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遍红楼-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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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述有关记载中可以证明,曹西有实有其人,并非是曹雪芹的化名。由于曹西有是尹继善幕下的亲近幕僚,且又“工诗善画”,所以平昔与尹继善多有唱和,尹诗集所存的十几首与之唱和诗,恐怕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曹西有不是曹雪芹,无可疑义。那末,有些研究者据此推断曹雪芹于乾隆二十四、五年南行之说,就失去了一条重要的证据,这虽然是一件令人失望的事,但终于澄清了一桩疑案,总比那无根据的“哥德巴赫猜想”要好。
1981年5月20日
玉立峨峨背不驼
——“軥录其躬”辨
几年前,在郑州河南省博物馆的藏品中发现了一幅清代的人物肖像,因画像题款中有“雪芹”二字,遂被一些红学家断为《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小照。但是,也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认为此像为清人俞瀚(楚江)的画像,根本与曹雪芹无关。研究者意见纷纭,至今尚无定论。笔者对此没有深入调杏研究,不便发表意见。这里仅对有人据袁枚《俞楚江诗序》中有“?录其躬”一句,指俞楚江是一个“驼背”者。谈一点不同看法。
俞楚江同袁枚交好,曾有诗洒唱和。袁枚《小仓山房外集》卷三载有《俞楚江诗序》一文,便是明证。这篇涛序是用骈体文写的,概述了俞楚江的家世、生平,是研究俞氏一生经历的珍贵材料。袁枚在《诗序》中追述俞楚江的学问品德时写道:“……庶士倾心,万流仰镜;招隐者干旄孑孑,问字者束帛戋戋;乐令语言,全资潘岳,窦融章奏,半出班彪。实至名归,猗欤卓矣。先生方且录其躬,遗蛇其貌。为善有践绳之迹,修业无息版之时。抄陆贽之方书,喝人必荫,焚宋清之药券,庞褫必援;又何其怀淳鬯之德,而抱殷勤之心哉?”从袁枚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俞楚江为人不仅学问卓著,声望很高,而且盛名之下,仍然能够谦躬自检,勤劳趋事,丝毫看不出俞楚江是一个腰弯背驼者。有人将“?录其躬”一句释为“驼背”,不知所据何典?据我所知,“录”同“劬录”,《荀子·荣辱篇》杨倞注释为“自检束也”,《淮南子·主术篇》释作“劳身苦体之意”,而《荀子·君道篇》王先谦集解引卢文弨说释作“勤劳趋事”。三者释意虽小有不同之处,但均无“驼背”之意是毫无疑问的。
关于俞楚江的相貌特点,我们还可以从他的挚友沈大成的记载中找到一个旁证。沈大成《学福斋集》卷二十有《哭俞楚江文》,其中写道:“嗟乎楚江,命止此耶?长身锐头,玉立峨峨。慷慨激昂,磊落英多。内含刚毅,外与委蛇。遇有不可,如切太阿。君子引为同心,小人或且潜肆其谗邪。是以一客平津之馆,累走邯郸之车。悲白下与邗沟,终弹铗而长嗟。”如果说从袁枚的《俞楚江诗序》中还看不出俞楚江的身材相貌的话,那末沈大成的记载总可以说是详细的了。但从沈大成的祭文中也丝毫看不出俞楚江有什么“驼背”。假如我们把这段描述俞楚江身材相貌的文字同郑州博物馆所藏的“清代学者”小像对照一下,倒是两相符合的。
1975年10月5日
追踪觅画话真伪
——“曹雪芹小像”真传二谈
古人云:“读其书想见其为人。”作为《红搂梦》的吸好者,自然也非常希望世间能留存一幅真实的曹雪芹原像,俾瞻风采。
二十多年前,河南省博物馆收藏了一幅陆厚信绘的“曹雪芹先生小像”。据说那次盛大的.“曹雪芹逝世二百周年纪念展览会”筹备处,还曾调到北京。由于当时的“主事者’,认为不是曹雪芹小像,而没有列入展出品中。事情虽然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但我一直却为无缘得见原件而引为憾事。七年前,1973年11月初出差到开封,于是请当时在郑大执教的蓝翎同志介绍,在该馆负责人傅月华同志陪同下,调看了这幅“曹雪芹小像”的原件。
因为红学界对这幅小像真伪,有不同意见,所以这次调看时颇仔细琢磨了一阵子。首先,看了折页两面中缝有没有粘合痕迹;其次,看了纸张的质地和墨色、印章颜色;再次,反复看原像部分,还有五行题记及另一页尹继善的题诗是否有挖改的痕迹。经过再三观察和琢磨后,我认为陆绘人物图为“曹雪芹小像”的说法难乎成立。理由有以下四点:
(1)这件折页“人物像”背面有一条粉红色虎皮签,上书“清代学者曹雪芹先生小像”,下署“藏园珍藏”。仅凭纸色、墨色、题签款式、字迹风格,就可以断定这条题签不是“乾隆旧物”,以其新鲜程度看,原件改题“曹雪芹先生小像”的时问,当是近几十年间的事情。至于那“藏园珍藏”几个字,与傅增湘的字迹亦大不相类,显然是慕名假托。
(2)在充足的阳光下,可清楚地看出画像页上的五行题记及其周围的纸面是经过处理的。其颜色较新,白中透出浅粉色,与画像部分的纸面原色不相同,这是作伪的一个明证。就是说“五行题记”是后人添上去的,而非原件所有。
(3)画像的形象与裕瑞从前辈姻戚那里听说的曹雪芹相貌无一处相符,而与沈大成记述其好友俞楚江“长身锐头,玉立峨峨”的形象较相符合。
(4)折页另面尹继善题诗,其集中书明“题俞楚江小照”,难于想象尹继善竟然词穷诗尽,把给俞楚江的题诗抄到“曹雪芹小照”上。以尹公当时的身份、地位、才艺和当时官场、文坛习惯来看这都是不能令人相信的。因此,我当时认为,说这幅陆绘小照是俞瀚的小照,可能更符合实际情况。
1983年3月10日
究根求源终虚话
——“曹雪芹小像”真伪三谈
从去年十月上海红学会上再度提起河南省博藏陆厚信绘“曹雪芹小像”真伪问题以来,几家报纸颇用力刊载了一些讨论文章,真真吸引了不少关心此事的读者。
近几个月,读了几篇专论,思索了几个小问题,觉得可以“抛”出来,倘或“引”出几块“玉”来,还是有益的。
(1)关于尹曹“通家之谊”说。陆绘“小像”的“题记”中说“尹公望山时督两江,以通家之谊”将曹雪芹“罗致幕府”。据考证,时在清乾隆二十四、五年。有的研究者对这“通家之谊”四个字作了这样解释:当年雍正帝曾下令将曹罱桓淄蹩垂埽躺拼耸蹦杲龆嗨辏阝淄醺骷鞘遥氢淄醯那仔拧<热唤茴交怡亲王看管,那个记室尹继善就可能见过曹睿腹啊K缘搅艘髁浇芏绞保苎┣廴肓艘徊唤隹赡埽乙部伤凳怯小巴抑辍钡摹N抑两窕姑挥胁榈揭芰郊抑苯油够蚴亲嫔嫌泄裁垂细鸬呐灾げ牧希纱硕浴巴抑辍庇辛艘坏慊骋伞R蛭蹦赈淄蹩垂艿牟茴,是小有罪名的,处在被“看管”的地位,如果不是祖辈有什么交情的话,那个王府记室虽不象今天要讲划清阶级界限,也恐怕难于愿意“攀”曹家的这个“高枝儿”。
(2)关于尹诗集中的诗题问题。陆绘“小像”左面一页是尹继善的诗,全文是:
万里天空气泬寥,白门雪树望中遥。
风流谁似题诗客,坐对青山想六朝。
久住江城别亦难,秋风送我整归鞍。
他时光景如相忆,好把新图一借看。
下书《望山尹继善》,钤两颗方印,一为白文“继善”,一为“敬事慎言”。
这诗收在《伊文端公诗集》中,题为《题俞楚江小照》。有的研究者认为,这诗题原应为“题曹雪芹小照”,是袁子才编《尹文端公诗集》时,张冠李戴,胡乱加上的。因此,《尹文端公诗集》中的“诗题”是不能说明问题的。论者的根据是,尹集中有错编之例。尹诗集有没有或有多少错编的文章,或是乱加题目的事,我没作过考证,不敢遽下结论。但我想,上述推理之法颇难于令人信服。因为,即使袁子才确是老糊涂,将别人诗文编进了尹集,又有乱加诗文题目的事,恐怕不一定把“题曹雪芹小照”错成了“题俞楚江小照”,这二者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这道理,我想是无须多说的。
(3)关于五行题记的内容问题。陆绘“小像”左上方有五行“题记”,原文是:
雪芹先生洪才河泻.逸藻云翔。尹公望山时督两江,以通家之谊罗致幕府,案犊之暇,诗酒赓和,铿锵隽永。余私忱钦慕,爰作小照。绘其风流儒雅之致,以志雪鸿之迹云尔。
云间艮生陆厚信并识。
下钤有阳文“艮生”印,阴文“陆氏厚信”印两方。
无庸讳言,我个人也认为这五行“题记”写得颇有文采,也与曹雪芹的为人、才艺挺相合,所以深得某些红学家的击节叹赏,是有道理的。但有人据此说,这五行“题记”非曹雪芹不配,非陆厚信写不出来,恐怕说得有点过于武断了。记得几年前在北京流传了两首“曹雪芹写的诗”,一首是被查明出处的“题画石”诗,一首是“题琵琶记传奇”诗。单说那“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两句,当时就有人说,非曹雪芹不配,非曹雪芹经历写不出来。而如今呢?当不会再说这样的话罢!至于那首补配的“题琵琶记传奇”诗,也曾瞒过一些学者和专家。这两件轰动海内外的诗案,倒可以帮助我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既然当世
高手可以把曹雪芹的诗补得“天衣无缝”,既然可以把一首近世的诗拿来充作曹雪芹的“佚诗”而广为介绍,那就不能说“五行题记”无人造得出来,非曹雪芹不配此赞。这也是推理之言。不过,相同的是也有人出来承认是自己写的五行“题记”。
总之,围绕陆绘“小像”是不是“曹雪芹的小像”问题,辩论了这么久,种种理由摆了一箩筐.但还缺少“硬通货”,所以本文也只好就此打住。因此文之前写了两篇小文,故此日为“三谈”。
1983年3月2日
寻求全不费功夫
——皇八子永璇小楷真迹
世传王冈绘“独坐幽篁图”中的“独坐”者为《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自一九五五年后,红学家们不但撰文介绍,而且常以此“像”置于著作卷首,大有“盖棺论定”之势。但有些人并不那么相信考证的结果,提出了各种各样的疑问,争论时断时续。
近年来,随着有关这幅画像流传经过、部分原件的披露,人们越来越觉得那画像中的“独坐”者不是曹雪芹了。
记得有人介绍说,此“独坐幽篁图”中的小像乃王南石为雪芹先生所绘,上面还有皇八子、钱大昕、倪承宽、那穆齐礼、钱载、观保、蔡以台、谢墉等一大群名人学士的题咏。于是考证家们又四处搜集题咏者生平事迹及他们的诗文著述,结果无一证据说王绘小像即曹雪芹。
题咏者首列皇八子,可能是因其出身为天潢贵胄,自然身份不比凡夫俗子了。据记载。皇八子即清乾降皇帝第八子永璇,别号宜园,生于乾降十一年(1746),是一位有名气的书法家,并工诗,著有《古训堂诗》,借国内未见。传言美国一家图书馆有藏,然至今美国的红学家们也没披露一条与小像有关的资料。
1975年夏,笔者读书于国子监首都图书馆,意外得见一册《清皇八子小楷真迹》,其书号为丁13101。诗册的首页题曰“诗清墨妙晋韵唐风”,下钤“赵保言”朱文印。末页有“皇八子稿”四字,下钤朱文“皇八子章”、白文“宜园”二章,页尾又钤朱文“铁珊市定”印章一枚。
诗册为杏黄色绢函装,上有蠕龙、翔风、流云、蝙蝠、牡丹纹样。诗册为一册,为天青包绢裱,共二十四页,正合皇家规制。
“真迹”原列为“普通”线装书,我才得以一阅。经过反复对照,始终没有查到小像上那首题诗,使我感到非常失望。后来,部分题诗发表,永旋题诗墨迹与诗册“真迹”比较,二者亦不相类,推测起来可能一为工楷,一为行书,故有不同。但此诗未入诗册,不知是“铁珊审定”时删去了,还是这位“皇八了”觉得雪芹当时没有名气,怕玷污了他的诗册而不收求?总之,诗册虽发现了,但皇八子仍然和曹雪芹扯不到一起去,那“小像”的真假,倒是也引起了我的一点怀疑了。
1983年4月15日
觅得佳句寄情思
——永忠用典小议
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宗室诗人永忠“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写下了“吊雪芹三绝句”。其第一首云: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
原诗载《延芬室诗稿》(稿本)第十五册,上面还有其叔弘旿的眉批:“此三章诗极妙。第《红楼梦》非传世小说,余闻之久矣,而终不欲一见,恐其中有碍语也。”
这是与曹雪芹“同时而不相识”的人,在读《红楼梦》
之后的盛赞之词,也是诗人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诗中字字句句,令人回味无穷。因此,红学研究者多引此诗,以评价《红楼梦》之巨大成就。近来偶翻几本有关曹雪芹和《红楼梦》的诗词评注本,发现均以字面易解,舍而不注,实是一个疏漏。
“可恨同时不相识”七个字,以我所见,当是典出《史记》、《汉书》中的两段小故事。其一,《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有云:“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其二,《汉书·司马相如传》有云:“上(指汉武帝)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秦皇汉武,皆为一代英主,他们读了传世名文,竟因不能见其人而感慨万端。由此可见,创新之作感人之深!
永忠诗中“可恨同时不相识”一句,是因读《红楼梦》有感而发,其情其义亦如是。
1982年6月12日
劝君莫学真事隐
——敦庆、敦敏为何变成“董敏”?
曹雪芹与敦诚敦敏兄弟是好朋友。他们诗酒往还,交谊甚笃。雪芹在世时,曾为敦诚所写的一折《白香山琵琶行》传奇题了一首“新奇可诵”的诗。敦诚写有《寄怀曹雪芹(霑)》、《赠曹雪芹》、《佩刀质洒歌》;敦敏写有《芹圃曹君霑别来已一载余矣。偶过明君琳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然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题芹圃画石》、《赠芹圃》、《访曹雪芹不值》、《小诗代简寄曹雪芹》诸诗。雪芹谢世后,敦诚有《輓曹雪芹》,敦敏有《河干集饮题壁兼吊雪芹》和《西郊同人游眺兼有所吊》追忆往事,痛悼逝者。这些诗文分别载于敦诚的《四松堂集》(抄本)和敦敏的《懋斋诗钞》(抄本)。一九五五年文学古籍刊行社曾编选影印,一粟的《红楼梦卷》也曾收录是卷。广大读者,特别是研究曹雪芹家世生平的人,对敦氏兄弟与曹雪芹的此层关系是非常熟悉的。
但是,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一个以曹雪芹为主人公的电影文学剧本——《香山遗恨》(载《新苑》1981年第四期)中,不仅把怡亲王变成了惜亲王,两江总督尹继善变成了尹文泉,而且连敦诚、敦敏兄弟竟也合二而一,变成了“董敏”。请看《香山遗恨》上集第59页末写道:
曹雪芹用慌恐的目光,逐一看了人们的脸,想起了董敏曾从喜峰口写给他的一首诗。于是,画外响起他内心发出的声音: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在下集第15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