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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镜 系列-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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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主,请您一定将龙神带出苍梧!”

    天风如刀,吹得那些从地底出来的死白肌肤处处碎裂,然而那些遍身流血的女萝却不肯离去,望着那个站在渊旁的黑衣傀儡师,竟是不见他答复便不退半步。

    苏摩漠无表情地看着脚底那一线裂开的大地,地底下的搏动越发激烈。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坚硬无比的岩石大地。

    他忽然发觉自己学成术法以来停息已久的心竟随之跃动起来,似活过来一般在胸腔中跳着,一下,又一下,回应着大地深处的搏动。刹那间他有些吃惊地回手按在胸口正中,看着地底——它要出来?它在呼喊着要挣脱出来?

    有什么声音、越来越激烈地在他心魂中呐喊着,说着要出来!

    是龙神?是地底的那条蛟龙,对着他身上冥冥传承着的海皇之血呼喊么?

    他看着那一线深不见地的黑,仿佛一瞬间被看不到的力量支配了,顾不上身后的女萝,足尖一点便从巨石上跃下。

    落下去百丈,果然是崖壁上凭空挑出的一个石台。这个崖下半空的石台有十丈见方,临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深渊。

    苏摩站在那里的时候,只觉呼吸微微有些凝滞。

    崖下的风浪已经直扑到了脸上,黄泉之水的死气和冷意在风中呼啸,仿佛地底的恶灵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石壁震的越来越厉害,底下的水仿佛沸腾一样,发出嗤啦嗤啦的声音,一击击拍打着崖壁。

    然而,在这个壁立千仞飞鸟难渡过的地方,凭空却有这样一个石台。做五棱之形,一半色做洁白,一半却漆黑。平整、空阔、泛着玉石般清冷的光,仿佛是造化用鬼斧神工、在这粗砾石壁上生长出了一枚灵芝。

    ——这,便是空桑传说中星尊帝设下的困龙台?

    然而,如此美丽的灵芝却是破损的。台上残留着凌厉的刀剑交击痕迹,竟深达尺许,劈碎了台面上精美的浮雕。石台中心黑白两色交融的地方透出隐隐的暗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有强大的灵力汹涌而上。凝神透视,有一道金光直射出来,照亮了漆黑汹涌的苍梧之渊。

    肩上的偶人刹那睁大了眼睛——金索!

    在石台之下,钉着的便是那一条上古设下、困住蛟龙的金索!

    认出这是上古某种图腾,苏摩在落下的时候,便想直接落到这个石台的中心。

    渊下有某种力量、极力阻拦着傀儡师的进入。苏摩身在虚空,却落下得极其缓慢,似在一寸寸前行。到得后来,一脚终于踩在黑与白纠结交融的中心,身上的黑衣却发出了轻轻的嗤响,裂开一道长长裂缝,仿佛有什么凌厉的剑擦着他脊背掠过。

    裂开的衣缝里,背上那一条腾龙文身、隐隐探出一爪,做势欲扑。

    然而苏摩的脚步刚一落到台心,另一种诡异力量随即从足底涌上,不容他反应、瞬间将他从中心推离,推到台上黑石的那一半上。

    苏摩在瞬间发力,迅速点足抢占台心方位——然而无论他用哪一种术法,自下而上涌来的那个力量居然都比他快上一瞬,永远在他发动之前将他逼回原处。到得后来,他终于愕然发觉并不是外来的力量在推拒他——而是那个石台本身,随着他的举步在变幻!

    在他对着石台中心那一处金光伸出手的时候,尚未接触到那缕光芒,便被再度逼开。

    无论他如何极力想去接近那个金索钉入点,却永远被留在那一半黑色的石台上。

    那一瞬间,一直眼高于顶的傀儡师霍然止步,盘膝坐下,用灵力长久地追溯。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远远凌驾于他的力量之上!

    然而这样强大的力量,却是温和的。仿佛只是守护着这一处困住龙神的结界,一次又一次将他从结界里推出,不容许他接近,却对他没有半分伤害。满地刀剑交击的上古痕迹中,傀儡师凝视着石台中心那一道裂痕。那一剑的力量是令人震惊的,然而剑势到得后来却有衰竭得迹象,只斩开一线便无力深入。在裂痕周围有淡淡的暗红色,掺杂在黑白两种纯色中。

    这个困龙台上,何时曾有过这样惨烈的搏杀?

    为了破解这个结界,他穷尽力量去追溯,然而这个结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无论如何用幻力遥感,他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景象。

    那是一片泼天的血之红色。台心,有一袭白衣如入血池。站在黑曜石上的,是另一个人。在这小小的一方石台上,竟有两种旷世力量在静默地对峙,似要将时空都凝定。

    风起,浪涌,巨大的声音在地底呼啸着,满空的愤怒、绝望和不甘。

    大浪忽然从深渊涌起,瞬间将那袭白衣卷去。

    忽然间,有一行空桑文、就这样浮凸在他的记忆里。

    “后奔至苍梧之渊下,欲开金索而力竭。见帝提剑至,知不可为,乃大笑,咒曰:“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语毕断指褪戒,血溅帝面,乃死。帝解袍覆之,以手抚其额而眼终不瞑。帝忽悲不自胜。乃集白薇皇后之神力、镇于苍梧之渊下,为龙神封印,携后土神戒罢兵归朝。”

    那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苏摩霍然抬头!

    ——这是“护”的力量?!

    这,就是当年被星尊帝封印在苍梧做为龙神结界的、白薇皇后“护”之力量?

    位于苍梧之渊最深处,和被困的蛟龙同在了千年。

    一念出,脚下风浪汹涌直上,凌厉如刀。仿佛地下蛟龙感知到千年后又有人来临,更加不安愤怒起来。地底隆隆的震动,台心殷红的残血,一分分催动傀儡师静默已久的心。六千年过去了,如今空桑已亡,一切苦难却还没有终结。

    已经不能再等……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那一瞬间,阴枭的傀儡师居然压不住心中涌动的念头,便要径自从困龙台扑下渊底。

    但就在同一瞬间,这个封闭的结界里,忽然起了微妙的波动,仿佛又有什么来到。

    苏摩抬起头,头顶是一线灰白,看不到天的颜色——这个幻力封闭起来的、无始无终的结界里,没有六合,没有天地。光阴,似乎永远停留在结界设立的那一瞬间。

    然而,这个到来的人、却给这个凝滞的空间带来了微妙的改变。

    三、梦中身

    裂成一线的灰白中,忽然有柔风吹过。

    松开缰绳,白色天马在结界上空长嘶一声展翅飞回,一袭白衣如同飘雪般翩然而落,半空中随着风浪飘飘转转,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困龙台正中心。

    方才苏摩竭尽全力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位置,她却踏入得那般容易。

    苏摩忽然间神色一动,却不曾起身迎接。

    “正是五月初十——你来得这般早?”

    白璎看到台上静坐的傀儡师,微微笑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以你身手孤身潜行,一路上定然没什么拦得住。可怜西京带着那笙,虽和你一起出发,却还被追杀在康平郡。”

    苏摩没有回答,他肩上的那个傀儡自从进了结界后一直都静默,此刻望着从天而降的白衣太子妃,眼神忽然也是微微一变:“后面有人追你?”

    “不错,飞廉少将的下属吧。”白璎一边说,一边微微震了震衣襟,有血色从雪白的衣衫上被震落,忽地笑,“从无色城出来,恰好又看到变天部在到处追那笙他们,我便趁机将他们引开了一部分。反正,这个结界他们也难进来。”

    孤身引开征天军团、又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她却只是这样笑笑的一句掠过。

    苏摩坐在黑曜石的石台上,一身的黑衣几乎溶入其中。唯独那双眼睛是深碧色的,听得她这样淡淡的说笑,那里面的神色却有些越发琢磨不透起来。

    “沧流也算是人才辈出,有一个云焕也罢了,居然还有飞廉这样的人才。西京在桃源郡的伤势还未愈,半路又碰上飞廉——若不是天香酒楼的魏夫人帮忙,只怕不等我们半夜赶去支援,他们便要在半途被截杀。”刚从一场厮杀中脱身前来,空桑太子妃有些微微的疲惫,忽地笑,“魏夫人是如意夫人的手帕交,所以冒死相救——说起来,还应谢谢你们复国军。”

    然而,只由她这般说着,黑衣傀儡师却是一句未答。

    碧色的眼睛是空茫的,似是直视着白璎、却又仿佛看到了不知何处的彼岸。

    白璎一眼也看到了石台中心的金索钉扣,然而她尝试着伸手解开时,却同样被一种外力推开——和苏摩一样尝试了几次、最终明白是封印的作用,她霍然一惊,注视着台上的残血,恍然大悟地转过身来,想说什么。

    转身之间,终于发觉了他这样奇特的眼神,忽然间她便是一惊。

    他原来尚在用心目进行观测——她知道靠着“心目”来观测外物的术士,往往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东西——因为在他们的意念里,被感知的不仅仅是眼睛能看到的世间一切,还有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过去、未来和异界。

    但,如今他这般神色,却不知道看到的是什么?

    白璎不敢打扰,便地在另半边月白石铸就的地面上坐下,开始闭目静坐,回复自己在片刻前的遭遇战中消耗的力量——潜入苍梧之渊解开封印、释出龙神,这是如何艰难的事情,她并不是不明白。

    然而这样的寂静中,苏摩这样沉默凝视的眼睛,却让她不能安心。

    她霍然睁开眼睛,直视着对面的黑衣傀儡师,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默无声地分坐在黑白两色的石台上,仿佛各自都溶入了背后的底色。

    很久,依然不知道苏摩在看什么,白璎有些微微急躁,侧头看向台下汹涌奔腾的黄泉怒川,看着那一条金索的另一端垂入深不见底的水下,默默估计着深度,太子妃伸手捻了一颗飞溅上来的黄泉之水,感受着水终恶灵的烈度,开始做下水一探的准备。

    然而转头之间,她忽然发觉有什么在水底看着她,带着某种隐隐的召唤。

    她霍然出了一身冷汗。然而等得她定神在望去,那双眼睛却已经在怒川巨浪中消失不见。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那样熟悉、亲切,似乎几生几世魂梦中看见国。那一瞬间,空桑太子妃恍然有一种冲动,便想立刻投身于这万丈深渊之中,追随那一双清亮的眼睛而去。

    然而苏摩依然只是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虚空,面上的神色瞬息万变。

    “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他看到台心那个白衣女子对着虚空厉声诅咒,浑身浴血,已然魂魄将散。

    “竟为鲛人叛逆我?你是我的皇后,所有一切都是予你共享的,这天,这地,这七海——你却为何如此?”他听到有个声音在虚空里回响,同样的愤怒、绝望和不甘。

    ——却如此的熟悉。

    是谁?那个站在“黑”位上的人,是千古前的星尊大帝?

    他努力想看的更清楚。然而穿越千年时空的景象已经是如此模糊,他看不清白衣女子的脸,更看不清那个黑衣帝王的模样。

    “终不能共享如此天下!我愧为君妻。”那个白衣女子忽然抬起头来了,毅然回答——不再是片刻前那样面目模糊,面容清晰可见。一语毕,居然挥剑、硬生生将手指斩断!铮然作响。一枚细小的指环随着喷涌的血跃上半空,转折出晶莹夺目的光——

    苏摩没有去看那只戒指,只是震惊地看着瞬间抬起脸的女子。

    ——白璎?是白璎?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脱口惊呼出来。是虚像?还是真实?还是因为在同一地点、在用心目看来的时候,隔了六千年的两张脸,重叠在了一起?

    他吃惊地站起来,想继续努力分辨清楚。

    然而仿佛追溯忽然间变得艰难,他“看到”的所有景象在一瞬间便得极其缓慢。

    那枚银白色的戒指从断裂的手指上滑落,在虚空里转折着慢慢上升,划出优美的弧线。戒指上蓝色的宝石折射出夺目刺眼的光,血珠一滴一滴飞溅满了空气。一切忽然变得如此缓慢。那一瞬间,天地间没有丝毫声音。血洒落在那枚后土神戒上。

    戒指极其缓慢地上升,下跌。最后落入了一只带着同样款式戒指的手里。

    那只手流满了血,轻轻覆上女子已然无神的眼睛。然而,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却至死不瞑,愤怒地凝视着虚空,湛蓝如晴天。那是斩断一切关联后、依然永不原谅的眼神——

    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他恍然明白,这是她临终发下的誓愿。

    “薇儿。我斩下了那个海皇的头颅,灭了海国。为了这些,你如此恨我,”他听到那个黑衣的帝王用某种非常熟悉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那就如你所愿——”

    帝王的手瞬间探入,竟将皇后不瞑的双目挖出!

    凌崖而立的帝王黑衣翻飞,沾满血的手心握着那一只临死前退回给他的后土神戒,将白薇皇后的眼睛剜出,沉入深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毁灭性的疯狂:“那么就在这里和蛟龙一起永远看着空桑吧——我必不让你的眼睛在空桑亡故之前化为尘土!”

    瞬间,风起,浪涌,巨大的声音在地底呼啸着,血在一瞬间溅满了虚空。

    他看到黑衣帝王开始低沉的祝颂,无比奇异的力量在他手中凝聚——那是可以摧毁和破坏一切的力量!深渊裂开,下沉,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漆黑的水底慢慢下沉,最终消失不见。帝王催动力量,那一道裂渊又一分分的闭合,最终只得十丈宽。

    血染红了石台,地底下龙的哀号更加清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岩壁,似乎为死去的女子痛哭。忽然间一个大浪从深渊涌起,瞬间将那袭白衣卷去。

    时空就此永远的凝定。

    “不要!”在白璎想要纵身潜下一探时候,忽然被从背后一把拉住。

    吃惊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苏摩的脸。那样恍惚的神色,让她忽然间有某种异样。

    “不要下去……”苏摩眼里的碧色是奇异的,仿佛看着极远的地方,然后渐渐终于凝聚起来,看到了她脸上,喃喃,“不要下去。那人在底下等着你,你若下去了……”

    那人?白璎微微一惊:“你也看到水里那双眼睛了?那是谁?”

    苏摩没有回答,忽然有一种苦笑:为何还不闭呢?既然已经看到了空桑的覆灭?

    白薇皇后,你为何还不瞑目?

    是否你心里尚有不甘,在等待着白璎的归来,然后想借着她的神魂复生?

    “不要!”在白璎想要纵身潜下一探时候,忽然被从背后一把拉住。

    吃惊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苏摩的脸。那样恍惚的神色,让她忽然间有某种异样。

    “不要下去……”苏摩眼里的碧色是奇异的,仿佛看着极远的地方,然后渐渐终于凝聚起来,看到了她脸上,喃喃,“不要下去。那人在底下等着你,你若下去了……”

    那人?白璎微微一惊:“你也看到水里那双眼睛了?那是谁?”

    苏摩没有回答,忽然有一种苦笑:为何还不闭呢?既然已经看到了空桑的覆灭?

    白薇皇后,你为何还不瞑目?

    是否你心里尚有不甘,在等待着白璎的归来,然后想借着她的神魂复生?

    “绝不是邪魔……我能感觉出来!”然而温婉的太子妃这一次却罕见地固执,凝视着底下的黄泉之水,“我要下去看一看……我一定要下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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