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佩琦正说永乐大帝朱棣1-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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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百折不挠(10)
且说姚广孝刚坐定,暴风卷着乌云便冲向殿角,檐头的瓦被狂风掀到地上摔得粉碎,刹那间天暗地暗,蚕豆大雨点刷拉拉地下了起来。燕王大惊色变,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姚广孝却哈哈大笑,说这是祥兆。朱棣脱口骂道:“和尚妄,乌得祥!”姚广孝说:“殿下不闻乎?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坠,天易黄屋耳。”朱棣听他这样一说,马上转忧为喜。明朝制度,明黄色为皇帝专用,亲王虽贵为宗亲,屋瓦仅得做青色而不得做黄色。就这样,他们起兵的谋划便逐渐确定了。
朱棣的府邸是故元的宫殿,他早就在利用这个便于隐蔽的条件。后苑成了姚广孝练兵的场所。地下深挖下去,结构成两层地下室,周围筑上厚墙,墙上甃着尖锐扎手的瓶罐的碎片。朱棣让人在地下室里日夜起造兵器,为了防止铸造的声音被外人听到,他们又养了许多鹅鸭,以扰乱铸造的声音。
燕府的准备正在紧张地进行着,张昺的部署也在次第展开,他一面把在城七卫的士兵和屯田军士布列城中,并包围了王城,用木栅截断了端礼门的通道;一面派人火速向朝廷报告这里的情况。但他们的奏疏草稿被布政司吏奈亨、按察司吏李友直弄到了手,悄悄地告诉了朱棣。朱棣便将它们藏在了王府中。朱棣拿到了疏章,把张玉、朱能找来给他们看,问道:“你们知道这是干什么吗?”于是,他派张玉等率壮士八百人进府守卫。
朝廷的诏书很快到了北平,谢贵、张昺带领武装卫士包围了燕王府,要求朱棣交出燕王府属官。明朝有个惯例,亲王犯了错误,有时要处罚王府官属,借以惩戒,因为亲王的行为不端是王府官属的辅导不正。官军开始不断地向府中射箭,情况很紧急。朱棣与张玉、朱能等商议对策,恐怕寡不敌众。他说:“彼军士满城市,吾兵甚寡,奈何?”朱能说:“先擒杀谢贵、张昺,余无能为也。”这是个擒贼擒王的办法,除掉张、谢,官军群龙无首,可不战自溃了。朱棣说:“是当以计取之。今奸臣遣使来逮官属,依所坐名收之。即令来使召昺、贵,付所逮者,贵昺必来,来则擒之,一壮士力耳。”他的意思是先把张、谢骗入王府,让他脱离了自己的部下,这样捉拿他们只不过费一壮士之力,根本用不着大动刀兵。
七月初四,朱棣忽然宣布他的病好了,在东殿接受内外官僚的祝贺。他在自己左右和端礼门内都设下了埋伏,派人去请谢贵、张昺,但遭到拒绝。为了消除张谢的疑虑,朱棣摆出了合作的姿态,他开列了协助官军逮捕人员的名字,再次派官属内官带了名单本请谢贵和张昺。谢、张果然中计,起身前往王府。为防万一,他们带了相当多的卫士,但这些卫士在燕府的门前被阻挡在外。谢、张觉得,事已至此,燕王也不会把他们怎样,便放胆走进了燕府。
谢贵、张昺进入殿门,只见酒肴已经摆好,燕王早已等在那里,只是仍然拄着拐杖。燕王迎接他们二人,侍者端出几盘瓜来。燕王说:“适有新进瓜者,与卿等尝之。”拿过刀子切瓜。忽然,燕王脸色阴沉下来,骂道:“今编户齐民,兄弟宗族尚相恤,身为天子亲属,旦夕莫必其命。县官待我如此,天下何事不可为乎?”说完把瓜往地上一抛,随着瓜扑的一声落地,伏兵尽起,上前将谢贵、张昺抓住。与此同时,殿外的护卫将卢振、葛诚也逮了起来。这时燕王扔掉拐杖,站起说:“我何病,为若辈奸臣所迫耳。”张昺、谢贵等皆不屈被杀。
跟随谢贵来的人在端礼门外,并不知府中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见谢贵、张昺久等不出,慢慢地也就散了。不久,谢贵、张昺被抓的消息传了出来,包围王城的将士也溃散了。北平都指挥彭二,听到这一消息,连忙披甲上马,跑上大街高呼:“燕王反,从我杀贼者赏。”他很快集合了一千多人,打算攻打端礼门,燕王派卫士庞兴、丁胜等迎战,彭二被杀,这支人马也散了。然而这时张昺所部将士犹坚守北平九门,关闭瓮城,执戈内向,朱棣便决定乘夜攻夺九门,张玉等带兵力战,守门将士猝不及防,到黎明八门都已陷落,只有西直门一处还在坚守。朱棣见强攻不行,便命指挥唐云单骑来到西直门下,以计劝降。真是兵不厌诈,朱棣命令唐云解掉铠甲,骑马导从一如平时。唐云来到城下对守城者说:“汝毋自苦,今朝廷已听王自制一方矣。汝等亟下,后者诛。”唐云在指挥中年最长,在军中素以信谨闻名,将士以为唐云的话一定不假。守军听说朝廷听王自制了,早已失了斗志,也纷纷散了。本来嘛,朱棣身为亲王,是先帝骨肉,当今皇上是亲王的侄子。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做官做的是朱家的官,当军当的是朱家的兵,既然皇上让燕王自制一方,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虽然不久众将士都了解了真相,并不想跟随燕王背叛朝廷,但经唐云的一番诱导,也都渐渐平息了。
第32节:百折不挠(11)
九门胜利攻克,朱棣便下令安抚北平军民。自他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以来,至今已经近二十年了,北平军民谁不惮于燕王的威名,他们是一直把燕王与朝廷当作一体而看的,亲王的话有何不从?三天之内,北平城内便安定下来。
但事情仅仅是开始,燕王离胜利还远得很,驻守开平的都督宋忠带领三万兵马正在开赴北平。都指挥便余瑱虽然从北平退出,但他控制了北平的咽喉居庸关,集结关卒数千,仍准备进攻北平。镇守蓟州的都指挥使马宣发兵攻打北平,与燕军在公乐驿交战,败归,但仍旧与曾浚一起控制着蓟州。
一场大战正在酝酿。
四、“奉天靖难”
1。“论力则不足,以智则有余”
七月癸酉黎明,燕王已经控制了九门,城内七卫都已归附燕王。他集合将士,训话整师,正式起兵与朝廷相抗。燕王的最终目的是夺取皇位,这在他心里是清楚的,但这时还不能公开。他把自己描写成是倍受迫害不得已而自救的。他说: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于躬,实欲求生,不得已者。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鉴予心。
朱棣振振有词,慷慨激昂,仿佛他的一切都符合祖训,名正言顺,无懈可击。而他本人则受奸臣迫害,可怜可悯。于是“将士闻之,皆感动流涕”。其实,朱棣将祖训断章取义,使之成了自己造反的辩护词。《祖训》法律第十三条写道;
凡新天子正传,诸王遣使奉表称贺,谨守边藩,三年不朝。许令王府官、掌兵官各一员入朝。如朝廷循守祖宗成规,委任正臣,内无奸恶,三年之后,亲王仍依次来朝。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於营,将带数人入朝天子,在京不过五日而还,其功赏续后颁降。
读了这段《祖训》,可以看出,朱元璋为保护新天子防止诸王威胁皇帝,早已费尽了苦心。谁想到竟被朱棣用作对抗新天子的根据!“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等等,他当然是闭口不提的。
然而对燕王的行动,毕竟有人看得十分清楚,甚至还敢公然提出反对意见。一个是余逢辰,一个是杜奇。燕王府伴读余逢辰,字彦章,宣城人,因为品德学问而被燕王信任,他了解燕王的预谋,但他不同意朱棣与朝廷对抗,曾借机会向燕王进言,燕王不听。后来他知道燕王之反已不可劝阻,他便写了一封信给他的儿子,下定必死决心,要与燕王力争到底。燕王起兵,余逢辰泣谏军前,高呼君父两不可负,终于被朱棣杀害。另一位杜奇,也是读书人,因有才学,燕王在起兵后把他召入府中。但他也不同意造反,苦苦劝说朱棣当守臣节,激怒了燕王也遭到杀害。
十几年来,北平城内的军民早已习惯于燕王的号令了。这一点在今天与以往似乎并无多少区别。端礼门前军容整肃,旗甲鲜明,将士们在迎接一场大战,就如同当年一次又一次从这里出发北征塞外一样。多年来跟随燕王作战,即使不获大胜,也从来都是全师而还。将士们对燕王有着充分的信任。这次誓师,他们同样充满了信心,誓师将毕,忽然风云四起,天空阴晦,咫尺不辨人,北风震吼,旌旗摇动,三军益发肃穆,犹如大变即将来临。不一会儿,东方云开,露出青天尺许,有光烛地,洞彻上下。将士们的心也为之豁然开朗,他们觉得这是个吉兆,在激战之后,他们都会有如天清地彻般的光明前途。
从起兵之时起,这里就成了朱棣真正的独立王国了。北平所属州县官纷纷弃官而逃。他便重新任命了北平的各级官员,以取代朝廷的命官。张玉、朱能、丘福做了都指挥佥事,库吏李友直被提拔做布政司参议,擅长占卜的金忠做了燕府的记善,随侍帷幄。原来北平的文武官员如布政司参议郭资、按察司副使墨麟、佥事吕震、都指挥同知李濬陈恭等等,则纷纷向燕王投降。
第33节:百折不挠(12)
北平平定之后,燕王的首要问题就是要进一步控制北平周围地区。
第二天,他命令郭资守北平,又派兵攻打通州。通州东去北平仅六十里,是北平的门户,是经济给养的进口,南方从运河漕运的船只、从天津海上来的船只,都要在这里停泊,同时又是军事咽喉。吴元年徐达带兵北伐,就是先控制了通州,才逼迫元顺帝北逃塞外的。这次通州不战自克,镇守通州的卫指挥房胜率众归附燕王。北平的东北方向是军事重镇蓟州,这时由都指挥使马宣、镇抚曾浚把守。张玉提议攻打蓟州,他说:“蓟州外接大宁,多骑士,不取恐为后患。”大宁是蓟州以北喜峰口外的广大地区,东连辽左,西接宣府,是军事重镇,洪武时在这里设立了大宁都指挥使司,封宁王镇守其地。据称宁王善谋,带甲八万,革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皆骁勇善战。因此,控制蓟州,防止它与塞外宁王的结合是当务之急。张玉带兵到蓟州城下,企图劝说马宣投降,马宣不降,张玉派兵环城攻打,马宣出城迎战,兵败被擒。骂不绝口,与曾浚一同被杀。守城的指挥毛遂献城投降。张玉乘胜连夜开赴遵化。他告诫将士不要滥杀,他说:“行师以得人心为本。”到遵化城下,他简选勇士,在夜鼓四时分悄悄登城。潜入城中的先锋打开城门,大军进了城,城中的中军才发觉。遵化卫指挥蒋玉、密云卫指挥郑亨见大势已去也投降了燕军。
北平都指挥使余退出北平后,控制了居庸关。余简练士卒,集合了数千人,仍准备反攻北平。居庸关是北平的北部咽喉,是出入塞的必经之路,号称北门锁钥。朱棣说:“居庸关山路险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万夫莫窥,据此可无北顾之忧。今余瑱得之,利为彼有,势在必取。譬之人家后户,岂容弃与寇盗。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纵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后难取也。”于是,命令指挥徐安、钟祥、千户徐祥等率兵前往攻打。余瑱且守且战,不见援兵到来,难以支持,便弃关北走怀来。这时都督宋忠带领部伍向北平进发,拟走居庸关入塞。途中听说居庸关失守,无法前进,便退保怀来。这时余瑱的部队也退到了怀来。朱棣得到捷报,大为高兴。他说:“使贼知团结人心,谨守是关,虽欲取之,岂能即破?今天以授予,不可失也。”他深知居庸关的重要,便派了千户吴玉带兵前往把守。
怀来离居庸关不过数十里,余瑱与宋忠的大部队汇合,仍是进取居庸关,直逼北平之势,对燕军是个严重的威胁。朱棣对诸将说:“宋忠拥兵怀来,居庸关有必争之势,因其未至,可先击之。”他企图用先发制人的办法迅速攻取怀来。但是宋忠的兵马有三万之多,余所将也有数千人之多。燕王护卫精壮早已被宋忠抽走了不少,现在虽然北平城内的守军都归附了燕王,但守城和东征占用了不少力量。朱棣无法拿出足够的力量与官军作战。不要说压倒对方,就是旗鼓相当也不可能。诸将因而说:“贼众我寡,难与争锋,击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诸将打算以逸待劳,以守为攻。朱棣说:“非公等所知。当以智胜,难以力论。论力则不足,智胜则有余。贼众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轻躁寡谋,刚愎自用,乘其未定,击之必破。”
七月十五日,朱棣率马云、徐祥等马步精锐八千,从北平出发,卷甲倍道而进。这条路对朱棣来说太熟了。他曾几次带兵从此出塞北征。大队人马出建德门,走清河、沙河古道。时值初秋,骄阳虽有余威,但已不复盛时那样炽热。道边的禾苗树木却依然是葱郁青翠的,时时透出带着草木气息的阴凉。朱棣骑在马上,望着这山水道路,不禁想到往日的被命出征都是为了朱家的天下,而今这一仗却是为了自己。而这次作战又与往日不同,北出沙漠能否遇敌获胜,了无成算,今次出征却期在必胜。想到此,他不由得面带喜色,挥鞭令将士加速前进。军过昌平,渐入山中,道路崎岖蜿蜒,路边连山如成列的仪仗迎接燕军。他向前望去,前锋已经随峰回路转,进入了深山,回首一望,大队在蜿蜒前进,殿后的军队还没转过山来。真是雄关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了。出塞后不远,地势豁然平旷了,这虽不是沙漠戈壁,却也是遍地沙石,少见树木。偶尔的几缕柔云显得甚低,那云外的天却分外湛蓝。第二天燕军来到了怀来城下。怀来城座落在平旷的高埠上。西北是不甚高的连山,西南却是宽广坦荡的河滩,浅浅的河水从沙滩和卵石中散漫地向东南流去。宋忠所率将士原多为燕王部下,是从燕府护卫中抽来。此时作为官军与燕王作战并不心甘情愿。宋忠为使他们坚决与燕军作战,便扯了个谎说:这些将士的家属都被燕王所杀,死尸填满了沟壑。宋忠之所以如此,不过要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但这个消息被燕军侦知,朱棣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朱棣命令部下中怀来官军的亲属张起他们旧日的旗帜,作为前锋,并让他们上前呼喊父兄子弟。本来是披甲执枪、严阵以待、准备复仇的守军遥见故家旗帜,又听到家人的呼喊,真是惊喜交加。他们在稍稍镇定之后,便明白了宋都督的话并非真情,虽然是各为其主,但他们怎能对自己的父兄刀兵相见呢?他们本无斗志,到此更是完全松懈了。这时军中出现了混乱,连阵也列不成,守军宋忠的嫡系旧部见到这场面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惊疑乍定之间,朱棣已麾师渡河,燕军鼓噪向前直冲。宋忠大败,士兵如潮水一样退入城中,燕军尾随进了怀来。两军发生了一场恶战,官军大败。宋忠、余瑱被俘,都指挥孙泰中流矢,鲜血流满铠甲,他包了一下伤口坚持战斗,与彭聚一同战死阵中。这次战斗,燕军斩首数千人,获得马匹八千匹。宋忠、余瑱之外俘获将校百余人,皆因不降被杀,只有都指挥庄得单骑逃走。生存的士兵都投降了燕军。
第34节:百折不挠(13)
宋忠是在北方钳制燕军的一支重要的官军。他的败没显示了燕王的才略和力量,也暴露出官军的弱点。宋忠和前面的谢贵、张昺,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