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森回忆录:抗战敌后工作追忆-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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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崎岖山路,见人马拥挤,宿营、补给均极困难。因多岩石,极难构筑工事,大炮不能运动,拉拉推推,变成累赘废物。逢山不能开路,遇水(汶河)搭不成桥。处此绝境,将士都有怨言。七十四军军长张灵甫更是满腹牢骚。
孟良崮会战前晚,我才看到国防部作战命令:令张灵甫由孟良崮渡汶河,攻取坦埠;受纵队司令李天霞指挥及支援。令驻汤头镇张淦纵队,向界湖担任右翼策应;令驻蒙阴黄百韬军向北桃墟担任左翼策应。我对此部署十分惊骇,立即向汤总司令陈述:陈毅部队二十万人,都隐伏坦埠附近,张网以待;汶河水位虽不深阔,但沙滩极阔;通过广阔沙滩,实甚艰苦,暴露敌人面前,危险殊甚。一百军李天霞部,战力不强,且在孟良崮西南,隔座大山,只怕支援不上。张淦纵队主力在汤头镇,距七十四军有七八十里之遥,又有河流山棱阻隔,绝对策应不上;黄百韬部本可应援,无奈由蒙阴经北桃墟至垛庄,只有一条通路,两面都是高山,无法展开活动;到了垛庄,转入张部,又是山路,如令黄抽出主力,蒙阴又恐难守。汤听我分析之后,同意我的见解,即用电话向国防部作战厅长刘斐陈述。刘说:“这是最高统帅的决定,命令既下,不能更改。现主席已休息,不便惊动他。”汤颇不安,又打电话向徐州顾总司令陈情,顾祝同答称:“作战命令直达各整编师(即有关各军部),徐州陆总及你的兵团部,只是指示照办,负责督战;明晨即开始行动,照命令行事吧!”汤颇焦虑,一夜未睡,打了很多电话,都不得要领。临时决定:派副司令官李延年和我,驰赴前线视察情况,就近督战。
第二天微明,李与我率卫士一排,分乘二辆大卡车,经大磨石沟、小磨石沟、青驼寺,沿途都是李天霞部队;过了青驼寺至垛庄,没有部队。垛庄三岔路口驻一通信排,有电话总机,李延年拿起电话筒,与张灵甫通话,张大声地说:“我军少数渡过汶河,即被共军伏击。现陈毅倾巢南下,向我两翼包抄,似有十个纵队之众,对我取包围之势;左翼一部,直趋垛庄,截断我军后路。你们立刻回去,稍迟一步,即陷入包围圈内。如果退路被切断,即向本军靠拢。”李问他如何应变?张答:“我已命令各部队,一面应战,一面从速退回原驻地。但是大炮、马匹挤在山地、河边,敌军向我密集轰击,秩序相当混乱。”李一再叮嘱;“站稳脚跟,沉着应战!”我们在电话中亦听到汤司令官对张的指示(临沂与张的电话,系经垛庄总机转接):“切实控制秩序,集中火力,压制敌军人海冲杀。”同时汤司令官命令李天霞兼程应援。李延年当向汤司令官请示我们行止。汤令我们速回临沂。李乃有名勇将,从容视察附近,尚无发现敌踪,只见我方少数留守人马。据电话排告称:离垛庄数十里地,驻有二十五军,由北桃墟派出警戒部队一个连。我们乃原路南回,沿途见有少数士兵纵马啃麦苗,李延年令停车数次,斥责及掌掴士兵。又见几处市集,人群买卖,毫不知暴风雨将临。到青驼寺附近,一百军正出动架设炮位。该军在孟良崮西南,山峰甚高,张军在崮北,确实不能策应。因正调动中,没有见到其主管,不知其行动计划。
我们回到临沂,已近傍晚。汤司令官正忙于指挥应变及向上级报告。当由李向汤报告我们此行概况。
我们刚离开垛庄,陈毅第六纵队也即到达,只前后步之差;而其后续部队不断增加,构筑工事,坚强固守,隔断李军北上及黄军南下策应;张军则无法向垛庄后撤,与李、黄会师。统帅部虽一再严令李、黄拿下垛庄,合力救张,无奈李军强弩之末,力有不逮;黄军不敢投入主力,恐共军转向,攻其蒙阴根据地。
李天霞直接指挥作战及支援,应自量力:青驼寺至张部遥远,策应不上。平时因为山区补给及宿营困难,避免挤得太近,但开始行动,应速接近,以免猝遇情况突变,无法策应。此次本为主动求胜出击,反而引敌反扑,又吃一次“围点打援”的大亏。对垛庄这样中途重要据点,李竟不派有力部队驻守,非特失职,简直没有军事常识,亏他还是黄埔一期生(编者按:应为黄埔三期生)!无怪共军讥其为“黑埔”饭桶!
七十四军被围后,张即仓促部署,在孟良崮山区作困兽之斗。当时许多人都认张灵甫这头懒牛,不得不变由田单火牛,奋勇拚战;像过去迭次战役,终能自动解困。国防部亦存此期望,直接指挥作战,除用电话指示外,并不断派飞机传达命令,对张灵甫多方鼓励:奋勇战斗,坚守待援。对顾祝同、汤恩伯指示应变处置:对李天霞、黄百韬、张淦,督促应援,尽力解围,作成反包围,予敌重创。迨见情况恶化,张部不能支持,乃严令李天霞必须拚死解围,否则军法从事!但共军坚持“围点打援”,死守垛庄,坚拒我方援军;同时不顾牺牲,采用人海战术,紧缩包围圈,利用搬运方便的迫击炮猛轰,炮弹炸破岩石,弹石俱飞,杀伤力甚大。人员尚能勉强忍受,千百马匹无法控制,乱跳乱奔(该军大量马匹,系用拉炮),乱了阵脚;苦战四昼夜,死伤惨重。这头被认不肯出力的牛,终至力竭声嘶,而陷绝境。军长张灵甫、副军长蔡仁杰、旅(师)长卢醒等集体自杀【1】。时为民国三十六年五月十六日。七十四军之覆亡,对士气打击极大。
我写战役检讨 获蒋公重视
战役结束后,共军向北回窜,余又奉令前往收拾残部。遍地人马尸体,由工兵掩埋,余则陆续收集负伤官兵数千人:轻伤者草草包扎,慢慢步行,重伤者担送上车。因救护不急,几天没有饮食或流血过多,不少冤枉死去。这些负伤官兵,当然怨气冲天,到处听到骂声。只好充耳不闻,善言安慰。
我回兵团部,将全盘地形环境、各部队素质、敌我情况、作战经过及失败原因,作成详细报告,并附图表(由中校参谋徐福臻草绘),指明共军各纵队南下路线及围攻位置,携至南京,亲自面呈蒋公。他对我的报告,先略略一看,转而对图表仔细观看阅读。连连说:“你很好!我知道了。”事后了解,我这报告发生很大作用。因为 :
(一)整编七十四师失败,蒋公确极震怒,对若干将领将予处分;对李天霞尤其切齿,有意杀他以振军威。看了我的报告,自知统帅部不明实际地势,部署错误;对七十四师实力及特长、弱点,不够清楚,深为内疚。据其侍从私告,蒋公对张灵甫等死难,极为哀痛,曾默哀追悼。后将一军舰取名“灵甫”号,也不再追究战败责任,没有处罚什么人。对李天霞当时虽极凶,交军法审判,后亦从轻发落。
(二)我在抗战期间奉派敌后工作,杀敌锄奸成绩卓越;又二次陷入敌手,幸戴公营救及命不该绝,逃出鬼门关,曾蒙蒋公三次传见,面嘉奖勉。抗战后期,我奉令与美战略局合作,由于我的情报,歼灭菲律宾洋面日本舰队,曾获尼米兹、海尔赛两元帅多次感谢电报。消灭冲绳牛岛军团八万之众,我的情报亦有很大贡献;我获美国最高勋章,蒋公对我益加重视。我在京沪警备部第二处处长任内,破获面粉纱布大王荣德生绑案,蒋公除对我嘉奖外并面嘱:如有重要事情,随时可以见他。蒋公偕马歇尔游太湖,要我负责护卫。这些只表对我印象良好,但我非他的直接部属。此次孟良崮战役报告上去没有几天,蒋公即要我做他的直接僚属,发表我为国民政府军务局专门委员间第五科科长。足见对我报告的重视,也可说接受我的战役分析检讨。
我在蒋公手下仅半年多时间,汤先生即每天来电话,坚嘱辞职,速去衢州绥署,接任第二处处长兼浙江警保处长,主持清剿浙江之匪。但军务局长俞济时不放我走。我再三恳求,才勉强让我离京,可说不欢而别。我到浙后,立刻组织八个绥靖纠察团,破获匪方庞大地下组织;又向绥署调用一个加强连,配合各县警保队,先后亲自追剿富春江右岸、舟山群岛、温州、闽边等股匪。稍见收效,汤又令我立刻去沪接任上海市警察局长,维持上海治安。这些都是后话了。
以上《孟良崮会战追忆》,是以中华民国八十九年《传记文学》杂志总第456号《往事追忆──毛森回忆录(一○)》上刊同一内容光碟版文本为发布底本
时任中共反政府武装六纵政治部副主任、经办张灵甫入殓事宜的谢胜坤,在西元2004年接收采访时回忆了当年情景,新华社军分社记者如是记称'以下引文据《谢胜坤:长征路上“粮草官”》,刊《我的长征──寻访健在老红军》(北京: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
张灵甫死后,皮定均遵照上级指示,要政治部买一口好棺材,给张灵甫穿上新军装。找不到国民党的将军服,就穿解放军的服装。要把他的脸擦洗得干干净净。战死沙场的将军,该得到一个军人的荣誉。政治部照办了。
谢胜坤此时任六纵政治部副主任。掩埋张灵甫以前,他向皮定均请示:俘虏的一个少将旅长和八个上校要求最后看一眼他们的师长张灵甫。皮定均觉得,他们的感情难能可贵,同意了。
谢胜坤主持了安葬张灵甫的仪式。一棵古树下,放着一口半人高的大棺材。棺材是买来的,花了四百元钱的大价,十分华贵。棺材旁边停放着张灵甫的尸体,已经为他穿好崭新的军装,洗过脸,伤口也整饰过了。
九个国民党将校走到担架旁边,围成半月形,跪下,全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