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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个大学校长自白-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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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的人向对方揭发自己同伙的言行。    
    元旦以后,武汉的天气异常的寒冷,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却搞得热火朝天。一个阴森的黑夜,造反派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一项重大的谋划,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冲着我来的。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珞珈山引爆了一枚重型炸弹——揪出了炮打中央文革黑炮手、现行反革命分子刘道玉!    
    凌晨7时,“造反有理”校广播台开叫了,先是播放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接下来是朗读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这时,本来就是高音的喇叭又提高了八度,只听一对男女播音员拉大嗓门叫喊着:“特大新闻,特大新闻!经我革命造反派连续战斗,现在揪出了炮打中央文革的黑炮手、现行反革命分子刘道玉。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震耳口号声:    
    “把炮打中央文革的黑炮手刘道玉揪出来示众!    
    谁反对中央文革谁就是现行反革命分子!    
    谁反对中央文革就砸烂谁的狗头!    
    刘道玉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道玉!    
    打倒顽固不化的铁杆保皇派刘道玉!    
    打倒王任重的走狗刘道玉!    
    打倒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刘道玉!    
    ……”    
    我在第一时间内,听到了关于我的“特大新闻”,我虽说感到突然,思想上也有些紧张,但我也有一定的思想准备,我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到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从精神上和身体上作好准备,去承受即将到来的苦难,决不能屈服于造反派的淫威。    
    不用说,肯定是我们同派人中出了“甫志高”,又出了“反戈一击”的立功者。    
    由于我谈话的时间、地点和在场的人,仍历历在目,无须明言,我能猜出十之八九,是最受我们信任的化学系的一个女学生揭发的。    
    说时迟那时快,早饭后一群造反派学生气势汹汹地来到我的家,勒令我交出“炮打中央文革”的黑材料。我说“没有黑材料”。他们不信,于是七手八脚地翻箱倒柜搜查,他们当然搜查不出什么黑材料。在搜查未果的情况下,他们把气往我身上发泄,勒令我去接受革命造反派的批斗。所谓批斗,也就是游斗,也叫游街示众。大约100多名造反派,大多是学生,也有少数教职工。他们打着造反派战斗队的旗帜和五彩旗,敲着锣鼓,把我押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颈子上挂着沉重的黑牌,上面写着“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道玉”,我的名字上还打上了红××。    
    我的双手由两个身体魁梧的造反派反剪在背后,一边走一连呼喊“打倒刘道玉”    
    的口号。游斗是沿着校园环形大道进行的,整个马路上,用斗大的字写满了批判我的各式各样的大标语,我低着头看得一清二楚。每到一处交叉路口,他们都要停下来,召来许多围观的群众,勒令我低头弯腰,稍有怠慢,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游斗终于结束了,尽管是三九寒冬,但一个上午游斗下来,我已是大汗淋漓,浑身没有了一点力气。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环山路吃力地朝家里走,到了水厂附近,迎面来了一个骑自行车学生模样的人。他看到我以后,喝令道:“站住,黑炮手!”当我抬头看时,他已站到了我的面前,扬手就是两耳光,打得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临走时,他还骂骂咧咧地大声喝道:“刘道玉,给老子放老实一点,不彻底交待罪行,小心你的狗头!”这又是化学系我的一个学生,后来他留校当了教师,入了党,也当了教授。但是,我从来就没有听他说过一句反省自己错误的话,难道“文化大革命”只是触及别人的灵魂,而不需要触及自己的灵魂吗?那你又怎样为人师表呢?    
    在以后的十多天里,每天我必须到“9•;12先锋队”去报到,被勒令交待炮打中央文革的罪行。我就事论事地把我对中央文革个别人的议论写了出来,决不上纲上线,也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分子。虽然他们对我的交待极不满意,也没少遭到他们的毒打,但我始终坚持决不能胡写,也不随便认错。那时,保护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或尽量少说话,我默记着一句日本谚语:“沉默是金,雄辩是银。”    
    在横蛮无理的非常时期,不要指望澄清什么事实,也不可能有谁给你分辨是与非,最好是保留自己的发言权,总有一天会作出公正的结论。    
    元月下旬,北京大学专揪刘道玉战斗队到了武汉大学,他们要揪我到北大交待联络组的问题,真是祸不单行啊!虽然我不奢望北大的造反派会对我更文明一些,但是我还是愿意去,因为我对联络组的问题心中有数,不像炮打中央文革的罪名压死人,至少可以逃避一下眼前的残酷斗争。当然我心里也知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唉,也管不了那么多,躲一回是一回,无非是等到秋后算总账吧!    
    到了北大以后,我被关在38楼一楼的一间屋子,一个“井冈山”红卫兵监管我。    
    他们规定我的任务是交待联络组的问题,揭发王任重如何插手北大的运动,如何在背后支持聂元梓的。其实,联络组在北大根本就没有错误,我们没有讲过一次话,没有召开过一次会议,更没有镇压群众运动。至于对待聂元梓,王任重同志和我对她是有保留的,更谈不上背后支持她的问题。几天后,也许是受了冻,我上吐下泻,到北大校医院诊断为急性肠胃炎,被收住院治疗。一星期后出院,造反派看我实在写不出什么东西,也就放弃了对我的监管,任我自由地去看大字报。这次被揪回北大,既没有召开批判我的大会,也没遭受皮肉之苦,算是够幸运的了。鉴于春节临近了,大家都准备回家过年,我也获准2月8日春节的前3天回到了家里,总算合家过了一个团圆的年。


第四章 黑炮手劫后余生第一次逃亡生活

    在我的一生中,曾经有过3次逃亡生活,虽然每次逃亡的背景和原因各不相同,但都打乱了我的平静生活,给我的家人也造成了一定的痛苦。    
    我的第一次逃亡,是发生在1967年五六月间。在此前后,无论是全国或是武汉,“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一步一步地被拖进了危险的境地。    
    上海的“一月革命”风暴,揭开了夺权的序幕。1月23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的社论,其中写道:“一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大联合展开夺权斗争的伟大革命风暴,在伟大领袖毛泽东的伟大号召下,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席卷全中国,震动全世界。”但是,在派别矛盾激化的状态下,要夺权就必然发生尖锐的冲突,出现武斗是不可避免的了。上海的造反派的头子王洪文,为了夺权,制造了有十多万人参加的武斗流血事件,开创了全国的大规模武斗极为恶劣的先例。    
    2月24日,周总理根据毛主席的意见,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碰头会,参加会议的有主持党、政、军日常工作的领导人,中央文革小组的人也参加了。以谭震林、陈毅为首的一些老同志,对文化大革命中的一系列不正常现象提出尖锐的批评。但是,江青、张春桥一伙人气急败坏地攻击老帅们走的是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他们通过控制的造反派,在全国掀起反击“二月逆流”的恶浪,喊出“打倒谭震林”的口号,要揪出“二月逆流”的总后台,矛头直接指向了周总理。    
    三四月份,全国形势更是急转直下,“揪军内一小撮”之火在全国蔓延。造反派成立了“敢死队”,开始冲击军事要地,抢劫军队仓库的枪支、弹药,喊出“文攻武卫”的口号,全国范围内的武斗逐步升级,一派杀气腾腾的惨象。    
    5月16日,是“文化大革命”发动一周年,武汉地区的革命群众组织“百万雄师”    
    和造反派组织分别组织大规模的横渡长江的庆祝活动,表示他们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在文化大革命的大风大浪中奋勇前进。对于像我这样跟“当权派”    
    沾边的人,况且还背负着“炮打中央文革”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罪名,对于这类活动,我更是离开得远远的,既没有心思参加也不敢去看热闹。后来,从大字报上获悉,造反派在组织渡江时,由于连接趸船的踏板脱落,不少人掉进了江里,也死了一些人。到底死多少人,不得而知。据造反派自己说,死了200多人,而且他们倒打一耙,说是“百万雄师”搞破坏造成的。而“百万雄师”当然加以否认,并揭露说,这是造反派一贯玩弄的“贼喊捉贼”的伎俩。渡江以后,两派的新仇旧恨进一步加深了,相互袭击、抓人的事件频频发生,凡他们认定的“首恶分子”,一旦被擒,不是打伤致残就是迫害身亡。    
    正是在这种明火执仗的情形下,“ 5•;16 ”渡江后不几天,在武汉大学的大字报栏里贴出了“口号报”:    
    “把‘百万雄师’的黑高参刘道玉揪出来!    
    把‘百万雄师’‘5•;16’渡江总指挥刘道玉揪出来!    
    把迫害我革命造反派的凶手刘道玉揪出来!    
    向刘道玉讨还血债!    
    血债要用血来还!    
    彻底清算刘道玉的新老罪行!”    
    真是晴天霹雳,莫须有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其实,我并没有直接看到这张充满杀机的“口号报”,一直还蒙在鼓里。一天早上,我到一区食堂去买早餐,正好碰到化学系一位同事,他对我说:“昨天贴出了你的口号报,那都是要命的话,很多好心人都十分关心你的安全,看来你必须躲一下。”几乎与此同时,我的一位也在化学系当教师的大学同学,急忙找到高伟说:“我的师弟告诉我,他的工人战斗兵团开会决定,要联合校外的‘钢工总’,对刘道玉要采取行动,他们说他是‘百万雄师’的高黑参、黑后台。”我同学的师弟是武大造反派工人战斗兵团的头头之一,他与我同是1954年防汛抢险队的队员,我与他个人交情也不错,他虽然派性十足,但是在我的生命攸关的时刻,他没有忘记旧谊,对此我还是感谢他的。    
    就在传递这两条消息后,武大校园里的气氛一直是十分紧张的。有消息说,“百万雄师”几日内要血洗武大的造反派,还绘声绘色地说我家阳台上挂了一个拖把,那就是与“百万雄师”的联络信号。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正在编织一张“百万雄师”的网络,硬是要把我置于这个网络的中心联络点。真是太危险了,如果“百万雄师”与造反派之间发生任何不良后果,他们都会加罪于我。鉴于情况危急,我和高伟商量,事不宜迟,断然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一个月明星疏的夜晚,尽管儿子毛毛睡得很香熟,可我俩怎么也不能入睡。高伟说:“不能等到明天,今夜必须离开家里,谁知灾难发生在哪一瞬间呢!”于是,我们清理了换洗衣服,我抱着熟睡中的4岁多的儿子,关锁好了门窗,趁夜深人静,出走了。是夜,我们并没有离开学校,而是躲到我的同事家里。那时,出门怕有人跟踪,不能径直去目的地,而是要绕道或者多次转移才能到达我们所要藏匿的地方。第二天晚上,我们抄小路离开学校,乘车到汉口的一个同学家里,待夜深人静以后,我们才转移到高伟的二堂兄家里,开始了近两个月的逃亡生活。    
    我们亲戚家在汉口古田地区,这是个新兴的工业区,拥有许多化工、冶炼、电讯器材工厂,在这些工厂中“百万雄师”的势力十分强大。高伟的堂兄和堂嫂,也是支持“百万雄师”观点的工人。“百万雄师”是工人的革命组织,它是以毛主席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的诗句命名的,这个组织号称百万绝非吹牛,如果把支持和同情它的其他各阶层的群众包括在内,恐怕200万也不止。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人支持它呢?因为在“百万雄师”中,有三多:党员多、老工人多、劳动模范多。一般来说,他们讲究政策,实事求是,拥护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代表了先进的生产力,代表了社会的正气,代表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心声。因此,他们是“抓革命促生产”的主力,是稳定社会的基础。    
    逃亡生活并不是逍遥自在的,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多忧国忧民,虽说眼前还不是山河破碎,但全国一片混乱,又何以能静得下心来呢?每天忧心忡忡,任何书也看不进,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收集来的各种版本的“红卫兵战报”、“革命传单”和“马路消息”,以图找到能让人宽心的好消息,更希望能看到毛主席关于整治混乱局面的最新指示,但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我心想:“毛主席呀,你不是说,‘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吗?难道现在还乱得不够吗?还将乱到何时呢?”    
    每当听到高音喇叭广播车在街上奔驰的时候,我也到阳台观看一下,那情景让我惊骇不小。有时候,卡车满满装着头戴柳条安全帽,手持长矛的工人,少则几十辆,多则几百辆,两派观点的群众都有。每逢这种情况,就预示着在某地正在或即将发生一场大规模的流血武斗。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就有广播车上街叫喊或散发传单,抗议对方制造××流血事件,并发誓要报血海深仇,面对这种武斗有增无减的形势,武汉军区做工作已经无济于事,因为中央文革明确支持要打倒武汉军区的“一小撮”。同时,中央文革从对“工人总部”的暗中支持转化为对“百万雄师”的公开指责。于是,矛盾进一步激化,激起了“百万雄师”群众的更大的愤慨,一场更重大事件的爆发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正在这个时候,武汉大学“三司革联”(红卫兵第三司令部革命造反联络总部)司令费克俊,通过中间人与我取得了联系,他希望我支持他们,并参加他们设在洪湖县境内的一个联络站的斗、批、改活动。那时,各造反派组织都在寻找他们认为信得过的革命干部,以便作为日后夺权时的“三结合”干部。费克俊是哲学系五年级党员调干学生,我们是文革初期认识的,我对他有良好的印象。鉴于他们对我的理解与信任,更重要的是在对待文化大革命和校内问题上我们有相同的认识,所以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于是,7月初我和他一起乘小火轮来到位于长江岸边的洪湖县燕窝区的“三司革联”的联络站。该站只有七八个人,有教师也有学生,而且那些教师我都认识,他们对我也都很客气。他们的任务是整理武大“三家村”的材料,决不允许为“三家村”翻案,而校内“钢二司”是要为“三家村”翻案的。他们希望把整理的材料报到中央文革去,以此证明自己是造反派,而“钢二司”是保走资派的,对此他们都抱有极大的幻想。    
    其实,我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事可做,材料工作已有分工,我插不上手。于是,我每天帮他们刻钢板,推油印机,印刷各种资料。有时,也到食堂帮厨,做一些择菜和洗碗之类的杂话。傍晚也随大伙来到江边,观看垂钓的、捕鱼的。看着滚滚东流的江水,我的心潮也是起伏不平地激荡着,心想:大家的劳动总不至于像这江水白白地流淌了吧?    
    事情的发展,有时竟违背大多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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