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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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皮皮氏逞凶不虑后 燧山人出气敢绝根（1）
混小儿的长哨越做越好了，吹的时候手指头要掀要摁的窟窿眼儿也多了，可惜鹤骨太短了，钻不出几个眼儿来，连吹的带贴苇膜儿的眼儿一共七个就满了。这样儿的哨儿学鸟儿像鸟儿，学鸡像鸡，学鸭子像鸭子。孩子们也能“打猎”了，人人带块软皮子，人藏起来吹哨儿，等上当的来了，就上来扑打。有了哨儿，燧山人除了地上跑的、河里游的，还能吃到天上飞的了，一比才知道，还是会飞的肉好吃，又细又嫩，只可惜吃不饱。逮鸟儿本来就是小子们闹着玩儿的，逮着多少，日头一落就烧吃了，一块儿解解馋。
一年一年过得快着呢，一晃儿，混小儿那一茬儿人起来了，连狼羔儿都出来跟着妮子们磨石器、旋木器了。宝姨替燧大娘当着半拉家，菜妮儿管着人头儿，大娘腾出身子来，一年到头儿跟着猎人可世界跑。
热天里闹了一场瘟病，拉走了不少人，大娘家姨姨跟娘脚前脚后走了，娘多活了一天半，也急急慌慌追她姐姐去了，临了儿嘱咐女儿，把她们姐儿俩埋在一块堆儿。大娘把俩亲人葬在了火娘娘的坟和舅舅的坟当间儿，原来留这块空地儿就是给娘和姨姨身后预备的，只是没想到老姐儿俩一块堆儿走了。大娘突然觉得空荡荡的，洞里空了，心里也空了，这才意识到支撑了她半辈子的俩人没了。娘跟姨姨走得这么急，连话儿都没来得及细细说说。年轻的时候，她不知好歹，把亲人当仇人待，伤了姨姨和娘的心，这些年又晕头转向地忙，顾不上坐下来跟俩老人细细说说话儿，这会儿想说啥也晚了。唉，人哪，到啥时候才能真懂人事哩？
宝姨跟大河也没了，顶宝姨的是混小儿娘，猎人里一时找不出能顶事儿的，幸亏有大娘在，猎人们才没乱了套。男人们都敬着护着这位泼辣能干的大娘，混小儿更是左右不离，担当起了保护大娘的责任。家里的事儿大娘能不管就不管，这两年儿更是全交给了混小儿娘和菜妮儿，孩子头儿是刺儿刺儿的大小子虎娃儿。
河冻了，又到了过河开猎的时候。自打捉住鬼小儿那回，猎人们不再半夜起来过河了，而是无忧无虑睡个通觉，起来吃饱了喝足了，才带上打猎的石器、投棍和打火儿的燧石、木棍儿，跟上大娘过河去。点火的时候也不喊三声“火小儿”了，怕的是惊动了白天睡大觉的獠牙猪。钻出火来，一根根燃烧的木头棍儿扔进枯草丛里，一会儿就蔓延开去，黑烟滚滚，红花花的火舌乱蹿，猪叫狼嚎，热闹成一片。猎人们拉开一长溜儿在冰上等着，瞧见有往河边儿跑的就抡过甩球儿去。随着火势往外蔓延，猎人也上了岸，收拾烧死的兽类，在冰上打着出溜儿拽回去，晚上吃篝火肉。
河冻着的日子，水性好的男人钻冰窟窿摸鱼，剩下的跟着大娘天天儿过河打猎。这是燧山人吃得最好的日子，吃不了的就照当年草滩人的做法熏了，挂起来留着。大娘挎上牛角号，带着人过河跑得越来越远，当天打不了来回，就烧个火堆睡在外头。河那边儿荒凉，走出多远都是满眼枯草，不怕人满世界蹿的土耗子，看不见人烟，连游游氏都不知道游到哪儿去了。大娘怕野兽袭击，白天也叫人举着火把。
这回出来了三天，运气糟透了，没打着大东西，一人脖子上挂一大串死耗子，这只的尾巴穿着那只的嘴。人们天黑赶到河边儿，大娘说：“过去，走快点儿，回家好睡个踏实觉。”今儿这河不知咋这么宽，老也不到岸。好容易过了河，却找不着火娘娘坟了，连燧山都找不着了。几个原先的草滩人说：“好家伙，都过了草滩了，往回走吧！”大娘说：“黑更半夜晕头转向的，别走了，咱就这儿歇了！”往前了，全是过腰的荒草，“甭找柴了，烧一片得了！”
大火烧起来，火里传出咩咩的叫声。大娘说：“这回咱可走差了，远了去了。阴差阳错，天亮了拾掇羊吧！”等着大火着过去了，乏透了的人们倒在烧热的地上睡了，咯叭咯叭的火声，咩咩的羊叫声全听不见了。
大娘醒来，日头刺得睁不开眼，起来一看，男人们横七竖八地还睡呢。火烧出了老远一片黑茬子地，地上倒着烧焦了的羊。这是哪儿啊？咋一点儿都不认识呢？燧石山哩？瞧这生地儿，明明是过了草滩了。真的跑出这么远了？“大娘，瞧，燧石山在那边儿！”阳光撒在混小儿脸上，她转过身来，顺着混小儿的手看去，可不是吗，燧石山就在跟前儿，就是小了点儿，原来他们在河那边儿就转了向了，跟着大河拐了弯儿了！
混小儿吹响了他的长哨儿，招来一群嘁嘁喳喳的鸟儿，也把人们叫醒了。大娘说：“都起来，吃点儿烧熟了的现成儿羊肉，拾掇拾掇回了。”不知是谁问：“咱这是来了哪儿啦？”大娘说：“瞧见没有？燧山在那边儿！”人们这才发现是昨儿黑夜转了向了，有打猎往这边儿走过的，说是都过了有羊氏的地界儿了，前头还有皮皮氏跟有兔儿氏，估摸着半前晌能到家了。人们一边儿吃羊肉，一边儿说打那几个草滩人，幸亏昨儿晚上没听他们的话，要不一宿得走出多远去呀，连燧山都看不见了，甭想着再找着回家的道儿！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皮皮氏逞凶不虑后 燧山人出气敢绝根（2）
人们这么一说，大娘才突然发现昨天转向的几个草滩人都不见了！急得嚷嚷：“别说了，人都没了！都瞧瞧，还少了谁没？”人们找了找，少了十六个，都是原来的草滩人。大娘吹起了牛角，呜呜呼唤着夜里走散的人。人们收拾了能带得动的焦羊，那些草滩人还没回来。大娘说：“先把猎物儿送回去，瞧瞧那些人回去了没有，早点儿回来！三儿，混小儿，臭蛋儿，还有那谁，那谁谁，你们跟我挨这儿守着，拾掇拾掇。”混小儿说：“不一定是回去了，怕是认准那边儿是草滩，往下走找燧山去了。我下去瞧瞧去。”大娘又叫了俩人跟混小儿一块儿去，说好了时不时吹着哨儿联络。
这些年来，猎人之间已经能吹哨儿传话儿了，学不同的鸟儿叫，表达各种意思，加上长长短短和重复次数儿，准确传递信息。大娘心里不安，一会儿学着雀吹吹“叽喳叽喳叽”，这是问“找着了吗？”回答总是“叽喳叽喳叽喳叽喳叽”——“还没有，正找呢。”慢慢儿地听不见回答了，她学白头雁吹“咯叽——咯叽”，这是问“有事儿吗？”还是没有回答。她急得吹起了牛角，依旧没回答。三儿在远处儿冲着她喊：“大娘，有事儿吗？”“混小儿他们走远了，我往下走走，跟他们通上气儿。”三儿说：“您甭去了，我跑一趟，当间儿一吹，跟你们两头儿都能通上气儿。”大娘说：“也行，记着一路儿吹着！传混小儿的话先学燕儿叫。”她的哨儿吹了个“喳喳叽喳叽”，三儿学着吹了一声儿跑了。
三儿刚走一会儿，大娘就吹起来，“叽喳叽喳叽——喳喳叽喳叽”，听见回答了：“叽喳叽喳叽喳叽喳叽”。她怨自个儿心太急了，忍了一会儿没吹。前头又传过来“叽喳叽喳叽喳叽喳叽——喳喳叽喳叽”，知道还没找到混小儿。她先吹了个“叽喳叽喳”——“知道了”，等了一会儿，又吹“咯叽——咯叽”。前头回答：“咯叽叽”——“不知道”。接着却传来了“喳喳叽喳叽”，这是传混小儿的话了，总算找着了，她的心放了下来。前头传来了“呜呜喵儿——呜呜喵儿——呼呼”的夜猫子声儿——“混小儿说：死了人了！”她顾不得打招呼儿，风急火急往下跑。前头又传来了“喳喳叽喳叽——叽——叽喳叽——叽叽喳叽”——“混小儿说，他们正往回走，这就回来。”她一边儿跑一边儿吹“叽——叽喳叽——叽——叽喳叽”——“我过来了！我过来了！”
等她追上三小儿，也瞧见混小儿几个的影子了。
“大娘，十几个人，全掉沟里了！”混小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娘问：“你们瞧见沟里的人了？”混小儿说：“大沟深极了，底下啥也瞧不见，我吹了半天哨儿，底下没应声儿。”臭蛋儿拿着一串儿土耗子说：“耗子尾巴松了，全掉地上了，我们就是跟着这串儿耗子一直找到大沟的。”大娘的心凉了，可还是问：“沟有多长？”臭蛋儿说：“看不到头儿。”大娘这才死了心，说：“回吧！”
第二天，大娘没叫过河，领着人顺着大河往下走，一直走到混小儿他们说的大沟跟前儿，冲着底下吹了一阵牛角，没有回声。人们扒拉着荒草沿着大沟走了一段儿，看不见哪儿是头儿。大娘这才发话：“全回河边儿去烧草！”偏有人说：“干嘛非回河边儿点火呀？这儿烧多带劲儿啊！”大娘骂道：“带你舅舅的劲儿！大白天就晕头转向，瞧不见风往这边儿刮？找死啊你？”又下了死令：“不打招呼儿谁也不许乱走！”
到了河边儿，人沿着河往上头撒出去，钻着了火，扔进荒草丛里。火腾地着起来，借着风势往前扑，一会儿就烧红了半拉天。可是没听见狼嚎羊叫，只有急急逃窜的兔子的吱吱声儿。突然混小儿说：“你们听见没有？”众人问：“啥呀？”“你听见啥了？”混小儿吹起哨儿来；“叽叽喳”这是问“谁呀”。人们一下子静下来。远处传来了“叽叽叽——叽叽叽喳叽——叽叽叽喳叽……”是说：“我们呀，我们过来了，我们过来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嘿，没掉沟里，都过来了！”大娘吹响了牛角号，“呜呜呜呜”呼唤他们快跑过来。混小儿说了声儿“我迎迎去！”打着冰出溜儿下去了，后头跟了一大伙子。
十六个人一个儿没少，全回来了。大娘肚里一块疙瘩化了，长出一口气说：“回来了就好，还以为你们掉大沟里了呢！”回来的人说，他们举着火把照见大沟了，就打冰上过去了，越走越远，一路上尽是大沟，就是看不见燧石山，今儿才觉出不对劲儿了，准是转了向了，赶紧往回走，瞧见了大火，知道有人，就吹起哨儿来了。大娘听了，直说：“万幸，得亏火娘娘保佑！”回来的人说：“大娘，我们能找回家来，靠的是咱的火跟哨儿啊，明明是大娘保佑嘛！”人们都说：“可不是嘛！”大娘笑得灿烂，说：“可别这么说，是你们命大，呵呵！”
今天没打着猪羊伍的大东西，满地是焦糊的兔子，可是把人找回来了比啥都强。大娘招呼人们：“行啦行啦，今儿不干了，有啥算啥，有多少算多少，拾掇拾掇早点儿回去，今儿晚上再吃一顿篝火肉，给回来的人接风儿。混小儿，臭蛋儿，你们快点儿跑回去，叫人预备柴火，点起大火堆来，叫人们都去河边儿吃烤兔儿肉！”
一到燧山，，河边儿全是人了。大娘原来想着，人要是来的太少了，就吹牛角叫人来着，这会儿喜欢得喊：“还不点火？冷呵呵地等啥哩？今儿吃兔子肉，早叫大火燎熟了，烤不烤的不要紧。”
大火腾地烧起来了，兔子并没糊透了，刮下一层焦皮，肉挺嫩，人们吃得挺香。也有顾不得吃的，女人拉着男人的手，问长问短，抽抽搭搭，抹着眼泪儿笑。男人说：“念咱大娘的好儿吧！要是没有人家造出的这火，这哨儿，咱俩指不定见得着见不着了呢！”
第三部分 无心女怜惜瞎热心皮皮氏逞凶不虑后 燧山人出气敢绝根（3）
不知是谁“叽喳叽喳”吹响了哨儿，立时就有应的，一时间叽喳叽喳乱叽喳，热闹得就跟来了一群雀儿似的。狼羔儿问她娘：“娘，这些人今儿是咋了？”大娘说：“人回来了，喜欢的呗！”狼羔儿哪儿听得出来，这些哨子都是叫大娘、跟大娘说话儿呢。
大娘轻轻吹起了牛角，“喔唔喔唔”像软软的风拂面而来。哨儿也跟着改了调儿，“喔唔喔唔喔”地吹。没打过猎的不懂人家吹的是啥，跟着瞎哼哼儿。想吹又没哨儿的，干脆打口哨儿，跟着凑热闹儿。这一晚上人们热闹了个够，庆贺拣回来的十几条命。
这些日子猎人们太累了，大娘放了一天闲，叫大伙儿好好儿歇歇。她去跟混小儿娘和菜妮儿商量事儿，叫混小儿把刺儿刺儿也叫过来。刺儿刺儿还没来，大娘就又叫狼羔儿去叫。
一进虎皮洞，混小儿娘就说：“羔儿她娘，我早就想说你了，打猎不是女人干的活儿，你别跟着出去了，一个女人家，一出去几天几宿，不叫个事儿。”大娘说：“几天几宿，他们谁能把我咋了？二姨，您是不知道，一个女人管一大群男人，那才带劲儿呢。”菜妮儿说：“你就知道管男人，自个儿的闺女都顾不上管。没见过你这样儿的娘，把狼羔儿丢家里几天，你也放心？”大娘哈哈大笑，说：“菜姐说的都是哪儿的话呀？我们狼羔儿也不是小孩儿了，我有啥不放心的？多少没娘没舅的孩儿不一样儿长大了？你呀，咸吃肉淡操心！”
“菜姐，找骂了吧？”谁也没瞅见刺儿刺儿多咱进来了。菜妮儿说：“不管你们两家儿的闲事儿了！”大娘说：“你这一说，倒给我提了个醒儿，待会儿把虎娃儿也找来，咱商量事儿叫他也听着点儿，有他们的活儿呢。”刺儿刺儿说：“我这就去打发狼羔儿叫他。”菜妮儿嘿儿嘿儿乐，刺儿刺儿说：“你傻乐个啥呀？偷吃了猪蹄儿啦？”菜妮儿说：“你才偷吃猪蹄儿了呢！我乐那狼羔儿找虎娃儿，嘿，看谁吃了谁！”
大娘说：“咱说正事儿，明儿去下头烧荒，要带的家伙不少，你们给张罗张罗。”仨人都问：“不过河了？”“不过了，那边儿没啥打头儿了，倒是河下头有捞头儿，前儿个烧了一片，草里藏的全是羊
；昨儿烧了大沟边儿上一片，弄回来的全是兔子。”刺儿刺儿说：“畜生儿合着都分片儿住啊，你们找找哪片儿有猪，猪肉好吃。”菜妮儿笑话刺儿刺儿那一对儿虎牙：“怨不得长俩獠牙哩，闹了半天是猪蹄儿啃多了，哈哈！”刺儿刺儿说：“土耗子，你就拿我磨牙吧，省得长太长了，嘴包不住。”大娘咳嗽一声说：“跟你们商量点儿正事儿真不容易，别老是龇牙咧嘴的啦，成不成？”
虎娃儿来了，问：“大娘找我有事儿？”虎娃儿这半年窜了一大截子，嗓音儿也粗了，浓眉大眼挺是样儿，就是一张嘴那对虎牙有点儿逗。大娘说：“就等你来呢，咱一块儿商量商量。是这样，明儿我们去下头烧荒开猎，还不知道赶上啥，所以样样儿家伙都得带上。二姨，菜姐，你们瞧瞧甩球儿、投棍够不够。道儿远，最好给削百十根粗投棍，回来路上也能抬沉东西。甩球儿打着一人再添仨，得准备八九百，绳儿他们自个儿拴。那谁虎娃儿，你领着小子们砍条子编大筐，好装兔子、耗子伍的，编不过来找你娘，叫妮子们帮着编。就这些，今儿一天你们紧着干，我们明儿吃了前晌饭带上走。”
虎娃说：“大娘，要是没我的事儿了，那我就去叫人来领斧子砍条子去了。”大娘说：“去吧，数你们的活儿重了，今儿能编多少算多少，明儿接着编，最后给你们算工分肉。”虎娃儿走了，菜妮儿说：“你都交代完了，我们仨张罗，误不了明儿使的。你也回去歇歇儿吧！”大娘说：“别轰我走啊！多少日子没跟你们在一块儿了，怪想得慌的。”刺儿刺儿说：“得了得了，别来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