩来床边,把周恩来脱下来的灰色羊毛背心拿过来看看,目的是趁机替他找找虱子。突围出来,部队根本谈不上讲究卫生,上上下下全生虱子,疾病缠身的周恩来,更不例外。邓颖超在闪闪烁烁的马灯光下,见背心的羊毛线眼子里,一只只虱子在有气无力地蠕动,有的虱子肥肥的,似乎喝够了血浆,行动不便,大腹便便地斜插在毛线衣眼子里一动不动。看见这么多害人虫、寄生虫霸占着周恩来的衣服,邓颖超难受极了。心想,西征以来,恩来的身子本来就弱,怎经得起这么多虱子的咬噬、折磨,哪有这么多的热血来喂养这些可恶的家伙。她一边听着周恩来的呻吟,一边用双手的大指甲挤掐虱子,挤掐一个,心里就默记着数字,心想看看究竟能找到多少?每掐一个,静静的屋子里便响起轻微的“咔吧”一声。那些肥虱的血浆甚至溅到她的手臂上,她擦了一下,摆摆头,微微叹了口气。
伴着周恩来时断时续的呻吟,大约花了两三个小时,邓颖超在周恩来的灰羊毛背心上找到170多个虱子,虱子的血把她的两个指甲都染红了。虽然如此,但邓颖超怀疑是否把毛衣上的虱子都捉光了。因为那些白色的星星点点的虱卵,还一簇簇牢固地粘在毛衣的皱褶地方,任你怎么弄也弄不干净。邓颖超只得在虱卵集中的地方,用大指甲一团团地挤掐,于是,房子里便响起一阵咔咔吧吧的声音。她又一次摇摇头,唉声叹气起来。。
翌日清晨,周恩来苏醒过来,呻吟声中夹着一声声“肝疼”的叫声。邓颖超和王斌、李治赶快把周恩来扶起来,终于排出半盆绿色的脓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异样的臭味,大家心里一下掉下一块石头,心想周副主席得救了,接着他的烧也慢慢退下来。周恩来睁开眼,发现邓颖超在身边,感到有些意外,用一种微弱的声音问道:
“小超,什么时候来的?”邓颖超双眉舒展开来:“昨天下午。”周恩来慢吞吞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发高烧昏迷不醒,什么都不知道。”周恩来有气无力地说:“这阵,我感到腹部舒服一些,不像昨天那样疼痛了。”邓颖超看看王斌和李治,会心地点点头。周恩来服了易米丁,用冰块降了温,排出脓液以后,疾病慢慢的有所好转,烧已开始退了,可以进一点软食。邓颖超在他身边照顾了三天,便返回休养连驻地。邓颖超离开的第二天,毛泽东来看望周恩来。毛泽东走近周恩来的床边,轻声问道:“恩来,好些吗?”周恩来眨巴着一双无神采的大眼:“好多了,看来暂时不会去见马克思了。夏洮战役计划,执行得如何?
一、三军团离开班佑北上没有?”毛泽东慢慢对周恩来说:“前两天,中央政治局在毛儿盖的索花寺开会,讨论了一下战略方针和夏洮战役的作战行动问题。”周恩来关心地问道:“没有吵架吧。”“还好,这次开会,没有吵架。”毛泽东下意识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随即又插入口袋的烟盒中,决定不抽了。因他突然想起周恩来咳嗽,唯恐因烟味的刺激而加剧。毛泽东对周恩来说:“我在会上,依据中央创建川陕甘根据地的方针,强调红军北出后,应以洮河流域为基础,建立根据地。因为这一地区,背靠草地,川敌不易过来,而临近青海的回民区,党的民族政策得当,回民不致于反对我们。如东进受阻,以黄河以西作战略退却,也是好的。所以向东向西是一个关键。我们应采取积极的战略方针,争取向东发展。”周恩来躺在床上注意听着毛泽东的陈述,不断点头。毛泽东接着又说:“会上诸公,基本上都赞同我提出的主张,陈昌浩的态度尤为坚决。他主张我们应快速北进,集中最大兵力,向东突击,以实现中央的既定方针。”周恩来一听,清癯的颜面立刻绽出一丝笑容。毛泽东接着说下去:“徐向前的意见也是主张应当向东,向陕甘边界发展,而不应向黄河以西,我军北出甘南后,应坚决沿洮河右岸东向,突破岷州王均部的防线,向东发展。万一不成,再从河左岸向东突击。”“看来,会上没有分歧的意见,大家都同意向东了。”周恩来喜悦地说着,欣然一笑。毛泽东强调说:“向东还是向西,是全局中的关键。向东是积极的方针,我们必须采取这一方针。否则,将被敌迫我向西,陷部队于不利境地。从洮河左岸或右岸前进,可视情况而定。如有可能,即采取包座至岷州的路线北出。如欲占领西宁,目前是不利的。沙窝会议前,决定由总司令部率领的左路军:五军、九军、三十一军、三十二军、三十三军,此时应向红军前敌指挥部率领的右路军:一军、三军、四军、三十军靠拢。阿坝可速打一下,后续部队应不经阿坝而向右路军靠拢。我们不应将左路军看成是战略预备队。总之,我们必须坚决向东打,以岷州、洮河地区为中心向东发展,决不因遇到一些困难,便转而向西。”
纵横捭阖,毛泽东对当前战略方针的阐释,周恩来一听,便心领神会。他虽然因病没有参加毛儿盖会议,但经毛泽东这么一介绍,他完全了解了会议精神,心想这是对沙窝政治局会议关于战略方针的补充决定。
周恩来欣然对毛泽东说:
“你的考虑是对的,应该这样,我们才有希望。昨天,徐向前来看我,还带来几斤牛肉,这算是头等补品啦。徐向前也谈到这次会议的一些情况,明白表示他的东进意见。还说你在毛儿盖会议上,特别表扬了陈昌浩的发言。”
毛泽东笑笑说:“陈昌浩与张国焘不同啊。他虽然跟张国焘紧,但毕竟年轻,容易接受正确的主张。国焘老兄不同啊。”周恩来问毛泽东:“听说张国焘没有参加毛儿盖会议,是吗?”毛泽东哈哈一笑:“他说肚子疼,躲在四方面军总部,不愿参加。”周恩来说:“怕是沙窝会议大家不同意他的意见,闹情绪呢?”毛泽东摇摇头说:“不好办啊,张国焘是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一会说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好,一会又说要开会研究那个问题,总是节外生枝,难以应对。”毛泽东在周恩来这里坐了一会,由于还要到前敌指挥部去开会,很快便离开了。
8月下旬,根据毛儿盖会议决定,右路军开始北过草地。一军团先行,正在病中的周恩来随彭德怀率领的三军团殿后。
右路军进入若尔盖大草原的边缘,开始了穿越草地的进军。
川西北草原,历史上一直为松潘所管辖,故又有松潘草地之称。它位于青藏高原同四川盆地的连接地段,范围包括热尔郎山以南,浪架岭以西,查针染子以北,面积约15,200平方公里,海拔在3500—4000米以上。其地势由东、南、西三面向北倾斜,起伏不大,一望无际,茫茫无垠,为典型的平坦高原。白河(即嘎曲)和黑河(即墨曲)由南而北纵贯其间,注入黄河。河道迂回摆荡,水流滞缓,汉河、曲流横生,将偌大的草原弄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由于排水不良,潴水而成的牛轭湖星罗棋布,形成大片的沼泽,污水横流。经年水草,盘根错节,结络而成片片草甸覆于沼泽上面。在河间地带,时有相对高度在百米以下的浅丘隆起,其形态多为缓坡平岗,极少棱角锋利的山岩或陡急的沟谷。草地的气候又甚为恶劣,年平均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下,雨雪冰雹,来去无常。时而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烈日炎炎;时而阴霾蔽日,电闪雷鸣。每年的5至9月,是草地的雨季,年降水量的百分之九十,在此期间注入地衣,使本来就泥泞滞水的草原更显出“沧海横流”的景象。四野荒茫,渺无人烟。
中共历史上一场罕见的艰苦行军,就这样开始了。这是一场人同大自然的殊死搏斗,大自然在极其残酷无情地等待着忍饥挨饿的红军。草地边缘偶尔摇曳着一束束鲜花在向着缺衣少吃的红军微笑,其实那是死神在那儿狞笑。在这片神秘莫测的土地上,既显示着大自然的凶猛与冷酷无情,更表现着广大红军指战员的意志、毅力与顽强。
正在患阿米巴肝脓肿的周恩来,由于连续发了几天高烧,五、六日没有进食,身体十分赢弱,不要说过草地,就是在平地上行军也不行,听说要过草地北上,他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想在屋子里走走试试看,不料一投足便踉跄跌在地上。小魏赶快扶起来,说:
“周副主席,别急,我去报告彭军团长。”
彭德怀在三军团司令部听了小魏的报告,十分焦急,苦苦思索了一阵,然后断然决然地对小魏说一个字:
“抬!”
彭德怀把三军团参谋长肖劲光找来,向他吩咐道:
“恩来同志生病,不能行动,你具体负责,立即组织担架队抬。实在不行的话,宁可把装备丢掉一些,也要把他抬出草地!”
肖劲光接受任务后,回去考虑了一下,决定从迫击炮连抽人组成担架队,把带不走的迫击炮弹埋掉。担架队分成几个组,轮流抬着重病中的周恩来、王稼祥等领导同志过草地。
担架队还缺一个队长,由谁来当?
干部团团长陈赓跑去找杨尚昆和彭德怀,自告奋勇愿意担任担架队长。
杨尚昆说:
“干部团的担子重,还是带好你的部队吧。”
陈赓用恳求的目光凝视着杨尚昆说:
“政委,恩来同志病重,把他抬出草地比什么都重要。”
彭德怀打量着陈赓:
“可以考虑。”
陈赓乐了,进一步说:
“我当过医生,一路上可以照顾恩来同志。”
杨尚昆笑了,对彭德怀说:
“陈赓为了想当担架队长,还会找理由哩。”
陈赓认真地说:
“我真的当过医生。”
“在哪?”杨尚昆问道。
“在大上海,我陈赓挂过牌子开过医院,除了拔牙,接生,别的我都能治。”
彭德怀白了陈赓一眼:
“算了,别瞎吹了,你那是冒牌货。”
杨尚昆说:
“老陈,既然老彭同意,你就赶快去准备一下吧,部队马上要向草地进军。”
兵站部部长兼政委杨立三,也报名要参加给周恩来抬担架,自愿在陈赓的名下当一名担架队员。
部队进入草地后,几乎是无日不雨。雨水不仅淋透了战士们的衣服,也掩没了部队前进的路线。有些地段,连续几十里水深没膝,藏族的通司(向导)也难以寻找过去游牧留下的痕迹。时值8月,也正是草地冰雹肆虐的季节,鹅卵般大的冰雹,有时铺天盖地而来,红军在这茫茫草原上连个藏身之地也寻觅不着。这一片泽国水乡,除偶尔有堆堆笼笼的灌木丛出现于缓坡平岗之上外,其他什么树也没有。如果有谁偏离了部队路线,陷身淤泥,就难以自拔了。
陈赓领着担架队员,抬着周恩来、王稼祥等重病号,在草地上艰难地行进着。
陈赓、杨立三和担架队员也着实可怜。他们经过长途跋涉,又缺少粮食和盐巴,有时是野菜充饥,好的时候,一捧青稞面便可以果腹。但常常是饥肠辘辘,饿得头昏眼花。衣单乏食,冻馁交加,一个个体质相当虚弱,而脚下的路又是如此的难行。几次周恩来挣扎着要从担架上爬下来,不让同志们多受一份苦,可都被担架队劝阻了。大家总是坚持要抬,好像这是神圣的任务,什么天大的力量也不能动摇。
杨立三本来已经是相当一级的干部了,完全可以协助陈赓,照拂好担架队,作个管理人员就得了。可是,他坚持要为战士们分担一份劳累,把担架放在自己的双肩,尽一份责任。他之所以要这么做,是由于周恩来的人品、人格力量鼓舞着他,支撑着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示一份对周恩来的崇敬,对革命的忠心。杨立三和战土一起,孱弱的肩上放上沉沉的担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大雨倾盆而降,陈赓赶快举起一块油布,遮住担架上周恩来的上半截身子,而他们呢?则个个淋得落汤鸡似的。只要保住了周恩来,他们自己,则全然不顾了。
担架队员的脚,在潴淤的污水草地潦乱地跨着,步步吃力。如果被乱石砸破了,那饱含大量毒质的浊水浸进伤口,立刻便会红肿,继之而糜烂,疼痛难忍。钻心的痛楚,常常使肩上的担架颠簸震颤,牙齿都快咬碎了。杨立三始终是个干部,不像战士们经常扛枪抬炮,双肩时时锻炼着。不久,他的肩膀被磨破了,担架放在上面,苦不堪言,战士们劝他不要再抬了,可他坚持着,默默地承受着痛苦的折磨,他肩上伤口渗出的血,与衣服沾在一起,很快结成一层层暗红色的血痂。污垢、血迹、衣服完全凝固在一起了。晚上,露宿草地的时候,杨立三不但感到肩痛,颈子也疼痛起来,脖子直挺挺的不能动了。一歪就难受。草地行军,真是行路难啊!何况肩上还放着一副沉沉的担架。。由于周恩来尚在病中,需人照顾,休养连批准邓颖超照顾周恩来过草地。
一天,邓颖超接到通知,马上去追赶周恩来的担架,天忽然下起雨来,越下越大,没有一间房,没有一棵树,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但无法藏身,四野迷茫,到哪里去找一个躲雨的地方呢?想着病中的周恩来,她冒着大雨,撑起那把破旧的红油纸伞,沿着部队前进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堆里穿行。走啊,走啊,她不小心陷入沼泽,她不敢再动弹了,她知道如果用力将越陷越深。就这样半截身子插在泥淖里好长时间。她的肺结核病本来就没好,凉水又浸击着她的下半个身于,瞬间她感到透不过气来,头晕目眩,浑身窒息般难过,接着咯咯咯地一阵猛烈咳嗽起来。腐败的草根,经过污水的长期浸泡,升腾起一股恶臭,混合着赤痢粪便的奇臭,一阵阵灌进她的鼻孔,她感到阵阵恶心,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好过一点。。
“呀?是邓大姐,你怎么啦——”休养连的战士小吴经过这里,看见邓颖超这般模样,惊叫起来。赶快伸出手慢慢将邓颖超拉了出来。“赶路心急,不小心陷进泥沼里,幸亏遇到你,不然还不知要陷多久呢。”
邓颖超站在一丛草堆上,一边拧着裤子上的污水,一边说着,不断打着冷噤。小吴赶快脱下自己的一件衣服披在邓颖超身上。“周副主席的病,好些吗?”小吴关心地问道。“我就是去看他。前几天发高烧,肝脓肿,有点危险。”“我们一道走。”小吴搀扶着湿漉漉的邓颖超,沿着草地上稀稀拉拉的足迹,一步一步朝前迈去。
邓颖超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周恩来。她身上的湿衣,也因体温的不断“烘烤”,渐渐地变得半干起来。她来到周恩来的担架旁,见彭德怀正在向周恩来汇报情况,她不便打扰,也没赶快和周恩来打招呼,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周恩来默默地看了看她,向她深情地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周恩来的担架搁在一个小土丘上。周恩来坐在一块干草堆上,草堆上面覆盖着一块油布。彭德怀和他的特务员站在周恩来身边。彭德怀看见邓颖超赶来,亲切地招呼她,问她的健康状况。邓颖超也有好久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