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他说--人民一思考皇帝就紧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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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揠苗助长”也许真有其事,也许就是编排人家宋国人。但是,为什么这个蠢事不编排在齐国人身上,不编排在魏国人身上,却偏偏编排在宋国人身上?因为,在当时的普遍认识里,如果这种蠢事真有人做,那最有嫌疑的就是宋国人。
孟子在前文说到商纣王时代的贤臣,说过箕子、比干,还有微子。箕子在《尚书》里留下了一个可疑的“洪范”篇,后来周武王分封诸侯,箕子被封在了朝鲜,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现代朝鲜人的祖先。(不知道这条史料能否证明朝鲜是周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至于微子,他本是商纣王的哥哥,后来被周武王封在现在的河南商丘,这就是宋国,主要居民都是商朝的遗民。所以,宋国首先是一个遗民国家,是失败者的国家,再者,宋国还保留着商朝的习俗,和新兴的周朝人的习俗不一样,这两点加在一起,就意味着宋国人在当时都是些不大招人待见的大另类。这就难保不被人编排,除了孟子说的这个“揠苗助长”之外,还有个妇孺皆知的成语“守株待兔”也是编排宋国人的。
其实呢,孟子真不应该编排人家宋国人,要知道,在所有诸侯当中,宋国人应该说是最有仁义传统的——“揠苗助长”也好,“守株待兔”也好,都表现了一种“迂”的精神,而这种“迂”的精神如果往好了发展,还是很能够演绎出一些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的。
宋国人有一些很另类的传统,比如,周人一般是老爸死了儿子接班,可宋国人却还保留着商朝人的习俗,既有儿子接老爸的班的,也有弟弟接哥哥的班的。宋宣公在临死前就不把位子传给自己的儿子,非要给弟弟。弟弟很是过意不去,一再推辞,却终于拗不过哥哥,于是做了宋国的一把手,这就是宋穆公。到宋穆公临死的时候,大家商量继承人的问题,大臣们都推举宋穆公的儿子,可宋穆公却说:“不行,我得传位给我哥哥的儿子,要不然实在对不起我哥哥。”就这样,宋宣公的儿子做了宋穆公的接班人。
感人的事情不止一桩。宋桓公病危的时候和大家商量继承人的问题,本该是太子接班的,可太子觉得哥哥好,想让哥哥来接班,可哥哥是真好,说什么也不干,说什么都要让弟弟干。终于还是弟弟接了班,哥哥做了司马。这兄弟俩可绝对不是假仁假义,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事情还有后文。
“春秋五霸”到底是哪五霸,一般有两种说法,其中一说里有一位宋国的诸侯:大名鼎鼎的宋襄公,他就是这个弟弟。孟子讲了一辈子仁政,只拿尧舜他们说事,却不提宋襄公,其实宋襄公却真是距离孟子时代最近的一位行仁政的诸侯。
“春秋五霸”的第一位霸主齐桓公死掉之后,他的继承人可不像宋国人这般仁义,几个儿子疯狂开打,忙得连老爸的尸首都顾不上,把齐国搞了个乌烟瘴气。这时候还真多亏了宋襄公,赶紧去干涉齐国内政,扶持齐孝公继位,把乱局给平定了下去。宋襄公成功地学了一回雷锋,沾沾自喜,一想齐桓公这位霸主已经死掉了,自己既然这么牛,那就接着来做霸主好了。
宋襄公的想法倒是不错,可霸主这东西不是自己说做就能做的,得大家都服气才行。宋国又是个小国,再怎么折腾,谁能服你呢?宋襄公不管这一套,他觉得自己走的是仁义路线,是王者之风,只要坚持下去,天下人一定会闻风影从。终于,宋襄公筹备了一次国际会议,准备让势力强大的楚国支持自己做霸主。对宋襄公的理想最为担心的就是他的哥哥子鱼,也就是当年和做太子的宋襄公推让王位的那位。但火热的理想足以冲垮一切障碍,宋襄公这时候真是如孟子所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任谁也拦不住。真到了赴会的时候,子鱼没办法,只好劝弟弟穿件铠甲以防万一,可宋襄公连哥哥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也拒绝了,他说:“我要以德服人,我是仁者无敌,要铠甲做什么!”
于是,火热的理想撞击在了冷酷的现实之上,阴险的楚国人绑架了宋襄公,押着他赶奔宋国,威胁宋国人投降。宋国人在城上一看,国君回来了,可问题是:虽千万人您往矣,怎么这么快却带着千万人的外国军队回来了?
楚国人在城下喊着:“快投降吧,你们的国君做了我们的俘虏啦!”
城上的宋国人也向下喊:“我们立了子鱼做新国君啦,你们手里的这位俘虏随你们便吧!”
——宋国人这一招是极其凶险的一招,也是非常有效的一招。历史在不断重演,同类事件经常在各个时代里反复出现,如果你在后来的历史里看到同样的事件发生,那多半就意味着这将是一系列宫廷阴谋的序幕。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明朝的“夺门之变”,明英宗像这时的宋襄公一样,做了外国人(瓦剌人)的俘虏,瓦剌人也和楚国人一样用明英宗来要挟明政府,于谦当机立断,做了和宋国人同样的事——马上立了一个新皇帝,这就等于对敌人表态:被俘的那位皇帝对你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结果瓦剌进攻北京城被打退,也正像这里的楚国见宋襄公没有利用价值后也对宋国展开强攻,却被子鱼有效地组织起来的防御打退。瓦剌最后泄了气,留着明英宗也没用,干脆显得大度些,放回去算了。
对明朝人来讲,瓦剌还真不如就把明英宗给杀了呢,因为这一放,等明英宗回来了,新皇帝却不退位——龙椅只要一坐,说什么也不会下来。后来明英宗搞复辟,以宫廷政变的方式夺回皇位,屠杀于谦等等当初抗击瓦剌的功臣,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久久不息。历史的教训是,只要事关最高权力宝座,人性最基本的感情与良知全都会无影无踪。所以,从政权稳定性的角度来看,有当一把手资格的人只能活一个。这更让人联想起岳飞抗金,如果真把徽、钦二帝迎回来,宋廷之内还不知要斗死多少人呢。我要是金国统治者,就把徽、钦二帝放回去,这有八成的把握能引起宋廷的内部大斗争,所有大臣这时候都会面临严峻的站队问题,他们自己人就能把自己人整垮了。
——这就是人性啊,所以说“一山不容二虎”,如果一山二虎的情况真的发生了,必然会二虎相争,各自拉帮结派,搞阴谋、玩手腕,不死不休,“山”上所有人都会被牵扯在内,想明哲保身置身事外都难。这种事情,大到国家政府,小到机关单位,古往今来,几乎如出一辙。如果你上班的公司,甚至是你所在的部门,有这么个“二虎”,其结果不问可知。
但凡事总有例外,真说仁义二字,还得说河南人。河南人宋襄公和他的哥哥子鱼一再给中国历史谱写出惊人的例外:楚国人一看占不着便宜,就把宋襄公放回去了。宋襄公灰头土脸的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子鱼赶紧来跟他说,那是为了要应付楚国敌人自己才声称继位的,现在好弟弟既然平安回来了,做哥哥的还得把位子还给弟弟。真是感人啊,要知道,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一把手最防范的就是亲叔伯、亲兄弟,因为这些人正是权力宝座最有威胁的潜在竞争者,可瞧瞧人家宋襄公和子鱼兄弟俩,真是凤毛麟角的仁义楷模啊!
宋襄公受了楚国人的窝囊气,后来终于有了机会和楚国面对面地交锋了,这就是春秋时代最著名的战役之一“泓水之战”,战场在现在的河南拓县。
宋军已经列好阵势,一水相隔的楚军却还没有全部渡河。子鱼本来是不主张和楚国交战的,可既然真要打了,那就得想办法赢。子鱼很懂一些军事原理,给弟弟出主意说:“对方人多,我方人少,趁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渡河,这时候进攻最合适!”
子鱼这招叫“半渡而击”,后来很多人都用过,很管用,可宋襄公却不听。
子鱼没辙,眼看着楚军已经全部渡河过来了,唉,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不过呢,先机并没有完全丧失,还有招儿。子鱼又出主意:“楚国人刚过了河,正忙着列阵呢,乱哄哄的,咱们赶紧趁现在进攻!”子鱼说的不错,可宋襄公还是不听。
一直等到楚国人完全列好了阵势,什么都准备好了,宋襄公才下令进攻,结果,宋军惨败,宋襄公大腿负伤,连贴身的侍卫队都被全部歼灭了。
这仗败得冤啊,宋国人都责备宋襄公。可宋襄公还挺有理:“君子在作战时对已经受伤的敌人不该再加伤害,也不俘虏年纪大的敌人,古代的用兵之道,更不可倚仗险要的地形来攻击敌人。我虽然是已经亡国的商王朝的后代,却也不会下令进攻还没有列好阵势的敌人。”
子鱼对这个宝贝弟弟真是又气又心疼,对他说:“我给你补补兵法课吧。强敌因为受地形的限制而没能列好阵势,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啊。趁这个机会进攻有什么不对呢?再说,只要是在对方阵营里的就全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有老寿星在里面,该俘虏的也要俘虏。激发军人们的国家荣誉感,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奋勇杀敌,如果敌人受伤了却还没死,为什么就不能补一刀杀死他们呢?如果爱护那些受伤的敌人,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伤他们;如果可怜那些头发花白的敌人,那还不如投降他们算了。”
仁义的宋襄公连打仗都很仁义,可是,要做君子,得到君子国里去做。宋襄公的仁义使他成了人们的笑柄,人们本来就觉得宋国人很另类,这时就更喜欢编排他们了。
孟子虽然不拿宋襄公做仁政的榜样,可宋襄公和他的哥哥子鱼还真称得上是仁义君子型的领袖人物。宋襄公身上还体现着孟子这里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不过在一般人看来,他可能更像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或者“不撞南墙不回头”。上本书讲过齐宣王伐燕,后来燕昭王高筑黄金台,延揽各国精英人才意图报复齐国,这件事和宋国的结局颇有关联,所以我就顺带提上两句:宋国紧挨着齐国,后来到了战国时代,齐国贪心一起,把宋国给灭掉了,这就破坏了“战国七雄”的势力均衡,引发了韩、赵、魏、秦、燕五国联军攻打齐国,燕昭王就是借着这个机会,以诸葛亮的偶像乐毅为将,打齐国打得最卖力,几乎把齐国给灭了。此后又有了田单大摆火牛阵等等著名故事,这些都是后话,反正,各国原来的世界地图通通作废,随后而出的新版地图上就已经没有宋国了。
史上第一代气功大师
谁是史上第一代气功大师?毫无疑问,孟子。
孟子不但很自得于气功程度之高(“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他自认为最擅长的两件事之一),还给公孙丑详细讲解了炼气的法门。很多人都把气功的发明归功于老子,其实老子的思想在很晚以后才从道家学说走向了道教,修炼之人更是到很晚以后才因为发觉炼丹之路走不通才转而从《老子》的一些章节中捉摸出了炼“内丹”的方法,不再追求有形的仙丹,改为追求体内无形的“内丹”,这才有了道家气功,比孟子的气功不知晚了多少年。
孟子的气功理论影响极为深远,所以值得多花一些篇幅。我们先要注意一个地方,那就是,孟子在讲到这里的时候,语言风格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前边已经看过了整篇“梁惠王篇”,主题在于仁政,话都说得都实实在在的,什么“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等等,当然也有不实在的地方,要么是比较宽泛,要么是逻辑上玩玩诡辩技巧,但是,无论如何,都说得很是斩钉截铁。但这里一讲“浩然之气”,就变得有点儿神神秘秘了,先就盖了一顶“难言也”的帽子。什么叫“难言也”?宋代大儒程颐解释过这句话,可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就更神秘了。程颐说:“孟子一说‘难言也’,那看来他没忽悠别人,他是真有气功,和那些意念吃饭、密封瓶子甩药丸的‘大师’们不一样。”
看来,“气”这东西真是很神秘,如果你能把它说清楚,那就说明你还没把气修炼到家,如果你说不清楚,那反倒证明你炼出火候来了。唉,这么一说,我现在倒为难了,我如果把这东西解释清楚了,那就说明我其实并不了解它,那就进一步说明我的解释全都不对;如果我也说几句的不着调的话,那就说明我很可能是明白个中三昧的,说明我也很可能是个不得了的气功大师。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把话说糊涂了比把话说明白了更能取信于人。
想来想去,我就糟蹋一回自己算了,还是尽量把话往清楚了说吧。
孟子这“难言也”三个字,在他来说可能不过是一种感叹,可在后人那里却成了神秘主义的苗头。越是神秘的东西才越是容易让人向往、让人敬畏,这也是人之常情。孟子这“气”如果照我理解,其实没什么难于表达的,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就是“理直气壮”的那个“气”,而且孟子炼气的方法也是通过“理直”而不是后世儒家流行的静坐冥想来使自己“气壮”,当然,他的“理直”并不是具体在某一件事上,而是时时刻刻都要理直,一辈子做人都要堂堂正正,这样的话,这个气才会不仅仅是“气壮”,而是壮到了最高境界,成为“浩然之气”。
这一节里说了“不动心”,“浩然之气”,我又加了个“理直”,这“心”、“气”、“理”到了宋儒那里可都是至高的哲学命题,让各派大师们经常争个脸红脖子粗的。
——别紧张,别看到“哲学”两个字就头痛,也用不着觉得它神秘而产生敬畏心理,其实呢,哲学这东西,无论古今中外,基本上都没什么难懂的。很多人觉得它深奥,其实它往往只是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让人觉得很深奥,把人吓跑了,不看第二眼了,但你若是稍微有点儿耐心,捏着鼻子多看两眼,会发现它无非就是只黔之驴,没什么可怕的。
具体到宋儒的“心”、“气”、“理”,产生过诸如“理、气之争”,“无极、太极之争”,“心学、理学之争”等等等等,看名目真能把人吓死。呵呵,别害怕,且听我慢慢道来。
想当年,圣人思想代代传,尧传舜,舜传禹,文王、武王到孔子,最后传到孟子,等孟子一死,孟子的学生们(像公孙丑这样的)都不大争气,于是,圣人之学从此成为广陵绝响。
——有人会觉得奇怪了:不对呀,儒家不是一直都有传承吗?不错,儒家确实一直都有传承,可上面那段话其实不是我说的,而是唐朝大文豪韩愈说的。韩愈认为,那些乱七八糟的儒家都不是圣人之学正经的传人,圣人的嫡传心法传到孟子就中断了,然而——这个“然而”才是最重要的——这秘传心法到了我韩愈这里又从孟子那里接上了,虽然我韩愈是唐朝人,他孟子是战国人,中间隔着太长的时间,可我熟读《孟子》,领悟了圣人心法,所以我确实就是圣人的嫡传。
韩愈的这种说法是有革命性的,首先,儒学本来不大强调师承,不存在什么“嫡传”的观念,就像我们现代中国有那么多人都学马列,可有谁声称自己是马列嫡传弟子——马克思把心法传给列宁,列宁把这心法又传给谁,最后第某某代的直系传人就是自己?这种嫡传啊、直系啊的观念以前是禅宗才有的,我在“梁惠王篇”里引过黄山谷的一首词,有一句是“本提心印传梁武”,就是说达摩老祖来到中国,要干什么呢,要传他的禅宗“心印”,后来这“心印”终于有了传人,就是禅宗二祖慧可,后来三祖、四祖传下去,传到最著名的六祖慧能。而韩愈是著名的反佛人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