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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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脸倦容的雄一抱来毛毯啦睡衣啦一大堆东西,又向我一一说明了浴室的使用方法以及毛巾的位置等等,然后走开了。
听完他惊人的身世介绍,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消化,就和他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闲聊起来。说说花店,说说我祖母,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飞快地过去。看看表,已经半夜一点了。这张沙发坐起来真舒服。既松软又宽敞,感觉一坐下去,就再也不想站起来。
刚才我还说:“一定是你母亲啊,在卖家具的那儿坐了坐这张沙发,就怎么也忍不住,一定要买下的吧。”
“猜对了。”他回答,“那个人总是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不过,有能力实现,也很不简单呢。”
“是啊。”
“那么,这张沙发暂时就归你了,就当你的床吧。能派上用处,真是不错。”
“我,”我低低地问他,“我真可以睡在这里吗?”
“嗯。”他回答得很干脆。
“……感激不尽。”我说。
就这样,他向我做了一番大致的说明之后,道了声晚安,回房去了。
我也困了。
洗着别人家的淋浴,在久违地带走了我的疲乏的热水中,我陷入了沉思,自己在做什么呢。
换上借来的睡衣,来到悄无声息的房中。我光着脚,吧嗒吧嗒又一次走进厨房看了看,这真是个令人满意的厨房。
随后,我走向今晚我的床——那张沙发,关上灯。
窗边,微光中浮现出一株株植物,在那里静静地呼吸着,从十楼俯瞰的豪华夜景为它们镶上了一道边。夜景——雨已经停了,夜景在含了湿气的透明的空气中熠熠生辉,美好之极。
我裹着毛毯,想起今晚竟也睡在厨房旁边,觉得有些好笑。然而,我却没有孤独之感。这也许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吧。一张床,一张可以使我短暂地忘记往事、忘记将要面对的未来的床。我所期待的也许仅此而已。身旁不要有人,那会加剧孤独。可是,这里有厨房,有植物,有人和我在同一屋檐下,又安安静静的……没有比这里更好的了。这里,无可挑剔。
我安然地睡着了。
一阵水声把我吵醒。
晨光炫目。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眼看见厨房里“惠理子”的背影。她今天的穿着比昨天要淡雅些。
“早。”她转过身,朝我打招呼。脸上还是浓妆艳抹,因而愈发显得醒目,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您早。”我说着起床。
她正打开冰箱,样子似乎有些为难,看看我,又说:“我总是睡着睡着,肚子就饿了……不过,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叫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我站起来,说:“我来做吧。”
“是吗?”她说完又有些不安,问我,“看你睡得晕晕乎乎的,能拿菜刀吗?”
“没关系。”
房间里洒满阳光,像是日光室。外面,色彩甜美的碧空一望无际,灿烂耀眼。
站在合意的厨房,我喜不自禁,完全清醒过来,蓦地想起她是个男的。
我不由朝她望去,暴风雨般的既视感向我袭来。
阳光中,倾泻而下的晨光中,木头的清香淡淡飘来,屋里浮着灰尘,她在地上铺了块坐垫,半躺在那儿看着电视,这情景,使人觉得那样亲切。
她欢欢喜喜地吃起我做的鸡蛋粥,还有黄瓜色拉。
白天,春日的暖阳高照,听得见孩子们在楼下院子里嬉闹的声音。
窗边的一草一木,都包裹在和煦的阳光中,鲜亮的绿色愈发显得光彩夺目;遥远的淡蓝色天际,薄薄的云彩缓缓地飘过。
一个悠然自得、温馨可爱的白天。
真是不可思议!我会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吃着迟到的早餐!我想,这一切直到昨天早晨为止,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的吧。
因为没有茶几,所以吃的东西都直接摆在了地板上。阳光穿透了玻璃杯,日本茶清冷的绿在地板上美丽地摇曳着。
“雄一啊,”忽然惠理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道,“一直说你很像他以前养的阿信。还真像呢。”
“阿信?”
“一只小狗。”
“啊?是吗?”我像小狗?
“嗯。无论是眼神,还是毛发……昨天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都差点要笑出来了,真的。”
“是吗?”虽然我心里并不以为然,不过又想,要是像圣伯纳德那种大獒犬,可就惨了。
“阿信死了,雄一伤心得连饭都咽不下。所以,他没把你当一般人看待。不过,有没有男女之爱,我可不能保证啊。”说着,她嗤嗤笑起来。
“真很荣幸。”我说。
“说是你奶奶一直也很疼他。”
“是啊,奶奶非常喜欢雄一。”
“那孩子,我没空好好照料他,身上有很多毛病呢。”
“毛病?”我笑了。
“是啊。”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太情绪化,处理人际关系过于冷淡,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不过,我千辛万苦,只想把他教育成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是个好心肠的孩子。”
“我知道。”
“你也是个好孩子。”
本应是他的她嘻嘻笑着,笑容如同电视上经常见到的纽约的同性恋者们一样,带着些怯懦。但是,这样评价好像又有些不妥,她太坚强了。我觉得,她全身散发着慑人的魅力,那光辉,支撑着她走到现在——无论是她死去的妻子还是儿子,甚至连她本人都无法阻挡或遮盖。在她笑容背后,孤寂与寥落相应地深深渗入内心。
她喀吱喀吱咀嚼着黄瓜,说:“有不少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那么想,不过,我是真的希望你在这里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能留下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且人在困难的时候,最怕无处安身了。你安心住下吧,嗯?”她再三叮嘱着,简直要望进我的瞳仁里去。
“……房租,我一定会交的。”我心头翻涌起一股热流,激动地说,“请让我暂时睡在这里,直到找到新的住处。”
“好了,不用那么客气。不过,可不可以偶尔给我们煮粥喝啊?你可比雄一做得好吃多了。”她笑了。
和一位老人两人相依为命,是一件极其令人不安的事情。对方越是健康,越是如此。当初和祖母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日子过得单纯而快乐。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深有感触。
我无时无刻不是处于对“奶奶死亡”的恐惧之中啊。
我一进家门,奶奶就会从摆放着电视的和室里走出来,对我说:你回来啦。晚回家的时候,我总是买上蛋糕带回去。奶奶很开通,不管是我在外面过夜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对她说了,就不会朝我发脾气。我们总是喝着咖啡或是日本茶,一面看着电视,一面吃着蛋糕,一起度过临睡前的时光。
我们就这样在这间我小时候起未曾改变过的祖母的老房子里,拉着家常,谈论着娱乐圈的趣闻,闲闲地聊当天一天发生的事。恍惚记得关于雄一的话题,也是在这个时候说起的。
不管是身处在怎样的热恋中,还是喝了怎样多的酒后享受着沉醉的快感,在我内心深处,始终有着一份对这个我唯一的亲人的牵挂。
令人恐惧的寂静在房间角落里喘息。无论老人和孩子是多么快乐地生活着,还是会有无法填满的空间。这些,即使并没有人告诉过我,我也早有体会。
大概雄一也是如此吧。
我开始意识到在漆黑荒凉的山路上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自己也绽放出光辉,是在什么时候?尽管是在关爱中成长,我却总是难抑心头的孤单与寂寞。
——总有一天,谁都会在时间的黑暗中四分五裂,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就是以这样的目光,审视着身边的一切。雄一会和我产生共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就这样,我开始了寄居生活。
我给自己放了假,允许自己歇到五月来临。这样,每天变得就像生活在天堂里一样无忧无虑。
打工还是按时去的,之后就是扫扫地、看看电视、烤烤蛋糕,完全是一个家庭主妇的生活。
心灵之门一点点开启,有了阳光,还有风吹进来,对此,我感到非常开心。
雄一要上学、打工,惠理子工作时间在晚上,因此,这个家里的人很少能全部凑在一起。
刚开始,我不太习惯睡在开放式的环境里,又要来回奔波于老房子和田边家之间一点点收拾行李,所以有些疲惫。不过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生活。
如同厨房,我也喜欢他们家的沙发。在那里,可以细细品味睡眠。倾听着花草们的呼吸声,想象着窗帘那侧的夜色,我总是能悄然入睡。
我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何所求,所以我是幸福的。
总是这样。我总是不被逼到边缘就不会采取行动。这次同样也是濒临绝境时,有人像这样给予了我一张温暖的床。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不知是否存在的神灵。
一天,我又回老房子去整理剩下的行李。
每次打开房门,我都会深受触动。不再住人,这里简直换了一副面孔。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声响。原本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对我不理不睬。我都想该说声“打扰了”然后踮起脚走进去比较合适,而不是说“我回来了”。
祖母离去了,这个家的时间也随着消亡了。
我切实感受到这一切。一切,我都无能为力。在离开之前要做点什么——这样想着,不由得一边哼着《祖父的座钟》,一边擦拭起冰箱来。
这时,电话响了。
会是谁呢?我拿起听筒,是宗太郎来的电话。
他……是我过去的恋人。祖母病情恶化的时候,我们分手了。
“喂,是美影吧?”熟悉得让我想哭的声音。
可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好久不见了。”这已超出了羞怯或是虚荣,而是一种病态。
“那个,你一直没来学校,不知出什么事了。我四处打听,才听说你奶奶去世了。吓了我一跳……够你受的吧?”
“嗯。有点忙。”
“现在能出来吗?”
“好。”
我答应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去,窗外一片阴沉的灰褐色。
风翻卷着云层,在空中急速地翻腾涌动着。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悲伤,丝毫也不会有。一定是这样的。
厨房厨房(3)
宗太郎是个非常喜欢公园的人。
无论是有绿树绿草的地方,或是开阔地,或是野外,他都一古脑儿地喜欢。大学校园里,草坪或是操场边的长椅,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有绿色的地方,就能找到他。”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一句话。他说将来要从事与植物有关的工作。
好像,和我有缘的男子总是跟植物有关联。
在以前平静的日子里,我和爽朗明快的他,两人就像是一对画中描绘的学生情侣。因为他的爱好,所以严冬也好刮风下雨也罢,我们也总是约在公园碰头。可因为我老迟到,觉得不好意思,就折衷一下,找了正邻公园的一家超大的店。
今天,宗太郎还是坐在那家超大的店里紧邻公园的座位上,朝外面张望着。
玻璃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树木在风中摇晃着,沙沙作响。我从来来往往的女服务生之间穿过,向他走去,他发现了我,笑了。
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我对他说:“要下雨了呢。”
“哪儿呀,马上会转晴了吧。”。他立刻反驳我。“好久没见了,怎么一见面就谈天气?”
他的笑容使人平静。和亲密无间的朋友一起喝着下午茶,这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我知道他睡相很不好,他喜欢在咖啡里放很多牛奶和砂糖;我也看过他为了把鬈发弄直,一本正经地对着镜子傻傻吹着头发。如果还是在相恋的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因为擦冰箱时右手的指甲油脱落了而无法释怀。
“哦对了,听说,”闲谈间,他像是猛然想起什么,说,“你现在住在田边家里,是吗?”
我大吃一惊。
我惊得手里的茶杯一歪,红茶从杯子里晃出来,淋到了碟子上。
“学校里都传开了。你真行,就没听说?”他不知所措地笑着说。
“我不知道。竟然连你都知道了,是什么事啊?”我问他。
“田边的女朋友,应该说是前任女友?她在学生食堂给了田边一耳光呢。”
“什么?为了我?”
“好像是。你们俩现在不是很要好吗?我是听人这么说的。”
“是吗?我一直不知道。”我说。
“你们俩不是住在一起吗?”
“他母亲(严格说来不是)也在那儿住。”
“什么!不会吧!”
他大叫起来。我过去曾经真心喜爱过他这种心直口快的性格,可现在只觉得他好吵,使我难堪得不行。
“田边那个人,”他又接着说,“听说很古怪呢。”
“我不太了解他。”我解释说,“我们很少见面……也不常说话。
“我,只是像只小狗,被人收留了。
“并不存在什么特殊的情爱。
“而且,对他,我也一无所知。
“我真的糊涂到一点儿也不知道会惹那么多麻烦。”
“不过,你说的喜欢呀爱呀,我真搞不懂。”他又说,“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挺好的。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
“不清楚。”
“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他笑了。
“好,我会的。”我应道。
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路从公园里穿过。透过林木的间隙,田边家住的大厦清晰可见。
我手指着说:“我就住那儿。”
“真不错,就在公园边上。要是我,一定早上五点就起来散步了。”
他笑起来。走在我身旁的这个人,个子高高的,我看他总是要仰视。要是他的话——我看着他的侧脸,想,一定会急火火地拽着我四处找新房子,把我拉去上学的。
曾经,他的这种健康向上,是那般吸引着我,让我向往,也让我对无论如何都难以跟上他的脚步的自己感到厌恶。曾经……
他是一个大家庭的长子,那种从家庭中得到的与生俱来的爽朗天性,曾给予了我无限的温暖。
但是,现在我无论如何需要的是田边家那种奇妙的温馨与安详。而这种感觉我不认为自己能够用言语向他说明,并且也没有必要解释。每次和他见面,我都对自己是自己而感到悲哀。
“那,再见了。”
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炽热情感,透过我的双眸,明确向他传递出我的疑问——
现在,你的心还为我留着空间吗?
“好好活着啊。”他笑了,不言而喻的答案就含在眯起的双眼里。
“好,我会的。”
我应着,挥手和他作别。这段情感,就这样渐渐消失在遥不可及的某个地方。
当天晚上,我正看着录像,大门开了,雄一抱着一个大纸箱从外面回来了。
“你回来啦。”
“我买了台文字处理机。”
雄一兴冲冲地说。最近我注意到,这个家里的人有着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