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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毛森回忆录:抗战敌后工作追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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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军事态势,也大略知道,尚能应付他们的问题。

  我知道墙上布幕之后,即军事地图,早想一窥究竟,但尚不敢造次。此时我指手划脚,讲到激昂处,随手“沙”一声拉开布幕,他们没有阻止或责难,只是面面相觑;我一面手指地图,解释双方用兵优劣态势,一面强记梦寐以求的这个极秘密军事部署。会后回来,立刻电报上级。由于常常这样强记,用脑过度,自觉大伤脑筋。以后梦中也常重演这些情景。事后在战场上证明,这些日军军事部署,完全是符合实情的。

  有一次,南京来了两个日人,一个少将阶级,不知何名;一个中佐,事后知是特高课长绪方泉。并在上海宪兵本部邀我参加会议。我静观情景,似专为聆听我的意见。他们已拟好作战计划,准备扫荡苏、皖边境广德的忠义救国军。南京来的二人很少讲话,多由大塚发言,作战计划、地图等都在他们手上,我只遥遥目击,没有给我面前细看,我即表示:

  (1)忠救军是游击部队,活动性很强,不易捕捉或围歼。

  (2)该军不重视坚固工事,不善坚守。

  (3)该军没有重武器,不能攻坚,也不能顽抗。

  (4)该军盘据山区,附近公路已经破坏,运兵车只能接近中途,如用骑兵,目标太大,应用快速部队,掩旗轻装,闪电进攻。

  (5)该军眼线四布,触角伸入对方内部,对其用兵必须绝对机密,否则必然扑空。

  (6)找不到该军大部队集结目标及坚强工事,如动用空军轰炸,徒毁一些民房,没有军事意义。

  (7)该军总指挥郭墨涛,听说颇善用兵,如无善谋对策,恐怕得不偿失,反而吃亏。

  (8)该军军心团结,有中心思想,上下效忠蒋委员长及戴老板,无法促其投降,宣导攻势不生作用。……

  他们听我分析之后,表情似甚信服。我趁此用探询口气探问:“动用多少兵力?打算何时开始行动?”他们都无回答。大塚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十万大军任意调用,随时开始扫荡。”

  我看出这次作战,乃南京主持。日人对中国部队战斗力,素极轻视,对游击队更不在眼里。我立将经过详报上级,上级立即电告郭墨涛提高警觉,准备应变。岂知这位兵家总指挥竟以为只是例行通告,毫不重视。不久,南京日军果然出击,兵临门前,郭落荒而逃,损失甚大,受到撤职查办。我则受到特别嘉奖,并蒙发给奖金二千元。对我情报益加重视。

  狡诈的日本人,居然把我这赤胆忠心的爱国者,放在心脏里,给我机会看到其军事秘密,公然与我讨论军事行动,使我屡得重大收获。我竟得意忘形,胆大妄为,在另一次类同场合,几招杀身之祸。有一天,我去松本曹长房内坐谈,他正轮到值日,有事离室。我见桌上覆着硬板,夹有纸张,随手翻转看阅,是“日日命令”。我正在看阅,被他回室看见,立刻放下黑脸,指我是“间谍”,偷看军事秘密。我向他百般解释,只是无意翻阅一下。他指斥说:“上面明明写着极机密。乘我离室偷看,无疑是间谍,应处极刑。”我说:“我帮你们确保上海治安,像间谍吗?你邀间谍坐在房里,又把军事密件放在桌上,也太疏忽了。我被办罪,连累到你,实在抱歉!”(我有暗示其故设圈套陷害我之意,也暗示他有怠忽职守之罪)松本是劈剑、刺枪高手,我在警校亦好此道,但只三脚猫功夫。对松本甚为景仰,常与交谈劈刺术。有一次,松本腰部劈伤,我还帮他搽过药,总算有些交情,没有追究下去。自此我与他们来往,时刻提高警觉。叨天之佑,我在敌人心脏里,克服无数艰险,获得无数极重要成就。

  日人见我安于现状,不虑潜逃,以为本人即能逃脱,一家老小逃不了,每天只来巡视一下,以后隔几日或有事时才来看看。他们每遇疑难事情,多来问我,把我当做谘询机构。宪佐队于、刘正副队长,仍在狄思威路遥遥指挥小队长费宝林,督率几十名宪佐对我监视,认为万无一失了,殊不知这些宪佐受我感化,由敬佩而同情,而合作,而为我用(他们见日人重视我,又知我系重庆大官,认为依靠我比依靠于、刘更有前途,也是主因)。于子珍乃胆小汉奸,只图享乐,刘禹卿是无知地痞,只知向赌台逐利敛财,根本不知政治为何物。我表现是被监视犯,实已相当自由。我除令情报人员继续工作外,行动工作完全停止。为恐行动人员在外闯祸,索性将他们公开身分,作为前来投诚。日人见他们来投,协防上海安宁,一律欢迎,与宪佐住在一起,成为大杂团。在此矛盾夹缝中生存,自极惊险。但又为处境所迫,不断发生意外事件。兹举一些如下:

  (一)有一天,宪兵曹长黑氏理助,接我去宪兵本部,要我审问一名投降分子。因为言语不通,他们问了数小时,不得要领。我和他略一交谈,知其为军统局报务员郭晋黎,崇明人,新近派来上海,为新建单位通讯工作。领导人陈志强,工作无法展开,不顾部属生活,郭走投无路,故向日宪兵本部自首投降。我问他:“你既不懂日语,怎么想到来宪兵本部投诚呢?”郭答:“我知道戴笠很厉害,无孔不入,到处有他的工作人员,想来想去,只有日本宪兵本部才安全。这里总没有戴笠的人吧?!”说到这里,我的随从徐志达,忍不住“咭”的一声笑出声来。郭惊觉地张皇四顾,顿觉不安。

  我了解了真实情况之后,当即避重就轻对日宪说:“郭因无法生活,藉托抗日地下分子,实图一瞰饭之处。”日宪追问郭的背后领导人,我说:“他的领导人陈志强,似亦很潦倒,恐怕与郭一样的东西。”日宪未即罢休,追问与陈约晤时间、地点。郭说:“两星期见面一次。下次约晤是某日某时在吕班路法国公园门前晤面。”我回来之后,立即向上级电告经过。上级回电指责陈志强不好好工作,不顾部属,挥霍公帑,要我将其逮捕,向日宪献功,以争取日宪信任。我自不愿照其指示去做,伤害同志。

  届时,日宪二人,将郭带来文德里二号,要我同宪佐几人同去捕陈。我另嘱心腹同志徐志达,骑脚踏车随行,暗示机宜,伺机通知陈志强逃脱。我们在公园门口分散守候,过时一点多钟,仍不见陈来。日宪等得不耐烦,叫大家回去。我说:“你们先走吧!我们再等一阵子。”日宪即先离去。岂知这位陈志强晚了一点半钟,才坐黄包车来,遥远即被郭晋黎看见,用手指着叫道:“呶,呶!就是他!”陈算机警,没有停下,促车夫加紧脚力飞跑。当场没有捉他,但徐志达脚踏车紧跟其后,到了大世界附近澡堂前下车,徐即趋前示意:“是友非敌。”并邀其入澡堂叙谈,告其郭已投敌,促其逃避。陈初甚惊惶,见徐对其亲切关护,知系自己人口气,竟大吐苦水,自称黄埔四期,以他这个招牌,到处可得高官厚禄,倒霉被军统局派来上海,经费既接济不上,工作又得不到辅导和展开。对郭更一味埋怨。徐对他善言劝慰,在沪既难施展抱负,不如早回后方。

  日宪对捉不到陈志强毫不在意,即将郭晋黎交我处置。我将郭、陈情形详报上级,上级指示:仍将陈捕送日宪献功,或竭力隔避,免受牵累。此后,我即未再见陈,亦不知其消息,对郭则上令秘密制裁或设法送回后方。我为好生之德,本想把他送回后方,但他思想已动摇,如送后方,经过沿途关卡,只要郭一叫喊,非特护送人被捕,且将连累到我全体,不敢冒此危险;如果制裁,又无法应付日方;想不出妥善办法,只好暂把他软禁室内。我的行动人员,很多江湖豪杰,我虽不时告诫谨慎守密,但在言行间仍常露爱国英雄本色。对郭叛国投敌,不免有轻视讥笑表情。可能被郭看出破绽,一日,竟乘机逃脱。先前我与谈话时,知其在沪只有一家远戚,别无亲友,身上又无钱物。我立率心腹按址追捕,他果然睡在远戚阁楼上,即将其捕回。恐其败事,只好严密看管。又怕他乘日宪来时大声喊叫,我自已还是囚犯,囚犯关禁囚犯,实为奇闻,也真令人提心吊胆。上级为我安全,令即密裁。我与多谋的行动员黄福林密商,黄主张请其喝烈酒,强劝多饮,不给他饭食,把他“醉死”。我交黄全权处置,他果把郭“醉死”。

  我报告日宪,日宪派宪佐部医官李霖来检验,李是油滑小汉奸,常来为宪佐们治病。他检验之后对我说:“郭饮酒过量,但无病象,颈部有些瘀痕,死得可疑。”我自圆其说地解释:“他可能精神苦闷,饮酒太多,酒后烂醉,或发酒疯,自扼喉部意外致命。”并解释说:“郭与大家无怨无仇,从未与人争吵,亦未听到打斗声音,没有被害道理。”就这样不了了之,没有追究下去。

  (二)又一天,黑氏又来接我去宪兵本部,要我帮助审问犯人。

  我走进审问室,见台上绑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妇女,打得遍体鳞伤,把女人的“圣地”当做烟灰缸,吸过的烟蒂,都向圣地一塞,她当然剧痛惨嚎,围着的宪兵则引为笑乐。有虐待狂的池田曹长也在场,我不忍同胞受此惨辱,热泪向肚里吞。我坦直地说:“大家都有母亲姐妹,怎忍如此虐待妇女?”加藤田才说:“看你的面上,把她解绑吧!”让她披上衣服,并嘱其好好合作,坦白供认。我见她苦刑之后,忍痛悲泣,在那环境之下,只有掬一同情泪,不知用什么话安慰她?更不知如何审问。所以什么都没有追问,连她姓名我都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她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似是国民党情报人员,与吴开先或吴绍澍有关系,是工作上关系抑亲属关系,我都记不得了。吴开先我没有见过面,知他是国民党在上海地下工作大员,抗战末期,敌伪曾想利用他作为与重庆谈判的桥梁,胜利后做过上海社会局长。我与吴绍澍有过数面之缘,他也是国民党上海大员,抗战胜利时,因部属舞弊被戴笠当面训斥,我曾代其善言缓颊。后被选为上海区立法委员,闻因内部争权,吴受排挤,愤而投附中共。我非国民党员,不知他们内幕实况。

  我对日宪说,她只是文工人员,为宣传机构跑跑腿;说她蒐集情报,也只写点道听涂说捕风捉影的东西,不过贩夫走卒的传播罢了。不如叫她帮你们写写文稿,化敌为友,发扬“东亚共荣”宣传力量。或索性把她放了,以表“皇军”宽大。日宪果然听我良言,不再用刑追审;不久,把她放了。

  (三)一天,浅野隆俊曹长来看我。据告:他们侦测台听到一处电波,似系秘密电台发出的讯号。因在弄堂内,房屋毗连,侦测汽车开不进去,不能断定哪一家?要我帮助侦查。我随他们同去观察,到了附近,才知是拉都路乐村,徐躬耡家也住乐村。我装作很卖力观察,并派人侦查住户来往人等,同时电告上级。上级也即回电说:“本局在那里没有电台。并嘱设法拖延时间,容向其他单位查询。”很快又来电说:“查不出属何单位。如果无法阻延,任由日宪处置。”只延几天,日宪已测出电波位置,但在几家中不能确定哪一家。乃趁其通报时,同时入屋搜查。在顾姓的家里,搜出发报机,即将顾及一张姓青年逮捕,押至宪兵部;我也同去,帮其审问,故未用刑。

  据顾供称:他名顾一帆,是报务员,也是负责人,张颐是他的译电员,系属国府行政院秘密电台。其幕后人即孔祥熙,每日报导上海经济情形。他所来往之人,多系金融界大人物及钜商,顾经常向他们探询经济情报,他们只知顾是与政府有关的联络人,并不全知顾有电台与重庆通报。顾所供出有来往的十多人,确皆上海金融界巨子。我恐彻底追究下去,可能破坏政府财经讯息,影响抗战力量,乃对日宪说:“顾只每日抄报经济消息,等于通讯社广播商情,毫无军事价值。孔祥熙是国府财经专家,并非拿刀拿枪之人,如果追捕有关人员,他们都是金融界大亨,并非顾的情报员,惊动社会,反而影响人心。”

  日宪见非恐怖组织,对治安毫无影响,也即不予重视,停止追究,将顾、张交给我处置。顾以为我破坏其工作,对我颇不友善。我不便向其解释,任其回家。从张颐口中透露,顾仍续与重庆秘密联络。张颐为常州人,乃一纯洁青年,我即收为部属,一直随我做文书工作。我离大陆后,失去联络。上级以我对此事处置适当,予我特别嘉奖。

  (四)又一天,黑氏曹长邀我去宪兵本部帮助审案。我在审问室隔壁稍坐,见一瘦高混血青年,坐立不安,猛吸香烟,神态紧张,不时向审问室窥探。后来知系“抗团”叛徒郑有溥(化名老万,中俄混血儿)出卖了北平、天津的抗团组织之后,来沪继续引捕同志。

  迨我走进审问室,见一青年(后知名罗长光),刚刚用过刑,满身血污,低头悲愤,日宪仍续向其追问余党。另一青年(后知名申质文)正被绑在台上刑审。日宪用竹片扎成的劈剑,坚实而有弹性,用力猛打,打得血肉模糊。尚有几个绑着的,已经用过刑及正待宰割。这班热血青年,多是平、津名门富贵子弟,自动组织“抗日除奸团”(简称“抗团”),其轰烈事迹,我早有所闻。戴先生提及其可歌可泣、搏杀汉奸的壮烈事迹,曾热泪披脸。我面对义如手足的同志,还有什么好审哩?又不能表明身分,对其同情慰问;只好问其身世及参加抗团经过,敷衍一番,并略予精神安慰。我回家之后,立报上级,上级亦即示覆“设法营救”。我即向日宪献议:“这班血气方刚的青年,冲动无知,受人利用,其情可悯。要捉的已捉到了,他们所做的事,也已说了,漏网的已无作用。多予刑杀,反而引其更多敌忾仇恨,更多捣乱。不如给其自新之路,责其亲人管束,以表“皇军”宽大。幸日人接受我的意见,未再用刑,保住全部生命,陆续保释。有一部人员,如谭礼等交给我用,罗长光回上海圣约翰大学修业,后来赴美国深造,现仍为纽约圣约翰大学教授,但因刑伤脑神经,成为癫痫宿疾,须经常服用镇静药,有时虚弱病发,昏倒咬舌流血,不省人事。

  几十年来苦撑执教,我经常与其函电联络,每经纽约必去看他,予其精神支柱。申质文虽未被打死,但腿弯肌肉被打溃烂,结成硬疤,失去弹性,伸缩不灵,行动跛跚。其他同志都被打得遍体鳞伤,遗留终生疤痕。未被捕的女同志石厚英、陈莲珍等,我代其掩护,逃过难关。(五)又一天,浅野曹长邀我去宪兵本部帮其审案。我见一清秀青年正被刑审迫供,该青年神态倔强,不肯供出同党,日宪要我接代审问。我即将其解绑,停止用刑,善言劝慰,他才答话。据告:他名孙郁文,浦东人,在上海洋人家为西崽,暗代苏北新四军采购物资,为小人出卖被捕。并称:“托买物资的人多在苏北,有时来上海,住无定所,无法引带捉拿,所买物资,一批一批随买随运苏北,无法缴出存货。至于交易商店,并不知道我为新四军办货,我不能乱攀害人。”我向日宪解释:孙的话实可相信,硬打硬逼,逼不出什么的。

  日宪根据内线密报,仍续追缉余党。押去孙家及接头处搜查,在接头处碰上一位曹姓青年,性情刚烈,跳出窗外当场跌死。搜出的书籍,多系左倾作品,信件笔记,亦系左倾笔调,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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