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思想渊源-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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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否,也完全系于人的心净心秽。经文以大量篇幅宣示了净秽不二的禅机。《佛国品》以佛应机示化,显示心净则佛土净之理: “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未见性者,有净秽之别。明心见性后,无往而非净土。这就使得充满缺憾的现实人生,化为圆满美妙的莲花佛国。
2.在欲而行禅
《维摩经》指出,“佛为增上慢人,说离淫怒痴为解脱耳。若无增上慢者,佛说淫怒痴性,即是解脱”《观众生品》。 所谓增上慢,指未得谓得。佛为尚没有悟得缚解平等的初机,宣说离缚为解。为根性颖利的大乘人,则宣说缚脱不二,“不灭痴爱,起于解脱”《弟子品》。 所谓“有身为种,无明有爱为种,贪恚痴为种,四颠倒为种,五盖为种,六入为种,七识处为种,八邪法为种,九恼处为种,十不善道为种,以要言之,六十二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 《佛道品》。 现实世界龌龊如粪壤,灼烤如烈火,然而,正是在粪壤烈火中,绽放出圣洁的悟之花:“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华”, “又如植种于空,终不得生,粪壤之地,乃能滋茂。”空有不二,真空并不是无形无色,而是眼前的种种形色。所以经文指出,“一切烦恼,为如来种。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大海,则不能得一切智宝”,“尘劳之俦,为如来种”,“火中生莲华,是可谓希有。在欲而行禅,希有亦如是” 《佛道品》。 禅宗对此尤为激赏,指出“在火宅尘劳中,头出头没,受无量苦,忽于中而生厌离,始发无上菩提之心。‘尘劳之俦,为如来种’,正谓此也” 《大慧录》卷20。 禅宗还将火中生莲花,发为隽永超妙的吟咏:“在欲行禅知见力,火中生莲终不坏”《证道歌》, “兼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洞山《正偏五位》, “心如即是坐,境如即是禅。如如都不动,大道无中边。若能如是达,所谓火中莲”《庞居士语录》, “事事无碍,如意自在。手把猪头,口诵净戒。趁出淫坊,未还酒债。十字街头,解开布袋”《古尊宿》卷45《克文》。
3.处染而不染
《观众生品》载,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天人闻法,便以天花洒向菩萨和大弟子的身上。花到诸菩萨身上,纷纷堕落;到大弟子的身上,便粘着不堕。大弟子们运起种种神通去花,却始终不能去掉。天女问舍利弗为什么要去花,舍利弗说此花“不如法”。天女指出花的本身无所谓如法不如法,说它“不如法”,是“仁者自生分别想”,而诸菩萨已断了一切分别想,进入不二法门,所以花落到身上,不再粘着;“结习未尽,华著身耳;结习尽者,华不著也。”声闻因烦恼结习未曾断尽,内心仍有污染,所以天花着身而不能去;菩萨结习已断,内心没有烦恼习气的污杂,外花就不再着身。所谓结习,即是相对意识。“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观众生品》, 对已证入绝对不二的菩萨,相对的五欲无可奈何,一切色相等法,皆无法侵入,因为一旦进入便立即为绝对所熔化,变为绝对。禅宗以“洪炉”比绝对,以“点雪”比相对。“点雪”飞入“洪炉” 中,刹那之间即被消熔。一宿觉诣曹溪,须臾告辞。六祖说:“返太速乎?”玄觉说:“本自非动,岂有速耶?”六祖问:“谁知非动?”玄觉说:“仁者自生分别。”六祖赞其“甚得无生之意”《坛经·机缘品》。 此段对答中“自生分别”的掣电禅机,即源于《维摩经》。唐释皎然《答李季兰》:“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风神摇曳,亦颇得《维摩经》天女散花三昧。
4.无住而生心
“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佛国品》《宗镜录》卷80:“佛眼见一切美恶差别等事,悉皆不动,为见性故。《维摩经》云:‘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此是心鉴无碍为眼,非取根尘所对。是以肉眼见粗,天眼观细。慧眼明空,法眼辨有。”同书卷82:“但在一念心中,不动真际而有种种差别。” “无乱是菩提,常自静故。”《菩萨品》动静皆是佛性,穿衣食饭,行住坐卧,皆在定中,如此,“举足下足,当知皆从道场来,住于佛法矣!”《菩萨品》《维摩经》表达此种观念最为出色的是 “所见色与盲等,所闻声与响等,所嗅香与风等”《弟子品》。 见色即空,无所分别,故与盲等。虽无分别,而能了知一切法,这也正是禅宗所追求的境界: “学道之人要复如婴孩,荣辱功名,逆情顺境,都动他不得,眼见色与盲等,耳闻声与聋等,如痴似兀,其心不动,如须弥山,这个是衲僧家真实得力处。” 《碧岩录》第80则玄沙三种病人公案,旨在超越见闻觉知的分别妄想,拨除见尘明见性,荡除妄心见本心,以契入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实相无相境界。雪窦颂云:
盲聋喑哑,杳绝机宜。天上天下,堪笑堪悲。离娄不辨正色,师旷岂识玄丝。争如独坐虚窗下,叶落花开自有时。《碧岩录》第88则
见与不见,闻与不闻,说与不说,雪窦全都予以破除,使得障蔽自性而形成的盲聋喑哑见解、机宜计较,消踪绝迹,然后才是向上一路的真盲、真聋、真哑。 “天上天下,堪笑堪悲。”堪笑者是哑却不哑,是聋却不聋虽然达到无分别般若智的聋哑,心里却历历孤明;堪悲者明明不盲却盲,明明不聋却聋虽然有正常的感觉器官,却溺于声尘色尘而使闻见之性聋盲。离娄乃黄帝时著名目明者,能在百步外明察秋毫之末,却不能辨正色,不瞎而瞎;师旷乃春秋时代著名乐师,能辨音以知吉凶,隔山闻蚁斗,却不能聆辨玄丝,不聋却聋。“正色”、 “玄音”,纵是离娄、师旷也辨识不得。那些囿于分别情识,沦丧天然本真之人,纵然目明如离娄,耳聪如师旷,也无法辨正色,聆玄丝,体证大道。雪窦的诗,用反形手法,指出悟者应有的态度:既不作离娄,也不作师旷,“争如独坐虚窗下,叶落花开自有时”。到此境界,见似不见,闻似不闻,说似不说,饥餐困眠,任他叶落花开。叶落时是秋,花开时是春,各各自有时节《碧岩录》第88则。 对见闻如盲聋的禅趣,崇福深有抉发:“见色之时,元来与盲无异。但息自分别心,非除法也。法本自空,无所除也。又所闻声与响等者,岂是不闻。但一切声皆如谷响,无执受分别也。所以满眼见色,满耳闻声。不随不坏,了声色之正性故。”《宗镜录》卷92引只要无住生心,“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 《坛经·机缘品》, 就既可如盲聋,又可不如盲聋。龙牙偈“但于事上通无事,见色闻声不用聋”《禅林僧宝传》卷9《居遁》, 即是从另一层面丰富了“如盲聋”的内涵。
四、《维摩经》对禅诗的影响
诗的特质是形象思维,象征是形象思维根本的特点。《维摩经》中,充满了联珠妙喻。如《观生众品》中,文殊师利问维摩诘,菩萨应该怎样观察众生,维摩诘溅珠泻玉妙喻纷呈:
譬如幻师见所幻人,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智者见水中月,如镜中见其面像,如热时焰,如呼声响,如空中云,如水聚沫,如水上泡,如芭蕉坚,如电久住,如第五大,如第六阴,如第七情,如十三入,如十九界,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无色界色,如焦谷芽,如须陀洹身见,如阿那含入胎,如阿罗汉三毒,如得忍菩萨贪恚毁禁,如佛烦恼习,如盲者见色,如入灭尽定出入息,如空中鸟迹,如石女儿,如化人烦恼,如梦所见己悟,如灭度者受身,如无烟之火,菩萨观众生为若此。
这是非常典型的博喻。其遣词之简洁、取譬之诡谲、意象之跳宕、气势之恢弘、立意之警拔,令最出色的文学家也自惭笔拙!这种博喻,在《维摩经》中并非孤例,而是俯拾皆是。《楞严经》卷1云:“诸有智者,要以譬喻而得开悟。” 此经所传达的悟境,惟证与证,乃能知之,非言筌可及,故多用譬喻。其所发挥之妙理,明心见性者观之,自然头头契会,这就使得《维摩经》具有了强烈的文学色彩,并深刻地影响了禅宗诗歌。
1.禅林证道发潮音
禅宗诗歌中,较为集中地表达不二之旨的是《信心铭》:“要急相应,唯言不二。不二皆同,无不包容。……极小同大,忘绝境界。极大同小,不见边表。有即是无,无即是有。若不如是,必不须守。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将小大不二、有无不二、一多不二等观念,表述得相当明晰。只是《信心铭》理趣多而诗趣少,禅韵诗情并茂的,要数玄觉的《证道歌》,如:
1“证实相,无人法,刹那灭却阿鼻业”,“只知犯重障菩提,不见如来开秘诀。有二比丘犯淫杀,波离萤光增罪结。维摩大士顿除疑,犹如赫日消霜雪”,取意均出于《维摩经》。《入不二法门品》谓:“罪福为二,若达罪性,则与福无异。”罪福之性本空,平等一如,平等空性中,无罪无福,无缚无解。《弟子品》叙优波离为二犯戒比丘解说其所犯罪业的轻重,并教以悔过的方法,维摩诘为之宣说罪性本空之理,二比丘当下疑悔即除。
2“从他谤,任他非,把火烧天徒自疲。我闻恰似饮甘露,销融顿入不思议”,“观恶言,是功德,此则成我善知识。不因讪谤起冤亲,何表无生慈忍力”,出自《佛国品》“毁誉不动如须弥,于善不善等以慈”,玄奘译本作“八法不动如山王”。禅宗以“八风吹不动天边月”表示毁誉不二的悟境,以绝对大悲心,使毁誉、冤亲归于平等不二。
3“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默时说,说时默,大施门开无壅塞”,谓维摩一默,传达了禅宗内证无言的美学范式,但并不意味着要废弃语言,“无离文字说解脱也”《观众生品》。 执着于无言,就违背了不二的原则,重要的是掌握辩证的方法,“夫说法者,当如法说”《弟子品》。 如法而说,即可避免言说带来的割裂扭曲。
4“豁达空,拔因果,莽莽荡荡招殃祸。弃有著空病亦然,还如避溺而投火”,深得《佛国品》“无我无造无受者,善恶之业亦不亡”之精髓。从俗谛来看,业报因果,真实不虚;从真谛来看,业报因果,是假非实,一切皆空。《维摩经》不二法门通过《证道歌》荡气回肠的吟唱,对禅林发生着巨大的影响。
2.诗佛妙悟辟新境
“诗佛”王维,字摩诘,名与字合起来就是维摩诘。王维诗中经常引用《维摩经》原文,或化用其意,如“天女散花”、“香积佛饭”、“不二法门”,足以说明其对《维摩经》的熟稔和喜爱。“色声非佞妄,浮幻即吾真”《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 王维深得色空不二妙旨,并不摒弃色声纷纭的感觉世界,而是要在色声之中感悟“吾真”本来面目,这使得他的诗歌中流漾着生机与活趣。但他又说,“已悟寂为乐,此生闲有余”《饭覆釜山僧》, 无生寂乐的倾向导致其诗歌取境的阒寂,凝成其生机远出的禅诗的底蕴。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徐增《说唐解详解》谓:“空诸所有,即是山空。月出惊山鸟,此时不识不知,色空俱泯。”“不识不知”,即《维摩经》“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的内证境界。学人问善静禅师“不可以智知,不可以识识”的心理感受,禅师说:“鹤鹭并头踏雪睡,月明惊起两迟疑。”《五灯》卷6《善静》月出惊鸟,根尘震落,思量不存,白鹤白鹭白雪白月,有的只是脱落一切的澄明。王维诗殊多此类静悟超诣之作,声息气味迥出常格之外,色相俱空。写寂中喧、无中有、动中幽、闹中寂,杀活纵夺,色空不二,悟入玄微,一片化机。“写空山不从无声无色处写,偏从有声有色处写,而愈见其空。”《诗法易简录》这是因为色空不二,当体即空,而不是灭色而后空的枯木顽空。王士祯谓这类绝句“往往入禅,有得意忘言之妙,与净名默然,达摩得髓,同一关捩”《香祖笔记》。 王维禅诗,摒绝言语思量,使自然之景以其本来面目原真地呈显,为禅诗开辟出了崭新的境界。
3.东坡画赞得禅髓
苏轼《维摩画像赞》所表达的不二禅机,使得当时最负盛名的禅宗大师宗杲也深为赞叹:“常爱东坡为文章,庶几达道者也。纵使未至于道,而语言三昧实近之矣,……观其作《维摩画像赞》,从始至终不死在言下。”其《维摩画像赞》云:
我观众工工一师,人持一药疗一病。风劳欲寒气欲暖,肺肝胃肾更相克。挟方储药如丘山,卒无一药堪施用。有大医王拊掌笑,谢遣众工病随愈。问大医王以何药,还是众工所用者。我观三十二菩萨,各以意谈不二门。而维摩诘默无语,三十二义一时堕。我观此义亦不堕,维摩初不离是说。譬如油蜡用灯烛,不以火点终不明。忽见默然无语处,三十二说皆光焰。佛子若读《维摩经》,当作是念为正念。我观维摩方丈室,能受九百万菩萨。三万二千师子座,悉皆容受不迫窄。又能分布一钵饭,餍饱十方无量众。断取妙喜佛世界,如持针锋一枣叶。云是菩萨不思议,住大解脱神通力。我观石子一处士,麻鞋破帽露两肘。能使笔端出维摩,神力又过维摩诘。若言此画无实相,毗耶城中亦非实。佛子若见维摩像,应作是观为正观。《大慧录》卷18引
此诗妙得不二神韵。“忽见默然无语处,三十二说皆光焰”之说,确能于一默的表象之外,别具只眼,宗杲誉为“这个虽是死蛇解弄却活,若彼三十二人所论,真个负堕时,即是无言胜有言。情知古人之意决不如此”。末四句阐发真幻不二之旨,亦深得禅髓。宗杲赞赏此诗:“此是东坡说底禅,岂不是言语到,若非前世熏习得来,争解恁么道?”《大慧录》卷18苏轼深谙不二禅味,其《花落复次前韵》亦云:“先生年来六十化,道眼已入不二门”同上卷38。 非独苏轼,唐宋诗家对不二法门也多心仪神往,如骆宾王《秋日于天中寺寻复礼上人》“理诣归一处,心行不二中”《全唐诗》卷80, 白居易《夜雨有念》:“自我向道来,于今六七年。炼成不二性,消尽千万缘”同上卷433, 王十朋《悼僧德芬》:“参禅早悟前三旨,学道思归不二门”《全宋诗》卷2017, 孙觌《能仁寺悟上人来枫桥访余索诗赋两绝句》:“更无一语堪酬对,已入维摩不二门”同上卷1486, 辛弃疾《南歌子·独坐庶庵》“玄入参同契,禅依不二门”。由此可见《维摩经》不二法门对中国禅林诗苑影响之一斑。
《维摩经》运用不可思议的不二法门,消解一切矛盾,给禅宗思想、禅悟思维、禅宗机锋公案烙上了深深的印痕。禅宗对《维摩经》特别推崇,将不二法门作为处世接机的态度与方法,泯灭一切对立,从而获得了主体精神的无限超越。几乎所有用遮诠的禅宗公案,都是运用了不二法门。不二法门,成了禅宗所向披靡的金刚剑,在棒如雨点、喝似雷奔、无言渊默、疾雷破山、箭锋相拄的禅机中,到处闪烁着不二的慧光。由此形成的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