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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当代2007.1-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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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唐童挤到近前自我介绍时,金堂只稍稍一点头,仍旧边摆手边向前。后边的车子缓缓随上,一大群穿制服的人手提塑胶刺棍将围拢的人推开。好不容易穿过石头街,所有的人都长吁一口,揩着额头的汗,惟有金堂没有一滴汗珠。几个陪伴的人请他上车,许多人也都上了车。
  在宾馆区,比石头街更大的欢迎场面出现了。进大门后,广场上有军乐队,有穿了统一服装的方队,有献花的红领巾少女当少女高高扬起右手敬礼时,不远处的唐童一下涌出了泪水……金堂接过鲜花,稍倾转过脸找人;当他的目光投向唐童时,唐童赶紧跑到近前。金堂咳了一声,用低低的喉音说了一句:
  “你这不是害我吗?”


  潜水员

  “我快死了,哎哟谁也不准找我,我得四仰八叉三天三夜才能缓过劲来。”唐童嚷叫着,把凑到他身边报告事情的人全都赶开。他将自己关到一个房间里,一边揪脖子上的领带一边骂着:“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发明了这东西勒脖子,算是缺了八辈子德了。妈的,‘见官大一级啊’,咱差一点给累死,还不知赚下的是什么哩……”他刚刚仰面朝天躺下,一个女领班就耗子一样溜进来:“老板,让人捏巴捏巴?”
  “滚你妈的狗蛋!”
  “捏巴捏巴!”
  唐童翻翻白眼,骂骂咧咧把头歪到一边。这女领班四十多岁,面容端庄,肩膀宽平,唐童从来对她迁就一二。这时她一摆手,立刻有一个年轻女子过来,给唐童褪下鞋袜,一下一下按起脚来。唐童先是“哎呀哎呀”叫着,一会儿呼噜大作。女领班与那个女孩蹑手蹑脚退出。女领班出屋后却不离开,一直站立门外,怕有人打扰了屋里的人。
  一个钟头之后,有人走过来,女领班刚想阻拦,抬头见是珊婆,就笑着点头,嘴巴噘噘屋内,双手合着做了个睡觉的动作。珊婆说:“就知道死睡。差不多了,我得把他叫起来了。”
  看来这家伙真的累坏了。他搓搓眼睛打量进门的珊婆,一边骂“日不死的来做什么”,一边穿上鞋子。他的眼睛是红的,嘴角有涎水。珊婆取一支烟吸上说:“首长走了,咱该处置自己的事儿了。你把关起的那个人忘了?”
  唐童一拍脑瓜:“想起来了,对,关着哪!有线索没有?”
  珊婆黑洞洞的大嘴吐着烟:“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你啊,什么事儿离了师傅能行?我不给你长着眼色,你那一头鬈毛都得被人拔光,早就成了秃子……”
  唐童痴痴点头,打着哈欠往外走。他这才彻底醒了,记起那天一早的事儿。当时首长眼看就要来到边界了,有人突然报告说从宾馆前边的湖中钻出一个水鬼来,唐童一惊,说关起来再说。他正要乘车出去,原先的报告者又急匆匆赶来了,说那个水鬼经查是管理人员请来的,因为上游的湖水快要溢出来了,连通下游另一个湖的管道堵塞了,需要潜下去看一看。唐童大怒:“那就看一看!”“可是水鬼刚刚从水里爬上来,又被珊婆的人关起来了,她那几个儿子多凶,好说歹说就是不放人……”唐童一听是珊婆让人干的,立刻不吭气了。“老板,到底怎么办?”“先关着吧。”
  出了门,珊婆避开那个女领班,小声说:“幸亏我那几个孩子眼尖,当时见他水淋淋上来,就觉得不对劲儿……他神色慌张脸色煞白,一见人两手就抖、抖,天不冷牙齿磕得咔咔响……”“别是谋杀首长的呀!这小子一准不是个好物件!”唐童这会儿怔着,有些后怕了。珊婆点头:“我那几个孩儿当时就这么想。他们把他押到一个地方,他咬紧牙关只说是来干活的,可两手抖什么?问了问管事的人,倒真有这么回事别是坏人来了个掉包计啊!”“一点不假,这可得瞪大牛眼查查。”“嗯,查呀。俺那几个孩儿一抹他的头箍儿,你猜怎么?”“怎么?”“这人活活像东村那个叫‘兔子’的歹毒家伙!”
  唐童马上站住了,嚎出一声:“是‘兔子’?我剥了他的皮……这狗日物件打上回蹿了再没露头儿,听人说上个月又有动静了。咱正撒下眼线找哩!”
  “两人长得活活像,一问,才知道不是一个人……”
  “虚惊一场不是?”
  “小心着点总不是坏事吧。我那些孩儿心细哩,按他的口供查了,弄清他和‘兔子’没有瓜葛,这才算一段儿。”
  “那就结了,别大惊小怪……我刚睡了一会儿。这些天可折腾坏了,不光没赚好儿,还让两兄弟训了一通,说什么首长去哪儿都悄没声的,顶多带一两个保镖,你倒好,搞这么大阵势,找事儿呀!我说那你们也该早说呀,这回首长发火了吧?两兄弟说金堂不会火,他什么时候都不会火……”
  珊婆一直咧着嘴听,这时喘了一大口,接上说:“那水鬼尽管与‘兔子’没牵扯,可看那股慌张劲儿准有事。我孩儿还是没放人,把他关在密室里拷问半天,他总算吐露了实情……”
  唐童盯住珊婆一耸一耸的胸脯,觉得她胖得越来越像海猪。
  珊婆磕打又黑又短的牙齿:“老天,你猜怎么?原来这家伙钻进水下那会儿,爬进几根塞住的管子一看,是让几个尸首堵死了,都是女的,穿了咱宾馆的制服,时间可能不短了……”
  唐童抬头看看远处,叹一声:“那就设法弄出来呀,趁着天黑。”
  “你还没听明白!这潜水的怎么办?他可是亲眼看见了呀!”
  “银子也封不住嘴?”
  “怕是不行。咱孩儿打了他,打掉了两颗门牙,因为开头他不说,只嚷着不干这活儿了,想溜。咱孩儿一急,两拳捣下他两颗牙来……”
  唐童觉得麻烦,搓着手。他瞥瞥珊婆:“一般人治不住他,你这副大奶头让他咂咂,我保他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胡尥蹶子……”
  珊婆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胡扯八咧,人关着呢,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俺爹在世时,早把他装进麻袋里沉了。如今年头不对,咱的脾气也好多了,越来越杀不得生。”
  “可人家的脾气怪大,他这会儿还嚎呢!”
  “嗯,他嚎,嚎,”唐童踱着步子,皱着眉头琢磨着:“按新来的宾馆经理黄毛的理儿说,那么大的躁气也该有个名儿啊,那叫‘性苦闷’这么着吧,银子该给还得给,多一些;然后让他揣着银子去找黄毛吧,咱新经理一准把他的火暴脾气治好。再说咱也该给人家压压惊……”
  “人家不去怎么办?”
  “不去也得去。事事都依着他吗?”
  珊婆不再言语。


  精灵附体

  许久以后,唐童回忆起金堂归乡之举、整个的过程与意味,仍旧感慨万端。轰轰隆隆来了,悄没声地走了,给鸡窝镇留下一个心情方面的大窟窿。那滋味儿没法说,没法说。扎牌坊,练方队,排军乐,演鱼戏,一切刚忙开了头,嘭嚓一声,人家走了。唐童回想与金堂的相处,除了记起他在欢迎场地的那句小声责备,再就是参观几处矿山工业后的三字箴言:“要发展”。除此而外不记得此人开过口。人走两天后,上边匆匆来了几个得到消息的头头,一见到唐童就不无责备说:“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言一声、不报告,人就这样走了?”
  可不是走了么!唐童窝囊的是仍然没有弄清金堂到底是什么官职,只不过从匆忙赶来的头头脑脑们的神色上判断,那家伙确乎是“见官大一级”。唐童独自一人时不免想些人世沧桑,对近在眼前的奇迹惊叹不已。他一直没敢对人说起的童年记忆就是:他见过金堂小时候拖拉着鼻涕,露着小鸟儿;而且,他还记得这人不中听的小名。瞧瞧,时光一闪而过,竟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悄没声地制造出一个伟人。他一遍又一遍哼唱那几句歌儿:“归来唉哟,归来呃哟……”直唱得热泪潸潸。
  一阵空虚飞走之后,唐童又找到两兄弟,再次恳请金堂能够经常回来。两兄弟说:“可以的。他和别人一样,年纪一大偏要想家。上回来家觉得哪儿都好,就是有一条:太风张了。”“那该咋个办呢?”“好办,只要人不知鬼不觉的,他就会常呆在你这儿了。俺弟忙了半辈子累了,正想法儿休养呢……”唐童大嘴咧开了:“保密不走风声儿,这是咱的本事呀!成呀,首长就快些来吧!咱只想做好,就是不知首长喜好些什么要明白人人都有一好……”唐童说这话时紧紧盯着两兄弟,右手禁不住做起了点钱的动作。两兄弟瞥一眼说:“呸。”
  天童集团常年蓄养了阴阳先生,以备不时之需。唐童就金堂事求教他们,他们说:“生父谁耶?老饕?那就好明白了。想想看吞吃万物食量若此,化成力气注到一个后人身上,这人生生了得!”唐童如梦方醒,又问:“咱又该怎么敬他?”答:“异人必有异趣,相准了再说,莽撞不得。”
  不久,金堂真的来了。这一次唐童安排周密,召集起相关人员,特别是宾馆的黄毛:谁也不准走漏风声,谁冲撞了首长静养,杀无赦!黄毛心领神会。唐童发现金堂这一次果真轻衣简从,除一二壮汉保镖,只有一个面色青黄的老者跟从,这家伙大概是个管家之类,老牌的,穿戴过时,长筒布袜且扎了腿带子,走路甩手,活像道士,说话载文载武。唐童远远瞥着他在心里咒骂:“妈的我就看不上这种物件!这种物件死了才好呢!”骂归骂,他见了老者还是哈腰赔笑。
  唐童从两兄弟处得知了金堂这一天是生日,就备了盛宴。宴席间金堂不语,但食量惊人。饭后唐童随其走入一个小厅,一招手上来三个貌美小姐,她们抬着一个匣子,打开一看,是一溜八个金虎。虎是金堂的属相。金堂盯着三个小姐面有喜色,低头一看金虎却立刻阴了脸,用又低又哑的喉音说:“洒达了!”唐童不知是什么意思,一抬头,旁边过来那个老者。老者说:“首长不悦了。就是扔了的意思!”
  唐童随怀抱金虎的老者出去。只见他踉跄出门,打开了金堂乘坐的那辆车子的后备箱,扑通一声扔了进去,拍打着手说:“这就是‘洒达’了!”
  唐童又惊又喜,嘴巴难合。这时老者凑近了说:“有上好的闺女没有?夜间让她们陪首长打打牌吧!”“嚯咦!这好说啊,咱这就找黄毛去,咱这儿就是不缺那物件女洋人中不?”老者皱眉:“要上好的闺女……”
  一连三天派去数位小姐陪牌,皆由女领班亲自送去。黄毛坐镇指挥,颇为自负。
  当首长闭门不出时,老者就与唐童饮一种江南米酒。老者饮到面红耳赤时话语连连,自吹自擂起来:“我跟从首长多年,颇有心得矣。他练的是一种修身功,叫‘随欲而安’功。妙即妙在一个‘随’字,而非‘纵’纵欲者,非颓即亡,盖无例外!”唐童听得大嘴难合,呼道:“原来是这样?世上还有这多稀罕?”
  老者叩齿抿嘴,一副不屑的神气:“随欲而安,挥挥洒洒,方能超脱人生。不纵欲,不积欲,即不为淫欲。想想看,见美艳能怀平常心者,多乎不多。每日里安静交合,从容应对,性情始有大温和,故而无功利心,无争强心,无好胜心,无喜怒,无憎恶,无悲忿,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同首长,看万物从此平和,寡言少语,轻手轻脚,气若游丝,人人疼怜,谁还嫉妒于他加害于他?在他则能够休养生息,坐握玄机,神通四方。”
  唐童拍掌击股道:“怪不得我一见他就打个愣怔,心想这人怎么这样!看上去面黄肌瘦,走路就像踩了云彩,说话有气无力,原来是练功练的呀!不过,不过我看他快要……快要不行了……天,我这贱嘴该打!我是说,他是不是累成了这副模样?”
  “呔!呔耶!”老者大怒,拂腿站起说:“你胡说什么!那面色、那走相,都是修炼的结果。踩了云彩?正是!飘飘欲仙嘛,大境界嘛……”
  唐童低头掩愧,咕哝:“师傅原谅!阁下,我是说,我这辈子也练不成这功夫了。咱白搭呀,咱见了好闺女就浑身出汗,心怦怦跳哩。咱是土人定了,咱只想一个人想得心慌,其余不成哩……”
  这一次金堂呆下去了,直呆了一个星期。他走后,仅逾一月又来了,像上次一样闭门不出,门前的草坪上只见一老者甩手而行,如同道士。这期间金堂只被人陪伴去看过一次鱼戏,对女主角注视良久。而后老者提出让首长听听“堂会”,被女主角坚拒。
  黄毛常常训斥女领班,这使她越发不得要领:有时把人留在屋里就回,有时被首长叫住,少不得也要进屋耽搁半天,还要与迎送的小姐吵吵嚷嚷的:有的小姐少见多怪。黄毛时有恶声,说:“告诉你,弄出偏差会要命的!”女领班哭了:“有些年轻人不通事理,要费多少口舌。首长也说,姜还是老的辣呀。”黄毛气得脸色蜡黄:“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女领班与小姐、黄毛及另外几个人吵了几次,加上连日不得休息,火冲命门,有一天突然翻翻白眼过去了。医生来诊,阴阳先生也来了,折腾了半天人才醒过来。可是女领班不是出神就是大笑,两手乱舞,从此再不安生。黄毛报告了唐童,唐童瞥了一眼心中不忍:本是一个端庄秀丽之人,这会儿衣服都抓破了,敞胸露怀的,脸上全是垢物。他对走来的珊婆说:“她实打实地跟我干了多年,忠诚老实,真可怜人哪……”阴阳先生说:“这不是什么大毛病,这不过是精灵附体,过了这一阵儿又是她自己了。”
  唐童让人把女领班弄到宾馆角落一间小屋中,让黄毛找专人严格照管,好生伺候,自己如果有时间也去陪她。女领班只与唐童一起才稍稍安定,并能准确无误地叫出“老板”二字。而对于他人,一律以动物名字称之,如叫黄毛为黄狼子,叫屋里的首长为长蛇,叫珊婆为花脸老怪。“老板见过虎口粗的长蛇没有?蛇头顶上写了寿字,一探一探一口咬上,人就没命了!蛇盘着人,人拽着蛇,一层层叠起楼一样高,蛇芯子呼嗒呼嗒响,吓死活人……老板那回也被精灵辖住了,动弹不得,精灵水光溜滑浑身喷香,老板被它熏得哭了一场又一场。老板赤身裸体打着滚儿喊,妖精追上去用脚踏住了你,哗哗撒了一头骚尿,鬈毛儿湿淋淋像是刚从地狱里钻出来……”
  唐童时而冷笑时而流泪,有些害怕地咕哝:“念你跟随多年,而今快四十岁了,连个婆家都没有,怎么忍心一脚踢开?可你这张骚嘴毁人毁物,老天爷也惧你三分哪!”
  “俺是首长捧炉童子,侍立一旁哩。首长端了食钵就念:‘谨和五味,骨正筋柔,气血以流,腠理以密,长有天命。’抓起眼镜就念:‘适逢其物,眼清目锐。’首长一到午夜三刻就变成冷蛇,开始盘缠人,嗞嗞啦啦吸血沫,眼睛眯着头上长了冠子,睡觉不闭眼,吼儿吼儿吹口哨……”
  唐童大惊,叫着:“老天,真是精灵附体啊,大字不识的闺女也背起了诗文!我来问你,你到底是什么精灵、从哪儿蹿来?今儿个不说,就让阴阳先生拿宝剑刺死你!”
  她听了嘻嘻笑:“鬈毛来吧,我什么也不怕。我是齐天大圣的干闺女,珊婆她姥娘……”
  “坏了坏了,没有别的办法,俗话说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咱真顾不了那么多了……”唐童蹿出屋子,一会儿喊来了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用指头捅了女领班几下,女领班瑟瑟抖动蹲下了。“看见不老板?精灵立马求饶了,”他三两下扯去她的衣服,扯得一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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