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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晚清七十年(唐德刚)-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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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不同,使他们各走各路罢了。  
  “水安封王”也是宗教性的  
  一八五一年春,洪杨在金田起义之后,和清室官军在桂平、武宣、象县一带,纠缠了几个月。这一时期官军的表现实在太窝囊,而此时又民心思乱,太平军的裹胁则愈来愈大,越战越勇。宗教热愈沸腾,“越寒天、越退衣”,简直到了疯狂境界。三月二十三日(阴历二月二十一日),洪秀全竟在武宣县东乡镇,与天兄耶稣同时“登极”,自封为“天王”,自称为“朕”,群下对天王则称“主”。  
  同年九月二十五日,天王乃率众窜占永安州城(蒙山县治),一占数月。永安之失,足使北京朝廷震动。朝廷在痛惩疆吏失职之余,更增调大军围剿。  
  洪杨既占永安,也自知“骑虎难下”(杨秀清语)。一不做二不休,乃逐渐化宗教为政治,改组军队,重编会众,以应付此一不能自了之局,遂有“永安封王”之举。  
  太平军于一八五一年九月(本文均用阳历)窜入永安至翌年四月突围,在永安共驻了八个月。这八个月中最大举动便是一八五一年十二月十七日的分封诸王了。史学界朋友们总把这“永安封王”视为洪杨军政组织的起步,笔者却不以为然。“水安封王”还是一群狂热教门的宗教行为。且看洪秀全的。他说天父上主皇上帝权威大于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下在”。一切但听命上帝可也(这是洪氏自称)。分封五王者实只是“姑从凡间歪例”才勉行之也。原文是:今特褒封左辅正军师(杨秀清)为东王,管治东方各国;褒封右弼又正军师(萧朝贵)为西王,管治西方各国;衰封前导副军师(冯云山)为南王,管治南方各国;褒封后护又副军师(韦昌辉)为北王,管治北方各国;又褒封达胞(石达开)为翼王,羽翼天朝。以上所封各王,俱受东王节制。另诏(天王)后宫称娘娘;(诸王)贵妃称王娘。  
  其实太平军窜入永安州时,男女老幼不过两三千人(笔者另有考据),史传三四万人皆非也。在两三千的乌合之众中,封出五位二十来岁的王爷(达胞那时可能还不足二十),来管治四方“各国”,岂非形同儿戏!但是我辈生长于传统中国农村之中。看惯佛道二教的什么“设坛”、什么“打醮”等等,就知道没啥奇怪之可言。且看那些奇装异服的道士和尚,扛着招展的旌旗,什么“十方大菩萨”、“十殿阎王”等等,就知道这些狂热的“拜上帝”教徒,所搞的也正是这一套。  
  不幸的是上个世纪的五〇年代,满清的气数将尽,全国,尤其是广西;在广西,尤其是久经“土、客”械斗磨练的“客家”农民,正蠢蠢欲动。经过洪杨这一有组织的狂热的宗教活动,聚众滋事、弄假成真,就造起反来了。  
  只追不堵和“拖死官军”  
  太平军盘据永安八个月之后,广西官军约一万四千人在北京三令五申之下,乃把叛军团团围住。面对“数倍之敌”,洪扬之众便不得不突围以自保了。据参加此次突围的老长毛事后回忆,他们三二干人,置妇孺于全军中段(客家妇女皆天足),青壮前后簇拥,一举冲出重围。既出重围,他们前逃,清军尾追,其情势就变成我国历史上所屡见不鲜的“流寇”了。  
  传统流寇的作战方式,多为裹胁农民,钻隙流窜,飘怱如疾风暴雨;其锋不可当。撄其锋者,无不粉身碎骨。因此官军追剿亦有一套不成文法。他们照例是以邻为壑,只追不堵。堵则自取灭亡,有百害无一利;追则可以趁火打劫,随地报功请赏,有百利无一弊。正面官军如躲避不了,也只死守城池和险要,或旁敲侧击,绝不正面堵截。在这一公式之下,则流寇一起,便滚起雪球,如入无入之境。尾追官军也就养寇自重,呼啸相从,绝不放松。好在中国太大,大家都可无限制的玩其走马灯,所以黄巢、张献忠等起义时,都有“拖死官军”之名言;官军亦乐得被拖死而不疲也。提督向荣的下断升迁就是个好例子。  
  三〇年代中期“朱毛赤匪”自江西瑞金突围“长征”时,追逃双方所运用的,还是这一传统公式。追的“中央军”和逃的“红军”,相距往往只是“一日之程”。在红军过境之处,指挥官军堵剿的地方将领如湖南何键、广东陈济棠、广西李白、云南龙云、四川刘湘、西北诸马……都只守不堵,“赤匪”过境而去,便皆大欢喜。  
  倒霉的是我们那位不失赤子之心的少帅张学良。他少不更事,奉命堵剿,便真的去直撄其锋,既堵且剿。因而犯了兵家大忌,弄得丢盔卸甲,“得不到补充”而牢骚满腹。少帅那时如已开始研究《明史》,读一篇,就不会吃那个大亏了。  
  我们历史公式里的“洪杨发贼”,永安突围之后,无人敢堵。他们乃沿途裹胁(李秀成便是被裹胁者之一),直迫省会桂林。围城一月不克,乃窜入全州,长驱入湘。湘人本好武,见新朝崛起,贫农矿工船夫会党赴义如云,一时声威大振。  
  太平军八月克郴州,九月迫长沙。围城八十余日不克,乃舍长沙、渡洞庭北上。十二月克汉阳;翌年(一八五三)一月乃攻克武昌。二月舍武昌、掳民船、挟众七万五千人(号称五十万),顺流而下,克九江、安庆、芜湖,然均不守;三月十九日乃破城攻入南京。自此太平军占领南京,改名天京凡十一年零三个月,乃形成太平天国在长江下游的割据之局。更在下游的镇江、扬州则变成时得时失的外围据点。  
  “小天堂”中不能自拔  
  洪杨自“永安突围”至“奠都天京”为时尚不足一年;其行动之快、发展之速,不在七十年后国民党“北伐”之下。然国民党之北伐是先有“革命根据地”的两广,然后才“誓师北伐”的有计划的政治扩张。洪杨北窜则是占一城丢一城的流寇行为。所以国民党于一九二七年奠都南京时已占有半壁河山;而洪杨奠都南京时,只有南京、镇江、扬州孤城三座而已。  
  洪杨如真是英雄人物,则应并此三城而舍之,倾巢北上。以他们那时的气势,要一鼓作气打下北京是绝无问题的。因为此时北京已风声鹤唳,贵族重臣家族逃亡一空。咸丰皇帝亦已准备迁都热河,而太平义师,朝气正盛,弱点未露。全国人民与各路英雄均仰望旌麾以解倒悬,神州正可传檄而定。谁知洪秀全基本上只是个“琼斯型”的教主,只管“天情”,不谙“世事”,而太平军实际总指挥杨秀清,则是一只狗熊。富贵对他来得太快了。四年前还只是一个赤贫的烧炭工,如今叱咤风云,锦衣玉食,做了“东王九干岁”,一头栽入“六朝金粉”里去,他就不能自拔了。  
  对这群来自落后地区的贫下中农来说,那个三月江南、六朝金粉的“小天堂”,真是“得此已足”,再也不想离开了。想想那“燕都”是“沙漠之地”;“直隶”是“罪隶之省”(这都是天王诏书上的话),北上争雄的劲头也就完全消失了。  
  流寇既然不想倾巢而出,尾追而来的钦差大臣向荣的官军,也就于南京东郊的孝陵卫,自建其“江南大营”;另一钦差琦善,也于扬州郊外建其“江北大营”。两两对峙,彼此慢慢扯皮,就胜负难分了。         第三章 预言书中的蒋毛与洪杨      第三章 预言书中的蒋毛与洪杨  
  最近从香港传来的大陆故事说,新任国家元首江泽民对中国古老的预言书《推背图》,发生了兴趣。此一传闻可能是好事者所捏造。但是纵使实有其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试问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乃至我们的蒋总统、毛主席——我国历来的统治者有哪个不相信谶纬之举和子平之术?基督教徒的孙中山先生也曾说过他“与佛有缘”。孙公说这句话的背景也曾有一大堆类似“启示”(vision)的故事呢!连绝对相信“神灭论”的胡适,不也说过“麻将里头有鬼”?仅供四人合玩的麻将里头都有鬼;那么共有十万万人合玩的大麻将里头,怎能没有鬼?!我们的历朝统治者,包括最近的江主席,想在这场大麻将里,找点鬼言鬼语,有什么稀罕呢?!朋友,江公今日虽然位尊九五,贵不可言,他这个交大毕业的工程师之为“人”,事实上与足下和我,也差不了太多。兴致好的时候,谈谈《推背图》,聊聊《烧饼歌》,算不得什么“提倡迷信”也。  
  ——茶余酒后,我们谈得,他谈不得?只是我们谈后直如清风过耳;江公谈后,就要变成“小道消息”罢了。  
  【附注】谶(chèn)纬:是一种经学和封建迷信的混合物。谶,是用诡秘的隐语、预言等作为神的启示,向人们昭告吉凶祸福、治乱兴衰的图书符录。为了显示它的神秘性,又往往作一些特殊装璜或染成一种特殊的颜色,所以又称为“符命”或“符录”。纬是用宗教的观点,对儒家经典所作的解释。  
  子平之术:宋初,徐子平著《珞碌子三命消息赋注》,将前人李虚中以始生年、月、日推算命禄的方法发展为以年、月、日、时配合干支,合为“八字”来推衍吉凶祸福。其所创八字推命之术较前更重于五行推算,方法亦更精密,对后世影响十分深远。故后世多称“八字”推命之术为子平术。  
  其实“迷信”这种东西,原是社会里一个少不掉的“体制”(institution)。——梦露姑娘的棒球明星丈夫迪玛吉说,他和梦露结婚,不是跟一个女人结婚而是和一个“体制”结婚,正是此意;而“迷信”这个“体制”在中国政治上所发生的影响,可不在“女人”(美女)这个“体制”所发生的影响之下啊!清末的太平天王、慈禧太后,和民初的洪宪皇帝,都是它最大的受害者。  
  ——他们受害了,我们老百姓才跟着倒霉。  
  “九十九先生”的谜底  
  可是“预言书”这宗迷信是在世界任何文化中都存在的。每每都有奇验。古朝鲜即有一宗预言说:釜山这个东海小渔村,在某个时代要为该国首都。近百年来哪个韩民相信呢?谁知一九五〇年韩战爆发,李承晚大统领败退南下,据釜山为反攻基地。它一夕之间就变成国都了。  
  我国的预言书《烧饼歌》,就更古怪了。这个《烧饼歌》自明代唱到清末,一般都觉得它很灵验。可是我们民国时代的新青年,却有理由的斥之为“事后伪作”。然事有蹊跷,它在我们及身经历的民国时代,却也唱出些什么“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休”来。  
  试问“九十九”这位老兄是谁呢?在抗战中重印于重庆的《烧饼歌》,即有注者解释为“一位姓白的”。盖九十九便是一百少一也。这册“重庆版”是笔者亲自看过的。这一“破解”当时对那位名重国际的桂系大将,小诸葛白崇禧将军,乃至他整个桂系的政治前途,是祸是福,真很难说。  
  不过在一九四九年以后,中国历史已证明白崇禧、李宗仁都无此福分。至多作个配角。当时亦有人解之为蒋“中正”、“介石”先生。因为蒋公这两个名字也各有九笔。合起来也正是“九九”先生也。这可算是“验”了。可是后来历史证明,仍然只是“一部分正确”(partlycorrect);还有人比他老人家更为正确呢!原来“九十九先生”也叫“二十八划生”。二十八者九加十加九(9+10+9=28)等于二十八之谓也。  
  “二十八划生”原是毛泽东当学生时在长沙办《湘江评论》的笔名;也是他向《新青年》投稿时的笔名。因为“毛泽东”三个繁体字加起来,共有二十八划,故名。  
  这一来,“九十九先生”由蒋、毛两位民族英雄平分之,也倒是很公平的。可是他二人今日如相逢地下,再携手来搞个“国共第三次合作”,毛如要多占点便宜,蒋恐怕也无法拒绝。因为毛公还多两三个“九十九”为蒋公所无。  
  原来在一九四九年秋季,中共在北京升旗建国时,据说毛公的风水先生劝他选一个“大日子”迁入中南海。毛就选了个九月九日。这个“据说”可能是损毛的人附会的。毛或无此意。但是纵使是附会,或风水先生拍马屁,可是毛公最后去见马克思的日子,别人就不能拍马屁,他自己也无法选择的了。——毛公死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也算是个巧合吧!  
  再者,毛氏于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在北京登基,至一九七六年在中南海后宫龙驭上宾,他老人家在中国也整整的做了二十八年的皇帝,也算是个巧合吧!最不可思议的则是《推背图》在这方面也把毛公描画得须眉毕露。在《推背图》第四十一象的“颂”中,预言者写了下面的四句:帽儿须戴血无头,手弄乾坤何日休?九十九年成大错,称王只合在秦州。  
  在这四句中,除第一句仍然不可解之外(或者也可解之为“帽子乱戴,血债无头”吧),其它三句不是把毛氏对中国大陆二十八年的统治,说得入木三分,吾人如试把隐语除去、真言恢复,把这四句改写成:  
  帽儿乱戴血(债)无头,  
  手弄乾坤何日休?  
  二十八年成大错,  
  称王只合在延(安)州。  
  这不是现今历史家对毛公很正确的评语吗?在延安时代,董必武颂毛诗中便有“不教佳誉出延州”之句。毛泽东在延安时代把陕甘宁边区(古秦州地区)的确搞得很好,誉满国际。又有谁知道毛泽东只是个“方面之才”。一旦入主北京,做了皇帝,他就才有不胜,浩劫连年呢?  
  《推背图》的作者竟能于千年之前为吾辈“预言之”。  
  ——纵使是“迷信”、是“伪造”、是“巧合”……无论怎样,身经此劫者,在家破人亡之后读之,也是发人深省吧!  
  历经沧桑的《推背图》  
  《推背图》这本怪书有图象有谶语,据说是唐太宗贞观(六二七~六四九)年间李淳风与袁天罡合撰。新旧《唐书》中有传;《宋史·艺文志》中也有著录。因其乱测朝政为统治者所不喜,末太祖赵匡胤作了皇帝乃以死罪禁之。然此书已流传数百年,不禁还好,愈禁愈红。朝廷不得已,乃取旧本把其中预言颠倒紊乱使读者搞不清次序,无从相信起。但是自古以来的统治者禁书(包括秦始皇)都是只禁民间之书,真正好书好画孤本绝版(如今日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所保存的孤本殿版《金瓶梅》),大皇帝还是要秘藏禁宫,自己去细细“御览”的。因此这册唐版《推背图》,便在宋元明三朝大内中幸存了,直至闯王犯关,崇祯上吊之后,才又自宫廷中解禁出来。可是清初康雍乾三朝,文网甚严,文人多不敢犯禁。至“英法联军”(一八六〇)和“八国联军”(一九〇〇)相继占领北京,禁城文物国宝一再被洗劫之后,古本《推背图》就和古本《金瓶梅》一样,才飞入寻常百姓家。  
  至于本书被禁之后,和再度被复印,终于大量流入民间的详细情形,当前两岸目录学家一时还难断言。因此其中许多看来灵验非凡的谶语预言,一般读者,当然包括笔者自己,时至今日,仍然觉得是绝对不能相信的。因为根据科学原理,乃至最肤浅的常识,这种预言必不会准确到连后世统治者的真名实姓都可以呼之即出的。——不像“九十九”只是个“数”。  
  洪水滔天苗不秀  
  且看《推背图》第三十四象·巽卦,对“太平天国”的那项预言。全文如后:谶曰:头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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