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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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知花听完我的话,竟神色凝重地从面碗上仰起头说道:
“……可不是嘛。那天晚上,我没有去上班,没有亲眼看见惠理子死,所以现在还无法相信……可是我认识那个男人,他来店里的时候,要是惠理子能多跟我商量商量的话,我决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雄一也很懊悔。他那么个老实孩子,看着新闻,竟铁青着脸说‘杀人的家伙都该死’。雄一也成孤苦伶仃一个人了。惠理子她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可是却适得其反,成这么个结果。”
泪水不断从她眼眶中滴落下来,我不知该如何劝解,“啊、啊”地在一旁随声附和。说着说着,她竟哇哇大哭起来,惹得店里所有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她抖动着肩膀,抽噎着,泪水吧嗒吧嗒滴落在面汤里。
“美影,我好寂寞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到底有没有上帝啊?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惠理子了,就难过得要死。”
我带着哭个不停的知花离开了那家店,搀着她高耸的肩膀向车站走去。
在检票口,知花用蕾丝手绢捂着眼睛,说了声“对不起”,把记着雄一住处地址和电话的纸条一把塞给我。
——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依然没忘此行的目的。主次分明。
我感慨着,心痛地目送着她那高大的背影走远。
她那个人曾因自以为是而犯下大错,生活上又不检点,过去当过营业员,也干不下去,等等这些我都知道……可刚才的泪水是那么动人,让人难以忘怀。人心里是藏有闪光的宝石的啊。
伫立在冬日澄澈的碧空下,我思绪翩翩,不知所措。湛蓝湛蓝的天空下,干枯树干的剪影瑟缩在风中,冷风席卷而过。
“到底有没有上帝啊?”
第二天,我依照原计划去了伊豆。
人数不多,只有老师、几名工作人员,外加摄影师,应该会是一次轻松愉快的旅行。日程安排也并不很紧。
果然是来对了,我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简直像在做梦,是从天而降的好运。
我好像被从这半年中解放了出来。
这半年……从祖母去世到惠理子死亡,这半年来,表面上我和雄一都嘻嘻哈哈的,实质却是变得越来越复杂。历经的大喜大悲,使我们都无法应对,我们煞费苦心地坚持营造着一个温馨的空间,而惠理子则是闪耀在这个空间里的太阳。
这一切沁入我的心胸,改变了我。那个娇惯懒散的千金小姐,已经消失在九霄云外,再也无处可寻,只能对镜凭吊了。
晴空下的风景一一从车窗外闪过,我注视着窗外,呼吸着内心升腾起的漫无边际的距离。
……我也是疲惫不堪,我也希望从雄一身边走开,让心情得以放松。
虽然离别对我来说是万分痛苦的,但那却是我真实的心愿。
事情发生在这天夜里。
我穿着浴衣走进老师的房间,对她说:“老师,我肚子饿得要死,想出去吃点东西,可以吗?”
屋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工作人员大笑起来,说:“樱井刚才什么也没吃呢。”
她们两人都已经换好睡衣,坐在褥子上,正准备睡觉。
我真的是饥肠辘辘。我对食物本没有什么挑剔的,可是那家店里所谓的招牌菜里面放了所有我讨厌的蔬菜,我只吃了几口。老师笑着同意了。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我吧嗒吧嗒穿过长长的走廊,先走回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出了旅馆。因为怕回来时被关在门外,又悄悄打开了后面紧急出口的门锁。
今天就是采访那道恐怖的菜,明天又要乘上面包车出发。走在月光下,不禁在心底里想,如果能够一辈子都像这样四处流浪该多好。如果有家人在家中等候,倒也很有浪漫情趣,可我孑然一身,陪伴我的只有无法洒脱起来的强烈的孤独。但是,我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才最适合自己。旅途的夜晚总是空气清新,令人神清气爽。反正了无挂牵,不如就这样单纯地生活下去。可难办的是我已经明白了雄一的心思……如果可以不再回到那里,该有多么惬意啊。
满月——厨房Ⅱ满月——厨房Ⅱ(7)
我沿着旅店林立的街道一直往下走。
群山的黑影,比夜色更为浓重,俯瞰着街市。街上许多观光客,在浴衣上罩了件棉袍,醉醺醺的,大声谈笑着走过。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奇妙的快感与兴奋。
我一个人在星空下,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脚下踩着的影子,在走过的一盏盏路灯的照射下,时而伸长时而缩短,不停变幻着。
害怕喧闹,我避开嘈杂的酒馆,走着走着,不觉来到车站附近。我信步浏览着漆黑的礼品店的玻璃橱窗,这时看到有一家面馆还开着门,里面有灯光。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朝里张望,里面只有一个立式吧台,只有一个客人,于是我放心地拉开拉门走了进去。
想好好大吃一顿,于是我说:“来份猪排盖浇饭。”
“猪排要现炸,挺费时间的,行吗?”
店里的老伯说。我点点头。这家店是新开的,满屋飘着白圆木的清香,给人感觉舒适随意。这种地方的饭菜大都会可口。等候的时候,我发现在伸手可及之处,摆了一部粉红色的电话。
我伸手拿起电话,自然而然地掏出纸条,往雄一住的旅馆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旅馆里的一个女人,她把电话切换到雄一那里的时候,我突然想:在被告知惠理子的死讯之后,我从他身上一直感受到一种不安,就像是“电话”。那以来的雄一,即使站在我的眼前,感觉也像在电话另一端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比我现在身处的地方更加蔚蓝,蓝如海底。
“喂喂。”传来雄一的声音。
“雄一?”我舒了口气。
“是美影啊。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啊,知道了,是知花说的吧。”
远方他那平静的话语,穿过电缆,跑过黑夜传来。我闭上眼睛,倾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像寂寞的波涛声。
“你那里有什么东西?”我问他。
“丹尼斯大饭店。骗你的。山上有座神社,应该挺有名的吧。山下净是旅馆,都做的是用豆腐加工的斋菜,今晚我吃的也是这个。”
“什么菜?听起来挺好玩的。”
“什么?你有兴趣?全都是豆腐、豆腐。味道是不错,可清一色的豆腐,豆腐羹、烤豆腐串、油炸豆腐、香橙豆腐、芝麻拌豆腐,总之都是豆腐。清汤里面不用说也放了鸡蛋豆腐。想吃点儿硬的,不是最后应该上米饭吗?结果等来的是茶粥。觉得自己都快成老头儿了。”
“真巧,我现在也饿着呢。”
“不会吧?那家旅馆不是菜很出名的吗?”
“都是我不爱吃的菜。”
“都是你不爱吃的?这个几率可是够小的,你真不走运。”
“没关系,明天会有好吃的。”
“真羡慕你。我明天的早饭都能猜得出……大概是豆腐火锅吧。”
“那种用固体燃料烧的小砂锅吗?没错吧。”
“知花喜欢吃豆腐,所以兴冲冲地给我推荐了这里。住得确实很不错。大玻璃窗,窗外还可以看见瀑布什么的。不过,我可正在长身体,现在特别想吃高热量、油乎乎的东西……真不可思议,我们俩在同一片星空下,现在又都饿着肚子。”
雄一笑起来。
我就要吃猪排盖浇饭了呢!这种打趣他的话,我却无法说出口,听起来很可笑吧。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像是对他的无以复加的背叛,我希望给他这样一种感觉:我正在和他在一起挨饿。
这一瞬间,我的直感异常活跃起来,活跃得可怕,仿佛洞悉了一切。它清晰地告诉我:我们俩的心,在被死亡围困的黯黑中,正沿着一个缓缓的弯路,紧紧相依,彼此扶持着前行。然而,一旦绕过坡去,就会各奔东西。如果错过现在的话,我们两人将永远只是朋友。
我的预感是不会错的。
但是,我无计可施,甚至觉得就听天由命算了。
“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快。”
这家伙,连撒谎都不会。只要钱够用,他就一定会在外逃亡。而且,就如同上次一直拖着惠理子的死讯,迟迟不肯通知我一样,自以为是地背负着愧疚之情,不再与我联系。这就是他的性格。
“那么,再见了。”我说。
“好,再见。”
他一定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想要逃离。
“别割腕自杀啊。”我笑着说。
“呸!”雄一笑着,道别之后挂上了电话。
一瞬间,顿时觉得全身虚脱无力。放下话筒,就那样一直怔怔地盯着店里的玻璃门,呆呆地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街上的行人在相互寒暄:真冷真冷。夜,今天也一视同仁地降临在世界的每个角落,又将同样地离去。在心气无法相通的孤独深渊的底部,这次,我真要沦为孑然一身了。
我痛切感到,人不是屈服于环境或外力,而是被自己的内心一再压垮的。我疲惫无力,眼看着我不想放弃的东西正一点点走远,而我却无力焦虑或是悲哀。只有一片混沌,墨墨黑。
多么渴望能有一片净土,一个更为光亮、有鲜花的地方,可以让我静下心来思考。但那时一定为时已晚。
盖浇饭终于来了。
我打起精神,掰开筷子。先解决温饱再说吧。盖浇饭看上去很诱人,尝一尝,味道棒极了,鲜美无比。
“老伯,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大声说。
“是吧。”老伯得意地笑起来。
不管再怎样饥肠辘辘,我毕竟是个内行。这份猪排盖浇饭做得用“可遇而不可求”来评价毫不为过。猪排的肉质也好,汤汁的调味也好,鸡蛋和洋葱的火候也好,以及米饭的软硬程度,都是无可挑剔。猛然想起白天老师曾谈起这里,说原本想来这里采访的。我真是幸运。如果雄一在这里的话……想到这里,我冲动地说:“老伯,这个可以带回去吗?能不能再给我做一份?”
就这样,饱餐过后走出店外时,已近半夜。我手里提着包装好的热气腾腾的盖浇饭,一个人伫立在街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该怎么办?……正这样想着,一辆出租误以为我在等车,滑到我面前停下。看着“空车”的红灯,我下了决心。
坐上车,我告诉司机:“可以到I市去吗?”
“去I市?”司机发出怪声,回头看着我,“我是求之不得,不过路远,价钱可贵着呢,小姐。”
“我有点急事。”我就像走到王太子面前的圣女贞德一样,堂堂正正地说道。这样的话,他应该会信任我吧?“到了那儿,我会先把去的路费付给你,你再等我二十多分钟,等我把事办完,再折回这里。”
“是去见心上人吧?”他笑了。
“差不多。”我也苦笑着。
“好,这就走。”
出租车乘着夜色向I市驶去,载着我,还有猪排盖浇饭。
满月——厨房Ⅱ满月——厨房Ⅱ(8)
一坐上车,白天的疲劳使我昏昏欲睡。当车进入几乎没有其他车辆的快车道,飞速行驶的时候,我一下子清醒了。
四肢还都处在睡眠状态的余温中,只有意识犹如“觉醒”般猛然间清晰地恢复过来了。我在昏暗的车内起身坐好,向窗外看去。
只听司机说:“路上空,开得快,一会儿就到了。”
我应了一声,抬头仰望夜空。
明月高悬,横渡夜空,令星子黯然失色。是满月。它忽而躲进云后,忽而轻柔地亮出通体光华。车里温度很高,呼出的气息凝结在窗玻璃上,模糊一片。树木、田野、山川的剪影从窗外掠过,像一幅幅的剪贴画。时而有大卡车轰隆隆地超过我们而去,随即一切又归入沉寂,留下沥青路面在月色下泛着清辉。
——不一会儿,车进入了I市。
在沉睡着的幽暗的民房屋顶之间,不时有小型神社的牌坊出现。车沿着狭窄的坡路飞驰。黑暗中,山上缆车的索道显得分外粗大醒目。
“过去和尚不能吃肉,就用豆腐来代替,因此发明了许多做法。这附近的旅馆,叫做什么来着,迎合时下的口味,推出了很多菜,都大受欢迎。下次你白天来,可以尝尝。”司机给我介绍。
“听人说过。”
借着黑暗中等距离掠过的路灯的亮光,我眯起眼睛查看地图。
“啊,下个拐角停车。我很快就回来。”
“好的好的。”说着,他来了个急刹车,车停住了。
车外是让人麻木的寒冷,手和脸颊没一会儿就冻僵了。我找出手套戴上,然后背上装有盖浇饭的背包,顺着洒满月光的坡路,走了上去。
不安的预感应验了。
他住的旅馆,不是那种半夜里能轻易进去的老式结构的房子。
正门是玻璃自动门,锁得严严实实的,外面楼梯的紧急出口也上了锁。
无奈,我退回路边打了个电话试试,还是没有人接。这也在情理之中,现在正是半夜。
究竟我大老远来到这里做什么呢?站在漆黑的旅馆门前,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怎么也不甘心就此回去,于是又绕到旅馆的院子那边,吃力地穿过紧急出口旁边的一条小路。正如雄一所说,这家店靠看得见瀑布的庭院招徕顾客,所有的窗户都面朝庭院,以便观赏瀑布。而现在一切一片黑魆魆。我叹了口气,注视着院子。人造栏杆蜿蜒爬过岩石,细细的瀑布从高处倾泻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发出哗哗的响声。冰冷的水花在黑夜里泛着白光。异常耀眼的绿光灯,从四面八方投射在整个瀑布上,把庭院的树木映衬得分外醒目,看起来不自然。这情景,不禁让我联想到迪斯尼乐园的热带丛林,绿得那么不真实……这样想着,我又转回身,再一次向对面那一扇扇黑漆漆的窗户望去。
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我确信:那个在灯光下反射着绿光的、靠我最近的拐角那间屋子就是雄一的房间。
想到这,便觉马上能从窗口往里窥视了,人不自觉地沿着堆积起的假山石爬了上去。
一爬高,一楼和二楼之间的装饰房檐忽地显得近在眼前,仿佛踮起脚就能摸到。假山石堆积得很不自然,我一面小心翼翼地探着路,一面一级、一级地攀上去。更接近了。我试着伸手去够檐沟。好容易抓到了。我豁出去了,猛地一跳,一只手抓住檐沟,另一条手臂从手腕直到手肘的部分使劲勾住装饰房檐,手紧紧抓住瓦片。霎时间,房子的墙面垂直地逼上前来,我那未经磨炼的脆弱的运动神经,“嗖——”一声,缩成一团。
我抓着装饰房檐突出来的瓦片,脚尖死死蹬着墙,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手臂冻得发麻,更糟糕的是一边肩头的背包带子滑下来了。
天哪,只因一时的冲动,弄得现在吊在房檐上直吐白气,这可怎么办好?
朝下面望望,刚才落脚的地方看起来漆黑而又遥远。瀑布的水声听起来大得惊人。无奈,我只有拼命往双手上使劲儿,试图撑起身体。不管怎么样,先把上半身弄到房檐上再说,这样想着,我奋力朝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