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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大清相国-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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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达叹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谈字说画!”
    科尔昆笑道:“许达兄不必灰心,事情不会糟到哪里去的。老实同你说吧,原是明相国、萨穆哈大人有所吩咐,我才上门来的!”
    许达便道:“也就是说,明相国和萨穆哈大人都想把我往死路上推?”
    科尔昆连连摇头,说:“误会了,许达兄误会了!明相国跟萨穆哈大人都说了,只要你顶过这阵子,自会峰回路转的!”
    许达如丧考妣,科尔昆却站起来反复玩味墙上的字画。
    41
    陈廷敬最近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昨夜又是通宵未眠。仓库盘点结果出来了,居然亏空铜料五十八万六千二百三十四斤。许达到任不出三个月,怎么可能亏空这么多铜料?他不相信。其实只要让许达同科尔昆对质,就水落石出了。可陈廷敬反复琢磨,估计事情没这么简单。眼下要紧的是铸钱,铜料亏空案只要抖出来,就会血雨腥风,必定耽误了铸钱。理顺钱法已是十万火急,不然会贻祸益深。可是,如果陈廷敬查出铜料亏空而没有及时上奏朝廷,追究起来也是大罪。
    天亮了,宝泉局二堂头的简房里传出琴声。大顺同刘景、马明也未曾睡觉,一直在大堂里候着。听得老爷在里头抚琴,刘景朝大顺努嘴,叫他进去看看。大顺出去打了水,送了进去。陈廷敬洗漱了,胡乱用了早餐,又埋头抚琴。大顺他们都知道,老爷不停地弹琴,不是心里高兴,就是心里有事儿。这回老爷只怕是心里有些乱。
    许达早早儿来到宝泉局衙门,他下了轿,听得里头传来琴声,不由得放慢脚步。大顺迎了出来,道:“见过许大人。”
    许达轻声笑道:“你们家老爷好兴致啊!”
    大顺说:“老爷昨晚通宵未睡,弹弹琴提神吧!”
    许达听着心里暗惊,试探道:“通宵未睡?忙啥哪?”
    大顺迟疑道:“我只管端茶倒水,哪里知道老爷的事!”
    许达轻手轻脚进了简房,站在一边儿听琴。陈廷敬见许达来了,罢琴而起:“许大人,您早啊!”
    许达道:“陈大人吃住都在宝泉局,我真是惭愧啊!”
    陈廷敬笑道:“钱法,我是外行,笨鸟先飞嘛。”
    许达笑道:“陈大人总是谦虚!”
    大顺沏了茶送进来,仍退了出去。许达掏出个盒子,打开,道:“陈大人,母钱样式造好了,请您过目!”
    陈廷敬接过皇上通宝母钱,翻来覆去地看,不停地点头。这母钱为象牙所雕,十分精美。陈廷敬说:“我看不错,您再看看吧。”
    许达说:“我看行,全凭陈大人定夺!”
    陈廷敬道:“既然如此,我们赶紧进呈皇上吧。”
    许达望了眼桌上的账本,心里不由得打鼓。他猜想账只怕早算出来了,陈廷敬没有说,他也不便问。科尔昆嘱咐他暂时顶罪,他嘴上勉强答应了,心里并没有拿定主意。毕竟是性命攸关,得见机行事。
    第二日,陈廷敬领着许达去乾清门奏事。皇上细细检视了母钱,道:“这枚母钱,式样精美,字体宽博,纹饰雅致,朕很满意。明珠,你以为如何?”
    明珠奏道:“臣已看过,的确精良雅致。请皇上圣裁!”
    皇上颔首道:“朕准陈廷敬所奏,赶紧按母钱式样鼓铸新钱!禁止收购块铜一事,朕亦准奏!”
    陈廷敬领了旨,萨穆哈却唱起了反调:“启禀皇上,陈廷敬奏请禁止收购块铜一事,臣有话说。且不问禁收块铜有无道理,其实陈廷敬早在奏请皇上之前,已经下令宝泉局禁止收购了。铜料供应,事关钱法大计,陈廷敬私自做主,实在是胆大妄为。”
    皇上道:“朕看了陈廷敬的折子,禁收块铜,为的是杜绝奸商毁钱铸铜,朕想是有道理的。但如此大事,陈廷敬未经奏报朝廷,擅自做主,的确不成体统!”
    陈廷敬奏道:“启奏皇上,臣看了宝泉局仓库,见块铜堆积如山,心中犯疑。宝泉局还有很多事情,看上去都很琐碎,却是件件关乎钱法。容臣日后具本详奏,眼下当务之急是加紧鼓铸新钱。”
    萨穆哈仍不心甘,道:“启奏皇上,臣以为陈廷敬的职守是督理钱法,而不是去宝泉局挑毛病。皇上曾教谕臣等,治理天下,以安静为要,若像陈廷敬这样锱铢必较,势必天下大乱。”
    科尔昆暗自焦急,惟恐萨穆哈会逼得陈廷敬说出铜料亏空案。事情迟早是要闹出来的,但眼下捂着对他们有好处。科尔昆暗递了眼色,萨穆哈便不说了。
    不料高士奇却说道:“陈廷敬行事武断,有逆天威!”
    明珠明白此事不能再争执下去,便道:“皇上,臣以为高士奇言重了,萨穆哈的话也无道理。铸钱琐碎之极,若凡事都要先行禀报,钱法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理顺。”
    皇上心想到底是明珠说话公允,便道:“明珠说得在理。朕相信陈廷敬,铸钱一事,朕准陈廷敬先行后奏!”
    皇上准陈廷敬先行后奏,却是谁也没想到的。出了乾清门,萨穆哈同科尔昆去了吏部衙门。科尔昆道:“仓库盘点应该早算清账了,今日陈廷敬没有把铜料亏空的事抖出来,不知是何道理?”
    明珠说:“幸好陈廷敬没提这事,不然看你们如何招架!萨穆哈你太鲁莽了!陈廷敬不说也就罢了,你还要去激将他!”
    萨穆哈愤然道:“陈廷敬总是盯着户部,我咽不下这口气!”
    明珠道:“你们现在有事捏在他手里,就得忍忍!你们真想好招了?许达真的愿意一肩担下来?此事晚出来一日,对你们只有好处!”
    萨穆哈仍没好气,说:“明相国您是大学士、吏部尚书、首辅臣工,陈廷敬督理户部钱法,既不把我这户部尚书放在眼里,也没见他同您打过招呼。明相国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没这个度量!”
    明珠哈哈大笑,说:“萨穆哈,光靠发脾气是没用的,你得学会没脾气。你我同事这么多年,几时见我发过脾气?索额图权倾一时,为什么栽了?”
    《大清相国》第四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九章(6)
    萨穆哈跟科尔昆都不得要领,只等明珠说下去。明珠故意停顿片刻,道:“四个字,脾气太盛!”
    萨穆哈忙摇头道:“唉,我是粗人,难学啊!”
    科尔昆心里总放不下铜料亏空的事,问:“明相国,陈廷敬打的什么主意?”
    明珠笑道:“不管他玩什么把戏,只要他暂时不说出铜料亏空案,就对你们有利。你们得让他做事,让他多多的做事!”
    萨穆哈这回聪明了,说:“对对,让他多做事,事做得越多,麻烦就越多。他一出麻烦,我们就好办了!”
    明珠苦笑道:“萨穆哈大人的嘴巴真是爽快。”
    萨穆哈不好意思起来,说:“明相国这是笑话我粗鲁。我生就如此,真是惭愧。”
    明珠又道:“皇上对陈廷敬是很信任的,你们都得小心。皇上私下同我说过,打算擢升陈廷敬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萨穆哈一听急了:“啊?左都御史是专门整人官儿,明相国,这个官千万不能让陈廷敬去做啊!”
    明珠叹道:“圣意难违,我只能尽量拖延。一句话,你们凡事都得小心。先让陈廷敬在钱法侍郎任上多做些事吧。”
    科尔昆突然歪了歪脑袋,说:“明相国,陈廷敬今日已经有麻烦了!”
    明珠听着,微笑不语。萨穆哈疑惑不解,问道:“皇上准他先行后奏,权力大得很啊!他有什么麻烦?”
    科尔昆道:“陈廷敬知道铜料亏空案,却隐匿不报,这可是大罪啊!”
    明珠听了,哈哈大笑。
    一大早,陈廷敬约了科尔昆、许达商议,打算另起炉灶,会同宝泉局上下官吏监督铸造,看看每百斤铜到底能铸多少钱,用多少耗材,需多少人工。科尔昆知道陈廷敬的用意仍是想弄清宝泉局多年的糊涂账,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却也只好说:“听凭陈大人定夺!”
    陈廷敬便问许达:“许大人,一座炉需人工多少?”
    许达道:“回陈大人,一座炉,需化铜匠一名、钱样匠两名、杂作工两名、刷灰匠一名、锉边匠一名、滚边匠一名、磨洗匠两名、细钱匠一名,八项役匠,通共十一名,另外还有炉头一名、匠头两名。”
    陈廷敬略微想了想,说:“好,你按这个人数找齐一班役匠。人要随意挑选,不必专门挑选最好的师傅。那个炉头向忠就不要叫了吧。”
    宝泉局衙门前连夜新砌了一座铸钱炉。第二日,十几个役匠各自忙碌,陈廷敬、科尔昆、许达并宝泉局小吏们围炉观看。铸炉里铜水微微翻滚,役匠舀起铜水,小心地倒进钱模。科尔昆忙往后退,陈廷敬却凑上去细看。
    大顺忙说:“老爷,您可得小心点儿。”
    陈廷敬笑道:“不妨,我打小就看着这套工夫。”
    科尔昆听着不解,问道:“陈大人家里未必铸钱?”
    陈廷敬哈哈大笑,说:“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我家世代铸铁锅、铸犁铧,工序似曾相识啊!”
    时近黄昏,总共铸了三炉。陈廷敬吩咐停铸,请各位到里面去说话。往大堂里坐下,许达先报上数目,道:“陈大人、科大人,今日鼓铸三炉,得钱三十四串八百二十五文。每百斤铜损耗十二斤、九斤、八斤不等。”
    陈廷敬道:“我仔细观察,发现铜的损耗并无定数,都看铜质好坏。过去不分好铜差铜,都按每百斤损耗十二斤算账,太多了。我看把铜料损耗定为每百斤折损九斤为宜。”
    科尔昆说:“陈大人说的自然在理,只是宝泉局收购的铜料难保都是好铜啊!”
    陈廷敬道:“这个嘛,责任就在宝泉局了。朝廷允许各关解送的铜料,六成红铜,四成倭铅,已经放得很宽了。如果宝泉局收纳劣质铜料,中间就有文章了。”
    陈廷敬大致说了几句,嘱咐各位回去歇息,只把许达留下。科尔昆也想留下来,陈廷敬只道不必了。科尔昆生怕许达变卦,心里打着鼓离去了。
    大伙儿就在衙门里吃了晚饭,紧接着挑灯算账。陈廷敬自己要过算盘,噼哩啪啦打了会儿,道:“过去的铜料折损太高了,每百斤应减少三斤,每年可节省铜八万零七百多斤,可以多铸钱九千二百三十多串。”
    刘景插话道:“也就是说,过去这些钱被人贪掉了。”
    马明接了腔,说:“仅此一项,每年就被贪掉九千二百多两银子。”
    陈廷敬不答话,只望着许达。许达脸唰地红了,说:“陈大人,卑职真是没用,来了几个月,还没弄清里面的头绪啊!”
    陈廷敬笑道:“不妨,我们一起算算账,你就弄清头绪了。”
    陈廷敬一边看着手头的账本,一边说道:“役匠工钱也算得太多了。每鼓铸铜一百斤,过去给各项役匠工钱一千四百九十文。我算了一下,每项都应减下来,共减四百三十五文。比方匠头两名,过去每人给工钱七十文,实在太多了。这两个人并不是铸钱的人,只是采买材料、伙食,雇募役匠。他们的工钱每人只给四十文,减掉三十文。还有炉头的工钱,从九十文减到六十文。”
    许达小心问道:“陈大人,役匠们的工钱,都是血汗钱,能减吗?”
    陈廷敬说:“这都是按每日鼓铸一百斤铜算的工钱,事实上每日可鼓铸两三百斤。我们今日就铸了三百斤嘛。每个炉头一年要向宝泉局领铜十二万斤,就按我减下来的工钱算,每年也合七十二两银子,同你这个五品官的官俸相差无几了!”
    许达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过要算算呢?”
    陈廷敬又道:“其他役匠们的工钱还要高些,化铜匠过去每化铜百斤,工钱一百八十文,减掉六十文,他一年还有一百四十四两银子工钱,仍比三品官的官俸还要多!”
    许达禁不住拱手而拜:“陈大人办事如此精明,卑职真是佩服!惭愧,惭愧呀!”
    陈廷敬拱手还礼,道:“不不,这不能怪你。你到任之后,正忙着改铸新钱,皇上就派我来了。你还没来得及施展才干啊!”
    听陈廷敬如此说,许达简直羞愧难当,道:“我一介书生,勉强当此差事,哪里谈得上才干。”
    陈廷敬道:“不必谦虚。降低役匠工钱,每年可减少开支一万一千七百多两银子。”
    许达没想到光是工钱就有这么大的漏洞,假使仓库铜料再有亏空,那该如何是好?他拿不准是早早儿向陈廷敬道明实情,还是照科尔昆吩咐的去做。
    《大清相国》第四部分《大清相国》第十九章(7)
    许达正暗自寻思,陈廷敬又道:“许大人,我想看看役匠们领取工钱的花名册。”
    许达说:“宝泉局只有每项工钱成例,并无役匠领工钱的花名册。”
    陈廷敬问道:“这就怪了!那如何发放工钱?”
    许达说:“工钱都由炉头向忠按成例到宝泉局领取,然后由他一手发放。”
    陈廷敬点头半晌,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个向忠真是个人物!”
    许达听着,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夜已很深,许达就在宝泉局住下了。
    陈廷敬嘱咐道:“许大人,今日我们算的这笔账,在外头暂时不要说。尤其是减少役匠工钱,弄不好会出乱子的。”许达点头应着,退下去歇息了。
    42
    夜里,苏如斋背了两个钱袋去向忠家里孝敬。向忠只顾抽着水烟袋,瞟了眼几案上的两个钱袋,脸上没有半丝笑意,只道:“好好干,大家都会发财!”
    苏如斋说:“小的全听向爷您的。”
    向忠道:“嘴巴一定要紧,管好下面的伙计。”
    苏如斋说:“小的知道。小的听说陈大人不好对付?”
    向忠立时黑了脸,说:“老夫在宝泉局侍候过多少钱法官员了?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没有一个不被我玩转的!他陈廷敬又怎么了?老子就不相信玩不过他!”
    这时,家人进来耳语几句,向忠连忙站了起来,打发走了苏如斋。家人领着苏如斋从客堂里出来,说:“苏老板,大门不方便,您往后门走吧。”苏如斋哪敢多说,只管跟着家人往后门去。
    向忠匆忙往大门跑去,迎进来的竟是科尔昆。向忠连忙请安,道:“科大人深夜造访,小的哪里受得起!”
    科尔昆轻声道:“进去说话。”
    进了客堂,科尔昆坐下,向忠垂手站着。科尔昆道:“坐吧。”
    向忠低头道:“小的不敢!”
    科尔昆笑了起来,说:“你向爷哪有什么不敢的?”
    向忠做惊慌状:“科大人折煞小的了!”
    科尔昆道:“向忠,这不是在宝泉局衙门,不必拘礼。你坐下吧。”
    向忠这才谢过科尔昆,侧着身子坐下。科尔昆哈哈大笑道:“向忠,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孙子。你钱比我赚得多,家业比我挣得大。”
    向忠忙站了起来,低头拱手,道:“科大人别吓唬小的了。科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直说。”
    科尔昆道:“好,痛快!陈廷敬不光是要整我,还会整你的!”
    向忠说:“你们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掺和。小的只是个匠人,他整我干什么?”
    科尔昆笑道:“你别装糊涂了!你是宝泉局铸钱的龙头老大,你做的事情经不起细查的。”
    向忠小心问道:“科大人意思,要我在陈廷敬身上打打主意?”
    科尔昆说:“陈廷敬身上,你打不了主意的。”
    向忠哼哼鼻子,说:“官不要钱,狗不吃屎!”
    科尔昆立时作色,怒视着向忠。向忠自知失言,忙赔不是,道:“当然当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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