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校长自白-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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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中文系78级学生弓克,以及他们身边的那一批想成为“九头鸟”的人,无疑是最活跃的分子。快乐学院的成立,得益于武汉大学当时的民主自由的校园文化氛围。那时的武汉大学被称为“解放区”(意指思想极为解放),不仅没有其他学校“三不准”(不准谈恋爱、不准跳交谊舞、不准穿奇装异服)的规定,而且取消了专司管理学生的专职政治辅导员制度。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提出大学生应当运用两个课堂进行学习,这就是第一课堂和第二课堂,前者是教学计划规定的学习内容,后者是指课外的学术社团活动,但每个学生必须至少要参加一个自己喜爱的学术社团,如果没有,那就应当去创建一个合乎自己需要的学术社团。这是学习成才的需要,是获得全面知识的需要,如果一个大学生在校学习期间,没有参加任何一个学术社团,那就不能算是完全合格的学生。
恢复高考以后的几届学生,他们思想解放,价值观念超前,有着强烈的使命感,大有“天下舍我其谁”的超级自信。于是,他们一进校就没有把自己禁锢在一个狭窄的专业里,而是把目光瞄准到各个学科最前沿的知识。因此,各个系的同学都去与其他系的同学交朋友,从聊天吹牛开始,交流各自的新鲜见闻,终于一个新的多学科讨论会,在1981年秋高气爽的季节里诞生了,并给它取了一个昵称:
快乐学院。
在讨论这个社团的宗旨时,更是百花齐放,充分地显示了那一批学生的创造灵感,具有快速计算机脑袋的柴潇涌提出:“多学科讨论会只应有一个宗旨,即不拘泥于一种固定章法。”数学高材生、全校数学竞赛一等奖获得者陈华说:“我的章法是,构造一个高维精神空间,它有着处在低维空间的人们所不能理解的奇迹般的思维自由。”在《中国青年报》上开展关于人生观大讨论中出了名的历史系学生赵林说:“中国历代都以谦谦君子为美,我们多学科讨论会要以有显示欲的人为美,惟有每人极力表现自己,别人才会获益,才会变成‘九头鸟’。不然大家都说‘对对对,好好好’,我们就会感到自己是在对着镜子说话,浪费生命,而且极其乏味。”全校写作比赛一等奖获得者图书馆系77级学生李云帆,提出了一个更独特的价值标准:“一个人主讲一个课题,其他的人不管是赞成抑或是反对,都要群起而攻(或刁难)之,谁提的问题越刁,越有创意,那么他就越高明,给他打一百分。这是刺激积极思维,并且使命题立于不败之地的最佳方法。我们把多学科讨论会变成爱因斯坦的思想实验室。”
对于多学科讨论会上讨论的观点,到底要不要统一认识呢?对此,温文尔雅的中文系78级学生弓克的一番话,使大家豁然开朗。他说:“多学科讨论本来就是 一个不一致的整体,大家来的目的都是为了寻求不一致。因此,不一致造成的危机正是最好的危机,是婴儿产出前母体阵痛的危机,而不是因为相同得乏味而要离析的危机。我们多学科讨论会的人,不一定是武汉大学最出色的人,但肯定是兴趣最广泛的而又是千差万别的人,是敢于接受新东西的人,是敢于探讨别人必信的东西的人。”
每个星期三的晚上,是多学科讨论会的例会,届时各个系的一些“不安分”的学生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学生会议室,展开了真正的高谈阔论,唇枪舌剑,气氛热烈非凡。虽然他们讨论得面红耳赤,甚至是声嘶力竭,但是这个学术小团体却雷打不散,他们个个都是快乐的人。
他们不仅讨论的问题新颖,而且讨论的方式也很特别。例如,有一个“毕加索”
的讲座,主讲人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一个讲,一个问,一个评论,弓克说:
“毕加索是西班牙画家,1881年出生的时候是个死婴,被撂在桌子上不管了。他的叔叔是个医生,叫萨尔瓦,他吸了几口雪茄烟通过导管吹入毕加索的小肺里,毕加索活了,尖叫了起来……”
陈华插话:“这么说,是偶然性创造了伟大的毕加索。”
李云帆马上投出他的杀手锏:“请问主讲人弓克,你发现毕加索伟大在什么地方?”
本来有点害羞的弓克,却如行云流水似地论述道:“毕加索的伟大在于,他是一个创新魔,一辈子都在改变自己的画风。对别人是终点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就是起点。他号称‘艺术变色龙’、‘邪恶的天才’。在欧洲,如果两辆汽车相撞,司机会骂道:‘难道是毕加索!’毕加索同怪异成了同义语。他活了93岁,一生留下了油画1800件,版画30000件,素描7000幅,手稿100万件,这是绘画界的天文数字……”他们就是这样一问一答地进行讨论,并且不断地展现毕加索的画。
针对不同爱好的快乐学院的成员,弓克补充说:“我们可以不喜欢毕加索的画,但是每个站在毕加索画面前的观众,都会被震惊,被塑造。我们认为,艺术力就表现在对观赏者的塑造力 。塑造力越大,艺术的魅力越大!”
多么精辟的见解,这哪里是出自于非科班的大学生之口,完全犹如一派学术权威的宏论。据不完全的统计,在快乐学院讨论的论题还有:“超级计算机”、“生物变异新观”、“外来文化论”、“黑洞是什么?”、“浪漫主义”、“耗散结构理论”、“有万有斥力吗?”、“罢免权浅议”、“逻辑实证主义与证伪主义”等等。仅从这一批题目可以看出,他们敢于向权威挑战,勇于探索未知,这正是快乐学院成员所具有的最可贵的素质。
在校内,对快乐学院的认识并不完全一致,持反对的或贬斥意见的大有人在。有些人把快乐学院说成是“狂人会”,是“吹牛皮会”,把多学科讨论会的成员比拟为“嬉皮士”。针对这些非议,我明确地支持多学科讨论会,并且担任了多学科讨论会的名誉会长,参加他们的讨论会,在一次讨论会上,我鼓励他们说:“在人类已经进入科学技术革命时代,多学科的研究是科学发明最深广的源泉。例如,原子弹、计算机、激光、基因工程、控制论等重大发明,都是诞生于多学科交叉与合作的产床上。”
在多学科讨论会的带动下,自20世纪80年代初到中期,是武汉大学学生学术社团蓬勃发展的时期。据不完全的统计,全校有各类社团400多个,如“浪淘石”、“樱花诗社”、“珞珈山”、“这一代”、“思想家”、“管理者”、“信息社”、“读书俱乐部”等等。那时,真是思想大解放,的确有一点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的味道。在那数不清的社团中,有谁相信居然还有一个“纳粹主义研究会”。在成立这个社团时,历史系一位同学找我,他说:“校长,我们要成立一个纳粹主义研究会……”听后,我愣了一下,没有吭声。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疑虑,于是他补充说:“我们决不是崇拜纳粹主义,崇拜希特勒。恰恰相反,历史的经验教训值得注意。我们是学历史的,成立纳粹主义研究会,正是为了研究希特勒如何利用纳粹主义,鼓吹和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给人类造成了灾难,从而避免历史的悲剧重演。”我说:“啊,原来是这样。好吧,我就同意你们成立,我相信你们!”
第六章 改革大潮涛头立珞珈山上的快乐学院(2)
学术社团兴起的同时,武汉大学学生中的学术刊物也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
例如,历史系的《古今》,生物系的《生物天地》,化学系的《趣味化学》,管理学院的《管理者》,中文系的《珞珈山》和《这一代》等,在当时都是办得比较好的学生刊物。自由的思想之花,必然结出丰硕的成果。据统计,我校77级至80级四届本科生,在全国50多种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作品1570篇,出版书籍14本。在湖北省1984年40多所大学学生科研、创作成果竞赛中,武汉大学85名学生的39项成果获奖,占全省获奖人数(150人)的一半以上。在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也是武汉大学校园文学创作勃兴的时期,不仅活跃了同学们的校园文化生活,陶冶了他们的情操,而且也培养了一批在当代文坛上十分活跃的、优秀的青年作家与诗人,如方方、池莉、高伐林、王家新等。由中文系77级同学集体创作的《珞珈山组歌》和《周总理在珞珈山组诗》,就是他们留给母校的最好的毕业纪念。
生动活泼的学术社团活动,不仅丰富了第二课堂的学习内容,而且还推动了第一课堂的教学改革。如果我们以快乐学院来形容学术社团活动,那么我们能否通过提倡乐教、乐学,使整个大学变成一所大的快乐学院,把大学生们从“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炼狱式的学习中解放出来呢?这不仅是必须的,而且也是可以做到的。其实,早在两千多年以前,孔子就提倡乐学。他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所说的“乐之者”就是善于乐学的人,这是学习的最高境界,是我们应当大力提倡的。
为了实行乐学,最重要的是转变教育观念,改革“三中心”(以课堂为中心、以教师为中心、以书本为中心)的传统的教学模式。要尊重学生的志趣,保护学生的选择权利,提倡自学,采用启发式、因材施教的方法,允许自由听课。我历来主张,教育最高的原则是教而不是罚,不赞成用点名、扣分、留级、退学等办法惩罚学生。实践证明,这些办法从来不可能起到调动学生积极性的目的,而只能造成学生心灵上的创伤。
乐学的关键在于教师,只有教师乐教,才会有学生乐学。我校数学系教授路见可,教学得法,能深入浅出地把深奥而又抽象的数学理论,讲得生动易懂,深受学生欢迎。学生对我说,听他的讲课是一种享受,如果谁因事请假,那一定会委托同学把他的讲授录音下来,以备品尝其中的快乐。这就证明了一条教育原则:对于教师来说,能深入浅出的是好老师;对于学生来说,能浅入深出的是可怕的学生。
一个掌握了乐教的教师,他不会用点名来把学生束缚在课堂上,而是用精湛的教学艺术来吸引学生。我十分欣赏和支持经济系一位中年教师的做法。他向学生宣布:“凡是选修我的课程者,可以实行‘三许三不许’:允许不来上课,但不允许迟到;如果对本人的讲授不感兴趣,允许在课堂上看其他书籍或做别的事,但不允许讲话;如果你实在困乏了,允许在课堂上睡觉,但不允许打鼾。”这个规定既幽默又耐人寻思,的确不愧为开明之举,因而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无疑,敢于做出如此规定的教师,本身就是敢于向自己挑战,也是他的能力与自信的表现。这个做法实施以后,获得了与规定内容相反的效果,他上课时,不仅没有缺席的,也没有在课堂上打野的、睡觉的。相反的,他的课年年红火,堂堂爆满。
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人格的魅力,是教学法的魅力。我始终认为,学生厌学、逃课虽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是教师教学不得法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1985年,全国各大学在端正学风、严肃学纪的统一部署下,各地都把清理不合格的学生当作一项重要任务。从媒体上不断获悉,不少学校一批又一批地把学习不好的学生退学了。面对这种情况,我陷入了深思:我们大学的领导人,在处分学生、行使自己权力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作为教者的义务是什么?我们是否想到,那些被赶出校门的学生真是愚不可教吗?退学又会对他们未来的命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在那一次整肃学风中,我校教务处也进行例行的清理,共查出了全校有两门或两门以上不及格经补考仍不及格的学生25人。按照学籍管理规定,应该劝其退学,别的学校也都是这样做的。然而,除了违法者和屡教不改者以外,在一般的情况下,我是反对处罚学生的。为此,我召开了校长办公室会议,专门研究了如何处理25个学生的问题。两千多年以前,孔夫子就说:“不教而诛,谓之虐。”在统一认识的基础上,为处理25个学生,我提出了三条原则:一是凡学了三年者,可发给大专毕业文凭,并尽可能推荐介绍适合的工作;二是学习年限三年以下者,如果是因为专业学习兴趣不对口味而影响学习成绩者,应允许转入其感兴趣的专业学习,但要跟下一届学习;三是如果是因为学习基础太差,允许留级,采取特殊的帮教措施,力争使他们赶上去。由于采取了这些措施,所以那25个学生基本上做到了各得其所,没有一个学生背上思想包袱。
对于自由、宽松的学习制度,并不是每个人都认同的。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武汉地区曾流行一个顺口溜:“学在××,吃在××,玩在武大。”这个顺口溜传得很广,不仅校内,在社会上也有传说,在一些不明真情的人看来,武汉大学似乎是学风不严,纪律松弛的误人子弟的学校。更有甚者,校内的一些对改革不满的少数人,在校外某领导人的指使下,写诬告信,制造流言蜚语,说什么“刘道玉的改革是搞花架子,迁就学生,降低了教学质量,办学方向有问题……”对此,教育部高教一司司长黄天祥率调查组来了解情况。最后,他们肯定:“武汉大学的教学改革是成功的,学风是良好的,教学质量是上乘的。”
对于流传的顺口溜,我并不在意,也从未动摇我改革的决心。其实,对于“玩”
要作具体的分析,看是什么性质的玩,如果是花天酒地玩物丧志的玩,那当然是要杜绝的,而“玩学”,即在玩中学,在玩中增长才干,则是应当提倡的。从这种意义上,“玩在武大”就不是贬义的了,这正是武汉大学多年教学改革而营造的新的学习风尚。
实行乐学的效果是怎么样的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80年代是武汉大学历史上出人才、出成果的最好时期。在“金牌精神”的激励下,大学生们一进校,就自觉地置身于奥林匹克竞赛场,瞄准国内重点大学、中国科学院各研究所和出国研究生的考试,其录取率连年位居全国的前列。毕业的分配,是最能说明一个学校培养学生质量和社会对学校信誉的认可。那时,我校的毕业生深受国家各部委和14个沿海开放城市用人单位的欢迎,特别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的深圳市和海南省,对武汉大学的毕业生情有独钟。
如果说自由、民主的学习环境是快乐学院,那么20世纪80年代的武汉大学,就是一所快乐学院。事实证明,这样的学院,是人才成长的摇篮,是发明创造的温床。难怪,《中国青年报》一位女记者采访学校后评论说:“我跑过全国许多名牌大学,很少见到像武大学生那样富有创造性气质的。”
第六章 改革大潮涛头立呼唤创造教育(1)
我对创造教育的兴趣,是源于我少年时的一个梦。自幼我个性很强,喜爱读书,爱提问题,凡事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到了少年时期更崇尚创造精神,特别是崇拜“炸药大王”诺贝尔,立志要成为一个发明家。但是,正当我而立之年时,由于历史的误会,我步入了教育行政管理领域,过早地离开了发明创造的舞台——化学实验室,从而贻误了人生发明创造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