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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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冲朗声道:“众位朋友,大伙儿既愿在恒山别院居住,可得遵守我派的戒律。这戒律其实也不难守,只是第四条不得结交奸邪,有些麻烦。但自今而后,大伙儿都算是恒山派的人,恒山派弟子自然不是奸邪。不过和派外人士交友时,却得留神些了。”群豪轰然称是。令狐冲又道:“你们要喝酒吃肉,也无不可,可是吃荤之人,过了今日,便不能到这见性峰上来,连我自己在内,须得一体遵行。”方证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清净佛地,原是不可亵渎了。”令狐冲笑道:“好啦。这掌门人,算是做成了。大家肚子也饿啦,快关素斋来,我陪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和各位前辈用饭。到得明日,再和各位喝酒。”当日素斋用毕,方证大师说道:“令狐掌门,老衲和冲虚道兄二人有几句话,想和掌门人商议。”令狐冲应道:“是。”心想:“当今武林中二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身来到恒山,必有重要话说。这见性峰上龙蛇混杂,不论在那里说话,都是不免隔墙有耳。”当下吩咐仪和、仪清等弟子分别招待宾客,向方证、冲虚二人说道:“下此峰后,磁窑口侧有一座山,叫作翠屏山,峭壁如镜,山有悬空寺,乃恒山胜景。二位前辈若有雅兴,令狐冲导往一游如何?”冲虚道人道:“久闻翠屏山悬空寺建于北魏年间,于松不能挂,猿不能攀之处,发偌大愿力,凭空建寺,正欲一开眼界。”
当下令狐冲引着二人下见性峰,趋磁窑口,来到翠屏山下,仰头一望,但见飞阁二座,耸立峰顶,其如仙人楼阁,竖于云端,方证大师叹道:“造此楼阁之人真是妙想天开,果然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了。”三人展开轻功,缓步登山,来到悬空寺中。那悬空寺共有楼阁二座,皆高三层,凌虚数十丈,相距数十步,二楼之间,联以飞桥。寺中有一年老仆妇看守打扫,见到令狐冲等三人到来,瞠目以视,既不招呼,也不行礼。令狐冲于十多日前曾偕仪和、仪琳等人来过,知道道仆妇又聋又哑,什么事也不懂,当下也不理睬,径和方证,冲虚来到飞桥之上。
那飞桥阔仅数尺,若是常人登临,放眼四周皆空,云生足底,有如身处天上,自不免心目俱摇,手足如废,但三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反觉临此胜境,胸襟大畅,方证和冲虚向北望去,于飘缈烟云之中,隐隐见到一些城郭,磁窑口双峰陡东,一水中流,形势极是雄峻。方证说道:“古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的形势,确是如此了。”冲虚道:“北宋年间杨老令公守三关,镇兵于此,这原是兵家必争的要塞。始见悬空寺,觅得鬼斧神工,惊诧古人的毅力,但看到这五百里开凿的山道,悬空寺又是渺不足道了。”令狐冲奇道:“道长,你说这数百里山道,都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冲虚道:“史书记载,魏道武帝天兴元年克燕,将兵自中山归平城,发卒数万人凿恒岭,通直道五百余里,这磁窑口,便是这直道的北端了。”方证道:“所谓直道五百余里,当然大多数是天生的。北魏皇帝发数万兵卒,只是将其间阻道的山岭凿开而已,但纵是如此,工程之大,也令人矫舌不下了。”
令狐冲笑道:“无怪乎有这许多人想做皇帝。他只要开一句口,数万兵卒便将阻路的山岭给他凿了开来。”冲虚道:“权势这一关,古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是难过。别说做皇帝了,今日武林中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已,还不是为了那‘权势’二字。”令狐冲心下一凛,寻思:“他说到正题了。”便道:“晚辈不明,还望二位指点。”
方证道:“令狐掌门,今日嵩山派的林老师率众前来,为的是甚么?”命狐冲道:“他传达左盟主的号令,不许晚辈接任恒山掌门之位。”方证道:“左盟主为何不许你做恒山掌门?”令狐冲道:“在少林宝剎之中,晚辈得罪了他,他心下对晚辈甚是痛恨。他要将五岳剑派并而为一,晚辈又曾阻挠他的大计。”方证问道:“你为何阻挠他的大计?”令狐冲一呆,一时颇感难以回答。
令狐冲顺口说道:“我为何要阻挠他的大计?”方证又问:“你以为五岳剑派合而为一,这件事不妥么?”令狐冲道:“晚辈当时也没想过此事妥与不妥。只是嵩山派为了要胁恒山派答允,假扮魔教教众,劫掳恒山弟子,围攻定静师太,所使手段太过卑鄙。晚辈刚巧遇上此事,甚是不平,是以出手相助。晚辈心想,五岳剑派合并之举倘是美事,嵩山派何不正大光明的与各派掌门商议,却要干这鬼鬼祟祟的行径?”冲虚点头道:“你所见不差,左冷禅此人心怀叵测,要做武林中的第一人。自知难以服众,只好暗使阴谋。”方证叹了口气,道:“左盟主文才武略,确是武林中的杰出人物,五岳剑派之中,原无第二人比得他上。不过他抱负太大,急欲压倒武当、少林两派,未免有些不择手段。”冲虚道:“少林派向为武林领袖,数百年来众所公认。少林之次,便是武当,更其次是昆仑,峨嵋、崆峒诸派。令狐贤弟,一个门派创建成名,那是数百年来英雄豪杰花了无数心血累积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的积聚起来,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五岳剑派在武林崛起,只不过是近六七十年的事,虽然兴得快,家底总是不及昆仑、峨嵋,更不用说和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绝艺相比了。”令狐冲点头称是,冲虚又道:“各派之中,偶而也有一二才智之士,雄霸当时,但凭他一人之力,终难压倒各家各派的豪杰,左冷禅一任五岳剑派的盟主,方证大师就料到武林中从此多事。近年他的所作所为,果然证明方证大师的先见。”方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冲虚道:“左冷禅当上五岳剑派盟主,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将五派归一,由他自任掌门。五派归一之后,实力雄厚,便可隐然与少林、武当成为鼎足而三之势。那时他会进一步蚕食昆仑、峨嵋、崆峒、青城诸派,一一将之合并。那是第三步。然后他会向朝阳神教启衅,率领少林、武当诸派,一举将朝阳神教挑了,这是第四步。”令狐冲内心隐隐感到一阵惧意,说道:“这种事情颇为难办,他何以要花偌大心力?”冲虚道:“人心难测,世上之事,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去试上一试。你瞧,这五百里山道,不是有人凿开了?这悬空寺,不是有人建成了?左冷禅若能灭了朝阳神教,在武林中已是唯我独尊之势,再要吞并武当,收拾少林,亦非难事。”力证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令狐冲道:“原来左冷禅是想天下武林之士,个个遵奉他的号令。”冲虚哈哈一笑,道:“正是,那时候只怕他想做皇帝了,做了皇帝之后,又想长生不老,万寿无疆了。这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英雄豪杰之士,绝少有人能逃得过这个‘权位’的关口。”
令狐冲默然,一阵北风疾刮过来,不由得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说道:“人生数十年,但贵适意,又何苦此?左冷禅要消灭朝阳神教,吞并少林武当,不知将杀多少人,流多少血?”冲虚双手一拍,说道:“照啊,咱们三人身负重任,须得阻止左冷禅,不让他野心得逞,以免江湖之上,遍地血腥。”令狐冲悚然道:“道长这等说,可教晚辈大是惶恐。晚辈见识浅陋,谨奉二位前辈的教诲。”
冲虚说道:“那日你率领群豪,赴少林寺迎接任大小姐,不损少林寺一草一木,方丈大师很承你的情。”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道:“晚辈胡闹,甚是惶恐。”冲虚道:“你走了之后,左冷禅等人也分别告辞,我却又在少林寺中住了七日,和方丈大师日夜长谈,深以左冷禅的野心勃勃为忧。后来咱们分别接到你老弟出任恒山派掌门的讯息,决定亲自上恒山来,一来是向老弟道贺,二来是商议这件大事。”令狐冲道:“两位如此抬举,晚辈确不敢当。”
冲虚道:“那姓林的传来左冷禅的号令,说道三月十五清晨,五岳剑派上下人众齐集嵩山,推选五岳派的掌门人。此举原早在方丈大师的意料之中,只是咱们没想到左冷禅会如此性急而已。他说推选五岳派掌门人,倒似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之事已成定局。本来照我们推想,衡山莫大先生脾气怪僻,是不会附和左冷禅的。泰山天门道兄性子刚烈,也决计不肯屈居人下。令师岳先生外圆内方,对华山一派的道统看得极重,左冷禅要他取消华山派的名头,岳先生应该是据理力争。只有恒山一派,三位前辈师太先后圆寂,一众女弟子无力和左冷禅抗争,说不定会就此屈服。不料定闲师太当真是位女中英杰,她临死之时,胸中已有成算,竟能破除成规,将掌门人一席重任,交托在老弟手中。只要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四派联手,不允并成五岳派,左冷禅为祸江湖的阴谋便不能得逞了。”
令狐冲道:“然而瞧着林厚今日来传令的声势,似乎泰山、衡山、华山三派均已受了左冷禅的挟制。”冲虚点头道:“正是,而令师岳先生的动向,也令方丈大师和贫道大惑不解。听说福州林家有一名子弟,拜在令师门下,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这林师弟名叫林平之。”冲虚道:“他祖传有一部辟邪剑谱,江湖上传言已久,均说谱中所载剑法,威力极大,老弟想来必有所闻。”令狐冲道:“是。”当下将如何在福州向阳巷中寻到一件袈裟,如何嵩山派有人谋夺,自己如何受伤晕倒等情说了。
冲虚沉吟半晌,道:“按情理说,令师见到了这件袈裟,自会交给你林师弟。”令狐冲道:“可是后来我师妹又向我追讨辟邪剑谱。那日在少林寺中,左冷禅和任教主比艺较量之时,以指作剑,向问天向大哥声称这是辟邪剑法。晚辈是井蛙之见,实不知左冷禅所使,是否真是辟邪剑法,要向二位前站请教。”
冲虚向方证瞧了一眼,道:“方丈大师,其中原委,请你向令狐老弟解说吧。”方证点了点头道:“令狐掌门,你可到听过‘葵花宝典’的名字?”令狐冲道:“我师父曾提起过,他老人家说道,‘葵花宝典’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秘笈。可是失传已久,不知下落。后来晚辈又听任教主说道,他曾将‘葵花宝典’传给了东方不败,然则这部‘葵花宝典’,目前是在朝阳神教手中了。”方证摇头道:“这只是半部,而不是一部。”令狐冲应道:“是。”他心想武林中如果有什么重大的隐秘之事,这两位前辈若是不知,旁人更不会知道了,料知即将有一件武林中的大事,从方证大师口中透露出来。
方证抬起头来,望着悠悠从天空飘过的白云,说道:“华山派有气宗、剑宗之分,一派分为两宗,那是什么缘故?”令狐冲道:“晚辈不明,请前辈指点。”
方证道:“华山派前辈,曾因气宗、剑宗之分,大动干戈,自相残杀,这一节你是知道的了。”令狐冲道:“是。只是我师父亦未详加教诲。”方证点头道:“本派中师兄弟同室操戈,实非美事,是以岳先生不愿多谈。华山派所以有气宗、剑宗之分,据说也是因那部‘葵花宝典’而起。”他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这部‘葵花宝典’,武林中向来都说,是一双夫妻所合着。至于这一对前辈高人姓甚名谁,已是无可查考,有人说,男的名字中有一‘葵’字,女的名字中有一‘花’字,所以合称‘葵花宝典’,但把多半也只是猜测之词。大家只知道,这对夫妻初时恩爱甚笃,后来却因故反目。这对夫妻撰作‘葵花宝典’之时,年方壮盛,武功如日中天,反目之后,从此避不见面,而一部武功秘笈,也就分为两部,历来将那男子所著的秘笈称为干经,女子所著的称坤经。”
令狐冲道:“原来‘葵花宝典’分为乾坤二部。晚辈今日是首次得闻。”方证道:“经分乾坤,那也只是武林中某一些人的说法,也有人称之为‘天书、地书’、‘阳录、阴录’的,总之原书上并无标签,任由后人随意称呼了。二百余年来,事情也十分凑巧,始终并无一人同时读通了乾坤二经,将宝典中的武功融会贯通,若说没有机缘,却也不然。百余年前,乾坤二经都曾归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所有,其时莆田少林寺方丈红叶禅师,乃是一位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依照他老人家的武功悟性,该当通解乾坤二经才是,但据他老人家的弟子说道,红叶禅师并未通解全书。”
令狐冲道:“看来这部宝典内部深奥无比,即是红叶禅师这样的聪明智慧之士,也难以全部领悟。”方证大师点头道:“是啊。老衲和冲虚道兄都无这等缘法,无福见到宝典,否则虽不敢说修习宝典的功夫,看上一看,知道其中所载到底是些什么高深莫测的秘诀,也是好的。”冲虚微微一笑道:“大师却动尘心了。咱们学武之人,不见到宝典则已,若是见到,定然会废寝忘食的研习参悟,结果不但误了清修,反而空惹一身烦恼。咱们没有缘份见到,其实倒是福气。”
方证哈哈一笑,道:“道兄说得是,老衲尘心不除,好生惭愧。”他转头又向令狐冲道:“故老相传,干经与坤经中所载武功的基本法门,所走路子,不但大异其趣,而且是截然相反。据说华山派有两位师兄弟,曾有一个机缘到莆田少林寺作客,不知如何,竟然看到了这部‘葵花宝典’。”令狐冲心想:“‘葵花宝典’既属莆田少林寺所有,自是秘不示人。华山派这两名师兄弟能够见到,定是偷看。方证大师说得客气,不提这个‘偷’字而已。”方证又道:“其时匆匆之中,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当下二人分读,一个人读一部,后来回到华山,共同参悟研讨。不料二人将书中功夫一加印证,竟然是牛头不对马嘴,越说越是凿柄,二人又深信对方读错了书,只有自己见的才是真经。既然越说越离得远,二人就分别自练,这样一来,华山派就分为气宗、剑宗,两个本来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到后来竟然变成了对头冤家。”令狐冲道:“这两位前辈师兄弟,想来便是闵肃和朱子风两位华山前辈了。”
原来闵肃是华山气宗之祖,朱子风则是剑宗之祖。华山一派分二宗,那也是许多年前之事了。方证道:“正是。闵朱二位不得红叶禅师允可,私阅‘葵花宝典’之事,红叶禅师不久便即发觉。他老人家知道这部宝典中所载武学,太过博大精深,他自己以数十载之功,尚且难以通晓,闵朱二人囫囵吞枣的赶读,一知半解,定然后患无穷,当下派遣他的得意弟子渡元禅师,前往华山,劝谕闵朱二位,不可修习宝典中的武学。
令狐冲道:“想来闵朱二位前辈并未听从。”方证道:“仔细想来,那也怪不得闵朱二人。想我辈学武之人,一旦得窥精深武学的秘奥,如何肯不修习?老衲清静数十载,一旦想到宝典的武学,也不免起了尘念,冲虚道兄适才以此见笑,何况是寻常武师了?不料渡元禅师此一去,却又生出一番事来。”令狐冲道:“难道闵朱二位对渡元禅师有所不敬吗?”方证摇头道:“那倒不是。渡元禅师上得华山,闵朱二人对他好生相敬,承认偷看了‘葵花宝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却以经中所载武学,向他请教。殊不知渡元禅师虽是红叶禅师的得意弟子,宝典中的武学却是未蒙传授。闵朱二人只道他定然精通宝典中所载的学问,那想得到红叶禅师另有深意?当下渡元禅师并不点明,听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