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0-12-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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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在我的心上的。以后这样值得回味的事,似乎就没有了。也因为,他先还能跑,后来要忍痛叫车了。有次是去高云岭看匡亚明校长的。告辞出门刚有三轮车,即来找我。不料由傅厚岗下坡急转弯车子翻倒,头皮擦破。到了我家见他额角还在淌血,使我吃了一惊,所好后来无事。我说:“你行动不方便了,有空,我就去看你。”以后虽还在带研究生,明显地一天不如一天了。研究生也拜托给远在中山大学的老同学王季思教授了。躺在藤躺椅里,自己站不起来。想到路对面马祥兴吃一顿,也远如隔山隔海了。九三年后,我外出了一个月。一回家沈就说,陶、吴二位都被送进医院了。陶老在说:“怎么连章品镇的人影子都看不见了?!”我立即赶去医院。陶白同志躺在床上,他的癌细胞终于扩散了。见我去,稍稍躺高了一些。听我东拉西扯说了一个多钟头闲话。我要走了,他说:“有空来同我说说话。”真是于心不安的事。三、四十年来,他常给我鼓劲、解困,一言难尽。他去世时,我却在北京,未能给他送行。他个性强悍。有时背后笑说他是“江阴强盗”⑨。“文革”风起,在江苏他首先被抛出,开省级机关干部大会批判,大概怕学生突袭,晚上在一处不为人注目的地方开。阴风凄惨,很使人感到恐怖。我坐在后座第一排。他从边门被押进来,恰巧经过我的面前。看他一如往昔双眼远看,稳踱方步,巍然无畏缩之态。此时还是原省委在当家,他还没有受到暴徒的凌辱,后来有一次,我为他难受了。那是在一个学校里,红卫兵突然指定我们背诵《语录》。两位年岁较大的郑山尊、吴白匋没有背得出,受了辱骂。轮到他时,我想他应该能背,但是他有气无力、时断时续地背着。那小家伙双眼怒睁,口说:“什么某宣传部长,连毛主席的宝书都背不出来。”拎起手就是一个耳光。他的脑袋猛烈地晃动了一下,但立即挺直了,脸已红肿,而神却不散。欧洲人有句话:“树死了,但还站着。”陶白还活着,当然更是站得笔直的。直到“四人帮”打倒。我的感觉:虽经多次的揿、压,他的腰却一直没有被扳弯。七二年夏,都“解放”了,同在一个党支部等待发落。有一天他约原组织部副部长孙海光同志和我去镇上洗澡,二老一路上兴奋地说话,我没有跟上。陶老回头见我落后一大段,慢吞吞在路边摸索,大喝一声:“怎么搞的?你到现在还不把头抬起来!”其实,我旧病复发,又在田边找瓷片了。这一带常可见到六朝越窑瓷片。但一经挨训,我突然想到:今天孙海光、陶白这两个“铁头犟”在这四望无人之处碰头了。对于“文革”,一定有许多语出惊人的精辟的批、点。我怎么倒找瓷片去了呢!这两位在旧社会都是几次被捕,无一次被吓倒的。陶老三十年代初在上海读大学,与同学好友邓拓,并肩出战。在亭子间里写标语,办刊物。参加示威游行,散传单、呼口号,与巡捕小动手脚习以为常。皖南事变中寻机逃出,辗转跋涉,历尽艰难,终于到了苏北找到了组织。虽然后来在位时,在一定情况下,自以为身份够了吧,话到嘴边,有些人能刹车,他就不然,冲口而出,当面开销。有时稍能制约,则出之以“指桑骂槐”。认为交情够得上吧,我也曾做他的道具,当众为“桑”,只得坦然受之。但总觉得他之为人,即使对“槐”也大可不必如此。五七年后,除六一、六二年他以常务副部长大权在手以外,常常坎坷难行。我很同情他。但有些事,我又很不赞成。他问我的看法,我想你不是没有水平的人,自己应当一清二楚。错就错了何必词费。明明是错的,我却说对,这不是我做人的道理。你是老师辈,我只能出之沉默。其实,他也不过想有个把人说句真正同情的话,聊以自慰。我使他失望了。人,即使“强盗”如他,孤独时,内心其实也难免荏弱。在他自知已得恶疾,闲谈时说到我胡弄笔头消磨时光,他有些激动地对我说:“你要写我,等我死了写!”我想,你把我看得高了。我岂有董狐一类的笔?你这个人本来就难写。对于你,我将笔提起,到落到纸上,从感情的角度说,这过程有很大的一段距离,我将犹豫、踟躇。你这样说,明显是不愿看到我写的你。这就更难了。他去世已六年多。德隆望重的刘老——我们共所敬服的刘顺元同志为他的《文集》写了序言,称赞了他的学与识。刘老不轻许人,“学”、“识”这两个字,岂是轻如鹅毛的字眼。又何用我这后辈再来噜苏。今天有便,笔收不住了。说了一些也许是唐突的话,地下有知,不知他是生气还是莞尔而罢。
还是再说白老。那天陶老说:“他倒没事,已经回家了。”因为手头有些急事,想过两天去看他,不料两天不到,吴师母突然跑来,泪流满面地说,老头子上一天去世了。因为家里没有电话,只得跑来报信。原来感到头晕,就由女儿陪着乘了三轮车去医院。车到隋家仓山脚,头一歪就倒在女儿的手臂里去了。他的死,倒是没有痛苦的,在三轮车上悄然而去。只是我想:白老,为什么不叫辆出租车呢?
白老已经走了。被人指责为“玩物丧志”的“物”,所剩不过寥寥几件了吧。病弱已久,当然已经各得其所了。这些年不时要唠叨到的两件事:《凤褐庵诗词》《热云韵语》(这是解放前后的诗词选集),已经自费油印成书。《无隐室剧论选》,某出版社无兴趣,文化厅新人念旧,出钱、印得不坏,总算“曲终奏雅”,聊慰地下。《剧论选》里面的很多文章他没有给我读过。上一部份谈编剧的苦乐,比较落实,内行大有用处。下一部份谈昆、徽、京剧及江苏地方戏中各类知识。作为读者,我爱戏却很少涉足剧场,勉强能看懂。虽然急待看的书不少,一拿上手,觉得它说得具体、切实,是亲历者用心细细挖出来的心得,我一一入库助我以后听戏、看戏,所以一鼓作气读完,兴犹未尽,不知某出版社为何弃如敝屣。
前些时有两种刊物都谈到扬州“测海楼”。这是清末至二十年代,国内有数的藏书大家。扬州人惯称为吴道台府的中心建筑。从片段闲谈中陆续得知,吴家源出徽商,住扬州城内,为了应考寄籍仪征。祖父进士、伯祖举人,在淮军中皆因积功被授道台。伯祖称干员,为李鸿章办后勤得力,酬庸出任宁绍海关道。当时海禁初开,此缺非比平常,从八十年代过来的人,心里有数。这衙门后门的闹猛远胜前门。风风火火了十多年,见机即收,抽身回到扬州,官不大,钱却不少。心仪“乡贤”大官僚阮芸台而以大学者名传后世,竟然贪不伤雅,雅竟可代贪造福子孙,水涨船高。从宁波请来一批砖木作坊中的高手,仿天一阁造了这座测海楼。整个宅第也建了九十九间半,占地四千平方米。时在一九○四年。这暴发不久又暴落的吴道台家,却因有一件不俗的事。祖辈兄弟友爱、宦囊合用、藏书共读。因而得留了个不凡的尾声,本来清代扬州有谁家能传三代的呢?吴道台认为唯读书种子能种、树递传。第二代如何呢?他对母亲孝心极重,对父亲则难得提及。只说对京昆有真知灼见,当然是有大化费的。故家旧物散尽,与父亲有关的倒留下了一种。有次偶然谈到我幼年一种收集嗜好,他拿出一套筒装“三炮台”铝制彩印的香烟牌子,说是花了多年功夫从他父亲的香烟筒里抽出,以同换缺积聚起来的。他是长子,年幼时祖规犹存,书房里的幼功打得尚算结实,文章能成篇,诗词能合辙,直到晚年整页的小楷还能从头至尾一笔不苟,整齐如算珠子。此外,器玩、字画过目不少。进票房,捧角儿,麻将、扑克当然全精。总之,作为世家子弟周旋于扬州上层社会绰绰有裕。奇怪的是,他很少谈书,且无聚书习惯。更绝口不提测海楼,其实这涵藏着他无数伤心旧事。原来在白老已是大学毕业的三十年代初,因为各房只出无进,且出手难以收拢的开支,当家人已一手拿了四万大洋,一手搬出五百八十九箱、八千零二十种祖上辛苦蒐罗的藏书,交给了北平的书商。这批书现在分散在北京、台北,连美国国会图书馆中的《苏长公密语》《大乐律吕元声》等珍本也原是测海楼的旧物。至于那九十九间半,宁波工匠的精品,烟飞灰灭之余,在五十年代以前也已非吴家所有了。我们的闲谈中所以唯独缺此,是因为我已微有所闻,当然注意避免去触动深埋白老心底的创痛。白老却不止一次颇为动情地谈到他的母亲。他说二十年代末,母亲将他兄弟一一叫到,一字排开站在面前。老夫人手捧水烟袋,告诫道:“不要看这道台府上,人进人出,不是车就是轿,不是绸缎就是绫罗。实则灯笼壳子一个罢了。只要一场雨来,这花花草草的一层,立即化为纸浆。就是不来雨,一眨眼也就千疮百孔。这日子总归是掐指可数了。你们如果不想拖儿带女去讨饭,更不学皮五瘌子⑩,给祖宗出丑现世。就从今天起痛下决心,苦学苦练。我今天给你们一句话:我手里还扣着一星半点,让你们个个大学读毕业。至于毕业以后,是死,是活,我就管不着了。”复述这一番庭训之后,白老总要叹息说,兄弟中最没出息的就数他这做大哥的。他常说到小弟弟,简直可说身无分文,独行数千里去进了西南联大,参加地下党,解放后任热带植物研究所所长,成绩卓异。八十年代他特地笑眯眯地告诉我:“小弟弟当上自然科学院副院长了。”还有哩,也就在同时他终于说出了他的二弟,虽然还是语焉不详。因为他本人实在也不详。这二弟战前考取庚款留英,学成核物理科学家,数十年为国家效力,默默无闻。直至八十年代姓名始见于人大常委会名单中。此外还有知名于时的寄生虫病和医学昆虫学家等,其中几人是他的胞弟,没有细问。只是五十年代初,镇反后,云南的小弟突然来信,说×哥在贵阳被镇压了。此人交大学铁道工程,抗战时期改行至公路,军统控制交通运输,因而被拖进了泥潭。做母亲的要儿子们苦学谋出路,当然是鼓励个人奋斗。白老说母亲平时也常说要好好做人,不能为非作歹。人生多歧路。脚长在自己身上,那就看各人的头脑指挥各自如何举步了。但扬州吴家自有其值得关注的特点。这道台人家,当然远不能与湘乡曾氏相比,却有一点相同,就是有位内助出力抓子孙读书。至少学得一技在身,可以自保温饱。结果是:有人在侧目而视的富贵中预见行将化为一片荒烟蔓草中,却冒出了几株花树。不要惯于鄙视“书中自有……”的老话。“书”是创造人类幸福前途的一个重要因素。这就是一个例证。生活里也有并非不光彩的祖宗也可以使子孙沦落为“皮五瘌子”或因其它言行而被人唾弃的“衙内”,这与荒废学问或不务正业,都是大有关系的。而后者无正业正是生活格调卑劣的结果。九十年代初,他身体已露衰象,诸事多不顺心,承他视我为知己,可以说大大发泄了一通。自慨平生,韶光轻掷。“由学校到机关,承几位不见外,做官有其名,也有事要我做,我也努力去做。是靠讨好、凑趣取悦于人的吗?不过处熟了,有同好罢了。赶任务弄剧本,一个个字抠,一次次改。有些人专看我不坐办公室到处恍恍荡荡,逍遥自在。看不到我有时没日没夜,写得头晕眼花手发僵,打瞌睡头撞到玻璃板上,撞起了血泡。有你亲目所见的。你可为证。是帮闲还是帮忙?有人说我吃喝取乐,玩物丧志。不错,我积习难改,有目共睹。他们呢?他们的条件,非我可及。你说,屋子的梁柱出事了要修,总不能说该换的只是屋顶上的鸱吻。当然,鸱吻破损了有碍观瞻,也该补该换。总之,都应当有则改之。人的头上有张嘴巴,不是用以专说别人的。而且,有句老话,我倒觉得也值得自言自语让自己听听,包括你我,还是:‘卑之,无甚高论’吧!”
小病、羁留钟山南麓时断续作此。
注释:
①他那时的年龄,还够不上称“老”。
②他所说嫁接,是说中华传统文明与马克斯主义的嫁接。
③吴老天此名,据传来源是,有个同志出了点事,找他去帮助,见面一开口,就是“老天啊!”于是熟人们就将此作为对吴天石的爱称了。
④“停艇听笛”题字。切合四声。不知出于何人之手。一说挂在秦淮河边原“老万全”酒楼,而非游艇。南京市主持旅游者,似乎尚未注目及此,复制一块高高挂起。
⑤据闻段老当时不能留校,原因是“五四”时他作为学生运动的一位领袖,深为洋人校长所不喜。此事在段老生前未作核问。
⑥见拙著三联版《花木丛中人常在》。
⑦吴贻芳博士长期任金陵女大校长。她的意见,在美国朝野有一定影响。因此宋美龄曾主动结好于她。联合国成立时,她为中国代表团中惟一女性代表。南京解放前严拒拉拢不去国外,更不去台湾。
⑧姚迁为当时南京博物院的院长。
⑨“江阴强盗”。苏州地区民间有句流行的话:“江阴强盗,无锡贼……”。无锡人的钱钟书,也引用过这句话。说“贼”,是说他们精明、机巧。所以与无锡人交往时,不必捂紧口袋。
⑩皮五瘌子,乾隆时扬州世家子弟,后伦落为市井无赖。长篇评话《清风闸》即是说他经历,具见乾嘉扬州下层社会的种种神色,八十年代江苏人民出版社以评话底本出书,书名《皮五瘌子》,极具可读性。有人认为可与西班牙名著《小瘌子》比美。后者有杨绛译本。
附启:作此文时在疗养院。无书可查,少人可问。记事如有失实,请知情者指教。
是谁导致了苏联解体?
? 程晓农
一九九一年,苏共内的保守派发动了反改革的政变,因回应者寥寥无几、又不敌叶利钦的挑战而告失败。这场政变充分暴露了苏共保守派领导人的愚昧、无能和孤立,最终结束了苏共的政治生命,继而导致了苏联的解体和原苏联各共和国的独立。作为共产主义阵营的发源地和中坚的苏联,顷刻之间突然分崩离析,号称强大无比、党员达人口十分之一的苏共,竟然找不到多少支持者而迅速土崩瓦解,对全世界来说,这确实是一场完全出乎意料的世纪性变化。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苏联的解体和苏共的崩溃自然有其深刻的原因,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话语来说,就是有着“历史必然性”。如果没有一系列长期以来不断积累的导致苏联解体的条件,叶利钦和苏联的民主派是不可能“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地战胜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以及庞大的苏联党政军特系统,并建立起一个民主制度的。值得深思的是,这种结局为什么是历史之必然,在苏联解体这一历史过程中应当获得什么启示?
谁是罪魁祸首?
苏联正式的政治演变起自戈尔巴乔夫推行的“开放”和“改革”政策,前者指的不是经济上的对外开放,而是国内政治上的“开放”,“改革”则是指经济改革。
一种很典型的说法指戈尔巴乔夫是苏联解体、苏共崩溃的罪魁祸首,认为是他有意要葬送苏联和苏共。其中客气一些的说法,是批评他在政治改革问题上作了错误决策,不应当实行政治“开放”。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