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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大清相国-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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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廷敬心念一动,忙问道:“金銮殿?他是说哪个宫,还是哪个殿?”
    刘相年道:“王爷只说金銮殿。”
    陈廷敬又问道:“王爷带着多少人?”
    刘相年回道:“总有二三十个吧,有架鹰的,有牵狗的,那狗很是凶猛。”
    陈廷敬想了想,又问:“按规矩您应送上仪礼孝敬王爷,您送了吗?”
    刘相年道:“我也知道是要送的,可如今又是疏河道,又是建行宫,还得修路架桥,拿得出的银子不足万两,哪好出手?”
    陈廷敬道:“相年,奉送仪礼虽是陋规,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王爷不再找您也就罢了,再差人找您,您先到我这里跑一趟,我替您想想办法。”
    刘相年拱手谢过,出了客栈。夜已深了,刘相年骑马慢慢走在街上,觉着露重湿肩,微有寒意。
    刘相年想皇上这次南巡,密派的钦差就有两拨,天知道会有什么事捅到皇上那里去。阿山参他接驾不恭,他心里倒是不怕,自己凡事都是按皇上谕示办理的。只是杭州没有圣谕讲堂,倘若真叫皇上知道了,保不定就吃了罪。刘相年想着这事儿,怎么也睡不好。第二日,他早早的起了床,坐上轿子满杭州城转悠,想寻间现成的房子做讲堂。直把杭州城转几遍,都寻不着合适的地方。
    眼看着就天黑了。城里房子都是有家有主的,哪来现成空着的?跟班的便笑道:“只怕现在杭州城里空着的房子就只有妓院了!”
    不曾想刘相年眼睛一亮,便让人抬着去清河坊。随从们急了,问老爷这是怎么了。刘相年只说你们别管,去清河坊便是了。
    到了清河坊,只见街上灯笼稀落,很多店家门楼都黑着。远远的看见满堂春楼前还挂着灯,刘相年记得陈中堂说起过这家青楼,便上前敲门。李三娘在里头骂道:“这么晚了,是谁呀?里头没一个姑娘了,敲你个死啊!”
    开门一看,见是穿官服的,吓得张嘴半日才说出话来:“啊,怎么又是衙门里的人?你们要的人都带走了,还要什么?”
    刘相年进了屋,没有答话,左右上下打量这房子。
    李三娘又说:“头牌花魁让你们衙门弄去了,稍微有些模样儿的也带到衙门去了,还不知道哪日回得来哩!剩下的几个没生意,我让她们回家呆着去了。衙门要姑娘,有了头回,保不定没有二回三回,这生意谁还敢做?我是不想做了。”
    刘相年回头问道:“你真不想做了?”
    李三娘说:“真不做了。”
    刘相年道:“你真不做了,知府衙门就把你这楼盘下来。”
    李三娘眼睛瞪得要掉下来了,道:“真是天大的怪事了!衙门要妓女就很新鲜了,连妓院也要?敢情知府衙门要开妓院了?您开玩笑吧?”
    刘相年脸上不见半丝笑容,只道:“谁同你开玩笑?明儿我叫人过来同你谈价钱,银子不会少你的。”
    李三娘本是胡乱说的,哪知衙门里真要盘下她的妓院。她知道同衙门打交道没好果子吃,便死也不肯做这桩生意。
    刘相年不由分说,扔下一句话:“你说了就不许反悔,明儿一早衙门就来人算账!”
    回到知府衙门,门房正急得说话舌头都打结,半天才道出昨日两个架鹰牵狗的人又来了,骂老爷您不懂规矩,要您快快去见什么王爷。门房说他叫人满大街找老爷,只差没去清河坊了。
    刘相年飞马去了烟雨楼,陈廷敬见他急匆匆的样子,就猜着是怎么回事了,问道:“诚亲王又召您了?”
    刘相年说:“陈中堂您想必是料到了,果然又召我了。”
    陈廷敬说:“相年,您把那日诚亲王说的话,一字一句,再说给我听听。”
    刘相年不明白陈廷敬的用意,又把诚亲王怎么说的,他怎么答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陈廷敬听完,忽然说道:“这个诚亲王是假的!”
    刘相年好比耳闻炸雷,张嘴半日,说:“假的?”
    原来陈廷敬昨日听刘相年说,诚亲王讲皇阿玛在金銮殿上如何如何,心里就起了疑心。宫里头哪有谁说金銮殿的?那是民间戏台子上的说法。又想那架鹰之俗应在关外,没有谁在江南放鹰的道理。陈廷敬早年在上书房给阿哥们讲过书,阿哥们他都是认得的。说起陈廷敬跟诚亲王,更有一段佳话。二十五年秋月,有日陈廷敬在内阁直舍忙完公事,正同人在窗下对弈,皇上领着三阿哥来了。陈廷敬才要起身请安,皇上笑道:“你们难得清闲,仍对局吧。”当时三阿哥只有十二三岁,已封了贝勒。皇上便坐下来观棋,直赞陈廷敬棋道颇精。三阿哥却说:“皇阿玛,我想跟师傅学棋!”三阿哥说的师傅就是陈廷敬。皇上欣然应允,恩准每逢陈廷敬在上书房讲书完毕,三阿哥可同陈廷敬对局一个时辰。自那以后,三阿哥跟陈廷敬学棋长达两年。
    陈廷敬虽猜准杭州这个诚亲王是假的,可此事毕竟重大,万一弄错了就吃罪不起,又问:“相年,你看到的这个诚亲王多大年纪?可曾留须?”
    刘相年说:“我哪敢正眼望他?诚亲王这等人物又是看不出年纪的,估计二十岁上下吧。”
    陈廷敬说:“诚亲王与犬子壮履同岁,虚龄应是三十四岁。”陈廷敬想了想,心中忽有一计,“相年,您快去见他,只道陈廷敬约您下棋去了,下边人没找着您,看他如何说。不管他如何骂您,您只管请罪,再回来告诉我。”
    刘相年得计,速速去了寿宁馆。门口照例站着四个人,见了刘相年就低声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刘相年笑脸相赔,低头进去。又是昨日那个人拦住了他,骂道:“诚亲王微服私访,本不想见你的,念着皇上老在金銮殿上说起你,这才见了你。你可是半点儿规矩都不懂。”
    刘相年笑道:“卑府特意来向王爷请罪!”
    那人横着脸,上下打量了刘相年,说:“王爷才不会再见你哩!你滚吧!”
    刘相年道:“这位爷,您好歹让我见见诚亲王,王爷好不容易到了杭州,我自然是要孝敬的。杭州黄金美女遍地都是,卑府想知道王爷想要什么。”
    那人斜眼瞟着刘相年,道:“你当王爷稀罕这些?进去吧!”
    刘相年跟着那人,七拐八弯走进一间大屋子。里头烛照如昼,诚亲王端坐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宫女模样的人打着扇子。刘相年跪下,道:“臣向王爷请罪!陈廷敬约臣下棋去了,下边的人没找着我。”
    诚亲王问道:“你说的是哪个陈廷敬?”
    刘相年暗自吃惊,略略迟疑,问道:“敢问王爷问的是哪个陈廷敬?”
    诚亲王道:“我只知道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名叫陈廷敬,他还在上书房给我们阿哥讲过书哩。他跑到杭州来干什么?”
    刘相年心想坏了,眼前这位王爷肯定是真的,便道:“正是陈中堂,臣只知道他是钦差,不知道他来杭州做什么。”
    诚亲王问:“你没跟他说我在杭州吗?”
    刘相年道:“王爷您是微服私访,嘱咐臣不同外人说,臣哪敢说。”
    诚亲王点点头,说:“没说就好。我也没什么多说的,明日就要走了。你官声虽好,但也要仔细。若让我知道你有什么不好,仍是要禀告皇上的。你回去吧。”
    刘相年叩了头,退了出来。走到门口,刚才领他进来的人说:“刘相年,你得聪明些。王爷领着我们出来,一路开销自是很大。难道还要王爷开金口不成?”
    刘相年低头道:“卑府知道,卑府知道。”
    刘相年出了寿宁馆,飞快地跑到烟雨楼,道:“陈中堂,这诚亲王不是假的。”刘相年便把诚亲王的话学给陈廷敬听了。
    陈廷敬惊道:“这么说,还真是诚亲王?”
    刘相年道:“真是诚亲王,我原想他是假的,抬眼看了看。这人年龄果然是三十多岁,短须长髯,仪表堂堂。”
    陈廷敬点头道:“那就真是诚亲王了。王爷到了杭州,您送些银子去孝敬,也是规矩。相年,您得送啊。”
    刘相年是个犟脾气,道:“做臣子的孝敬王爷,自是规矩。可诚亲王分明是变着法子自己伸手要银子,我想着心里就憋屈,不送!”
    陈廷敬笑道:“相年,您这就是迂了。听我一句话,拿得出多少送多少,送他三五千两银子也是个心意。”
    刘相年摇摇头,叹道:“好吧,我听中堂大人的。今儿也晚了,要送也等明儿再说吧。”
    第二日,刘相年早早儿带了银票赶到寿宁馆,却见诚亲王已走了半个时辰了。店家这半个多月可是吓坏了,寿宁馆外人不准进,里头的人不准出,客栈都快成紫禁城了。刘相年问:“他们住店付了银子没有?”
    店家道:“我哪里还敢要银子?留住脑袋就是祖宗保佑了!”
    刘相年心想诚亲王人反正走了,也懒得追上去送银子。他本要回衙门去,又想陈中堂也许惦记着这事儿,就去了烟雨楼。听说诚亲王一大早就匆匆离开杭州,陈廷敬不免又起了疑心。可他并没有流露心思,只道:“相年,既然没有赶上,那就算了。”刘相年告辞而去,陈廷敬寻思良久,提笔写了密奏,命人暗中奉发。
    不几日,陈廷敬收到密旨,得知那诚亲王果然是歹人冒充的。皇上盛赞陈廷敬处事警醒,又告诉他已命浙江将军纳海暗中捕人。
    皇上打算驻跸高家西溪山庄,高士奇早已密嘱家里预备接驾。高家对外密不通风,却暗地里忙乎两个多月了。这日圣驾临近,高士奇领着两个亲随快马赶回杭州。阿山得信,忙领了众官员出城恭迎。高士奇在城外下了马,换轿进城。并不先回西溪山庄,径直先去了余杭县衙。
    高士奇一路并不怎么说话,到了县衙才开口说道:“皇上过几日就到,驻跸寒舍,我先回来看看。”
    阿山擦着脸上的汗,道:“真是万幸啊!刘相年督建行宫不力,皇上要不是驻跸高大人家里,下官这脑袋可得搬家啊!”
    高士奇知道刘相年就是当年陈廷敬推举的廉吏,便四下里望望,笑眯眯地问道:“刘相年是哪位呀?”
    阿山忙道:“回高大人,卑职本已派人叫刘相年来迎候高大人,他却推说要督建行宫,不肯来。”
    高士奇脸上不高兴,说:“还建什么行宫?皇上不是早就让你不要建了?”
    阿山不知如何作答,支吾半日,道:“刘相年说是督建行宫,其实是故意在那里拖延工夫。下官以为,皇上不让建是一回事,刘相年故意怠工,却是大不敬啊!”
    高士奇摇手道:“不说这个刘相年了,去,看看东西去。”
    原来高士奇心里惦记着收罗来的那些珍宝,定要自己过目才放心。进了库房,高士奇说:“那些奇石、美玉,我就没工夫看了,我只看看字画。”
    衙役打开一幅古书法,高士奇端详一会儿,点点头:“这是真迹。”
    李启龙忙喊道:“这是真的,放那边去!”
    师爷接过古书法,放到屋子另一处。
    高士奇一件件儿看着,真的假的分作两间屋子存放。这时,衙役展开米芾的《春山瑞松图》,高士奇默然半日,道:“假的!”
    李启龙甚是吃惊:“假的?”
    高士奇笑道:“老夫差点儿也看走眼了。”
    李启龙大惑不解,却不敢多说。看完字画,高士奇说:“不管真的假的,分门别类,统统送到西溪山庄去。真的明儿进呈皇上,假的等老夫有空时再长长眼,免有遗珠之憾。”
    阿山忙吩咐李启龙派人把字画送到西溪山庄去。余杭县衙的师爷在后面同李启龙轻声嘀咕:“老爷,张乡甫家的东西,不可能有假的呀?高大人怎么说《春山瑞松图》是假的呢?”
    李启龙忙摇头说:“不要说了,相信高大人的法眼吧。”
    高士奇正在家里预备接驾,阿山急匆匆登门拜访。原来阿山突然奉接上谕,皇上要检阅钱塘水师,命速在江边搭建台子。上谕特嘱此事需同高士奇商议。高士奇急得脸色发青,因皇上明日驾到,临时搭台谈何容易!
    高士奇说:“制台大人,此事就得请您尽心尽力了。搭这台子事关皇上安危,必须有个可靠得力之人才行。”
    阿山道:“高大人,刘相年只要愿意干事,他最能应急。只是这回吩咐给他的所有接驾差事,他都故意拖延。”
    高士奇笑道:“刘相年是当年陈廷敬大人推举的廉吏,人才难得。不能让他因为接驾的差事不办好,落下罪名。这搭检阅台的差事,就让刘相年办吧,也算给他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阿山知道这搭台之事实在仓促,保不定就会出麻烦,却道:“高大人如此体恤下属,卑职应向您学着点儿。”
    高士奇很是仁厚的样子,说:“我们都是替皇上当差,都不容易,应相互体谅才是!去吧,我们叫上刘相年,一道去钱塘江看看。”
    这时,有个衙役急急跑来,同阿山耳语。阿山顿时脸色煞白:“啊?刘相年简直反了!”
    高士奇忙问:“什么事让制台大人如此震怒?”
    阿山低头道:“回高大人,刘相年居然把圣谕讲堂的牌子挂到妓院里去了!”
    高士奇跺脚大怒:“啊?这可是大不敬啊!要杀头的!这个刘相年,怎会如此荒唐?可怜陈廷敬大人向来对他赞不绝口啊!快快着人把他叫来!”高士奇非常惋惜的样子,摇头叹息。
    阿山派去的人飞快赶到清河坊,却见刘相年领着几个衙役,正在满堂春张罗,门首已挂上圣谕讲堂的牌匾。过往百姓有惊得目瞪口呆的,有哈哈大笑的。有个胆大的居然高声笑道:“这可是天下奇闻呀!今儿个妓院改讲堂,说不定哪日衙门就改妓院了!”刘相年只作没听见,尽管吩咐衙役们收拾屋子。
    这边正忙着,总督衙门的人进屋传话:“刘大人,詹事府高大人、制台大人请您去哩!”
    刘相年只得暂时撂下圣谕讲堂的事,急忙赶到河边,拜道:“卑府刘相年拜见高大人跟制台大人!”
    高士奇轻声儿问道:“你就是刘相年?”
    刘相年道:“正是卑府。”
    高士奇猛地提高了嗓门:“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刘相年仍是低着头,道:“回高大人话,卑府不知做错了什么。”
    高士奇气得发抖,道:“你怎么敢把妓院改成圣谕讲堂?这可是杀头大罪!”
    刘相年却没事儿似的,说:“卑府如果该杀,满朝臣工及浙江官员个个该杀!”
    高士奇气得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拿手点着刘相年,眼睛却望着阿山。阿山道:“刘相年,高大人对你可是爱护备至,刚才还在说,让你在江边搭台子,预备皇上检阅水师,也好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却不识好歹,对高大人如此无礼!”
    刘相年抬眼望了望高士奇,又低下头去,说:“回高大人,您听下官说个理儿。苏杭历朝金粉,千古烟花,哪一寸地方不曾留下过妓女的脚印?若依各位大人的理儿,这地方又岂是圣驾可以来的?你们明知杭州是这么个地方,偏哄着皇上来了,岂不个个都犯了大不敬之罪?”
    高士奇直道不可理喻,气得团团转。刘相年却是占着理似的,道:“满堂春的妓院开不下去了,卑府花银子把它便宜盘了下来,改作圣谕讲堂,省下的也是百姓的血汗钱。不然,再建个圣谕讲堂,花的银子更多。”
    李启龙也正好在场,插了嘴道:“高大人,制台大人,您两位请息怒!参刘相年的折子,由我来写。我明人不做暗事,刘相年目无君圣,卑职已忍耐多时了。”
    刘相年瞟了眼李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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