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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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性儿好的。”
令狐冲一窜而出,反转剑柄,在那尖脸的后脑一撞,那
人登时晕了过去。那胡子挥拳打来,令狐冲剑柄探出,登的
一声,正中他左边太阳穴。那胡子如陀螺般转了几转身,一
交坐倒。令狐冲横过长剑,削下两只大油篓的盖子,提起二
人,分别塞入了油篓。油篓中装满了菜油,每一篓装三百斤,
原是要次日装船,运往下游去的。这二人一浸入油篓,登时
油过口鼻,冷油一激,便即醒转,骨嘟骨嘟的大口吞油。
忽然背后有人说道:“令狐少侠,勿伤他们性命。”正是
定闲师太的声音。
令狐冲微微一惊,心想:“定闲师太何时到了身后,我竟
没知晓。”当下松开按在二人头上的双手,说道:“是!”那二
人头上一松,便欲跃出。令狐冲笑道:“别动!”伸剑在二人
头顶一击,又将二人迫入了油篓。那二人屈膝而蹲,菜油及
颈,双眼难睁,竟不知何以会处此狼狈境地。
只见一条灰影从船上跃将过来,却是定逸师太,问道:
“师姊,捉到了小毛贼么?”定闲师太道:“是九江白蛟帮的两
位堂主,令狐少侠跟他们开开玩笑。”她转头向那胡子道:
“阁下姓易还是姓齐?史帮主可好?”那胡子正是姓易,奇道:
“我……我姓易,你怎么知道?咱们史帮主很好啊。”定闲微
笑道:“白蛟帮易堂主、齐堂主,江湖上人称‘长江双飞鱼’,
鼎鼎大名,老尼早已如雷贯耳。”
定闲师太心细如发,虽然平时极少出庵,但于江湖上各
门各派的人物,无一不是了如指掌,否则怎能认出嵩山派中
那三名为首高手?以这姓易的胡子,这姓齐的尖脸汉子而论,
在武林中只是第三四流人物,但她一见到两人容貌,便猜到
了他们的身份来历。
那尖脸汉子甚是得意,说道:“如雷贯耳,那可不敢。”令
狐冲手上一用力,用剑刃将他脑袋压入了油中,又再松手,笑
道:“我是久仰大名,如油贯耳。”那汉子怒道:“你……你
……”想要破口骂人,却又不敢。令狐冲道:“我问一句,你
们就老老实实答一句,若有丝毫隐瞒,叫你‘长江双飞鱼’变
成一对‘油浸死泥鳅’。”说着将那胡子也按在油中浸了一下。
那胡子先自有备,没吞油入肚,但菜油从鼻孔中灌入,却也
说不出的难受。
定闲和定逸忍不住微笑,均想:“这年轻人十分胡闹顽皮。
但这倒也不失为逼供的好法子。”
令狐冲问道:“你们白蛟帮几时跟嵩山派勾结了?是谁叫
你们来跟恒山派为难的?”那胡子道:“和嵩山派勾结?这可
奇了。嵩山派英雄,咱们一位也不识啊。”令狐冲道:“啊哈!
第一句话你就没老实回答。叫你喝油喝一个饱!”挺剑平按其
顶,将他按入油中。这胡子虽非一流好手,武功亦不甚弱,但
令狐冲浑厚的内力自长剑传到,便如千斤之重的大石压在他
头顶,丝毫动弹不得。菜油没其口鼻,露出了双眼,骨碌碌
的转动,甚是狼狈。
令狐冲向那尖脸汉子道:“你快说!你想做长江飞鱼呢,
还是想做油浸泥鳅?”
那姓齐的道:“遇上了你这位英雄,想不做油浸泥鳅,可
也办不到了。不过易大哥可没说谎,咱们确是不识得嵩山派
的人物。再说,嵩山派和恒山派结盟,武林中人所共知。嵩
山派怎么叫咱们白蛟帮来跟……贵派过不去?”
令狐冲松开长剑,放了那姓易的抬起头来,又问:“你说
明儿要在长江之中,凿沉恒山派的坐船,用心如此险恶,恒
山派到底甚么地方得罪你们了?”
定逸师太后到,本不知令狐冲何以如此对待这两名汉子,
听他一说,登时勃然大怒,喝道:“好贼子,想在长江中淹死
我们啊。”她恒山派门下十之八九是北方女子,全都不会水性,
大江之中倘若坐船沉没,势不免葬身鱼腹,想起来当真不寒
而栗。
那姓易的生怕令狐冲再将他脑袋按入油中,抢先答道:
“恒山派跟我们白蛟帮本来无怨无仇。我们只是九江码头上一
个小小帮会,又有甚么能耐跟恒山派众位师太结下梁子。只
不过……只不过我想大家都是佛门一脉,贵派向西而去,多
半是前去应援。因此……这个……我们不自量力,起下了歹
心,下次是再也不敢了。”
令狐冲越听越胡涂,问道:“甚么叫做佛门一脉,西去赴
甚么援?说得不清不楚,莫名其妙!”那姓易的道:“是,是!
少林派虽不是五岳剑派之一,但我们想和尚尼姑都是一家人
……”定逸师太喝道:“胡说!”那姓易的吃了一惊,自然而
然的身子一缩,吞了一大口油,腻住了口,说不出话来。定
逸师太忍住了笑,向那尖脸汉子道:“你来说。”
那姓齐的道:“是,是!有一个‘万里独行’田伯光,不
知师太是否和他相熟?”
定逸师太大怒,心想这“万里独行”田伯光是江湖上恶
名昭彰的采花淫贼,我如何会和他相熟?这厮竟敢问出这句
话来,当真是莫大的侮辱,右手一扬,便要往他顶门拍落。
定闲师太伸手一拦,道:“师妹勿怒。这二位在油中耽得
久了,脑筋不大清楚。且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问那姓齐的道:
“田伯光怎么了?”那姓齐的道:“‘万里独行’田伯光田大爷,
跟我们史帮主是好朋友。早几日田大爷……”定逸师太怒道:
“甚么田大爷?这等恶行昭彰的贼子,早就该将他杀了。你们
反和他结交,足见白蛟帮就不是好人。”那姓齐的道:“是,是,
是。我们不是……不是好人。”定逸师太问道:“我们只问你,
白蛟帮何以要和恒山派为难,又牵扯上田伯光甚么了?”田伯
光曾对她弟子仪琳非礼,定逸师太一直未能杀之泄愤,心下
颇以为耻,雅不愿旁人提及此人名字。
那姓齐的道:“是,是。大伙儿要救任大小姐出来,生怕
正教中人帮和尚的忙,因此我哥儿俩猪油蒙了心,打起了胡
涂主意,这就想对贵派下手……”
定逸师太更是摸不着半点头脑,叹道:“师姊,这两个浑
人,还是你来问罢。”
定闲师太微微一笑,问道:“任大小姐,可便是日月神教
前教主的大小姐吗?”
令狐冲心头一震:“他们说的是盈盈?”登时脸上变色,手
心出汗。
那姓齐的道:“是。田大爷……不,那田……田伯光前些
时来到九江,在我白蛟帮总舵跟史帮主喝酒,说道预期十二
月十五,大伙儿要大闹少林寺,去救任大小姐出来。”
定逸师太忍不住插嘴道:“大闹少林寺?你们又有多大能
耐,敢去太岁头上动土?”
那姓齐的道:“是,是。我们自然是不成。”
定闲师太道:“那田伯光脚程最快,由他来往联络传讯,
是不是?这件事,到底是谁在从中主持?”
那姓易的说道:“大家一听得任大小姐给少林寺的贼……
不,少林寺的和尚扣住了,不约而同,都说要去救人,也没
甚么人主持。大伙儿想起任大小姐的恩义,都说,便是为任
大小姐粉身碎骨,也是甘愿。”
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中起了无数疑团:“他们说的任大小
姐,到底是不是便是盈盈?她怎么会给少林寺的僧人扣住?她
小小年纪,平素有甚么恩义待人?为何这许多人一听到她有
难的讯息,便会奋不顾身的去相救?”
定闲师太道:“你们怕我恒山派去相助少林派,因此要将
我们坐船凿沉,是不是?”那姓齐的道:“是,我们想和尚尼
姑……这个那个……”定逸师太怒道:“甚么这个那个?”那
姓齐的忙道:“是,是,这个……那个……小人不敢多说。小
人没说甚么……”
定闲师太道:“十二月十五之前,你们白蛟帮也要去少林
寺?”姓易姓齐二人齐声道:“这可得听史帮主号令。”姓齐的
又道:“既然大伙儿都去,我们白蛟帮总也不能落在人家后
面。”定闲师太问道:“大伙儿?到底有哪些大伙儿?”那姓齐
的道:“那田……田伯光说,浙西海沙帮、山东黑风会、湘西
排教……”一口气说了江湖上三十来个大大小小帮会的名字。
此人武功平平,帮会门派的名称倒记得挺熟。定逸师太皱眉
道:“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旁门左道人物,人数虽多,也未必是
少林派的对手。”
令狐冲听那姓齐的所说人名中,有天河帮帮主“银髯
蛟”黄伯流,长鲸岛岛主司马大,还有几人,也都是当日在
五霸冈上会过的,心下更无怀疑,他们所要救的定然便是盈
盈,斗然得到她的讯息,甚是欢喜,但想到她为少林派所扣
押,而她曾杀过好几名少林弟子,又不禁担忧,问道:“少林
派为甚么要扣住这位……这位任大小姐?”那姓齐的道:“这
可不知道了。多半是少林派的和尚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故意
找些事来跟大伙儿为难。”
定闲师太道:“请二位回去拜上贵帮主,便说恒山派定闲、
定逸和这位朋友路过九江,没来拜会史帮主,多有失礼,请
史帮主包涵则个。我们明日乘船西行,请二位大度包容,别
再派人来凿沉我们的船只。”她说一句,二人便说一句:“不
敢。”
定闲师太向令狐冲道:“月白风清,少侠慢慢领略江岸夜
景。恕贫尼不奉陪了。”携了定逸之手,缓步回舟。
令狐冲知她有意相避,好让自己对这二人仔细再加盘问,
但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想不出更有甚么话要问,在岸边
走来走去,又悄立良久,只见半钩月亮映在江心,大江滚滚
东去,月光颤动不已,猛然想起:“今日已是十一月下旬。他
们下月十五要去少林寺,为时已然无多。少林派方证、方生
两位大师待我甚好。这些人为救盈盈而去,势必和少林派大
动干戈,不论谁胜谁败,双方损折必多。我何不赶在头里,求
方证方丈将盈盈放出,将一场血光大灾化于无形,岂不甚好?”
又想:“定闲、定逸两位师太伤势已痊愈了大半。定闲师
太外表瞧来和寻常老尼无异,其实所知既博,见识又极高超,
实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高人。由她率众北归,只要不再遇
到嵩山派这样的大批强敌,该不会有甚么应付不了的危难。只
是我怎生向她们告辞才好?”这些日来,和这些尼姑、姑娘们
共历患难,众人对他既恭敬,又亲切,于他被逐出师门、为
小师妹所弃之事,虽然从不提及,但神情之间,显然犹似她
们自身遭此不幸一般。华山众同门中,除陆大有外,反而无
人待他如此亲厚,突然要中途分手,颇感难以启齿。
只听得脚步声细碎,两人缓缓走近,却是仪琳和郑萼,走
到离令狐冲二三丈外,叫了声:“令狐大哥。”便停住了脚步。
令狐冲迎将上去,说道:“你们也给惊醒了?”仪琳道:“令狐
大哥,掌门师伯吩咐我们来跟你说……”推了推郑萼,道:
“你跟他说。”郑萼道:“掌门师叔要你说的。”仪琳道:“你说
也是一样。”
郑萼说道:“令狐大哥,掌门师叔说道,大恩不言谢,今
后你不论有甚么事,恒山派都供你驱策。你如要去少林寺救
那位任大小姐,大家自当尽力效命。”
令狐冲大奇,心想:“我又没说要去相救盈盈,怎地定闲
师太却恁地说?啊哟,是了!群雄在五霸冈上聚会,设法为
我治病,那都是瞧在盈盈的份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这
两个不成材的‘长江双飞鱼’都知道,定闲师太焉有不知?”
想及此事,不由得脸上一红。
郑萼又道:“掌门师叔说道,此事最好不要硬来。她老人
家和定逸师叔两位,此刻已过江去了,要赶赴少林寺,去向
方丈大师求情放人,请令狐大哥带同我们,缓缓前去。”
令狐冲听了这番话,登时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举目
向长江中眺望,果见一叶小舟,挂起了一张小小白帆,正自
向北航去,心中又是感激,又觉惭愧,心想:“两位师太是佛
门中有道大德,又是武林高人。她们肯亲身去向少林派求情,
原是再好不过,比之我这浪迹江湖、素行不端的一介无名小
卒,面子是大上百倍了。多半方证方丈能瞧着二位师太的金
面,肯放了盈盈。”想到此处,心下登时一宽。
回过头来,只见那姓易、姓齐的兀自在油篓子中探头探
脑,不敢爬将出来,心想这二人一片热心,为的是去救盈盈,
自己可将他们得罪了,颇觉过意不去,迈步上前,拱了拱手,
说道:“在下一时鲁莽,得罪了白蛟帮‘长江双飞鱼’两位英
雄,实因事先未知其中缘由,还请恕罪。”说着深深一揖。
“长江双飞鱼”突然见他前倨后恭,大感诧异,急忙抱拳
还礼,这一手忙脚乱,无数菜油飞溅出来,溅得令狐冲身上
点点滴滴的都是油迹。
令狐冲微笑着点了点头,向仪琳和郑萼道:“咱们走罢!”
回到舟中,恒山派众弟子竟绝口不提此事,连仪和、秦
绢这些素来事事好奇之人,居然也不向他问一句话,自是定
闲师太临去时已然嘱咐,免得令他尴尬。令狐冲暗自感激,但
见到好几名女弟子似笑非笑的脸色,却又不免颇为狼狈,寻
思:“她们这副模样,心中可咬定盈盈是我的情人了。其实我
和盈盈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甚么逾规越礼之事。但她们不问,
我又如何辩白?”眼见秦绢眼中闪着狡狯的光芒,忍不住道:
“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你们可别胡思乱想。”
秦绢笑道:“我胡思乱想甚么了?”令狐冲脸上一红,道:
“我猜也猜得到。”秦绢笑道:“猜到甚么?”令狐冲还未答话,
仪和道:“秦师妹,别多说了,掌门师叔吩咐的话,你忘了吗?”
秦绢抿嘴笑道:“是,是,我没忘记。”
令狐冲转过头来,避开她眼光,只见仪琳坐在船舱一角,
脸色苍白,神情却甚为冷漠,不禁心中一动:“她心中在想甚
么?为甚么她不和我说话?”怔怔的瞧着她,忽然想到那日在
衡山城外,自己受伤之后,她抱了自己在旷野中奔跑时的脸
色。那时她又是关切,又是激动,浑不是眼前这般百事不理
的模样。为甚么?为甚么?
仪和忽道:“令狐师兄!”令狐冲没听见,没有答应。仪
和大声又叫:“令狐师兄!”令狐冲一惊,回过头道:“嗯,怎
么?”仪和道:“掌门师伯说道,明日咱们或是改行陆道,或
是仍走水路,悉听令狐师兄的意思。”
令狐冲心中只盼改行陆道,及早得知盈盈的讯息,但斜
眼一睨,只见仪琳长长的睫毛下闪动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
的模样,说道:“掌门师太叫咱们缓缓行去,那么还是仍旧坐
船罢。谅来那白蛟帮也不敢对咱们怎地。”秦绢笑道:“你放
心得下吗?”令狐冲脸上微微一红,尚未作答,仪和喝道:
“秦师妹,小孩儿家,少说几句行不行?”秦绢笑道:“行!有
甚么不行?阿弥陀佛,我可不大放心。”
次晨舟向西行,令狐冲命舟子将船靠近岸旁航行,以防
白蛟帮来袭,但直至湖北境内,一直没有动静。此后数日之
中,令狐冲也不和恒山弟子多说闲话,每逢晚间停泊,便独
自一人上岸饮酒,喝得醺醺而归。
这一日舟过夏口,折而向北,溯汉水而上,傍晚停泊在
小镇鸡鸣渡旁。他又上岸去,在一家冷酒铺中喝了几碗酒,忽
想:“小师妹的伤不知好了没有?仪真、仪灵两位师姊送去恒
山灵药,想来必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