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录-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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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920(321)575—351
孩子们看到自己的同伴受人尊敬,就大为诧异。
304—193(322)202—352
贵族身份是一种极大的便宜,它使一个人在十八岁上就出人头地、为人所知并且受人尊敬,就像别人要到五十岁上才配得上那样。这就不费气力地赚了三十年。
306—167(323)445—353
什么是我?
一个人临窗眺望过客,假如我从这里经过,我能说他站在这里是为了要看我吗?不能;因为他并没有具体地想到我。
然则,由于某个女人美丽而爱她的人,是在爱她吗?不是的;
因为天花——它可以毁灭美丽而不必毁灭人——就可以使他不再爱她。
而且,假如人们因我的判断、因我的记忆而爱我,他们是在爱我吗?不是的,因为我可以丧失这些品质而不必丧失我自己本身。然则,这个我又在哪里呢?假如它既不在身体之中,也不在灵魂之中的话。并且,若不是由于有根本就不构成其为我的这些品质(因为它们是可以消灭的),又怎么能爱身体或者爱灵魂呢?因为难道我们会抽象地爱一个人的灵魂的实质,而不管它里面可以是什么品质吗?这是不可能的,也会是不公正的。因此,我们从来都不是在爱人,而仅只是在爱某些品质罢了。
因而,让我们不要再嘲笑那些由于地位和职务而受人尊崇的人们吧,因为我们所爱于别人的就只不过是那些假借的品质而已。
307—191(324)857—357
人民有着非常健全的意见,例如:
1.宁愿选择消遣与狩猎而不选择诗。半通的学者们加以讥嘲,并且得意洋洋地显出高于世上的愚人;然而由于一种为他们所窥测不透的理由,人民却是有道理的。
2.以外表来鉴别人物,例如以出身或者财富。世人们又得意洋洋地指出这一点是多么没有道理;但这一点却是非常有道理的(吃人的生番才会嘲笑一切年幼的国王呢。)
3.受到打击就要恼怒,或者是那样地渴求光荣。但是由于还有与之结合在一起的其他根本的好东西,所以这一点就是十分可愿望的;一个人受到打击而并不因此怀恨的,乃是一个被损害和需要所压垮了的人。
4.努力追求不确定的东西;要去航海,要在舷板上行走。
287—195(325)430—359
蒙田错了。习俗之所以为人遵守,就仅仅因为它是习俗,而并非因为它是有道理的或者是正义的;然而人民却是由于相信它是正义的这一惟一的理由而遵守它。否则,尽管它是习俗,他们也不会遵守它;因为人们只能是服从理智和正义。习俗缺少了这种东西,就会成为暴政;然而理智与正义的王国并不比欢乐的王国更暴虐:它们对人类都是自然的原则。
因而,人们服从法律与习俗就是好事,因为它们是规律;但是要知道,其中并没有注入任何真实的与正义的东西,要知道我们关于这些一无所知,所以就只好遵循已为人所接受的东西;靠了这种办法,我们才永不脱离它们。可是人民并不接受这种学说;并且既然他们相信真理是可以找到的,而且真理就在法律和习俗之中;所以他们便相信法律和习俗,并把它们的古老性当作是它们的真理——而不仅仅是它们那并不具有真理的权威——的一种证明。于是,他们就服从法律和习俗;然而只要向他们指出它们是毫无价值的,他们马上就会反叛;从一定的角度加以观察,一切都可以使人看出这一点。
288—114(326)226—379
不正义——告诉人民说法律并不是正义,这是很危险的事;因为他们服从法律仅只是由于他们相信法律是正义。这就是何以一定也要同时告诉他们说,之所以必须服从法律,就因为它们是法律;正如必须服从在上者,并非因为在上者是正义的,而是因为在上者乃是在上者。这样一来,就可以预防一切叛乱,假如我们能使这一点(以及正确说来,正义的界说究竟是什么)为人所理解的话。
308—173(327)211—378
世人对种种事物都判断得很好,因为他们处于天然的无知之中,而那正是人类真正的领域。科学有两个极端是互相接触的。一个极端是所有的人都发见自己生来就处于其中的那种纯粹天然的无知。另一个极端则是伟大的灵魂所到达的极端,他们遍历人类所能知道的一切之后,才发见自己一无所知,于是就又回到了他们原来所出发的那种同样的无知;然而这却是一种认识其自己的、有学问的无知。那些介乎这两者之间的人,他们既已脱离了天然的无知而又不能到达另一个极端,他们也沾染了一点这种自命不凡的学识,并假充内行。这些人搅乱了世界,对一切都判断不好。人民和智者构成世人的行列;这些人则看不起世人,也被世人看不起。他们对一切事物都判断得不好,而世人对他们却判断得很好。
309—183(328)213—418
作用的原因——从赞成到反对的不断反复。
我们已经根据人对于毫无根本意义的事物所做的推崇而证明了人是虚妄的;而所有这些见解都被推翻了。然后,我们又已经证明了所有这些见解都是非常健全的,而既然所有这些虚妄都是非常之有根据的,所以人民就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虚妄;这样我们又推翻了那种推翻了人民意见的意见。
但现在我们就必须推翻这个最后的命题,并且证明人民是虚妄的这一说法永远是真确的,尽管他们的见解可以是健全的;因为他们并没有在真理所在的地方感受到真理,并且既然他们把真理置诸于它所不在的地方,所以他们的见解就总是非常之谬误而又非常之不健全的。
300—186(329)238—358
作用的原因——人的脆弱性才是使得我们确定了那么多美妙事物的原因,例如善于吹笛。
它之所以是桩坏事,只是由于我们脆弱的缘故。
297—63(330)237—420
国王的权力是以理智并以人民的愚蠢为基础的,而尤其是以人民的愚蠢为基础。世界上最重大的事情竟以脆弱为其基础的,而这一基础却又确凿得令人惊异;因为没有什么比这一点、比人民永远是脆弱的这一点更加〔确凿〕的了。以健全的理智为基础的东西,其基础却异常薄弱,例如对于智慧的尊崇。
294—196(331)281—423
我们就只会想像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总是穿着学究式的大袍子。他们是诚恳的人,并且也像别人一样要和自己的朋友们在一起欢笑。当他们写出他们的《法律篇》和《政治学》作为消遣的时候,他们是在娱乐之中写出来的;这是他们一生之中最不哲学、最不严肃的那一部分;最哲学的部分则只是单纯地、恬静地生活。假如他们写过政治,那也好像是在给疯人院订章程;并且假如他们装作仿佛是在谈论一桩大事的样子,那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听他们讲话的那些疯人都自以为是国王或者皇帝。他们钻研他们的原则,是为了把这些人的疯狂尽可能缓冲到最无害的地步。
244—106(332)190—419
暴政就在于渴求普遍的、超出自己范围之外的统治权。
强力、美丽、良好的精神、虔敬,各有其自己所统辖的不同场所,而不能在别地方;但有时候他们遇到一起,于是强力和美丽就要愚蠢地争执他们双方谁应该作另一方的主人;因为他的主宰权是属于不同的种类的。他们相互并不理解,而他们的谬误则在于到处都要求统辖。但什么都做不到这一点,哪怕是强力本身也做不到:它在学者的王国里就会一事无成;它只不过是表面行动的主宰而已。
暴政——……所以下列说法就是谬误的和暴政的:“我美丽,因此人们应该怕我。我有强力,因此人们应该爱我。我……”
暴政就是要以某种方式具有我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才能具有的东西。我们对各种不同的优点要尽各种不同的义务:对漂亮有义务爱慕,对强力有义务惧怕,对学识有义务信任。
我们应该尽到这些义务;拒绝尽这些义务是不对的,要求尽别的义务也是不对的。因而,“他没有强力,所以我就不尊敬他;他并不聪明智慧,所以我就不惧怕他”;说这些话也同样是谬误的与暴政的。
301—95(333)225—421
你难道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些人,为了抱怨你小看他们,就向你列举许多有地位的人都是看重他们的吗?对这一点,我就要回答他们说:“拿给我看你博得这些人醉心的优点吧,我也会同样地看重你的”。
247—187(334)236—195
作用的原因——欲念和强力是我们一切行为的根源:欲念形成自愿的行为;强力形成不自愿的行为。
310—182(335)204—194
作用的原因——因此,人人都在幻觉之中的这一说法就是真确的:因为,虽然人民的意见是健全的,但那在他们的头脑里可并不是健全的,因为他们以为真理是在它所不在的地方。真理确乎是在他们的意见之中,但并不是在他们所设想的地点。〔因此〕我们的确必须尊敬贵人,但并非因为他们的出生真正优越,等等。
311—181(336)257—194
作用的原因——我们必须保持一种背后的想法,并以这种想法判断一切,而同时却要说得像别人一样。
312—180(337)221—192
作用的原因——等级。人民尊敬出身高贵的人。学问半通的人鄙视他们,说出生并不是人品优越而只是偶然。但有学问的人则尊敬他们,并不是根据人民的想法,而是根据背后的想法。虔信者的热诚要比知识更多,尽管考虑到有学问的人对他们表示尊敬,但虔信者还是鄙视他们,因为虔信者是依据虔诚所赋给自己的一种新的光明在判断他们的。然而完美的基督徒则根据另一种更高级的光明而尊敬他们。因此,按人们所具有的光明就相续出现了从赞成到反对的各种意见。
313—51(338)189—196
可是,真正的基督徒却服从愚蠢;并非他们尊重愚蠢,而是上帝的诫命是要惩罚人类,使他们屈服于这些愚蠢:Omnis creatura subjecta est vanitati〔一切被创造物都要服从虚幻。〕《传道书》第3章、第19节:“人不能强于兽,都是虚空”.Liberabitur.〔他将得到自由〕。《罗马书》第8章、第20—21节:“因为受造之物服在虚空之下,不是自己愿意,乃是因那叫他如此的。但受造之物仍然指望脱离败坏的辖制,得享上帝儿女自由的荣耀”。因而圣汤玛斯解释圣雅各论富人优先的那段话时说,如果他们从上帝的观点不这样做,他们就是脱离宗教的诫命了。
《思想录》
帕斯卡尔著 何兆武译
第六编:哲学家
258,355—212,215(339)200—197
我很能想像一个人没有手、没有脚、没有头(因为只是经验才教导我们说,头比脚更为必要)。然而,我不能想像人没有思想:那就成了一块顽石或者一头畜牲了。
262—231(340)218—198
数学机器得出的结果,要比动物所做出的一切更接近于思想;然而它却做不出任何事情可以使我们说,它也具有意志就像动物那样。
259—230(341)210—199
梁库尔的鱼镖与青蛙的故事:它们总是那样做,而从来不会别样,也没有任何别的精神的东西。
260—209(342)183—200
假如一个动物能以精神做出它以本能所做出的事,并且假如它能以精神说出它以本能所说出的事,在狩猎时可以警告它的同伴说,猎物已经找到或者已经丢失了;那么它就一定也能说那些它所更为关怀的事情,例如说:“咬断这条害我的绳子吧,我咬不到它”。
261—211(343)233—203
鹦鹉的嘴总是在搓,尽管它很干净。
272—216(344)231—204
本能与理智,两种天性的标志。
266—377(345)203—217
理智之命令我们,要比一个主人更专横得多;因为不服从主人我们就会不幸,而不服从理智我们却会成为蠢材。
257—233(346)234—218
思想形成人的伟大。
264—391(347)121—219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正是由于它而不是由于我们所无法填充的空间和时间,我们才必须提高自己。因此,我们要努力好好地思想;这就是道德的原则。
265—217(348)232—220
能思想的苇草——我应该追求自己的尊严,绝不是求之于空间,而是求之于自己思想的规定。我占有多少土地都不会有用;由于空间,宇宙便囊括了我并吞没了我,有如一个质点;由于思想,我却囊括了宇宙。
356—219(349)239—213
灵魂的非物质性——哲学家驾驭自己的感情,有什么物质能做到这一点呢?
374—284(350)240—212
斯多噶派——他们结论说,我们永远能做到我们一度所能做到的事,并且既然对光荣的愿望已经为那些被光荣所占有的人做了一些事,所以别人也很可以同样如此。但这些是病热的行动,健康是无从模仿的。
艾比克泰德结论说,既然有始终一贯的基督徒,所以每个人就都可以如此。
321—155(351)262—211
灵魂所时而触及的那些伟大的精神努力,都是它所没有把握住的事物;它仅仅是跳到那上去的,而不像在宝座上那样是永远坐定的,并且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322—711(352)269—228
一个人的德行所能做到的事不应该以他的努力来衡量,而应该以他的日常生活来衡量。
323—229(353)224—227
我决不赞美一种德行过度,例如勇敢过度,除非我同时也能看到相反的德行过度,就像在伊巴米农达斯的身上那样既有极端的勇敢又有极端的仁慈。因为否则的话,那就不会是提高,那就会是堕落。我们不会把自己的伟大表现为走一个极端,而是同时触及到两端并且充满着两端之间的全部。
然而,也许从这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只不外是灵魂的一次突然运动,而事实上它却总是只在某一个点上,就像是火把那样。即使如此,但它至少显示了灵魂的活跃性,假如它并没有显示灵魂的广度的话。
318—64(354)812—221
人性并不是永远前进的,它是有进有退的。
激情是有冷有热的;而冷也像热本身一样显示了激情的热度的伟大。
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人们的创作也是一样。世上的好和坏,总的说来,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