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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晚清七十年(唐德刚)-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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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速(重三六五〇吨、不同口径速射炮八尊、鱼雷发射管四条、时速一八点六浬)  
  秋津洲(重三一五〇吨、不同口径速射炮十三尊、鱼雷管四条、时速十九浬)  
  按国际惯例,在非战争时期两国舰艇在公海相遇,礼应相对鸣炮或鸣笛“互敬”(exchangesalute)。然此次日舰取势而来,方管带立见其来意非善,即下令备战。果然日舰驶近万码时,吉野突发号炮一响,三舰乃直扑济远;速射炮弹如雨下。我舰仓卒应战,然优劣势殊,众寡不敌,胜负立见。  
  当炮战初起时,管带方伯谦、大副沈寿昌(上海人)正并立于主桅之端的望台上,指挥反击。瞬间沈大副头部直接中弹,脑浆进裂,溅染方氏衣裳。立于前桅望台之二副柯建章亦为敌弹击中,胸腹洞穿。斯时舰上将士亦伤亡枕藉,计阵亡十三人,伤者四十余人,一舰皆血。然我将士并未停止拚搏.一小时之纠缠,我舰连发四十余炮。日舰浪速竟为我连续击中而倾斜失速!  
  在此一小时拚搏之中,慢说我济远以一船敌三舰,纵是以一敌一,我舰亦非其对手。我广乙船太小,自始即难参战反击,在仓卒脱离战场时,终于搁浅自焚。济远官兵自知亦难久战,据说曾诈悬白旗,冲出包围圈向西南逃避。日舰吉野鼓浪追之,竟为济远尾炮击中要害,死伤枕藉,济远终能选出沉没之厄运。(见下节有关方之评论)  
  当济远向西南疾驶时,适遇我增援赴韩之运兵船,怡和公司之英轮“高升号”,正运盛军淮勇九百五十人,驶向牙山。济远乃以旗语通知,嘱其立即转舵南返。孰知高升商轮,时速有限。在其南旋途中,终为敌舰追及,追令下锚停驶。随高升而来之我炮艇“操江号”(重六四〇吨)遂为敌舰所掳。  
  高升被迫停轮之后,日酋乃迫令高升英籍船长随日舰驶往仁川或日本,以船上华军为俘虏。英船长被迫听命,而舰上我军不从,盖中日并未开战,日本岂可于公海之上窃轮索赎呢!我船上将士则强迫船长驶返大沽。在双方僵持期间,日舰忽升红旗,通知高升号上之西人“离船”。旋即对高升发炮,我军亦据船以步枪还击。然时不旋踵,高升号即倾斜沉没。我将士逼浮海上,泅遁无所,日舰竟以机枪向浮沉之人群扫射。枪声轧轧之下,白浪皆赤,浮尸蔽海。日舰乃挟我操江,掉头不顾而去。  
  斯役也,敌人系以间谍探得我军运兵情报,蓄意“偷袭”而来,志在必得。盖其时日军主帅伊东佑亨,副帅东乡平八郎,皆在军中,见其决策之坚定也。  
  此役亦系敌我两国,新建现代海军之处女战。初试锋镝,双方之优劣毕露,而敌人之残暴,亦不待“南京大屠杀”而后始为世人所知也。  
  李鸿章论敌我优劣  
  高升号沉没消息传入北京之后,举朝大哗。众议均以我海军亦有铁甲多艘,运兵增援,为何不派充足舰艇护送,致有此失?损兵折将,实因我海军将领,尤其是丁汝昌“畏葸无能,巧滑避敌”之所致。光绪帝盛怒之下,其后竟将丁汝昌“革职留任”,要他“戴罪图功”。主战廷臣翁同和、李鸿藻与庆亲王奕劻等,甚至奏请连李鸿章亦一道撤职。东事由朝廷直接指挥。不幸的是李鸿章那时却是大清朝廷中的“周恩来”,是一个无人可以代替的全能宰相。如今他虽是全朝公敌,实际责任还非由他一人担任不可,尤其是日军在韩,此时正得寸进尺。攻占牙山(七月二十九日)之后,已进窥平壤。清廷不甘示弱,乃于八月一日与日本同时“宣战”。宣战之后,清廷一面增调大军,进援平壤;一面严令北洋舰队向黄海出击,与倭舰决战。这时丁汝昌亦因屡遭委屈,受气已多,亦迭向鸿章陈情:不顾生死,出海与倭人一拚。然鸿章老谋深算,知彼知己,终不忍将数十年抚育的宠物,负气一掷。他一面仍严令汝昌,不许轻意出海觅战;一面密奏小皇帝,力陈海军下应轻掷之道。这篇有血有肉、情辞恳切的密奏,光绪读之,亦为之动容。笔者不学,窃思我们读者作者,亦有细读的价值,谨抄全文如下:  
  查北洋海军可用者,只镇远、定远铁甲船二艘,然质重行缓,吃水过深,不能入海汐内港;次则济远、经远、来远三船,有水线穹甲,而行驶不速;致远、靖远二船,前定造时号称一点钟行十八海里,近因行用日久,仅十五六浬。此外各船,愈旧愈缓,海上交战,能否趋避敏活,应以船行之迟速为准。速率快者,阵则易于追逐;败亦便于引避。若迟速悬殊,则利钝立判,西洋各大国讲求船政,以铁甲为主,必以极快船只为辅.胥是道也。详考各国刊行海军册籍。内载日本新旧快船推可用者共二十一艘,中有九艘自光绪十五年(一八八九)后,分年购造,最快者每点钟行二十三海里,次亦二十海里上下。我船订造在先,当时西人船机学尚未精造至此,每点钟行十五至十八海里,巳为极速。今则至二十余海里矣。近年部议停购船械。自光绪十四年(一八八八)后,我军未增一船。丁汝昌及各将领屡求添购新式快船,臣仰体时艰款绌,未敢奏咨渎请。臣当躬任其咎。倭人心计谲深,乘我力难添购之际,近年增置,臣前于预筹战备折内奏称,海上交锋,恐非胜算,即因快船不敌而言。倘与驰逐大洋,胜负实未可知。万一挫失,即没法添购亦不济急。惟不必定与拚击,今日海军力量,以攻人则不足;以之自守尚有馀。用兵之道,贵于知己知彼,舍短取长,此臣所为兢兢焉,以保船制敌为要,不敢轻于一肄,以求谅于局外者也。似不应以不量力而轻进,转相苛责。丁汝昌从前剿办粤捻,曾经大敌,迭着战功。留直后即令统带水师,屡至西洋,藉资历练。及创办海军,简授提督,情形熟悉。目前海军将才,尚无出其右者,若另调人于海军机轮理法全未娴习,情形又生,更虑偾事贻误,臣所不敢出也。(见《奏稿》七八,页五三;《大清实录》三四五;《年(日)谱》,页二七一。)  
  李鸿章这件密奏缮发于一八九四年八月二十九日(清光绪二十年七月二十九日)。他决没有想到,半个月之后,中日黄海大战爆发,经过四个半小时的血战,他苦心弧诣,扶植起来的心头肉、掌上珠,还是被“一举轻掷”了。  
  劣等洋员的谏言不可信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也就是清历光绪二十年甲午,八月十八日,是我国近现代史上一个有决定性的日子。这天下午,我国第一支、高踞当时世界第八位的现代海军——北洋舰队,在黄海之上,大东沟海面,与日本第一支现代化海军——联合舰队,发生了遭遇战。双方血战四个半小时才鸣金收兵,未分胜负。当然我方的损失,远大于敌方。  
  这一战,在双方都是破题儿第一遭。在我国近代军事史上,可能更是第一次和唯一的一次,以现代武器、现代组织、现代法则,所打的大规模的现代战争。除此之外,连“台儿庄之役”乃至“印缅战场”,都只能说是一窝“烂仗”。  
  这场战争是怎样打的呢?百年来史家著述甚丰。但是故事大都是千篇一律,把黄海之战抹黑;把我们海军里大批的殉国英雄说成拘熊。首倡其说的原是一些当年海军里自高自大的洋员,尤其是那位英国浪人瘪三泰乐尔(WilliamFerdinardTyler)。泰氏曾亲历黄海之战。且在他的回忆录里(PullingStringsinChina。London:Constable&Co;1929)。写了一些亲历记。后来史家就根据他的故事,人云亦云的讲了几十年以迄于今。  
  笔者在当学生时,也对他的故事笃信不疑。后来教书海外,把他的回忆录指定作参考书而细读之,便怀疑起来了。等到在洋社会住了数十年,摸透了那些洋冒险家到殖民地国家打天下的丑恶的底子,我对他的故事就彻底否定了。  
  泰乐尔一八六五年生于英国农村,在他的祖国里他小学也末毕业。后来到一艘商船当技工,才申请到英国海军受连制服都要自购的“备役”训练一年。据他自述,曾取得英海军“备役中尉”(sub…lieutenantR。N。R)的资格。一八八八年他到上海掘金,想在中国海关谋一“室内工作”(indoorstaff),但是海关人事室却把他分配到海关巡逻艇上去当个小职员或水手。这儿他一干五年,一八九五年经人介绍进入中国海军旗舰定远号当差。不久便碰上了黄海之战。  
  泰乐尔在定远号上当的什么差事呢?他在回忆录里说他是定远号的“副船长”(comander)——他这牛皮可吹得太大了。且看上文所述,那位天津水师毕业、德国留学归来的黎元洪,在定远上只当个“炮弁”,他至少会放炮嘛!泰乐尔除掉碧眼黄须之外,他会放啥子呢?  
  无独有偶,那位在镇远舰上服务的美籍洋员马吉芬(PhiloMcGiffen),原任美军少尉,来华教操。后来也自吹自擂说他曾是镇远的船长(mander)呢!其实他二人都只是两个水兵级的“营混子”而已。  
  不特此也。黄海战后,那位有提督衔的德籍顾问汉纳根(ConstantinVonHannecken)辞职了。李鸿章又找了一个英籍拖船驾驶麦格禄(JohnMcClure),来补其缺。麦格禄原来也是个一无所长的酒鬼,出任有提督衔的总顾问,就自认为是中国海军的副司令了。泰乐尔对此缺也垂涎欲滴。因此对麦某也嫉忌不堪,弄得这两位英国浪人,终身不和。  
  这儿的问题便是:李鸿章为什么要找这些烂仔在海军里鬼混呢?这大概是在他处理内政和外交上,“洋员”(尤其英国人)都是个必需品。但他又不愿雇用有真才实学者。有真才实学者如琅威理,就必然要抓权。在海军里抓权,则海军里就要再出个赫德了。中国有一个赫德已嫌太多,再来个赫德,中国岂不要亡国?所以琅威理一怒而去。老李也就由他去了。——琅烕理怎能建设中国海军呢?充其量把中国海军建成个印度海军罢了。此老李所深知也。朋友,李鸿章就是周恩来!与周总理打交道,只有他利用你;你还能利用他哉?  
  毛主席的延安被胡宗南打下了。毛反要“胡宗南听指挥”!胡宗南敢不听哉?  
  老毛颐指气使,吩咐总理这样、总理那样,总理无不俯首听命。老毛自觉好下风光。但是真正要“毛泽东听指挥”者,周恩来也。老毛,独夫而已。人亡政息,何足道哉?接独夫之班者,周公也。毛泽东不听指挥,邓小平,哼!今日有你。围棋国手,天下无敌,浅见者安知其妙哉?李、周在朝,大才小才,鸡鸣狗盗,都是棋子,通吃不误。  
  所以麦格禄、泰乐尔者,老李麾下,一些虾兵蟹将、小棋子而已,什么鸟“洋将”、“洋员”哉?但是,把这些烂仔混入军中,军中将士对他们的反应就不一样了。在那个崇洋时代,一般土将土兵包括丁汝昌,对他们都会崇而敬之。但是,对那些自己也洋过了头的人,像刘步蟾、林泰曾、严宗光、方伯谦等等,就不会把这些一无所长的洋混子看在眼里了。  
  因此,泰乐尔跻身定远之内,对一般兵将,他可七拚八撞;在刘管带之前,那就是小鬼见阎王了。甚至连英语会话、作文,刘步蟾可能也高他一筹——泰乐尔的英文风格便十分低下。他原来连小学也没毕业嘛!怎能写出好文章呢?  
  在泰乐尔后来所写的回忆录里,因而他要不惜一切丑化刘步蟾。情见乎辞,以泄其咬牙切齿之积恨。他这种书,历史家恶可据为信史呢?不幸,在张荫麟(一九〇五~一九四二)教授以后,我国史家、作家,竟然偏信了数十年,此笔者不揣浅薄,希望据实稍为扭转之也。  
  大东沟血战真相  
  前节已略言之。在丰岛一役之后,敌我优劣毕露。鸿章深知,鏖战于大洋之上我舰队断非日舰之对手,因而避战之心愈切。我舰游弋,只许自威海卫、旅顺至鸭缘江口之一线,不许越境御敌。然李氏退避之策,终难执行。盖海军避战,陆军屡败,最后必至避无可避之绝境。再者,清廷已对日宣战,海道向朝鲜增兵,舰艇护航有责,又从何避起呢,果然牙山既失,平壤吃紧,清廷续调刘盛休部铭军四千人于九月十六日自大沽出发,由丁汝昌率北洋舰队自中途护送去韩,增援平壤。日舰得报遂集中其最精锐之舰艇十二艘于鸭绿江口外之大东沟一带,伺我舰返航时,加以邀击。我舰避无可避。两军遭遇于大东沟上,一场惨烈的中日黄海血战,便在九月十七日下午十二时五十分,正式爆发了。  
  这次黄海之战,百年来史籍滋多。史家亦时有异辞。然去其传言妄语,根据史实,择要简述之,真相大致如后。  
  我方护航舰艇,于九月十七日抵达大东沟者,计有十八艘。其中镇中、镇南两炮舰(均重四四〇吨),率鱼雷艇四艘,护兵入港。平远、广丙两舰则在口外下锚。余十舰为北洋主力,则下锚于口外十二浬之海面。十舰中计有:  
  定远(旗舰)、镇远二主力舰,各重七千吨,各有十四吋装甲,十二吋巨炮各四尊,时速均为一四.五浬;致远、济速、靖远、来远、经远钢质巡洋舰五艘,各重二三千吨不等,各种口径钢炮十余尊,时速大致十五至十八浬之间;超勇、扬威、广甲三炮艇,各重千百吨,各有炮十馀尊,时速十五浬。  
  我舰队此时之重大弱点,盖为:  
  (一)无新船。所有舰艇均为一八八八年前下水之旧式战船;  
  (二)我舰无快炮。李鸿章勉力所购之十二尊,此时尚未及安装。  
  而此时在大东沟外,伺机拦击我船之敌舰十二艘,其性质则正是我舰之反面。其十二舰中,计有:  
  (一)三四千吨之巡洋舰吉野、秋津洲、松岛(旗舰)、千代田、严岛、桥立、赤城七舰为一八八八年以后始下水之新船。吉野、松岛等五舰,且为十九世纪末之崭新(brand…new)产品;  
  (二)各新船之时速,均在十八浬以上。吉野则二十三浬也;  
  (三)日舰新船均配有“速射炮”;  
  (四)日方老式舰艇,除比叙外,其它如高千穗、浪速、扶桑、西京丸皆钢质。船既不老,设备弥新。  
  朋友,现代化海空战,全打科技,全打年代。时新一年、技高一筹,就逼手逼脚。人海战术、血气之勇,中古打法也。抗战中期,日机在我成都机场着陆,取走国父遗像,留下战书向我空军挑战。我健儿不理他。但是我最高当局,忍无可忍,拍桌严令应战。结果璧山一仗,只有我领队两位大队长开了枪。其它健儿尚未及扳机开火,便纷纷坠毁如秋风落叶。从此,我们在后方就只有抱头挨炸之份了。  
  ——此事余闻之于当年参战英雄,想我空军旧档中,应有案可稽也。  
  ——甲午黄海之战,正是如此且说九月十七日中午,大东沟上我海军将士正吃完午餐,警报东南海面发现敌船。我舰乃起锚,列阵,迎了上去。  
  据说,我原队形为两主力舰平行居首,余舰排成双行,尾随于后。然全队启碇不久,副帅刘步蟾忽改传旗令,变原船阵为一字横排。伸张两翼,向敌阵包围上去。  
  何以刘氏中途改变队形呢?据泰乐尔说是起于刘的胆怯和自私。他故意要暴露两翼小船以饵敌。庶几敌船将不致攻击刘所乘之旗舰,云云。泰乐尔更强调说,刘氏这一变队阴谋,连在吊桥上观察敌情之丁汝昌和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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