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里乱糟糟的也没收拾,所以我想今天回去收拾好再走。啊,还剩了些咖喱饭,你吃吧。”
“噢,这样啊。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雄一笑了。
——车,开动了。街市向后滑去。再过五分钟,就到我的住处了。
“雄一。”我叫他。
“嗯?”他手握方向盘,说。
“那个,去,去喝杯茶吧。”
“你不是着急回去收拾行李吗?我倒无所谓。”
“没事儿,现在特别想喝杯茶。”
“好,那就去。要去哪儿?”
“唔——啊,就那家美容室上面的红茶馆,就那里吧。”
“在市郊,远了点吧。”
“可是那里感觉好。”
“好,就去那儿。”
尽管不明原委,他却异常温柔。看我情绪不佳,大概提议现在马上去阿拉伯看月亮,他也会点头应允的。
那家小店在二楼,非常安静敞亮,四周是雪白的墙壁,暖气开得很足。我们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子,相对坐下。没有其他客人,室内幽幽地回荡着电影配乐。
“雄一,想想看,你不觉得我们俩一块儿来茶馆这是第一次?想想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我说。
“是吗。”
雄一瞪大眼睛。他要了一杯伯爵茶,散发着一股让人讨厌的怪味。这让我想起以前在他家的时候,半夜里经常可以闻到这股类似香皂的味道。在悄无声息的深夜里,我关低了声音看着电视,雄一从房间里走出来泡茶。
在如此恍惚不定的时间与情绪的变幻中,五感刻印上了各色各样的历史点滴。这些微不足道却又无可替代的回忆,在这冬日的茶馆里突然间从沉睡中被唤醒。
“印象中,老是和你一起大口喝茶,应该不会是第一次吧。被你这么一说,想想还真是的呢。”
“是不是挺奇怪的?”我笑了。
“我现在啊,对什么都反应不过来。”雄一注视着装饰台灯的灯光,目光悠远而深邃。“一定是太累了。”
“当然了,那是正常的。”我略感诧异。
“美影,你奶奶去世的时候,你也是身心疲惫吧。现在我能记起来了,看电视的时候,我问你在演什么,抬头看看坐在沙发上的你,经常是一脸茫然,好像什么也没想……你那时的心情,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了。”
“雄一,我,”我说,“我真的很高兴,看你能像现在这样打起精神、坚强起来,平心静气地对我说话。我几乎要为你自豪呢。”
“什么呀,跟说日本式英文似的。”
灯光映在他微笑着的脸庞上,藏青色毛衣下的肩膀在颤动。
“如果,有什么我……”我原本想说,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别客气,但又中途打住了。我们俩曾在这个十分明亮温馨的地方,相对喝着热气腾腾的可口的茶——但愿此刻闪光的记忆能带给他慰藉,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言语总是过于直露,会抹杀掉那微弱光芒的珍贵。
从店里出来,澄澈的靛蓝色夜幕已经落下。寒气逼人,冷彻肌肤。
上车的时候,他总是细心地为我打开另一面的车门,等我上车后再坐进驾驶室。
车发动起来了,我说:“现在很少有男人给女人开门了呢。你可能算很有风度啊。”
“是叫惠理子教育的。”他笑着说,“我不那样,她总是会生气,多久都不肯上车。”
“可她自己也是个男人啊。”我也笑了。
“就是就是。她自己也是男的呢。”
呼唰——沉默像幕布一样落下。
街市披上了夜纱。车辆停下来等候绿灯,挡风玻璃前来来往往的行人,无论是公司职员还是白领丽人,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人,看起来都神采飞扬,光彩照人。此时此刻,大家裹着毛衣、外套,在寒冷的夜幕中,静静地纷纷奔向各自温暖的目的地。
……忽然想到雄一也会为刚才那个可怕的女人打开车门,系着的安全带一下子莫名地勒紧了,紧得我喘不过气来。啊,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吧。明白了这一点,我不禁愕然。就像幼儿初次感到疼痛一样,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滋味。失去了惠理子,我们俩飘荡在如此黑暗的宇宙中,沿着光河奋力前行,去迎接即将来临的一个高峰。
我知道。空气的颜色、月亮的形状、车窗外飞驰而过的夜空的黑色都在这样预示着。楼房和街灯都在射出苦闷的光。
车在我家楼前停下。
“等着你带礼物给我。”
雄一说。今晚他将一个人回到那所房子里。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给花浇水吧。
“是要鳝鱼饼吗?”我笑着问。路灯的微光中隐隐浮现出雄一的侧脸。
“鳝鱼饼?那种东西东京站的KIOSK也有卖的。”
“那……就茶吧,还是。”
“唔,腌山萮菜怎么样?”
“啊?那个不好吃。你觉得好吃?”
“我也是只喜欢吃里面的青鱼子。”
“那就买它吧。”我笑着打开车门。
冷风呼地一下吹进温暖的车内。
“冷死了!”我叫起来,“雄一,好冷好冷好冷。”说着,紧紧搂住他的胳膊,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他的毛衣散发着一股落叶的气味,暖洋洋的。
“伊豆一定会比这里暖和些。”说着,几乎是反射性地,他用另一只手抱住我的头。“去几天?”他一动不动地说着,声音直接从他的胸口传来。
“四天,住三晚。”我轻轻离开他,说。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情绪一定会好一些,到时再一起出去喝茶吧。”
他看着我笑了。我点点头,下了车,朝他摆摆手。
目送着他的车,我想:今天发生的不愉快,就权当没有发生过吧。
与她相比,无论我是赢是输,又能向谁倾诉呢?谁占据优势,只要无法统计总分,就没人清楚。而且,世界上也没有一个衡量的基准,尤其身处这冰冷寒夜中,我更加无从判断。我根本理不出头绪。
有关惠理子的回忆又涌上心头,那个可怜至极的家伙。
那个在窗边摆了许多植物养着的人,最初买的是一盆菠萝盆栽。
记得什么时候听她这样讲过。
——那是个大冬天。
惠理子对我说。
美影,那时,我还是个男人呢。
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可是个单眼皮,鼻梁也比现在要低。还没做整形手术呢。我都已经想不起来自己那时的模样了。
那天是一个略带凉意的夏天的清晨。雄一在外过夜,不在家。惠理子从店里回来了,给我捎回一份肉包子,是客人给的。我照常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白天录好的烹调节目,一边做着笔记。黎明时分的蓝色天空中,由东向西正渐渐渲染开一抹微白。我说,特地拿回来的,现在就吃吧。于是我把包子放进微波炉,泡好一壶茉莉花茶。就在这时,惠理子对我说了上面的一段话。
我觉得很意外,想她一定是在酒吧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听着。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回荡在梦中。
——那是很久以前,雄一的母亲快去世时候的事了。哦,不是说我,是说他的生身母亲,我的妻子,那时我还是男人。她得了癌症,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毕竟相爱一场,所以我死缠着邻居,托他们照顾雄一,然后每天都去探望她。那时我在公司上班,上班前、下班后的时间,我都陪着她。星期天也把雄一带去,不过他那时候还很小,不懂事……那时候确信她没希望了,不管是多微小的事,对于我们来说都叫绝望。每天都暗无天日。虽然当时没觉得有那么严重,不过,的确是一团糟。
简直像在讲述什么甜蜜故事,她低垂下睫毛,说着。蓝色空气中的她,显得凄美绝伦,让人为之震颤。
一天,妻子对我说:“病房里有个有生命的东西就好了。”
她说,要有生命的,跟太阳有关的,植物,植物不错。买个不用多费心的,花盆大大的吧。妻子平常不太求我什么事儿,听她提出这个要求,我开心地冲到花店。那时候我毕竟是个男人,根本搞不清什么垂榕啦非洲堇啦,心想买仙人掌总不太好,于是就买了一盆菠萝。因为上面结着小小的果子,一看就明白。我把它抱回病房,她大喜过望,一遍遍谢我。
终于,她的病到了晚期,在她昏迷不醒之前三天,我要回家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把菠萝拿回家吧。表面上她的病情还并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当然我也没有告诉她是癌症,可她低声呢喃着,却像是在临终托付。我吓了一跳,对她说,管它会不会枯,还是放在这里吧。可是妻子哭着求我,说也不能给它浇水,又是南方过来的植物,生机勃勃的,趁着还没沾染上死气,把它拿回去吧。没办法,我只好把它拿回家了,是抱着回来的。
虽说我是个男人,却哭得一塌糊涂。那天冷得要死,我却不好意思坐出租车。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萌发了不想做男人的念头。不过,稍微平静之后,我步行走到车站,在一家小酒馆喝了点酒,然后决定坐电车回去。大晚上的,站台上没大有人,冷风飕飕的,要把人冻僵。我紧紧抱着花盆,脸贴在菠萝尖尖的叶子上,打着哆嗦——心里默念着,在这世上,今晚只有这株菠萝和自己相依为命了。我闭上眼睛,任由冷风呼啸而过,任由寒气侵袭,只想着,我们这两个生命是同样地凄惨……妻子,那个与我最相知相爱的人,却要抛下我和这株菠萝,与死神携手而去了。
之后没多久,妻子就死了,菠萝也枯了。我不懂得照料,浇水浇得太多了。我把菠萝扔到了院子角落里。虽然嘴上说不清楚,可我心里却真正明白了一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世界并不是因为我而存在的。所以,不幸降临的几率是绝不会变的,也是自己所不能决定的。因此,我斩断其他的事情,决定痛痛快快地活下去……就这样,我变了性,成了现在的样子。
记得那时的我,虽然听懂了她这番话语的用意,却总无法深刻体会,还曾疑惑过:“所谓的快乐就是如此吗?”但现在的我,清楚明白得险些要呕吐了。为什么人竟是这样地无法选择?即便像蝼蚁一样落魄潦倒,还是要做饭,要吃,要睡。挚爱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自己却还是必须要活下去。
……今夜又是一个黑漆漆、令人窒息的夜晚,又要各自与令人万念俱灰的沉重的睡眠进行艰苦斗争了。
满月——厨房Ⅱ满月——厨房Ⅱ(6)
第二天一早,晴空万里。
早晨,我正收拾旅行用品,洗着衣服,电话响了。
十一点半,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
我思忖着接起电话,传来一个高亢而嘶哑的声音。
“啊呀,阿影吗?好久不见!”
“知花吗?”
真有些出乎意料。电话是在街上打来的,夹杂着嘈杂的汽车声,但她的声音清晰可闻,不禁让我想起她的身影。
知花是惠理子那家店的负责人,也是个变性人,过去常在田边家留宿。惠理子死后,她接手了那家店。
“她”,虽是这么称呼,但与惠理子相比,知花怎么看给人的印象不可否认都是个男人。好在她长着一张容易上妆的脸,身材细长高挑,服装十分华丽合体,为人也很温和。曾有一次在地铁里一群小学生恶作剧,把她的裙子掀了起来,结果她就一直哭个不停。她就是这么一个胆小的人。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感觉我才更具男性气概。
“喂,我呀,现在在车站附近,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跟你说。午饭吃了吗?”
“还没有。”
“那就马上来更科吧。”
她风风火火地说完,挂断了电话。没办法,我只好放下要晾晒的衣物,匆忙出了门。
阳光灿烂,街上没有一片荫翳。我急匆匆走在冬日正午的大街上。一走进她指定的那家站前商店街上的荞麦面馆,就看见她正吃着油渣荞麦面等我,身上穿一套运动装,活像民族服装,夸张得恐怖。
“知花。”
我朝她走过去,就听她大声叫起来:“哎呀,好久不见了!越来越有女人味了呢,都让人不敢靠近呢。”
我心头一热,与其说是羞怯,不如说是阔别已久的亲切感更为贴切。她满脸洋溢着笑容,看着我。那笑脸是如此毫无顾忌,似乎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不会羞怯脸红。我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我有些不好意思,大声叫了一份鸡肉面。店里的大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咚的一声放下一杯水。
“有什么事?”吃着面,我开口问她。
以前她经常说是有事找我,结果却总是小题大做,没有什么正经的。所以我想这回大概也是如此吧,却见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说起来——
“是雄一的事。”
我的心脏“咯噔”跳了一下。
“那孩子,昨天夜里来店里,嚷着睡不着,说心情不好,让我陪他去什么地方散散心。啊,你别误会,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们之间没有不正常的关系,就像是母子,对,母子。”
“我知道。”
我一笑,听她又继续说:“我给吓了一大跳呢。虽说我傻里傻气的,不太会琢磨别人的心思……可是那孩子是从不让人家看到他软弱的一面的。眼泪是常流,可不缠人。可那天他翻来覆去地说,说去什么地方吧。那么无精打采,像是就要那样消失掉了。我真想陪着他,可是现在店里翻修,大家情绪都不稳定,离不开啊。见我说了几次不行,他就垂头丧气地说,那就一个人去吧。不过,我给他介绍了一家认识的旅店。”
“……哦,哦。”
“我开玩笑说,跟美影去吧!真的只是开玩笑。可他一脸严肃,说,‘那家伙,要到伊豆出差。而且,我也不想再把她卷到我们家的事里来了。现在她好不容易生活走上正轨,不合适。’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你说,那不是爱情吗?是,绝对是。我知道雄一去的旅馆的地址和电话,美影,去追他,追他回来!”
“知花,”我说,“我明天的旅行,是工作上的事。”
我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我明白了,清清楚楚地明白了雄一的心情。我想我是明白了。他现在有比我强烈几百倍的愿望,想到远方,到一个不需要思考的地方去,孤身一人,逃离一切,其中也包括我,或许暂时不打算再回来。一定是这样的,我确信。
“工作算什么!”知花探身对我说,“这种时候,女人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还是,不会吧?难道你还是处女?还是你们两个老早就干了?”
“知花!”
我叫住她,心底却掠过这样一个念头:如果世上的人都能像知花那样就好了。在知花眼中,我和雄一要比实际幸福得多。“让我好好想想。”我说,“我也是才听说惠理子的事,脑袋里还一片混乱,雄一他一定更是伤心欲绝,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身旁的知花听完我的话,竟神色凝重地从面碗上仰起头说道:
“……可不是嘛。那天晚上,我没有去上班,没有亲眼看见惠理子死,所以现在还无法相信……可是我认识那个男人,他来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