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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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有许多极微小的疏漏。
而童瞳身形凝重,却以沉着补救了一切,他见招化招,并不急切的攻人伤敌,这与他二
十多年来性情的陶冶,大有关系。
但两人功力却有深浅,童瞳这些年来,内功虽有进境,但身手却未免迟钝了些,何况他
究竟年老,生理上的机能,比不上正值壮年的谢铿,数十个照面一过,已渐落下风了。
但一时半刻之间,谢铿却也无法伤得了他,他双掌黝黑,谢铿也不敢与他对掌,这因为
黑铁掌功在武林绝少,在此之前,谢铿也从未遇过。
东升的旭日,片刻之间,却被阴魁所掩,大地上立刻又呈现出一种冷漠凄清的味道。
谢铿暴喝一声,双掌中锋抢出,又是排山掌力,他怎会看不出童瞳已到了力不从心的阶
段,是以出此极为冒险的一掌。
童瞳立刻双掌回圈,想硬接他这一掌,当然他也看出谢铿不敢和他对掌,哪知谢铿掌力
含蕴未放,腕时猛沉,掌缘外分,双掌各各划了个半圈,竟由内家掌法变为外家的双撞手。
这一下他招式的变幻,大出常理,童瞳一惊,心里突然生出同归于尽之念,根本不去理
会对方这一记煞手,以掌原式击出,攻向谢铿胸腹之间的空门。
谢铿一咬牙,也拼着身受一掌,因为他觉得这样在良心上说来,也许还较为好受些。
两人出招俱都快如电光火石,若两人招式一用老,谁也别想逃出活命。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童瞳的掌缘已接触到谢铿的衣服,但是他却在这一刻里,倏然放弃
了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
是以他双掌仅在谢铿身上轻轻一按,虽然因为他心念的这一变动,招式连带而生的缓
慢,即使他想用出全力也不可能了。
谢铿的双撞手,却是全力而为,童瞳焉有活路,近百十年来,内家高手竟死在这种外家
拳术之中的,这还是第一次。
谢铿一招得手,心里却凛然冒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他在发招之时,本也抱着同归于尽之念,哪知人家的双掌却仅仅在自己身上一按,这样
何啻人家又救了自己一命。
但对方已然身死,自己想报恩,也不能够,何况对方是死在自己手上,此刻他心中这股
滋味,却真比死还难受。
他低头一望童瞳倒下去的尸身,看到他头骨破碎,眼珠离眶而出,死状凄惨,不忍卒
睹。
一阵风吹来,他觉得有些湿润,愕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他多年宿愿已偿,按说应该高兴,只是他此刻心里可没有半点高兴的意味,大野漠然,
朔风再起,天气的阴魁和他心中的凄凉,恰好成一正比。
他想俯下身去将这世上唯一对他恩重如山的人的尸身抱起来,他暗骂自己,仇虽已了,
恩却依然,男子汉生于世,岂是只顾复仇而不计报恩的,于是他的心情更落寞了。
蓦然,背后起了一声凄凉的长笑,笑声刺骨,谢铿竟机伶地打了个冷战,本来稍稍下俯
的身形,猛一长身,掠起丈许。
在空中一张臂,身形后转,飘然落在地上,却见一人长衫飘飘,正在对面望着他冷笑。
他一惊,厉喝:“是谁?”
那人施然走了两步,眼角朝地上的尸身一瞥,冷笑道:“久闻游侠谢铿义名昭著,今日
一见,倒叫小弟失望得很!”
语气冷嘲,谢铿心里本难受,听了这话,更不啻在他心上又戳了一刀,这么多年来,人
们讥嘲他无义的,恐怕只有这一次。
那人又极为凄厉的冷笑了一声,道:“谢大侠身手果然高,在这种土崩之下,还能逃出
性命。”他顿住了话,目光如刀,盯在谢铿脸上,一字一句的说道:“和谢大侠同时在一起
的还有个弱女子,想必也被谢大侠救出来了。”
谢铿心中轰然一声,他此刻才想起那少女来,无论如何,以他在江湖中声望地位,是绝
对应该设法救出此女的。
是以此刻他被那人一问,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那人衣袂飘然,脸上挂着冷笑: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他的答复,神情虽然
冷削,但却掩不住他那种飘逸出尘之气。
谢铿不期然的,竟低下了头,他心存忠厚,若换了个机变之人立刻就可以更锋利的回答
他的问话。
须知那女子本是向他施毒之人,这当然不是普通情况可比。
可是谢铿却未如此想,以致他心中有惭愧的感觉,一时说不出括来,那少年眉长带黯,
双目炯然,狂傲之气溢于言表,但鼻直口方,却是正气凛然,绝无轻挑浮滑之色。
沉默了一会儿,那少年又冷笑一声道:“见弱女死而不救,杀长者于野。”他向童瞳的
尸身一指,接着说:“纵然他与你有仇,但也对你恩深如海呀!你却置之于死地。”他从容
的一跨步,身形一晃,不知怎的,已越过童瞳的尸身。
然后他又冷削的说道:“而且死状之惨,真是令人不忍卒睹,这老人隐居在此多年,与
世无争,先前即使做错过事,此刻也该被饶恕了,何况他即使罪有应得,动手的却不该是阁
下。”
他侃侃而言,谢铿更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双眼一翻,冷冷望在天上,道:“阁下在江湖上也算成名立万的英雄了,我不怕
落个以强凌弱之名,今天倒要和阁下动动手。”他哼了一声,接着道:“让阁下知道知道,
江湖中能人虽少,但像阁下这种身手。倒还有不少哩。”
谢铿此刻倒真有些哭笑不得了,此人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余岁,却不但话说得老气横
秋,而且对名动江湖之游侠谢铿,竟说出不怕以强凌弱的话来,这当真倒是谢铿闻所未闻
的。
只是谢铿闯荡江湖年代已久,见他说出这种话来,就知道此人虽然任傲,但必有些真才
实学,这从他方才迈步之间的身法就可以看得出来。
是以他脸上绝未露出任何一种不满的神色来,缓缓道:“兄弟一时疏忽,以致未能也救
出那位女子,至于此位老者……”他眼角也一瞥那具尸身,心中一阵黯然,沉声接口道:
“却与兄弟有不共戴天之仇,虽然兄弟身受此人深恩,但父仇不报,焉为人子……”
那冷削的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冷笑说道:“那么救命之恩不报,却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铿脸微红,道:“这个兄弟自有办法,只是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可否请亮个万儿
呢?”
那少年哼了一声,满脸轻蔑之容,身形蓦然上引,在空中极曼妙而潇洒的打了个旋。
他起落之间,丝毫没有一些烟火气,就仿佛他的身躯,可以在空中自由运行一样,谢铿
面色微变,那少年已飘然落在地上,冷然道:“你现在你可知道我是谁了吗?”神情之自
负,已达极点。
谢铿又轻讶了一阵,暗忖:“怪不得此人年纪虽轻,却这么样的骄狂,敢情他竟是—
—”
那少年目光四盼,倏然回到谢铿身上,见他低颈沉思,面上虽有惊异之容,却不甚显
著。
他哪里知道谢铿此刻心里已是惊异万分,只是多年来的历练,已使他能将心中喜怒,深
藏在心底,并不流露出来。
那少年目光一凛,不悦的低哼一声,暗忖:“天下武林中人,见到我这天龙七式的身
法,没有一个不是栗悚而战兢的,你这厮倚仗着什么,竟像将我天龙门中没有放在心里。”
谢铿目光缓缓自地面上抬了起来,朗声道:“兄台原来是天龙门人。”
那少年又低哼一声,接口道:“你也知道吗?”
谢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天龙门开宗至今,已有七十余年,江湖上谁不敬仰,
小可虽然孤陋寡闻,但是天龙门的大名,小可还是非常清楚的。”
那少年目光里开始有了些笑意,他对自家的声名,显然看重得很,纵然这声名并非他自
身所创,而是老人所遗留的。
但无论如何,现在这威名已完全属于了他,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淡淡的悲
哀。
谢铿立刻发现他这种内心情感的变化,暗自觉得有些奇怪,但人家这种情感上的纷争,
自己可没有权利过问。
这就正如自己心中之事,别人也没有权利过问一样。
那少年步子悄悄向外横跨了几步,道:“阁下侠名震动中原,兄弟心仪已久了,只是庭
训极严,纵然心向往之,可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出来行走江湖,当然更无缘拜识阁下了。”
他缓缓又走了一步,目光中又复流露出那种悲哀之意,接道:“此次先父弃世,家母命
兄弟出来历练历练,因为一年之后——他目光一低,再次接触到谢铿宽大深遂的面目,猛的
顿住了话,暗忖:“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谢铿没有管他的话突然中断,却惊异的问道:“令尊可就是天龙门的第五代掌门人赤手
神龙白大侠?那么阁下无疑就是近日江湖中传闻伪云龙白少侠了。”连谢铿这种人,在说话
的语气中,都不免对这天龙派和掌门人生了敬佩之意。
那少年是云龙白非,此刻他微一点首,心中暗付:“这谢铿消息倒真灵通得很,居然也
知道我的名字。”他不知道他虽然出道江湖才只数月,但云龙白非之名,可已非泛泛了。
这原因除了他老人所遗留的声名之外,当然还加上他自身那种足以惊世骇俗的武功。
赤手神龙侠名盖世,天龙门传到他手里,虽未声名更盛,但却和昔年大不相同。
天龙门的开山始祖白化羽,武功传自天山,他天资过人,竟将天山冷家的飞龙六式再加
以增化,自创了天龙七剑。
他出道以后,就仗着这天龙七剑闯荡江湖,造就了当时江湖上绝顶的声名,壮岁以后,
便自立门户,成为一代宗匠。
但是他子孙不甚多,到了第三代时,传到铁龙手上,竟将这一武林、宗派,变为江湖教
会了。
这一来,门下份子当然更杂,其中良莠不齐,很有几人在武林中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才引起江湖中公愤,声言要除去这一门派。
还没有等到事成,铁龙白景竟暴毙村郊,尸身边放着一支金制的小剑,江湖中人当然知
道他是被这金剑的主人所杀,但是这金剑的主人到底是谁,江湖中人纷纷猜疑,可也没有一
人知道。
眼看天龙门就要瓦解之际,铁龙门下却有一个弟子出来挽救了这局面,这弟子虽非白氏
家族,但因他对天龙门的功劳太大,是以被推为掌门,这样一来,便造成天龙门以后掌门人
不是继承而须推举的成例。
后来铁龙之子赤手神龙长成,武功声望,无一不高,被推为掌门之后,决心整顿,又在
天龙门,恢复了乃祖白化羽创立时的光景,选徒极严,一生只收了四个徒弟,但却个个都出
色当行,是以江湖中人对这天龙门,自然又刮目相看了。
赤手神龙劳心劳力,未到天年便弃世了,按照天龙门的规矩;当然是要另推掌门,因此
赤手神龙的夫人湘江女侠紫瑛便命独子云龙白非出来闯荡江湖,建立自己在江湖中的声望。
哪知云龙白非却无意中遇到了跟随游侠谢铿伺机施毒的石慧,竟又一见倾心,着意痴
缠,也跟着到这荒凉的黄土高原上来。
他在土窑外咳嗽了两声,引得石慧出窑和他谈了几句,自幼娇宠、又受了母亲无影人黛
陶的少女,个性自然也难免奇特,对云龙白非虽然并非无意,但却不肯稍微假以词色。
云龙白非脑海中,不断浮动着她那似嗔非嗔的神情,仍痴立在土窑之外,等到土崩时,
他凭着绝顶的轻功,冲天而起,虽然躲过此危,但意中人却似已葬身在黄土之下,于是这一
往情深的少年,就要将满腔的悲愤,出在游侠谢铿的身上。
云龙白非今年虽已弱冠,但还是首次走动江湖,他往日在家里,父母虽然都是武林奇
人。但他却和那自幼骄生惯养的富家公子毫无二致。因此行事就大半凭着自己的喜恶,而不
大去讲是非了。
此刻他和谢铿面面相对,虽然彼此心中都对对方有些好感,但他一想到那……双秋水盈
盈的明眸,小巧而挺秀的鼻子和那嘴角微微上扬的小嘴,都将永远离他而去,他心中又像是
被什么堵塞住了似的,连气都不大容易透得出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可是追忆,也弥补不了我此刻心情的哀伤了。”他痴然木立着,眼
睛里甚至有泪水闪动,平生第一次,他真正领略到哀伤的意味,只是他却将这份哀伤,深深
隐藏在心里。
他强笑了一下,忽然领略了一首词中真正的意味,他低吟着:
“少年未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已识愁滋味,欲语还
休,欲语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他长叹了一声,暗忖:“以前许多次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嚷着我的哀伤呀,好像生怕
人家不知道我的哀伤似的,可是现在——”
他的低吟和长叹,使得谢铿愕然注视了他许久,他虽未历情场,但世事又有几样能瞒得
了他,暗忖:“这少年大约已和方才那少女有了些情意。”低头一望脚下黄土,想及那娇笑
款款的少女的娇憨音容,心中也不禁有些怅然,对这云龙白非此刻的心境,也油然起了同情
的感觉。
于是他低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这种天灾,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兄台也不必
太难受。”
云龙白非蓦然被他看穿了心事,而这心事却是他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于是他厉喝一
声:“谁心里难受来着。”身形一晃,笔直的站到谢铿面前,鼻尖几乎碰到谢铿下巴,盛气
凌人的接着说:“谁心里难受了?你说。”
谢铿微微一笑,他比白非大了十多岁,看到他这种举动,觉得他更像个小孩子,脚步一
错,身形滑开了三尺,却并不回答他的话。
白非气愤的哼了一声,道:“不管什么,你谢铿自命侠义,却见死不救,还算得了什么
英雄。”他将过长的袖子略为挽起了些,又道:“今日,我白非倒要替你师傅管教管教
你。”
他话虽说得狂傲,但有了方才的举动,谢铿却只觉得他的不成熟,而不去注意到他的狂
傲。
因此他“噗哧”一笑,带着笑意追了一句:“替我师傅管教我?”同样一种笑,但是在
不同的场合里,每每会得到相反的效果。
谢铿的这笑虽是善意,然而白非听来内中却充满了轻蔑的意味,他怎忍受得了别人的轻
蔑,暴喝道:“正是。”身形虚虚一动,不知怎的,又来到谢铿面前,距离谢铿的身体,最
多不超过五寸。
谢铿有些诧异,暗付:“天龙门下的轻功,果然不同凡响,只是他也未免太奇怪,明明
有要和我动手之意,但怎的却又和我站得这么近。”江湖人动手过招,是绝没有站得这么近
的,试想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五寸,又怎能出手呢?
白非比他稍微矮一些,他一低头,便可以看到白非两只炯然有神的眼睛也在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道:“兄台是想赐教吗?”心中却并无防范之意,这一来是因为他认为绝
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出招,二来他知道云龙白非出身名门,也绝不会做出暗箭伤人之
事。
白非又冷哼一下,道:“阁下现在才知道呀。”顿了顿,又道:“阁下该准备接招了
吧?”
谢铿还来不及回答,因为他从开始到现在,也不曾考虑到白非会在这种距离中发招,哪
知白非手掌沿着肚子一提,倏然反攻他的咽喉,左腕一反,合两指疾点他的小腹。
谢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