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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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怪不得想不起给我打电话呢。”我笑他。
“电话看上去亮闪闪的,”他也笑笑,说,“晚上,喝醉回来的时候,电话亭不是有亮光吗,黑漆漆的路上,老远就能看得见。啊,一定要走到那儿,去给美影打电话。电话号码是×××—××××,我都翻出电话卡,进电话亭了,可是又一想,现在自己在什么地方,打了电话要说些什么,就一下子不耐烦起来,电话也不挂了。然后回家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就会做梦,梦见你在电话里哭,生我的气。”
“哭着朝你发脾气,是你自己想象的吧。百思不如一试。”
“是啊,一下子变得这么幸福。”
又听他声音充满倦意,断断续续地说起来,大概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母亲不在了,你还来到这里,来到我跟前。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是你来冲我发火,跟我绝交,也是没办法的啊。那时候,我们仨一起住在这里的日子,想起来就不好受,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从前就一直喜欢有客人住在我们家的沙发上,铺着崭新洁白的床单,明明在自己的家,感觉却像在旅途中一样……最近我自己也没有正正经经吃顿饭。有几次打算做饭来着,可是食物不是也发光的吗。吃掉了,光不是就没了?觉得太麻烦了,索性光喝酒。我一五一十对你明说的话,或许你会待在我身边,不回去了,至少有可能会听听我的唠叨。那会有多幸福啊!可是这种期待又让我害怕,害怕得不得了。要是期待落空了,你朝我大发脾气,我可真是独自一个人被推进深更半夜的无底深渊里去了。我的这种心情,怎么说才会让你明白,我没有自信,也没有耐性啊。”
“你这个人呀,真是的。”
我嘴上在嗔怪他,目光中却禁不住流露出爱怜。岁月横在两人之间,如心灵感应般,瞬息间,我们对彼此有了深刻的理解。我的这种复杂心情,眼前的这个大醉猫似乎也感应到了。他说:“能永远都是今天就好了。真希望今夜永远不会结束。美影,一直住在这里吧。”
“住下也行,”反正我想他是酒后胡言乱语,就尽量柔声细气地说,“惠理子已经不在了。我和你住在一起,算是你的恋人,还是朋友?”
“把沙发卖了,买张双人床吧。”他笑了,然后相当坦率地说,“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他的这份奇异的坦诚,反倒打动了我的心。他又继续说:“现在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想别的什么。你对于我的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我自己今后会有些什么改变?未来和从前,哪里会有什么不同?以上这一切,我都是毫无头绪。要想也行,可我现在这副样子,根本也静不下心来考虑,没法做出决定。一定要尽早走出去。我也好想尽早走出去啊。现在,不能把你卷进来呀。我们两个人一起待在死亡阴影的正中央,你不会快乐的……或许只要是我们俩在一起,这种情形就永远不会改变。”
“雄一,不要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吧。”我带着哭腔说。
“是啊,明天一觉醒来,肯定全忘了。最近一直都是这样子,没有什么会持续到第二天。”
雄一翻身趴在沙发上,说完之后又咕哝了一句,真难办哪……夜里的房间一片静寂,好像在倾听着雄一的话语。我一直觉得,这个屋子似乎也在因惠理子的离去而变得不知所措。夜深了,夜幕重重压在心头,让人觉得找不到可以帮你分担的对象。
……我和雄一,偶尔像在漆黑一片的暗夜里,登临细细的梯子顶端,一起朝下面地狱的油锅里张望。热浪扑面而来,令人头晕目眩,我们紧紧盯着猩红的火海沸腾翻滚。站在我们各自身边的,的的确确是世界上最亲的、无可替代的朋友,可是我们两个人却无法牵手。无论如何胆怯,都要靠自己的双脚站立,这是我们拥有的共性。但是,看着他被熊熊烈火映照出的不安的侧脸,我总是在想,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从平常人的观点来说,我们之间并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关系,然而从远古洪荒的角度来看,我们是真正的男人与女人。但不管怎样,我们所处环境太过恶劣,不是人和人可以编织和平乐园的地方。
——这又不是灵感占卜。
我正一本正经地沉浸在幻想之中,蓦地想到这,不禁哑然失笑。
——看哪,有一对男女正看着地狱的油锅,准备双双殉情呢。
——两个人的恋情也跟着下地狱喽。
——自古就有啊。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更是抑制不住笑意。
雄一就那么趴在沙发上,酣然入睡。他睡着的脸庞上洋溢着幸福,似乎在庆幸能够比我早些入睡,连我给他盖上被子也丝毫没觉察。我起身去洗一大堆碗碟,尽量不让水声吵醒他,泪水一边不断地涌出来。
伤心,当然不是因为要一个人洗这么多东西,而是因为自己孤零零地被抛弃在了这寂寞得叫人麻木的深夜里。
满月——厨房Ⅱ满月——厨房Ⅱ(4)
第二天白天要上班,我调好了闹钟。听见叮铃铃的烦人铃声响起,伸出手,却发现原来是电话在响。我抓过听筒。
“喂喂。”刚说完,猛然惊觉这里是别人家,于是我慌忙又加了一句,“这里是田边家。”
却听“咔嚓”一声,电话挂断了。啊,是个女孩子吧……我睡得脑袋迷迷糊糊,过意不去地看看雄一,他还在呼呼大睡。算了,就这样吧。于是我收拾好,悄悄出门上班去了。今天晚上要不要回这里来呢?这个问题还是留到白天慢慢烦恼去吧。
好容易来到上班的地方。
大楼中的一整层全是这位老师的工作室,有上课用的烹饪教室,还有摄像室。老师此刻正在事务室里翻阅报刊上的报道。她还很年轻,烹饪技艺却是一流,是一位品位绝佳、待人和善的女性。今天她也是一见到我,就嫣然一笑,然后摘下眼镜开始给我布置工作。
烹调课下午三点开始,之前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今天我只要帮忙把准备工作做完就可以离开了。课上的主要助手由另外的人担任。这也就是说,不用等到傍晚,就可以结束工作了……想到这,我有点走神,这时,另一个指示适时地接踵而至。
“樱井,后天起有个采访,要去伊豆,住三晚。能跟我一起去吗?挺突然的,不好意思。”
“伊豆?是杂志方面的工作吗?”我一愣。
“是啊……其他女孩子都有事。计划是介绍当地旅馆的各色名吃,还要对制作方法稍加解说。怎么样?可以住豪华旅店或是酒店,安排单间……希望能尽快给我答复。今天晚上……”
还没等老师说完,我立刻回答说:“我去。”所谓的一口应承就是如此吧。
“真是太好了。”老师笑了。
去烹饪教室的途中,突然发现心情变得那么轻松。眼下,离开东京,离开雄一,暂时远行,应该是个好主意。
推开门,典子和栗子已经在里面着手准备工作。她们比我早一年来到这里当助手。
“美影,伊豆的事听说了吗?”一看见我,栗子就问。
“好棒啊!听说还有法国大餐呢。而且还有好多海鲜。”典子微笑着说。
“不过,怎么会让我去的呢?”我问她们俩。
“对不起啊,我们两个人都预约了要练习高尔夫球,去不了。不过,要是你有事,我们当中一个就不去练了,是吧,栗子,这样可以吧?”
“是啊,所以,美影,你直说好了。”
她们两个诚心诚意地说着,我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没关系。”
听说她们两人是同一所大学的,然后一起被介绍到这里。当然,学了四年烹调,是内行。
栗子给人的感觉活泼可爱,典子则是个漂亮小姐。两人十分要好。她们总是一身惹人惊艳的高贵典雅的服饰,感觉舒适得体。她们为人谦和内敛,态度亲切和蔼,很有耐心。即连在烹调界为数不少的大家闺秀类型中,她们俩身上散发出的光芒也是货真价实的。
有时候,典子的母亲会打电话来,声音听起来亲切柔和得几乎让人惶恐不安。她对典子一天的安排都大致了然于心,这也让我大为诧异。世上所谓的母亲,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典子一边整理蓬松的长发一边微笑着,用犹如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和她母亲讲电话。
尽管这两个人的人生与我是如此大相径庭,我却依然非常喜欢她们。
即使递给她们一把汤勺,她们也会笑着致谢;我感冒了,她们会立刻担心地问我,不要紧吧?每当看到两人围着洁白的围裙,站在亮光里吃吃笑着,我就忍不住想流泪:这是一幅多么幸福的画面啊。和她们共事,对于我来说,是一件非常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材料要按人数分到盘子里,还要烧大量的水,计量好,这许许多多琐碎的工作三点之前都要做完。
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倾泻而下,屋子里整整齐齐排列着大型桌子,上面摆有烤箱、微波炉和煤气灶,不禁令人怀念起学校里的家政课教室。我们一边闲聊,一边快活地忙碌着。
两点多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震耳的敲门声。
“是老师吧?”典子歪着头猜测,然后细声细气地招呼道,“请进。”
栗子突然叫起来:“糟了,没洗掉指甲油,要挨训了。”
我于是蹲在包边上找洗甲水。
就在这时,门开了,同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樱井美影小姐在吗?”
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吃一惊,站起身来,却见门边站着的是一个我毫无印象的女孩。
她脸上稚气未脱,想来年纪大概比我还小;个子不高,杏圆眼,目光咄咄逼人;黄色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咖啡色外套;脚蹬一双驼色浅口鞋,站得笔直;腿略有些粗,全身也是圆鼓鼓的,不过看起来颇为性感;额头不宽,但很高,刘海也梳理得整整齐齐;玲珑而丰满的轮廓中,一张红唇怒气冲冲地撅着。
虽然她并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我有些困惑不解。打量了这么久仍旧丝毫没有头绪,可见事情不一般。
典子和栗子,不知所措地站在我身后注视着她。无奈我只好开口询问:“对不起,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奥野,我有话跟你说。”她扯尖了嘶哑的嗓门。
“对不起,我现在正在工作,您可不可以晚上打电话到我家里来?”
我话音刚落,她就语气强硬地逼问我:“你是说田边家吗?”
我终于明白了。她一定是早上打电话的那个人。这样确信之后,我告诉她:“不是。”
这时栗子在一旁说:“美影,你先走吧。我们会跟老师说你要去购物,为突然的旅行做准备,帮你瞒过去。”
“不必了,马上就好。”那个人说。
“你是田边雄一的朋友吗?”我尽可能地使自己语气缓和。
“是的,我是他大学同学……我今天来是有事求你。明说了吧,请你不要再纠缠田边了。”
“那要由田边来决定,”我说,“就算你是他女朋友,我想也不应该由你说了算的。”
她气得脸嗵地一下红了,诘问我:“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你说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可却毫无顾忌地到他家去,又住在他家里,不是太放肆了吗?比同居更过分啊。”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你曾跟他共同生活过,跟你相比,我确实不太了解田边,只不过是他的同学。可是我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关注他,喜欢他。田边最近因为母亲去世,很消沉。很早以前,我就跟田边坦白过我的感情,当时他说,可是美影……我问他,她是你女朋友?他想了想,让我不要多问了。那时候,全校都知道有个女人住在他们家,所以我就死心了。”
“我现在不住那儿了。”
我适时地回敬她一句。她打断我,又继续说:“可是,你一点没有承担起恋人的责任,只是一味享受恋爱的甜蜜,弄得田边无所适从。就是你整天甩着细细的手脚,长发飘飘、女人味十足地在田边跟前晃来晃去,才弄得田边越来越油嘴滑舌。总是那么不负责任、若即若离的,很舒服是吧?可是,恋爱不就是要照顾别人,是件很辛苦的事吗?可你光逃避责任,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什么都看透了……真是的!请你离开田边吧。求你了!有你在,田边哪儿也去不了。”
虽然她的分析指责很大程度上出于她的私心,但是那犀利的言语相当准确地戳到了我的痛处,戳得我的心伤痕累累。见她张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够了!”我叫起来。她吓一跳,闭上了嘴。我告诉她:“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人活在世上,自己心里的烦恼都要靠自己解决……刚才你所说的那些,只有一点,就是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你刚刚才见到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什么也没有考虑过呢?”
“你说话怎么能那么冷酷无情呢?”她流着泪质问我,“那你是说,就你那种态度,还说一直喜欢田边?难以置信。你趁他母亲去世,马上搬到他家去住,手段也太卑鄙了!”
无奈的忧伤慢慢涨满我的心湖。
雄一的母亲原本是男人;我被他们家收留的时候,是处于怎样的精神状态;现在我和雄一之间的关系是怎样复杂脆弱,这些她都无心理会,她只是来诘难我的。因此她会早上打过那个电话之后,立刻着手调查我,查到我的工作地点,记下地址,然后大老远坐车过来——尽管这样并不能使她得到希冀的爱情。这一切,是何等悲哀、无助、令人黯然神伤的一种作业啊。看着她无名火起、怒不可遏地冲进这个房间,想象着她每天的心情,我不禁从心底里感到无尽的悲哀。
“我自认为也是一个具有感受性的人,”我说,“我也同样遭受着不久前失去朋友的痛苦,我的伤痛跟别人完全一样。再说,这里是工作的地方,我们正在工作,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其实我想对她说打电话到我家的,可却说出了“我就哭着拿菜刀砍你,可以吗”,说完连自己也觉得太过凶狠。她狠狠地瞪着我,冷冷地抛下一句“要说的我都说了,再见”,就嗵嗵嗵大踏步冲向门口,“咣”一记,摔门而去。
这次利益完全对立的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美影,你绝对没错!”栗子来到我身边,担心地安慰我。
“可不是,那个人真够怪的。可能是醋吃多了,精神有问题呢。美影,打起精神来。”典子注视着我,亲切地说。
我伫立在午后洒满阳光的烹调室里一动不动,心里放声大笑起来。
满月——厨房Ⅱ满月——厨房Ⅱ(5)
因为牙刷和毛巾都还放在田边家里,所以傍晚我又回到他家。雄一好像出去了,不在。我随便弄了份咖喱饭吃起来。
对我来说,在这里做饭、吃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正当我呆呆地回味着内心的这个自问自答时,雄一回来了。“你回来啦。”我说。尽管他对今天下午的事一无所知,也没过错,可我就是无法直视他的眼睛。“雄一,后天我有急事要去伊豆出差。另外,出门的时候家里乱糟糟的也没收拾,所以我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