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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文学]边缘-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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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旁边的桑德伟说。
  “十几二十块钱一千个字儿,你以为很值得啊?白天在外头跑,夜里写东西,累不死你才怪!”桑德伟说完这句话,发现士心没有吱声,抬头的时候看见士心脸上有一丝异样,他马上问道:“该不是真的有什么事儿吧?看你的脸黄拉吧唧的,从来就没见过血色。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是兄弟就别瞒着我。”
  “没事儿,写吧。”士心说。起身到炉子上拿了水壶,往茶杯里添了一点开水。这时候他看见金花蹬掉了被子,半截身子露在床帘外面,穿着他新买的内衣。他给金花盖了盖被子,金花就醒了,迷糊着眼看了看士心,浅浅一笑就继续睡了,就像一个没有烦恼的幸福小孩。
  “该不是喜欢上这丫头了吧?”桑德伟点上一根烟,斜着眼睛问。
  “哪儿跟哪儿啊?扯蛋。”士心喝了一口茶,在桌边坐了下来,“人家十七八的小女孩,又没地方可去。你别瞎说,弄得丫头心里慌了,不敢呆下去了。”
  “自己连袜子都舍不得买,一下子买那么多东西给她。就连……就连那些东西也买了,还不承认?”桑德伟脸上显出他那种经典的狡猾的笑,“我不是吃醋。就是觉得你这人真的很怪,少见!”
  “那说明你运气好,这么少见的人都让你见着了。”士心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说,“赶紧写吧。像你这样心猿意马地写小说,能写得好才怪哩!”
  7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连门都出不去了。士心开始有点着急,这样耗下去很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工作。他冒着雪去把电梯扫干净了,给发传单的主管打了个电话,主管说雪这么大,就不要出去了,在路上发单子怕有危险。他就放心了许多。
  这天正好是周末,他就给学生家里打了个电话,建议把晚上的家教提到白天来做。家长同意了,他就直接跑到学生家里去上课。中午还被学生的父母留下来吃了一顿饭,浑身热乎乎地从学生家里出来,赶紧往车站跑。他要赶回家里去写稿子。昨天夜里他写了三个钟头,就完成了四千多字,如果可以顺利通过验收,他就可以得到七八十块钱。这让张士心格外兴奋。他就像一个钱迷子,只要能挣钱,他就会异常兴奋起来。
  回到家推门进去,就看见秦春雨坐在桌边等他。士心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她了,不是不想见她,而是根本顾不上。他也不愿意让秦春雨卷进自己的生活里面。那天秦春雨开玩笑打他肚子一拳之后,自己倒没什么,秦春雨却哭翻了天,到了后来反而是他不断地哄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秦春雨哄笑了。他知道,一旦走近自己,秦春雨必然会多了很多负担。这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应该生活在阳光明媚的大学校园里,而不是被自己的苦难阴影盖住,所以士心一直都没有找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啊?”他问。从师大马一的宿舍搬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搬到了这里。
  “山人自有妙法。你身体还好吧?最近去看病了么?”秦春雨问。士心还没回答,桑德伟就发话了:“病?什么病?”
  士心怕秦春雨说出来,就赶紧岔开了话题:“金花,你去买点儿菜。咱们烧饭吧。”
  秦春雨知道士心没有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诉一起住着的人,就不再说了。桑德伟连续催问了好几遍,秦春雨看看士心,淡淡地说:“你问他吧。”她的眼睛里很快就充满了泪水,扑簌簌落下来,问士心:“你就这么眼巴巴等死啊?”


第十三章
  1
  “你他妈真浑。我以为我自己百毒不侵,从来没流过一滴眼泪,你小子居然夺走了我的处女哭。”桑德伟知道了士心的事情,感到一种深深的震撼,眼睛通红地瞪着士心,“要换了我,早就趴在娘亲怀里哭着喊着要治病了。我没说错,你真是一个怪人。怪的邪行!我以为你这样的人这世上早就绝种了,还真让我碰上一个!你就不怕死啊?”
  士心笑笑,什么也不说了。该说的都说了,这是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的事情,相信也是最后一次说起。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就算知道了,对那些关心自己的人来说,只能让他们感到难过;对于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来说,可能只能让他们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早就觉得你小子脸色难看,硬是让你蒙了几个月。都这样了还成天不要命地在外面挣钱,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啊?留给你爹娘?还说娶媳妇儿,就算娶了媳妇儿,你这身子骨能……你能挣多少钱啊?等你嗝儿屁了……”
  “我不知道。”士心淡淡地说。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把事情说出来之后自己轻松了许多。
  金花早就被惊破了胆,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张士心。秦春雨的眼泪似乎一直就没有停止过。
  “走吧,天儿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士心说着,拉了拉春雨的胳膊。没想到春雨一把甩开了:“我哪儿也不去,你不去看病,我就天天来,赖在这里不走了。反正我也快毕业了,呆在学校里还闷得慌!”
  士心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忙自己的事儿去。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特别会心疼自己……”
  秦春雨忽地站起来,怒冲冲地说:“就你?这个世界上所有能照顾的你都照顾了,就连人家不要的小猫你都照顾了,唯独没有照顾好你自己。你要是会心疼自己,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张士心,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连自己能活几年都不知道?”说着话,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士心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金花看春雨哭得很伤心,就站起来走过去劝慰春雨。劝了半天,秦春雨不哭了。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当时你没有救我!那我今天就不会这么难过了。你现在一点都不心疼自己,也不让人家心疼你,可你知不知道眼睁睁看着你走这条不归路,我心里有多难受啊?我是你的朋友!你没有钱不要紧,没有健康也不要紧,只要有朋友,你的日子就不会那么艰难!”
  士心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秦春雨说的话每一句都有道理。他知道春雨很关心自己。今后,怕是眼前的金花和桑德伟也必然要更加关心自己了。但他们毕竟是他们,再怎样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处境。况且,自己眼前除了因为得不到母亲的理解而觉得苦恼之外,他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了,也不觉得辛苦。就这样平静地走完剩下的日子,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就没有什么缺憾了。
  秦春雨走了,士心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她这个月发了工资就去医院看看自己的病。在心底里,他也有一种愿望,很想知道自己的病情究竟怎样了,他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因为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重要。秦春雨说自己还有一点钱可以拿来给他看病,桑德伟身上没钱,急得乱蹿。士心用一个微笑拒绝了春雨,他摇摇头说:“月底。发了工资我就去。”春雨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再三地叮嘱士心要注意身体。士心要送她走,桑德伟一把把他按到床沿上:“你歇着!我去送她。你那破学校我熟得很!”
  这天晚上,他要写稿子的时候,桑德伟死活不肯让他写了。“我写的就算你写的,我的钱就算你的钱。但是你不能写!乖乖睡觉去,哥儿们还想多吃几年你做的拉条子呢!”
  士心看着他,说:“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只希望不要再有什么波折,好好地挣钱,把妹妹们供出来,就算我死了,爸爸妈妈也有人照顾。”
  桑德伟“啪”地将手里的笔丢在地上,“别跟我胡扯,老子不信这个邪。你乖乖地给我躺着,你敢动一动老子就用火钳子捅你。不信你就试试看。”
  金花听了桑德伟的话,一下子蹿到士心面前护住了他:“桑哥哥,你可不准打我士心哥哥。”小丫头不再称呼士心是坏蛋了。
  士心拍拍金花的头,说:“乖乖睡觉去,大人说话你可别插嘴。”
  “我不是大人么?为什么不让我插嘴?那我干啥?”
  “你去睡觉!”士心把金花拉到床上,扯下床帘,金花在床帘里面气呼呼地说:“那你们也别说话,不然我就插嘴。”
  士心没有写稿子,他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他在信里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挣钱也很多,租了一套楼房,住在里面又宽敞又暖和,水电煤气空调都有,还可以自己做饭吃。桑德伟偶尔瞄了一眼,嘟嘟囔囔地说:“瞧你样子本分得很,骗起自己的娘亲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写你的,怎么就那么多话。你要再说话,那丫头又要插嘴了!”士心开玩笑说。
  “对啊,我正准备插嘴呢!”金花在床帘子里面喊道,桑德伟拿起一本书丢了过去,打在床帘上。金花不敢吱声了,过了半天才小声地说:“就知道打我,算什么男人?有本事让我打你,那才叫男人呢。”
  2
  张士心生活中新的事情很快就来了,这一次还是一件大事。
  没过几天就收到了母亲的回信。这一次是母亲自己写的信,依旧是歪歪斜斜的几行字。信上说自己扫街的时候被车子撞伤了脊椎,住进了医院。肇事司机逃跑了,因为是临时工,环卫局不肯出钱治疗,只好出院在家里养着。这几天实在疼得受不了,士心寄回去的钱大部分用于妹妹上学和还债了,剩下的一点点根本不够住院。
  “你在外面能挣钱就最好了,家里处处缺钱。新房子明年就盖出来,现在房改了,一定要我们买下来。你就一个人儿,别住那么好的房子,随便找一间屋子将就将就吧。”母亲在信的最后这样写。
  桑德伟从士心手里接过信去看了看,立刻就火了:“别人不知道你,你娘也不知道啊?竟还真的让你那些谎话给骗了。也不想想,你一个人病秧秧的在外头,能挣几个钱啊?竟有这样的娘亲!”
  士心本来很焦急,这时候听见了桑德伟的埋怨,火气就上来了:“跟个婆娘似的唠叨啥啊?”他不愿意别人说母亲不好。他固然知道自己的母亲身上除了善良之外,最多的还是一个普通的城镇妇女的那些狭隘偏执和斤斤计较之类的品格。但他尊敬母亲,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女人依靠扫大街操持着一个颠簸在贫穷的浪尖上的家,操心着四个孩子的吃喝拉撒,再没有什么比这份母爱更伟大。他从来不埋怨母亲,也不允许别人说自己的母亲不好。
  桑德伟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出去。”士心说。然后就出了门。
  工资还没有发,身上没有什么钱。母亲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意外,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但他很清楚一点,无论如何也要让母亲住院,不仅仅因为母亲受伤的部位是脊椎,一定要及时治疗,更重要的是这个家目前无论怎样也不能缺少母亲。
  他在外面转悠了半天,想不到什么办法,就给主管他发传单的领导打了个电话,把家里的情况说了,希望能够提前预支工资。领导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笑呵呵地说:“赶紧过来拿钱,回去给母亲治病。我找个人暂时接替你。可别一去不回啊!我看你小伙子一直勤勤恳恳所以才破例给你预支工资,可没有先例哟!”
  领导给了他整一千块。但这笔钱肯定远远不够母亲住院。他又陆续给所有的学生家里打了电话,希望能提前支取这个月的工资。除了一家人有点犹豫之外,所有的人都答应了他的要求,而且还有一家人额外借给他两百块钱当路费。士心很感动,但也顾不上说什么了。他知道,自己从家里回来之后好好教那些孩子们念书,就是对这些帮助他和信任他的人的最好回报。
  他没敢停留,当天就买了车票,赶回了远在青藏高原的家。走得太匆忙了,他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做就直接从学生家里去了火车站,一路上很小心地留意着身上的两千多块钱。没离开座位半步,唯恐一个不小心再出现什么闪失。就算身上的两千多块钱不能从根本上治好母亲的伤势,但至少可以让母亲住进医院。一路四十四个小时的火车坐下来,他的身子都僵硬了,饥肠辘辘,走下车的时候差一点跌个跟头。
  3
  士莲没有去学校,留在家里照顾母亲。母亲的伤显然很严重,二十多年来士心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母亲躺在床上静静地休息。这个时候母亲正躺在床上,哼哼哟哟地呻吟着,看见儿子进了门就要挣扎着起来。
  士心把手里的包丢在地上,几乎是踉跄着奔了过去,一把抓住母亲的手。上次离开家他以为就再也不能见到母亲了,这时候母亲真切地躺在他面前,面色憔悴,也苍老了许多。这几年每次回家见到的母亲都有着很分明的变化。他不知道是因为见到母亲而高兴还是因为看到母亲的样子而难过,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大滴大滴地落在母亲的手上。母亲也哭了,大放悲声地哭起来。
  千山万水没有阻断亲情,死亡的阴影也埋不住亲情。张士心深深爱着自己的母亲,母亲也深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士心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就像一个婴儿一样痛快淋漓地哭着。这一年来所有的委屈都随着泪水静静地流淌出来。母亲的怀抱依然像他懵懂的记忆中一样温暖,母亲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头,这一刻他心里很踏实,一种巨大的幸福包裹着他。三年了,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贴近母亲,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和心跳。他渴望这种踏实的感觉,他喜欢这种幸福的味道。
  交纳了两千元押金之后,母亲第二天就住进了医院,开始做各种检查。士心知道这点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是暂时他只有这么多钱,所以他直接找到了主治医师,跟他说明了家里的情况,请求医生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检查,节约一点钱用在必要的检查和治疗上。医生支支吾吾大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检查从量血压测体温和化验粪便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士心知道就算求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索性也不管不问了,心想正好给母亲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他心里也踏实一些。
  把母亲安顿在医院里之后,士心叫父亲照顾着她,士心忙着去找环卫局,他要让环卫局承担一部分医疗费。母亲在工作岗位上受伤,应该得到单位的照顾和帮助。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环卫局的人推来推去最终推到了一个科长手里。那个科长脸上长着几粒麻子,端着一杯浓茶端详了士心半天,然后官腔十足地说士心的母亲是临时工,单位不能支付医疗费。士心一听就火了。
  “临时工?有一干就是十几年的临时工么?我爸爸妈妈扫这条街道十三年了,缺过一天勤么?不管从法律上讲还是从良心上讲,你们都不应该把一个为你们工作了十几年却没休息过一天的受伤的人丢在家里不管不问。”
  那个科长不紧不慢地端着茶缸在士心面前走来走去:“这个我们知道。你家里困难得很,你上大学也没上完,是吧?我们都知道。可规矩还得遵守不是?要不然要这规矩干什么啊?你好歹也念过几年书,这总该知道吧?”
  “我不知道什么规矩,我只知道我妈妈现在受伤了,是在工作的时候受的伤。你们必须负一点责任。”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你请吧!”科长摆了个请他离开的姿势,“要是每个临时工有事儿都找我们要钱,我们这清水衙门还开不开张啦?小伙子,你母亲的脊椎受了伤,我们已经给她垫付了最初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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