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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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你待我如何,我总是全心全意的待你好。”
令狐冲在山谷中又将养了十余日,新伤也已好了七八成,眼见岳灵珊墓上青草已长,当下在两个墓前行了礼,与盈盈相偕离去。
此处仍是在河南境内,二人不愿被人认出,仍是乔装改扮,化装为一个乡农,一个农家姑娘。令狐冲挂念着恒山派的一干女弟子,说道须到恒山一行,将掌门之位传给仪清,此后心无挂碍,便可和盈盈浪迹天涯,择地隐居了。盈盈道:“那林平之的事,你又如何向你过世的小师妹交代?”令狐冲搔头道:“这是我最头痛的事,你最好别要提起,待我见机便是。”盈盈微微一笑,不再说了。
二人雇了大车,径向北行。不一日到了山西省境,离恒山尚有七八日路程,这一晚二人在升平镇上借宿。一路之上,盈盈甚是固执,定要和令狐冲在两家客店中分别而住。令狐冲知她脸嫩,最怕给熟人撞见,惹起闲言闲语,心想:“我和你在荒山野岭中同住数十日,旁人要说闲话,早已说了。何况我和你日后总是夫妇之分,又何必理人家说甚短长?”但这种事情,只好由她,也不跟她违拗。好在这升平镇是晋南大镇,镇上有好几家客店,二人仍是分店而居。
睡到半夜,忽听得有几个人在低声争辩。客店中半夜三更仍有人吵闹,原是常事,令狐冲也不在意,却听得一个人粗声粗言,连说了几句“恒山派”。他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然一听到“恒山派”三字,立时警觉,侧耳倾听。说话之人隔着院子,住在对面的一座客房之中,大家都压低了嗓子说话,但令狐冲内功精进,这一留神细听,便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说道:“咱们在恒山别院住了这么久,说来其实也是恒山派座下之人。今日回去攻打恒山派,如何对得住令狐公子?”
令狐冲吃了一惊,背上不禁出了一阵冷汗,心想:“他们是恒山别院中人?要去攻打恒山派,却是为何?天可怜我,却教我听见了。”只听那粗嗓子的道:“张夫人,你们女人家就是婆婆妈妈,咱们虽然在恒山别院中住过,咱们可不是尼姑,怎能说是恒山派中人?令狐公子跟咱们素无瓜葛,大伙儿所以捧他,还不是瞧着圣姑的脸面。令狐公子奸杀华山派岳姑娘,听说圣姑气恼得很,早已不理他了。”
令狐冲一听到“张夫人”三字,登时记起,这干人最初是在黄河边上遇到的,一伙共有七人,除了张夫人外,尚有桐柏双奇、长发头陀仇松年、西宝和尚、玉灵道人、以及“双蛇恶乞”严三星。这七人为了要得辟邪剑谱,曾围攻青城掌门余沧海,其后也曾随己去攻打少林寺,在恒山别院居住。那粗嗓子的,便是头陀仇松年了。
张夫人道:“江湖上这种流言,十九是假,恒山派多少青年女尼,令狐公子没半分淫邪之行,又怎会去强奸岳姑娘?何况圣姑比岳姑娘美貌十倍,对他如此倾心。这种谣言,听着没的污了双耳。”仇松年笑道:“你们妇道人家,就不懂得男人的心了。男人有了一个,又想第二个。圣姑就再美百倍,也难保令狐冲不对第二个姑娘起心。”
张夫人道:“不论你怎么说,要我去杀令狐公子的手下人,我总是不干。”“双蛇恶乞”严三星道:“你真的不干,那也难以勉强。不过张夫人你可别忘记,岳先生持有黑木崖教主的黑木令牌,他明是五岳派掌门,暗中已归附了朝阳神教,他差遣咱们,乃是奉了任教主之命。”仇松年道:“事成之后,他答允以辟邪剑谱相授。岳先生外号君子剑,武林中向来有名,常言道得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别人能言而无信,岳先生怎能说过了话不算?他辛辛苦苦数十年挣来的外号,绝不轻易舍却。”张夫人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是。”其余六人欢声叫好。
玉灵道人说道:“张夫人既无异议,那是再好也没有,不管令狐冲是否奸杀岳姑娘,就算圣姑仍是喜欢他,他终究也会是朝阳神教中的教侣,难道他敢违抗教主的黑木令?大伙儿灭了恒山派,他就是要怪责,也是怪教主和岳先生,可还怪不到咱们头上。”仇松年道:“岳先生说,他是仔仔细细拣过了,才决定派那些人去恒山卧底,又不是恒山别院中每一个人都有份派去。先行的那几批,这会儿想来都已到了恒山。”
西宝和尚道:“这个自然。恒山别院中这许多人,若是每个都派,每个人都得传授辟邪剑法,那么这路剑法也就没什么希罕了。”玉灵道人道:“不,不,不是的。岳先生道,事成之后,那辟邪剑法只传咱们七人,还有那个滑不留手游迅。除了这八人之外,谁也不传,教咱们可得严守秘密,否则人人求他,他便难以应付。”众人都道:“是,是!”
张夫人道:“那滑不留手游迅油腔滑调,岳先生为什么看中了他?”玉灵道人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想来这游迅花言巧语,讨得了岳先生的欢心,又或是替他办事有功。”七人接下去谈的,已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大家心意已一,越谈越是投机,说道七个人学成了辟邪剑法后,七人联手,大可横行江湖。岳不群一人已如此了得,何况七人?谈到后来,大声叫唤店小二取酒菜来,竟是要痛饮达旦。
令狐冲暗自沉吟:“他们说我师父手持黑本令牌,差他们去覆灭恒山派。难道这几日中,师父已归附了朝阳神教,想来多半不会。嗯,那鲍大楚身上有黑木令牌,看来师父在途中杀了他,取了这面令牌。师父在山谷中被擒受辱,心头自是十分气恼,这些事为鲍大楚等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师父一来是泄愤,二来是灭口,一出山谷,立时便将这干人杀了,取了他们的令牌。若是我遭此处境,那也非杀他们不可。”
又想:“然则师父为什么要去毁灭恒山派?是了,我是恒山掌门,他既斗我不过,一口恶气无处好出,乘着我受伤未愈,一举便将恒山派挑了,好教我声名扫地。他被盈盈逼迫服食‘三尸脑神丹’,此后终身受制于这小姑娘,提心吊胆,做人有何乐趣?反正他爱妻爱女都已死了,在这世上更无牵挂,不如到恒山去大杀一场,然后自刎而死,免得长受盈盈的欺侮折辱。”
他为岳不群设身处地,觉得如此干法,正是十分顺理成章。想到此处,对岳不群不禁有些同情。再想:“我若将此事告知盈盈,她定然大怒,再也不肯将解药给我师父。眼前之计,莫如将这些到恒山卧底的左道旁门之徒,先行逐下山来,然后再设法应付师父。”
令狐冲又想:“这些人说是分批前往恒山卧底,定要等得大伙到齐之后,一举下手,眼前恒山尚无危险,明日再跟盈盈商议不迟。”当下不再去听仇松年、张夫人一干人纵酒谈笑,自行安枕就睡。
次晨一早便到盈盈的客店之中,和她共用早餐,寻思:“为了师父的安全,此事眼前不能告知盈盈。好在那些左道之士都是她的手下,谁也不敢对她有何异动。她虽是不知究理,也无危险。”一面吃面,一面说道:“我和你还未拜堂成亲!”只说了这句话,盈盈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嗔道:“谁和你拜堂成亲了?”
令狐冲微笑道:“将来总是要成亲的。你若不愿,我捉住了你拜堂。”盈盈似笑非笑的道:“大清早起,就来说这疯话。”令狐冲笑道:“终身大事,最是正经不过。盈盈,那日在山谷之中,我忽然想起,日后和你做了夫妻,不知生几个儿子好。”盈盈站起身来,秀眉微蹙,道:“你再说这些话,我不跟你一起去恒山啦。”令狐冲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因为那山谷中有许多桃子,这山谷倒像是桃谷,若是有六个小鬼在其间鬼混,岂不是变成了小桃谷六仙?”盈盈道:“那里来六个小鬼。”一言出口,便即省悟,那又是令狐冲在说风话,白了他一眼,低头吃面,心中却是十分甜蜜。令狐冲道:“我和你同上恒山,有些心地龌龊之徒,还以为我和你已成夫妻,在他自己的脏肚子里胡说八道,只怕你不高兴。”
这一言说中了盈盈的心事,道:“正是。好在我现下跟你这般打扮,旁人见了,未必认得出。”令狐冲道:“你这般花容月貌,不论如何改扮,总是惊世骇俗。旁人一见,心下暗暗喝采:‘嘿,好一个美貌的乡下姑娘,怎地跟着这一个傻不楞登的臭小子,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仔细多看上几眼,不免认出这朵鲜花原来是朝阳神教的任大小姐,这堆牛粪呢,自然是大蒙任小姐垂青的令狐冲了。”盈盈笑道:“阁下大可不用如此谦虚。”令狐冲道:“以我之见,咱们这次去恒山,我先不以本来面目示人,乔装成个毫不起眼之人,暗中察看。如果恒山之上太平无事,我便独自现身,将掌门之位传了给人,然后和你在什么秘密地方相会,一同下山,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好?”
盈盈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明白自己性情,所以如此体贴,不由得芳心大慰,笑道:“那好极了,不过你上恒山去,尤其是去见那些师太,只好自己剃光了头,也扮成位师太,旁人才不起疑。冲郎,来,我就给你乔装改扮,你好成个小尼姑,倒是俊俏得紧。”令狐冲连连摇手,道:“不成,不成。一见尼姑,逢赌必输。令狐冲扮成尼姑,今后可倒足了大霉,那决计不成。”盈盈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却偏有这许多忌讳。我非剃光你的头不可。”
令狐冲笑道:“扮尼姑是不必了,但要上见性峰,扮女人倒是势在必行。只是我一开口说话,就给听出来是男人,我倒有个计较。你记得恒山磁窑口翠屏山悬空寺中的一个人吗?”盈盈一沉吟,拍手道:“妙极妙极,悬空寺中有个又聋又哑的仆妇,咱们在悬空寺上打得天翻地覆,她半点也听不到。问她什么,她只是呆呆的瞧着你。你想扮成这人?”令狐冲道:“正是。”盈盈笑道:“好,咱们去买衣衫,就给你乔装改扮。”
盈盈用二两银子向一名乡妇买了一头长发,细心梳好了,装在令狐冲头上,再让他换上农妇装束,宛然便是个女子,再在脸上涂上黄粉,画上七八粒黑痣,右颗边贴了块膏药,将他脸皮扯而向下,半边眉毛便吊了下来。令狐冲对镜一看,连自己也认不出来。盈盈笑道:“外形是像了,神气却还不似,须得装作痴痴呆呆,笨头笨脑的模样。最要紧的是,旁人若是突然在你身后大声吓你,千万不能露出马脚。”令狐冲笑道:“痴呆神气最是容易不过,笨头笨脑,原是令狐冲的本色。”
这一路之上,令狐冲便装作又聋又哑的仆妇,先行练习起来,以免遇到外人时露出马脚。二人不再投宿客店,只在破庙野祠中倒宿。盈盈时时在他身后突发大声,令狐冲竟充耳不闻。不一日到了恒山脚下,约定七日之后在悬空寺畔聚头。令狐冲独自上见性峰去,盈盈便在附近游山玩水。
到得见性峰峰顶,已是黄昏时分,令狐冲寻思:“我若径行入庵,仪清、郑萼、仪琳师妹她们心细的人多,察看之下,不免犯疑。我还是暗中窥探的好。”当下找个荒僻的山洞,睡了一觉,醒来时月已中天,这才奔往见性峰主峰无色庵。他来到墙边,见一扇窗中透出灯光,悄悄行近,伸指沾了些唾沫,湿破窗纸,凑眼向内张望,见是一间四壁肃然的小房,正是定闲师太昔年静修之所,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前供着三块灵位,却是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的灵位。令狐冲见到这等凄凉的景象,不由得心中一酸。
便在此时,只听得铮铮铮数响,正是长剑互击之声,令狐冲心中一动:“来了敌人,仇松年他们动手了吗?”一摸身边暗藏的短剑,纵身向剑声处奔去。那兵刃撞击之声,是从无色庵旁十余丈外的一阁瓦屋中发出,只见瓦屋窗中也透出灯光。令狐冲奔到屋旁,只听得兵刃撞击声更加密了,凑眼从窗缝中一张,登时放心,却原来是仪和与仪琳两师姊妹正在练剑,仪清和郑萼二人站着旁观。仪和与仪琳所使的,正是自己先前所授,乃是学自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上的恒山剑法。只见二人剑法均已颇为纯熟。斗到酣处,仪和手中长剑越使越快,仪琳略一疏神,仪和一剑剌出,直指前胸,仪琳回剑欲架,已然及,“啊”的一声轻叫,仪和长剑的剑尖已指在她心口,微笑道:“师妹,你又输了。”
仪琳甚是惭愧,低头道:“小妹练来练去,总是没甚么进步。”仪和道:“比之上次已有进步了,咱们再来过。”长剑在空中虚劈一招。仪清道:“小师妹累啦,就和郑师妹去睡吧,明日再练不迟。”仪琳道:“是。”收剑入鞘,向仪和、仪清行礼作别,拉了郑萼的手推门出外。她转过身时,令狐冲见她容色憔悴,心想:“这个小师妹心中总是不快乐。”
仪和掩上了门,和仪清二人相对摇了摇头,待听得仪琳和郑萼脚步声已远,说道:“我看小师妹总是静不下心来。心猿意马,是咱们修道人的大忌,不知怎生劝劝她才好。”仪清道:“劝是很难劝的,总须自悟。”仪和道:“我知道她为甚么不能心静,她心中老是想——”仪清摇手道:“佛门清净之地,师姊别说这等话。若不是为了急于报师父的大仇。让她慢慢自悟,原亦不妨。”
只听仪和说道:“师父当年曾说,世上事功缘会,皆须顺其自然,半分勉强不得,尤其收束心神,更须循序渐进,若是着意经营,反堕入魔障。我看小师妹外和内热,乃是性情中人,身入空门,于她实不相宜。”仪清叹了口气,道:“这一节我也何尝没有想到,只是——只是一来我派终须有佛门中人接掌门户,令狐师兄曾一再建言,他代掌门户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更要紧的是,岳不群这恶贼害死师父、师叔——”令狐冲听到这里,登时大吃一惊:“怎地是我师父害死她们师父、师叔?”
只听仪清续道:“此仇若不急报,咱们做弟子的寝食难安。”仪和道:“我只有比你更心急,好,赶明儿我加紧督促练剑便了。”仪清道:“常言道:欲速则不达。却别逼她太过狠。我看小师妹近日的精神越来越差。”仪和道:“是了。”两师姐妹收起兵刃,吹灭灯火,入房就寝。仪清虽是师妹,但计划周详,仪和每事都听从她的主意。
令狐冲悄立窗外,心下疑思不解:“为什么她们说我师父害死了她们的师父师叔?又为什么为报师仇,为了有人接掌恒山门户,便督促小师妹日夜勤练剑法?”他凝思半晌,不明其理,慢慢走开,心想:“我怎么设法去问问小师妹才是。”猛见地下自己的一条影子缓缓晃动,抬头望月,只见月亮斜挂树梢,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险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心道:“我早该想到了。为什么她们早就明白此事,我却一直没有想到?”
他闪身到近旁小屋的墙外,靠墙而立,以防恒山派中有人见到自己的身影,这才静心思索。他细细回思当日在少林寺中定闲、定逸两位师太毙命的情状,其时检视之下,二位师太身上并无伤痕,并非受了内伤,更不是中毒窒息,何以致死,甚是奇怪。只是男女有别,因不便解开她们衣衫,详查伤处。后来离少林寺出来,在雪野山洞之中,盈盈却说在少林寺时,曾解开二位师太的衣衫查伤,见到二人心口都有一粒针孔大的红点,乃是被人用毒针刺伤而死。当时我跳了起来,说道:“毒针?武林之中,有谁是使毒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