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5年第09期-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两个同事凭着在餐厅里老周通过对讲机的描述,非常准确地在纷乱的人群中控制住了三个次要目标。
昼夜餐厅坐落在一条生意兴隆的街道上,大火起来后,餐厅门前立时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没有多长时间,操作间里的大火被扑灭了,但是还在冒着黑烟。消防队员们继续寻找着火迹。餐厅门口依旧围着许多人,没有人去注意不远处的老周,老周的身边异常的安静,就像是两个世界。
小毛已经被戴上了手铐。手铐上闪烁着夜星的光芒,仿佛有一只白色的蝌蚪在锃亮的不锈钢手铐上游动。老周把小毛的双手举起来,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这是一条洁白的手帕。
老周说,我最近总流泪,我老婆让我擦眼睛的。我一次都没使,挺干净的,送给你吧。老周将洁白的手帕撕开,白色的布条在深秋的夜风里飘舞着。老周将两块布条细心地缠绕在小毛的两个手腕上,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和。
老周说,手绢小了点,凑合吧。
小毛直愣愣地看着仿佛梦境一样站在他眼前的这个特别的男人。他纳闷,这是怎样一个特别的男人呢?为什么刚才在餐厅里他没有注意到呢?
尾声
白茹和小艾很快就做完了笔录,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走出了警局。
这位大姐,还认识我吗?小艾问。
白茹面容严肃,摇摇头说,对不起先生,我不认识您。
小艾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大概是认错人了。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故意以玩笑的口气说,警察抓坏人,凭什么把我们也带进警局?我们可都是清白做人的!自己清白,连认识的朋友都是清白的,怎么会与犯罪分子有瓜葛呢?
白茹没言语。小艾问她是回家吗。
经过警察连续的讯问,白茹很疲乏,她摸一摸自己的额头,大概是又烧起来了,浑身发冷,皮肤却是滚烫滚烫的。白茹礼貌地朝小艾笑了笑,说她去买药。
姑娘,我看你像是病了,这么晚了,我送送你吧。小艾用手指着警局门口的出租车,我不收你的钱,免费,谁让我们是同病相怜呢。白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小艾的车,她正要说出住址,小艾一笑,开玩笑说,我会掐算呢,我知道你家住哪儿。白茹要小艾说一说。小艾说,就在那家餐厅附近,对不?白茹疑惑地望着小艾,像是在努力地回想,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出租车梦一般在寂静的马路上行驶起来,两个经常出没于夜晚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马路静寂的美,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心情。
车上的气氛渐渐沉闷起来,白茹看出对方有点不高兴,于是勉强搭话说,夜晚开车挺危险吧?
白茹的问话,驱散了小艾的困意,他答道,是挺危险的。
白茹说,那你为什么还开夜车?
小艾说,我有办法预防呀。
白茹说,什么办法?
小艾说,把所有人都想成坏人。
白茹说,这是什么意思?
小艾说,这很容易理解的。
白茹笑起来。小艾问笑什么。白茹说照你这样讲,夜晚打车的人都是坏人了?小艾也笑了,先把对方定位成坏人,然后再一点点地发现对方的“好”。
白茹说,那你看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艾说,我能主动免费送你,证明我已经认可你是好人了。
白茹笑起来。小艾问她他说得对不对。白茹把头偏向车窗外。
白茹买了药之后,坚决不让小艾再送了,但小艾坚持要送她到家,白茹只好说着“谢谢”重新上了车。
在经过那家着火的饭店时,出租车慢了下来,小艾和白茹同时把头侧向那边。餐厅门口已经没有了围观的群众,警车和消防车也已经走了。只有饭店的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废墟,远远地望过去,几个小时之前还灯火辉煌、热火朝天的餐厅,此时已经面目全非了。
小艾说,看来什么也经不住火烧啊,一把大火烧起来,再好的东西也得变样子。
白茹没再搭话,她指着餐厅前面大约一百米处的一个黑暗的楼群说,我到了,停车吧。小艾停下车,但是白茹没有动静,依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小艾扭过脸,看着旁边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不知名的女子。
小艾说,你还有事?
白茹说,谢谢你了,上去到我那里坐一会儿?说说话?
小艾怔了怔,上下看着白茹。白茹笑起来,停了一下,又笑起来。然后推开门,下去了。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小艾梦醒一样,他下意识地摁亮大灯,雪白的光柱直挺挺地射向前方,把夜晚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一样。但是前方没有一个人。
小艾依旧出神地盯视着前方。他努力地睁大眼睛。寻找着什么。
与小艾和白茹不同,老网是被劝离警局的。老网还想多了解点情况,坐着不走,东问西问,后来还掏出个小本子,不停地记起来。老周说这哪里是我向你调查,倒变成你采访我了。好吧,今天就到这吧。老网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
老网心情特别激动,他推着自行车,不想立刻骑走,想在大街上多呆一会儿,想让激动的心情再延长一些。
老网仔细地回味着这后半夜发生的一切,越琢磨越觉得这是一篇极好的材料,他想给报社打电话,好几次已经站在磁卡电话前面,把磁卡插进去,又拔出来。他想,仅仅做为一个报料登出去,等于把这个好材料糟蹋了,实在有些可惜。
老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写了二十年小说,遭遇二十年退稿并且一篇也没有发表过的老网决定要把这件事写成小说。这样的想法一出现,仿佛一盏无比巨大的灯被点燃,瞬间光亮无比,把夜晚中的老网照耀得通体透明。他一刻都不想在街上停留了,他要立刻赶回家去。
老网跳上自行车,身子弯成了一张弓,像年轻人一样猛力地蹬起来。
这时老网抬起头,发现远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兴致勃勃的老网望着远方的光亮,仿佛梦醒了一样。这时车速也一点一点的慢了,渐渐地,他的表情安静下来。
天,亮了。
在亚河上游
■ 风 马
秋季的一个晌午,在亚河上游,我感到森林的风与河谷的风扑面而来。扑面而来的还有九月的阳光。那是从晨雾中挣扎出来的湿漉漉的阳光。是这样的阳光照亮了一条街上唯一的餐馆和车马客栈,它们同属一个老板,都叫“仙客来”。
我迎着阳光走进了餐馆。
老板娘是个既要穿高贵裘皮又要穿通俗健美裤的时髦妇人。当我走进去,当她的目光同我的目光相遇,跟着进来的阳光就在她脸上绽放出美妙的笑容。
我对女人的笑容一往情深。
自从我被那座讨厌的灰色城市驱逐出来,自从踏上漫无目的的孤独之旅,好像连狗都没给过我好脸色。我在荒芜了的牧场游荡。我昼伏夜出。在翻越阿尼玛钦雪山朝亚河上游踉跄而行时,我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活像丧家之犬。
可是这一刻阳光真好。
阳光使微笑的女人唇红齿白软语绵绵满面春风。
她的迷人的胸脯曾在某个夜晚进入过我的梦境。那是荒野为我设置的诱惑。是由饥渴引发的臆想。是流浪者拒绝流浪的一个借口。总之,一切都似曾相识。女人的胸脯,女人的脸,女人的狐皮大氅和黑色紧身裤,以及女人的绵绵软语……面对半月来遇到的唯一女人,我感到咔嚓作响的阳光正层层剥去她的衣裳,使暗藏的秘密裸露,使羞怯的肉体曲线一览无余。
吃饱喝足之后我被带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有三张床,一个石头砌的炉子和一截松木树桩,那是板凳。微笑的女人告诉我,既然是包房,那么三张床都归你使用了。于是我就选择了墙角的床,那里阴暗潮湿,与我的心态相仿佛。
我的行囊非常简单,除了一本弗洛伊德的书,除了钱,除了酒和猎刀,可以说我一无所有。在整理行囊的时候,女人看到了我的钱,笑容愈发灿烂了,她在另一张床上坐下,敞开胸怀,说:“你要吗?”她说其实她也是个苦命人,第一个男人死了,是上吊死的,第二个男人也死了,是喝酒喝死的,现在她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耍耍朋友的事也是经常发生的……“你要吗?”她又说。
“要什么呀?”我问。
女人说:“来来来,来闻闻我怀里的香草。”
我就坐进了她的大氅中。果然芳香袭人,果然是上等的唐古特香草。我痴迷起来。痴迷的我在那一刻把目光投向了屋顶,投向屋顶而不是女人的为我开放的乳房。
在突如其来的野战开始之前,我静静地吸了一支香烟。
我在自己吐出的烟雾中追怀了一段往事。我想把我的往事讲给女人听,我想说,我已经老了,已经面目全非不伦不类了,而往事则是一部妙不可言的书,它出自魔鬼之手,却传达了天使的思想,可是此刻,我又不得不告诉她,我嗅到了来自她的子宫内部的腐败气息,但这算不了什么……我说我不想做什么,事实上也做不了什么,我太熟悉自己了,我不过是个影子,是幽灵,是个不知今夕何年的白日梦患者,我在往事里游逛,在磷火点点的墓园里游逛,如今又游逛到了这个远离现代文明的亚河上游,在这里,我遇到一个身穿裘皮怀揣香草的女人,这女人无名无姓,却乐意向一个同样无名无姓的流浪汉施舍她的微笑和乳房,那么,她是谁呢?
在我胡言乱语的时候,我其实非常想让自己严肃起来。我夹紧双腿,想象一百头一千头雄性野兽在她身上大汗淋漓嗥嗥吼叫的情景,但没有作用。魔鬼在呼唤了。欲望开始焚身。对美好往事的追忆开始变质。那具失势多年的阳物也走出了噩梦。
结果,我就枕着行囊在女人的注视下睡了很体面很真实的一觉。第二天早晨,在吃了女人亲手炖制的雪鸡虫草汤后,我又背起行囊,在女人的注视下朝森林走去。我知道,前方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终点。
女人在我的身后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回头。
那个早晨,一切都形同虚构。
无声的河流与天空。无声的森林在亚河吊桥那端放飞几只无声的鸟儿。
我走上吊桥时,发现吊桥已经非常苍老了。铺在脚下的木板似有似无,锈蚀了的铁索在剧烈的晃动中咔嚓作响,滔滔白浪在深涧中冲撞出漩涡,嗜血的猛禽在头顶期待一个失足者的呼救……可是松脂的香味毕竟从吊桥的那端扑面而来,那一刻,我在铁索上攀援跳跃,灵巧如喜马拉雅猕猴。
过了吊桥,森林便一层层为我敞开。
遍地腐草。遍地针叶。遍地烟瘴。
有一头性感的奶山羊亮着它粉红的阴唇,在一截树桩上炫耀魅力。蓝马鸡影子般闪过,在丛林深处,一群蓝马鸡游走在我梦幻般的视野里。我感到脚下的腐土就渐渐渗出了血。
而阳光突然从云杉的叶隙间斜射下来。
阳光又一次照亮了那头奶山羊。使我的目光潮红。使我忘掉了森林边缘最后的人群。使我看到了斜躺在地上的身影以及伤痕累累的面孔。
这之后,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我都不知是怎样从森林走回车马店的。事实上,每天清晨我都身背行囊,小心翼翼地从吊桥上通过,然后从林子里拾一堆松塔点燃,然后把羊肉投进火里烧烤,然后喝一种名叫雪山特酿的烈酒。这样,我就迅速进入状态了。我体验着灵魂游离肉体的快感,想象着一个弥漫着古老瘴气的冥冥世界。而每当醒来,却发现自己是躺在车马店那张属于我的阴暗的床板上的,而且是一丝不挂,阴囊肿痛,三床棉被不是堆在脚下,就是铺在地上。
我疑神疑鬼,百思不得其解:清晨时过吊桥尚且心惊胆战,失去知觉的时候竟能安然无恙?
我决定下一次不再带酒进林子里了。我想清清楚楚在林子里坐一天,再清清楚楚地回来。
这就发生了下面的事情。
事情仍是由那头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奶山羊引起的。这样说吧,那的确是一头山羊,而且是一头纯白高雅的山羊。它的眸子清纯无比,而且忧郁,像两汪湖水,像两粒棕色或蔚蓝色的葡萄。那个早晨,在我点燃松塔的时候,它清清楚楚地出现了。它从一棵古老的冷杉后面走出来,然后侧目而视,然后试探性地发出叫声。它的叫声有几分甜蜜,几分娇柔,仿佛在问:咩,吃什么呢?于是我就把烤得冒油的羊肉用树杈举给它看。它摇摇头,深邃的眼睛里流出迷茫之色。
我就学它的叫声。我朝它招手,小声地说:“来来来。”那时我知道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又在蠢蠢欲动、胡思乱想了。
它忸怩地走过来。在距我一尺的地方,突然腼腆地掉过头去,然后将屁股高高拱起。
天,它要干什么?它的肥而不笨的尾巴像葱叶般卷了上去。一个粉红色的秘密刹那间就暴露无遗。那是一朵花瓣吗?是阳光下的一个陷阱?还是梦境中的黑洞?
确实清清楚楚。确实不是幻觉。它的尾巴卷上去就不肯落下来。有露水从花朵中渗出来,然后渗入目光,渗入嗅觉。阳光照射着它,使它散发出腥膻的略含芬芳的气味。它足以使人意乱神迷,使人昏醉或窒息。
我被自己的清醒头脑搞糊涂了。
我清醒地知道这是一头羊。知道那向我开放的花朵意味着什么。但却无法抑制来自身体内部的原始冲动。那冲动可以解释为美好,也可以解释为罪恶;可以称之为爱情,也可称之为暴力。此时此刻,若不是自己被一种名曰道德理智的东西束缚住手脚,那么我就变成一只雄山羊了。一头孤独的雄山羊在丛林中邂逅了一个纯白色的有着美丽眼睛和美丽屁股的羊公主。它叫什么名字?它从哪里来?
在人运用思想同所谓的原始冲动较量的时候,那个晃动着的影子便安静下来了。
它扭过头,以令人不解的目光注视我,然后放下尾巴,跪伏于青草之中。松塔哔哔叭叭地响着,烤在上面的肉不见了。它们变成了焦黑的炭。有沙沙声在耳畔响起。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来自阳光或者空气。它们相互磨擦、挤撞或窃窃私语,结果造成了我的耳鸣。我感到下体憋胀,目光潮红,有极强的一股邪念从血液里烧起来,直烧到心脏,烧到头发……
回首四顾。森林还是原有的森林。有两只斑鸠追逐嬉闹如翩翩蝴蝶。而我却大汗淋漓地跪在一片如诗如画的风景中。好像不释放掉一点什么就会猝然死去。
于是我再次朝它伸过手去。我的嘴角簌簌颤动,许多活虫子般蠕动在喉咙里,意识渐渐浑沌。就在我的手即将触到它时,太阳落山了。黄昏的森林突然凉风袭人。有许多鸟开始歌唱。
这样它就站起来,抖掉皮毛上的草屑,轻轻叫一声,朝那棵巨大的冷杉后面走。我也站起来,摇摇晃晃随它在一棵棵树木间绕来绕去。脚下的腐叶愈来愈厚也愈来愈松软。眼前的树木愈来愈古老愈来愈巨大。鸟的歌声愈来愈优美。亚河的涛声愈来愈遥远。
可是我始终无法走近它。我悄悄加快步伐,它便加快步伐。我停下不走,它便停下不走。天彻底黑了。它的白色的屁股却黑不下来。它温柔地叫着,直到把我带到了丹巴的马架子里。那的确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马架子。
丹巴大约是听到了母羊的叫声,大约是嗅到了母羊的气味,也许,他是凑巧从马架子里走出来,凑巧同我们相遇的,总之,当他见到我时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他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