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谷-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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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儿虽为你我骨血,实赖克扬兄抚养成人,且克扬兄无后,拟着钟儿一年姓宗,一年姓钟,庶免九泉之下,无颜以对克扬兄也,卿其裁之!
“呜呼爱卿,从此别矣!人鬼殊途,幽冥异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卿盖其宥我,死且暝目矣!夫如仪默书绝笔。月日。”
钟宗一气看完,不禁百感交集!幽幽叹道:“谁知我的身世这般离奇,亲父变干爹,养父却是陌路人?难怪娘说起这事的时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原来还有这许多秘密!唉!父亲纵有不是,我做儿子的又该如何呢?又能如何呢?”
许多往事,这时尽都涌现出来,把他的脑子搅得昏昏的,一路行来宛如失魂落魄了一般!猛然抬头张望,看前面繁星点点,竟是万家灯火,想来定是接近城镇了。
进城一问,果然是和顺县城,便找了家店房落下。
夜半,钟宗好梦正甜,忽然床下有种轻微的声音把他惊醒,不觉吃了一惊,想道:“这不像是耗子走动的声音嘛,那么是什么呢?是人?唉!我武功已废,早就没有抵抗力量了!若有人想对我不利,尽可明目张胆来对付我,还何必偷偷摸摸?”
索性佯作不知,假寐以待。
片刻之后,床下果然慢慢爬出一个人来。
月光反射之下,只见这人生得身材瘦小,头带文巾,身着儒服,仔细凝注,面庞却是陌生,正想出声问时,这人好快的手法,立即点了他的哑穴!
钟宗有口难开,索性任他摆布,倒要看他如何发落自己!
这人脸色冷峻,微微看了钟宗一眼,随即抓着钟宗的右手,用手指在钟宗掌心上面划来划去,划了一阵。
钟宗猛然省悟,敢情这人是在他掌中写字!便顺着这人手指的起落顺序,暗中揣摩,乃是“……谁”字,前面是写些什么,因开始时没体会到,所以弄不清楚。
他觉得这倒顶有趣味,便也拉过这人的手掌,不料触手处,这人的肌肤竟然柔软滑腻,宛若凝脂,心说这人好细嫩的肉。于是用手指写道:“重写一遍!”
这人不声不响,又在钟宗掌心上写道:“你猜我是谁?” 钟宗惊愕了一阵子,频频摇头。又拉过他的手掌写道:“不知道你来干什么?”
这人又写道:“前途危机四伏,我心余力拙,奉上药水一瓶可速服下!”写完,递了个小瓶给钟宗,并解他的哑穴,做出教他立刻吞服药水的手势。
钟宗不暇细想,立刻揭开瓶盖,正当仰脸要饮时,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疑念:“这药水能随便吃么?此人会是谁呢?”心有疑忌,不觉犹豫起来。
这人似乎隐隐察觉到了,忙抓过钟宗的手掌,写道:“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有甚可疑?快服下。”
钟宗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仰脖子,整瓶服下去。拿过这人的手掌,写道:“你是谁?”
这人回写道:“别问我是谁,你马上到外面走一趟,引开暗中监视你的人,我好出去。”
这次他写得很慢,钟宗全领悟了。
想了想,当真穿衣下床,到街上溜了一圈。
一夜思维起伏,辗转不能成眠,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了。
店伙进房送茶,觑着室外无人行走,很快地递给钟宗一团小纸卷,并且用手指按住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钟宗待店伙退出,关了房门,摊开纸卷仔细看了一两遍,不觉面浮笑容,喃喃低说道:“我只好照办了。”
一晃眼,过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钟宗结过店帐,怀着无限兴奋的心情,登程上路。
走出县城南行不过二十里,前面果有一座小小山坡,登上坡顶,忽见一个满脸油泥,乞丐模样的肮脏小厮,伸手塞给钟宗一团纸卷之后,马上便翻身跑了。
虽只一瞥之间,钟宗已经看出这脏小子正是前几天晚上,在他掌心上写字的那个陌生少年。不觉暗笑道:“你倒顶会装神扮鬼的!”
瞥眼路上没有行人,很快的看了下纸卷上的内容,心惊道:“他们为什么要一直跟踪我?而且还是两拨人!真的就这么杀掉他们么?”
忙隐人路边一座树林边缘的一株大树背后,静静等着。
顷刻间,只听树上一声轻响,抬头望时,对面树上的那脏小厮正用手势告诉他说,头一拨的两个人已经来到附近了。
钟宗心中惴惴然,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凝神注视。
耳听步履声音越来越近,随即看到一男一女进入视线。
钟宗的两条腿,此刻好比拉满了的弓,只一放手,便即暴射而出!
却不料对面树上这时忽然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轻微哼声,钟宗抬眼望时,脏小厮正拿手势示意他,说这两人并不是要杀的对象。
钟宗不觉吁了口长气,刚松驰了一下紧张的心情,脏小厮突然又用咳声暗示,说点子已经到来。
钟宗再次由弛入张,等那两个四旬上下的中年汉子刚刚走到面前,霍地一纵而出,双手同点,那两人连人也未看清,立刻应指倒地身死!
钟宗许是兴奋过度,出手之后,竟然木立当地,怔怔望着那两具尸体,一瞬不瞬!
这时脏小厮已跃下地面,匆忙拖起一具尸体,急急说道:“不要尽发呆了,后面那两人可比这两个脓包高出许多,赶紧把这两只臭皮囊拖到僻处去!”
钟宗如醉如痴,几疑身在梦中,喃喃道:“我武功真的恢复了!”说着,滴下两滴热泪,自然没听见脏小厮的话了。
脏小厮藏过两具尸体,走来拍着钟宗的肩头,微笑道:“后面来的这两人,还得看你的啊!”
两人分别藏在大树背后,少时就见一老一少从北面并肩行来。
钟宗打量两人:老的一个步履沉稳,少的一个轻盈快捷。便决心收拾那个老的,留下少的让脏小子去对付。
顷间,那老少两人已走近钟宗身前一丈远近了。
钟宗一跃而出,迎着两人大声说道:“两位朋友辛苦了!”
两人抬眼见是钟宗,大大吃了一惊!老的一个惊问道:“你……你……”
话未说完,脏小子已现身出来截住喝叱道:“有什么好你你你的!他谢谢你们两人保护了好几天,如今要送你们回老家去了!”转头又道:“钟宗,没什么好客气的,送就快送吧!”
钟宗伸手一指哪老人,道:“我先送你回去!”说完,更不容对方答话,一招车前马后,已向对方胸前击去!
老人心疑钟宗的武功,有心要试探一下,用了六成力道接了一掌!
一触之下,老人站脚不稳,当场蹬蹬蹬一连急退三大步!
钟宗惊愕了一下,只听脏小子在旁急喝道:“用杀手!钟宗!”
钟宗踏前一大步,蓦地食指疾点对方面门!
老者又惊又怒,也明知钟宗的天罡指威力无比,可是他已被激怒了,见指头点到,非但不避不让,反而作势前扑,两臂分左右向钟宗上身打来!
他的本意,是想博个同归于尽!
岂知天罡指指出如风,霸道绝伦!不等他两臂攻到,钟宗的食指,早戳进老人的天庭!
老人顿感神志一昏,惊得那一旁的少年魂飞魄散,扭头便跑!
脏小厮急喝一声“追”,人已当先追去!
钟宗怕脏小厮有失,也忙随后追去。
少年人轻功不弱,脏小子也不马虎,只听脏小厮边追边喝:“兀的哪厮还不站住,真要讨死!”
那人只如未闻,依然拼命飞奔。
钟宗道:“英儿,饶他一命算了!”
脏小厮果然就是陈菡英乔扮的,闻言急道:“除非他肯供出他们的底蕴,我才肯饶他!”
那少年一听,陡地停步回头,大声喝令两人站住。
这时双方不过相距十来丈远近了,钟宗以为他接受陈菡英的条件,顺手拉住陈菡英的手臂站定,朗声道:“只要你肯道出……”
突然他顿口不说,箭一般向少年人身前射去。饶是他身法再快,也已迟了一步。等他赶到看时,那少年两眼兀自翻动,而天灵盖上已经开了一道大裂缝,脑浆四溢!
敢情那少年已自劈天灵而死了!
陈菡英叹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这几人的来历一定有问题,咱们好容易撞上,却没问到一点端倪,岂不可惜!”
钟宗闻言,心中一动,俯身翻过少年的两袖看时,两只袖口里面各自缀着一宽一窄两圈金线,阳光之下,显得金光耀眼。
陈菡英也触动心灵,立即跑到老人那边翻开袖口看时,也是金线缀袖,不同的只是两道宽线而已。
两人不觉对望了一眼。陈菡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袖口反面有金线的?”
钟宗便把阴魂客吴常去荒庙前面,翻转袖口现出金线的情形说了。
陈菡英沉吟道:“看来近日江湖上闹得满天风雨的,大概就是这些人了。”她陡然触起另一件事,忙问:“你那……”突然又低下头来,截断不问了。
这时钟宗也正好因阴魂客吴常的死,联想到他娘复生的事,并没注意到陈菡英反常的情形,喜孜孜地说道:“英儿,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娘没有死!”
陈菡英听了,只微微抬起头来看钟宗一眼,嘴里淡淡应了一声。
钟宗无限惶惑,低声道:“你身上不舒服,是不是?英儿。”
陈菡英脸上陡然变色,娇喝道:“我岂止身上不舒服,我心里还难过得紧哩!”
钟宗不明就里,陪笑道:“你多往开心的事情上想想,也就不会难过了。”
陈菡英突又连声冷笑道:“我马上便会不难过了的!”说完,霍地从怀中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来。
钟宗见她神色不对,慌忙去捉她那拿匕首的右腕,不料陈菡英闪射不及,手腕微翻,钟宗不曾提防,左掌掌缘被割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浸湿了大片尘土。
陈菡英一声惊呼,钟宗已擒住她的右腕,夺下匕首,正要出言责备,忽见陈菡英掩面悲啼,极是伤心!
钟宗慌了,低声劝道:“你有什么难过,说出来好大家想办法,何必动刀动枪的,说呀!什么事使你这般伤心?”
陈菡英触动伤怀,索性伏在钟宗肩上痛哭起来。
钟宗让她哭了个够,才柔声劝慰道:“英儿,你平时最肯听我的话了,快把难过的事说出来,免得闷在心里生病。”
陈菡英抬起头来,钟宗见她满面泪痕,心中好生怜爱,轻声道:“咱们走吧!过些时候再说好了。”
“不!”陈菡英推开钟宗坚决地说。才干的眼睛,又涌出满眶泪珠来。
钟宗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连说:“好好好,你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陈菡英猛抬起头,大哭道:“我要杀死你!”
钟宗不觉怔得倒退了一步,恰好这时陈菡英向他身上扑来,一退一进,几乎一跤跌倒。
钟宗忙扶住她的身子,低低道:“你说的当真么?”
陈菡英仰脸看着钟宗连连点头。
“你能告诉我为了什么?”
“我要报杀父之仇。”声音很软弱,像是被人强迫吐出来一般。
“杀父之仇?”钟宗无限惊惶地道:“我没有杀你爹爹啊!”
“是干爹杀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我不杀你又杀谁呢?”
钟宗猛地想起了干爹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时,就像一头斗败了的公鸡,颓废地轻轻说道:“应该应该。那么请你动手吧!”
陈菡英顿了一下,咬牙说声:“好。”立刻跑过去拾起地上那柄匕首,然后回过身来,目注钟宗,一步一步逼过来。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她只觉挪动的双腿有些发抖,心里也有无数种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她右手暗地用劲捏了捏刀柄,自己为自己壮胆:“你不要把他认着钟宗,只认他是杀父的仇人,给他当胸一刀两个窟窿,然后自己回手一戳,什么都了结了!”
钟宗见她倏忽之间,脸色数变,忽而幽怨,忽而悲切,忽而凄伤……最后变得一脸铁青,两只水汪汪的眼里射出两道无比怨毒的眼神,狠狠瞅住自己!心说:“完了。”不觉幽幽轻叹一声,垂下头来,闭目等死!
陈菡英这时正好走到他面前站定,一见这等情形,意志顿时动摇起来,那刚要抬起的右臂,不觉随之缓了一下!
但她立即暗自谴责道:“这是报仇呀!报仇岂能顾忌许多?”意动臂抬,明晃雪亮的匕首向钟宗心坎上扎去!
这下去势又急又猛,钟宗猛觉一阵劲风撞来,本能地在垂死前张开眼睛,要争取人间最后的一瞥。
陈菡英势已用老,蓦见钟宗睁开眼来,陡吃一惊,手中的匕首,不自觉地顿了一下。眼前只见红光崩现,同时又听钟宗一声闷哼,知道事情已经解决,脑子里登时变得云云雾雾,混浊不清,人也摇摇欲倒!
这只是刹哪间事。
陈菡英眼里忽然出现了钟宗无限痛苦的脸色,使得她犹如大梦初醒一般,定了定神。只见钟宗胸前一大片殷红热血,芳心一阵伤痛,不禁大声哭叫道:“你怎么不躲?你怎么不躲啊?”
叫声刚了,蓦地回手一送,匕首直向自己心窝戳去!
眼前只觉红光一掠,一只手铁箍似地卡住自己的右腕动弹不得!
耳际只听钟宗的声音凄惶地说道:“英儿!你……你这是……”
急抬眼望时,只见钟宗那只先前被自己匕首锋尖划破,兀自鲜血汩汩外溢的手,正扣在自己的右腕间,一时又惊又痛,用劲一甩,要挣脱钟宗的手掌。
这一甩并没用脱,反而触起钟宗的急智,另一只手径来夺那匕首!
陈菡英吃了一惊,忙用左手去接匕首,许是惊慌过度,手一滑,匕首掉在地上了。
钟宗松了扣着陈菡英的手,弯腰去抢地上匕首,陈菡英用脚使劲踏住,恨恨道:“你以为抢了我的刀,我就没办法死了!”说时,泪如雨下,哀怨至极。
钟宗脸色苍白,一面用劲拔哪匕首,一面气冲冲说道:“你怎么死法我都不管,我先死……啊哟!”
原来陈菡英见他不但不劝慰自己,反而要先寻死,另一只脚猛使力向他拾匕首的手背踩了一下。钟宗受了剧痛,叫了一声,打断了没说完的话语,站起身子怒道:“你这什么意思?一刀不杀死我,又不准我自杀,你……你要……”他气得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道:“要我死……死在你……你后面……让……让人家骂……骂我呀!”说到后来,眼眶里涌满了泪水!
陈菡英大哭道:“我为什么要死……死在你……你后头!”咽咽噎噎,泣不成声!
钟宗掉下几滴英雄热泪,忽然柔声道:“英儿,你不应该死的!”
陈菡英顿足大哭道:“干爹是你一个人的么?”
钟宗目注陈菡英,泪水像断了线的串珠,一颗接一颗地不住下落,终于慢慢把头点几点。
陈菡英一怔之后,立即怒火冲天,“啪”地一声脆响,她忍不住赏了钟宗一记大耳聒子,掩面哭道:“我要临死了你还要欺负我呀!”
钟宗左颊上现出几道红红的指痕,只觉热辣辣地有些疼痛,用手轻轻抚摸着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欺负你。”
陈菡英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索性大哭大叫道:“你还说没欺负我呀!”说时,忽然掩面回头急奔。
钟宗怕她一时想不开而寻死觅活,慌忙奋力追赶,不料一经使力,胸口刀伤进裂,当时只觉气血一翻,眼前便白天旋地转,脚下一软,人已栽倒爬不起来,嘴里却仍在频唤“英儿”,那声音却越来越弱。
大概叫了三五声,便自不声不响了!
陈菡英猛觉情形不对,回头望时,只惊得她花容失色,慌忙赶回来,翻过钟宗的身子,触眼处,钟宗胸前鲜血直涌,衣衫全被染红!
转眸上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