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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笑傲江湖-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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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是华山派的是不是?”
那女童转过了身子,向定逸道:“老师太,他这么吓唬小
姑娘,算不算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算不算英雄好汉?”定逸
叹了口气,道:“这个我可就说不上来了。”
众人愈听愈奇,这小姑娘先前那些话,多半是大人先前
教定了的,但刚才这两句问话,明明是抓住了余沧海的话柄
而发问,讥刺之意,十分辛辣,显是她随机应变,出于己口,
瞧不出她小小年纪,竟这般厉害。
仪琳泪眼模糊之中,看到了这小姑娘苗条的背影,心念
一动:“这个小妹妹我曾经见过的,是在哪里见过的呢?”侧
头一想,登时记起:“是了,昨日回雁楼头,她也在那里。”脑
海之中,昨天的情景逐步自朦胧而清晰起来。
昨日早晨,她被田伯光威逼上楼,酒楼上本有七八张桌
旁坐满了酒客,后来泰山派的二人上前挑战,田伯光砍死了
一人,众酒客吓得一哄而散,酒保也不敢再上来送菜斟酒。可
是在临街的一角之中,一张小桌旁坐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和
尚,另一张小桌旁坐着二人,直到令狐冲被杀,自己抱着他






尸体下楼,那和尚和那二人始终没有离开。当时她心中惊惶
已极,诸种事端纷至沓来,哪有心绪去留神那高大和尚以及
另外两人,此刻见到那女童的背影,与脑海中残留的影子一
加印证,便清清楚楚的记得,昨日坐在小桌旁的二人之中,其
中之一就是这小姑娘。她背向自己,因此只记得她的背影,昨
日她穿的是淡黄衫子,此刻穿的却是绿衫,若不是此刻她背
转身子,说甚么也记不起来。
可是另外一人是谁呢?她只记得那是个男人,那是确定
无疑的,是老是少,甚么打扮,那是甚么都记不得了。还有,
记得当时看到那个和尚端起碗来喝酒,在田伯光给令狐冲骗
得承认落败之时,那大和尚曾哈哈大笑,这小姑娘当时也笑
了的,她清脆的笑声,这时在耳边似乎又响了起来,对,是
她,正是她!
那个大和尚是谁?怎么和尚会喝酒?
仪琳的心神全部沉浸在昨日的情景之中,眼前似乎又出
现了令狐冲的笑脸:他在临死之际,怎样诱骗罗人杰过来,怎
样挺剑刺入敌人小腹。她抱着令狐冲的尸体跌跌撞撞的下楼,
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胡里胡涂的出了城门,胡
里胡涂的在道上乱走……
只觉得手中所抱的尸体渐渐冷了下去,她一点不觉得沉
重,也不知道悲哀,更不知要将这尸体抱到甚么地方。突然
之间,她来到了一个荷塘之旁,荷花开得十分鲜艳华美,她
胸口似被一个大锤撞了一下,再也支持不住,连着令狐冲的
尸体一齐摔倒,就此晕了过去。
等到慢慢醒转,只觉日光耀眼,她急忙伸手去抱尸体,却






抱了个空。她一惊跃起,只见仍是在那荷塘之旁,荷花仍是
一般的鲜艳华美,可是令狐冲的尸体却已影踪不见。她十分
惊惶,绕着荷塘奔了几圈,尸体到了何处,找不到半点端倪。
回顾自己身上衣衫血清斑斑,显然并不是梦,险些儿又再晕
去,定了定神,四下里又寻了一遍,这具尸体竟如生了翅膀
般飞得无影无踪。荷塘中塘水甚浅,她下水去掏了一遍,哪
有甚么踪迹?
这样,她到了衡山城,问到了刘府,找到了师父,心中
却无时无刻不在思索:“令狐大哥的尸体到哪里去了?有人路
过,搬了去么?给野兽拖了去么?”想到他为了相救自己而丧
命,自己却连他的尸身也不能照顾周全,如果真是给野兽拖
去吃了,自己实在不想活了。其实,就算令狐冲的尸身好端
端地完整无缺,她也是不想活了。
忽然之间,她心底深处,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那是她
一直不敢去想的。这念头在过去一天中曾出现过几次,她立
即强行压下,心中只想:“我怎地如此不定心?怎会这般的胡
思乱想?当真荒谬绝伦!不,决没这会子事。”
可是这时候,这念头她再也压不住了,清清楚楚的出现
在心中:“当我抱着令狐大哥的尸身之时,我心中十分平静安
定,甚至有一点儿欢喜,倒似乎是在打坐做功课一般,心中
甚么也不想,我似乎只盼一辈子抱着他的身子,在一个人也
没有的道上随意行走,永远无止无休。我说甚么也要将他的
尸身找回来,那是为了甚么?是不忍他的尸身给野兽吃了么?
不!不是的。我要抱着他的尸身在道上乱走,在荷塘边静静
的待着。我为甚么晕去?真是该死!我不该这么想,师父不






许,菩萨也不容,这是魔念,我不该着了魔。可是,可是令
狐大哥的尸身呢?”
她心头一片混乱,一时似乎见到了令狐冲嘴角边的微笑,
那样满不在乎的微笑,一时又见到他大骂“倒霉的小尼姑”时
那副鄙夷不屑的脸色。
她胸口剧痛起来,像是刀子在剜割一般……
余沧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劳德诺,这个小女孩是你们
华山派的,是不是?”劳德诺道:“不是,这个小妹妹,弟子
今日也还是初见,她不是敝派的。”余沧海道:“好,你不肯
认,也就算了。”突然间手一扬,青光闪动,一柄飞锥向仪琳
射了过去,喝道:“小师父,你瞧这是甚么?”
仪琳正在呆呆出神,没想到余沧海竟会向自己发射暗器,
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快意:“他杀了我最好,我本就不想活了,
杀了我最好!”心中更无半分逃生之念,眼见那飞锥缓缓飞来,
好几个人齐声警告:“小心暗器!”不知为了甚么,她反而觉
得说不出的平安喜悦,只觉活在这世上苦得很,难以忍受的
寂寞凄凉,这飞锥能杀了自己,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定逸将那女童轻轻一推,飞身而前,挡在仪琳的身前,别
瞧她老态龙钟,这一下飞跃可快得出奇,那飞锥去势虽缓,终
究是一件暗器,定逸后发先至,居然能及时伸手去接。
眼见定逸师太一伸手便可将锥接住,岂知那铁锥飞至她
身前约莫两尺之处,陡地下沉,拍的一声,掉在地下。定逸
伸手接了个空,那是在人前输了一招,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
却又不能就此发作。便在此时,只见余沧海又是手一扬,将
一个纸团向那女童脸上掷了过去。这纸团便是绘着乌龟的那






张纸搓成的。定逸心念一动:“牛鼻子发这飞锥,原来是要将
我引开,并非有意去伤仪琳。”
眼见这小小纸团去势甚是劲急,比之适才的那柄飞锥势
道还更凌厉,其中所含内力着实不小,掷在那小姑娘脸上,非
教她受伤不可,其时定逸站在仪琳的身畔,这一下变起仓卒,
已不及过去救援,只叫得一个“你”字,只见那女童矮身坐
地,哭叫:“妈妈,妈妈,人家要打死我啦!”
她这一缩甚是迅捷,及时避开纸团,明明身有武功,却
是这般撒赖。众人都觉好笑。余沧海却也觉得不便再行相逼,
满腹疑团,难以索解。
定逸师太见余沧海神色尴尬,暗暗好笑,心想青城派出
的丑已着实不小,不愿再和他多所纠缠,向仪琳道:“仪琳,
这小妹妹的爹娘不知到哪里去了,你陪她找找去,免得没人
照顾,给人家欺侮。”
仪琳应道:“是!”走过去拉住了那女童的手。那女童向
她笑了笑,一同走出厅去。
余沧海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转头去瞧木高峰。






五 治伤
仪琳和那女童到了厅外,问道:“姑娘,你贵姓,叫甚么
名字?”那女童嘻嘻一笑,说道:“我复姓令狐,单名一个冲
字。”仪琳心头怦的一跳,脸色沉了下来,道:“我好好问你,
你怎地开我玩笑?”那女童笑道:“怎么开你玩笑了?难道只
有你朋友叫得令狐冲,我便叫不得?”仪琳叹了口气,心中一
酸,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道:“这位令狐大哥于我有救命
大恩,终于为我而死,我……我不配做他朋友。”
刚说到这里,只见两个佝偻着背脊的人,匆匆从厅外廊
上走过,正是塞北明驼木高峰和林平之。那女童嘻嘻一笑,说
道:“天下真有这般巧,而这么一个丑得怕人的老驼子,又有
这么个小驼子。”仪琳听她取笑旁人,心下甚烦,说道:“姑
娘,你自己去找你爹爹妈妈,好不好?我头痛得很,身子不
舒服。”
那女童笑道:“头痛不舒服,都是假的,我知道,你听我
冒充令狐冲的名头,心里便不痛快。好姊姊,你师父叫你陪
我的,怎能撇下我便不管了?要是我给坏人欺侮了,你师父
非怪罪你不可。”仪琳道:“你本事比我大得多,心眼儿又灵
巧,连余观主那样天下闻名的大人物,也都栽在你手下。你
不去欺侮人家,人家已经谢天谢地啦,谁又敢来欺侮你?”那






女童格格而笑,拉着仪琳的手道:“你可在损我啦。刚才若不
是你师父护着我,这牛鼻子早就打到我了。姊姊,我姓曲,名
叫非烟。我爷爷叫我非非,你也叫我非非好啦。”
仪琳听她说了真实姓名,心意顿和,只是奇怪她何以知
道自己牵记着令狐冲,以致拿他名字来开玩笑?多半自己在
花厅中向师父等述说之时,这精灵古怪的小姑娘躲在窗外偷
听去了,说道:“好,曲姑娘,咱们去找你爹爹妈妈去罢,你
猜他们到了哪里去啦?”
曲非烟道:“我知道他们到了哪里。你要找,自己找去,
我可不去。”仪琳奇道:“怎地你自己不去?”曲非烟道:“我
年纪这么小,怎肯便去?你却不同,你伤心难过,恨不得早
早去了才是。”仪琳心下一凛,道:“你说你爹爹妈妈……”曲
非烟道:“我爹爹妈妈早就给人害死啦。你要找他们,便得到
阴世去。”仪琳甚是不快,说道:“你爹爹妈妈既已去世,怎
可拿这事来开玩笑?我不陪你啦。”
曲非烟抓住了她左手,央求道:“好姊姊,我一个儿孤苦
伶仃的,没人陪我玩儿,你就陪我一会儿。”
仪琳听她说得可怜,便道:“好罢,我就陪你一会儿,可
是你不许再说无聊的笑话。我是出家人,你叫我姊姊,也不
大对。”曲非烟笑道:“有些话你以为无聊,我却以为有聊得
紧,这是各人想法不同,你比我年纪大,我就叫你姊姊,有
甚么对不对的?难道我还叫你妹子吗?仪琳姊姊,你不如不
做尼姑了,好不好?”
仪琳不禁愕然,退了一步。曲非烟也顺势放脱了她手,笑
道:“做尼姑有甚么好?鱼虾鸡鸭不能吃,牛肉、羊肉也不能






吃。姊姊,你生得这般美貌,剃了光头,便大大减色,倘若
留起一头乌油油的长发,那才叫好看呢。”仪琳听她说得天真,
笑道:“我身入空门,四大皆空,哪里还管他皮囊色相的美恶。”
曲非烟侧过了头,仔细端相仪琳的脸,其时雨势稍歇,乌
云推开,淡淡的月光从云中斜射下来,在她脸上朦朦胧胧的
铺了一层银光,更增秀丽之气。曲非烟叹了口气,幽幽的道:
“姊姊,你真美,怪不得人家这么想念你呢。”仪琳脸色一红,
嗔道:“你说甚么?你开玩笑,我可要去了。”曲非烟笑道:
“好啦,我不说了。姊姊,你给我些天香断续胶,我要去救一
个人。”仪琳奇道:“你去救谁?”曲非烟笑道:“这个人要紧
得很,这会儿可不能跟你说。”仪琳道:“你要伤药去救人性
命,本该给你,只是师父曾有严训,这天香断续胶调制不易,
倘若受伤的是坏人,却不能救他。”
曲非烟道:“姊姊,如果有人无礼,用难听的话骂你师父
和你恒山派,这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仪琳道:“这人骂我师
父,骂我恒山派,自然是坏人了,怎还好得了?”曲非烟笑道:
“这可奇了。有一个人张口闭口的说,见了尼姑就倒大霉,逢
赌必输。他既骂你师父,又骂了你,也骂了你整个恒山派,如
果这样的大坏人受了伤……”
仪琳不等她说完,已是脸色一变,回头便走。曲非烟晃
身拦在她身前,张开了双手,只是笑,却不让她过去。
仪琳突然心念一动:“昨日回雁楼头,她和另一个男人一
直坐着。直到令狐大哥死于非命,我抱着他尸首奔下酒家,似
乎她还在那里。这一切经过,她早瞧在眼里了,也不用偷听
我的说话。她会不会一直跟在我后面呢?”想要问她一句话,






却胀红了脸,说不出口。
曲非烟道:“姊姊,我知道你想问我:‘令狐大哥的尸首
到哪里去啦?’是不是?”仪琳道:“正是,姑娘若能见告,我
……我……实在感激不尽。”
曲非烟道:“我不知道,但有一个人知道。这人身受重伤,
性命危在顷刻。姊姊若能用天香断续胶救活了他生命,他便
能将令狐大哥尸首的所在跟你说。”仪琳道:“你自己真的不
知?”曲非烟道:“我曲非烟如果得悉令狐冲死尸的所在,教
我明天就死在余沧海手里,被他长剑在身上刺十七八个窟
窿。”仪琳忙道:“我信了,不用发誓。那人是谁?”
曲非烟道:“这个人哪,救不救在你。我们要去的地方,
也不是甚么善地。”
为了寻到令狐冲的尸首,便刀山剑林,也去闯了,管他
甚么善地不善地,仪琳点头道:“咱们这就去罢。”
两人走到大门口,见门外兀自下雨,门旁放着数十柄油
纸雨伞。仪琳和曲非烟各取了一柄,出门向东北角上行去。其
时已是深夜,街上行人稀少,两人走过,深巷中便有一两只
狗儿吠了起来。仪琳见曲非烟一路走向偏僻狭窄的小街中,心
中只挂念着令狐冲尸身的所在,也不去理会她带着自己走向
何处。
行了好一会,曲非烟闪身进了一条窄窄的弄堂,左边一
家门首挑着一盏小红灯笼。曲非烟走过去敲了三下门。有人
从院子中走出来,开门探头出来。曲非烟在那人耳边低声说
了几句话,又塞了一件物事在他手中。那人道:“是,是,小
姐请进。”






曲非烟回头招了招手。仪琳跟着她进门。那人脸上露出
诧异之极的神色,抢在前头领路,过了一个天井,掀开东厢
房的门帘,说道:“小姐,师父,这边请坐。”门帘开处,扑
鼻一股脂粉香气。
仪琳进门后,见房中放着一张大床,床上铺着绣花的锦
被和枕头。湘绣驰名天下,大红锦被上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
颜色灿烂,栩栩欲活。仪琳自幼在白云庵中出家,盖的是青
布粗被,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被褥,只看了一眼,便
转过了头。只见几上点着一根红烛,红烛旁是一面明镜,一
只梳妆箱子。床前地下两对绣花拖鞋,一对男的,一对女的,
并排而置。仪琳心中突的一跳,抬起头来,眼前出现了一张
绯红的脸蛋,娇羞腼腆,又带着三分尴尬,三分诧异,正是
自己映在镜中的容颜。
背后脚步声响,一个仆妇走了进来,笑眯眯的奉上香茶。
这仆妇衣衫甚窄,妖妖娆娆地甚是风骚。仪琳越来越害怕,低
声问曲非烟:“这是甚么地方?”曲非烟笑了笑,俯身在那仆
妇耳边说了一句话,那仆妇应道:“是。”伸手抿住了嘴,嘻
的一笑,扭扭捏捏的走了出去。仪琳心想:“这女人装模作样
的,必定不是好人。”又问曲非烟:“你带我来干甚么?这里
是甚么地方?”曲非烟微笑道:“这地方在衡山城大大有名,叫
做群玉院。”仪琳又问:“甚么群玉院?”曲非烟道:“群玉院
是衡山城首屈一指的大妓院。”
仪琳听到“妓院”二字,心中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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