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舞神州-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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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原一鹤见一再央求,合一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当下不由也有些恼羞成怒,他冷笑了一声道:“要是我一定要走呢?”
合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时说不得只有强留你了!”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那么师兄你就强留下我吧,恕我违命!”说罢,大步前行!
合一迎面而立,冷冷一笑道:“师弟,你不要糊涂!”可是他看见笠原一鹤仍然前行,并无丝毫退缩之意,这位少僧不由得宣了一声佛号道:“恕贫僧得罪了!”说罢,他身子向前一纵,双手分左右直向着笠原一鹤双肩上按了下去。可是笠原一鹤肩头一闪,合一和尚的双手竟自落一个空,这个身怀绝技的和尚不由双眉一挑道:“你还敢动手不成?”说着话,这和尚大袖一卷,直向笠原一鹤下肚腹之上扫去,笠原一鹤身形不禁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
这和尚的武功,他是尝过的,他知道久打之下,自己未见得是他的敌手,眼前这个时候自己哪里还能和他久耗下去?
他想着,万一涵一和尚醒了,自己是插翅也走不脱了,但自己又非走不可,不能再耽误了。
想到此,笠原一鹤身形向下一塌,右臂向上一抬,只听得“刷”的一声,寒光闪处,他已把一口长刀撤在了手中。
合一少僧见他陡然把刀撤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身形一闪,已飘出了丈许之外!
他冷冷一笑道:“你……还不把刀放下?”
笠原一鹤双手握刀,颤声道:“合一师兄,你快快放我走吧!”
合一大声喝道:“孽障!”向前一纵,已到了笠原一鹤身前,右手一抖,用掌沿,直向着这口刀的刀背上震了过去。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这些中国的招式,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心里很是明白,如果这一掌被他震在了刀背之上,那么自己这口刀可就不要再想拿得住!
他昔日在日本北海道,于冰天雪地里,曾下过极苦的功夫,去研习刀法,其中颇有些惊人的棘手招式!
当时他右足向前一划,整个身子倏地向前一塌。
掌中刀,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地一翻,刃口朝外,冷气袭人!
合一和尚如果不及时抽手,这只手掌可就别想要了。
他怒哼了一声道:“好呀!”身形陡地狂飘而起,闪开了一边,也就在这个时候,笠原一鹤足下用力一点,整个身子直向东面的一堵红墙之上落了下去!
他口中低声叫道:“师兄,请您原谅我!……”
可是那愤怒的和尚,疾怒之下,是如何也不会放他离开,他决心把他留下来。鼻中冷哼了一声道:“你休想!”
芒鞋点处,如同一片乌云也似的,陡然扑了过去,笠原一鹤身形一杀,也纵了出去,合一又扑了空!
这和尚口中恨声道:“你想跑么?”陡然扬手打出了三粒“菩提珠”。
这三粒菩提珠一出手,分上、中、下三路,直向着笠原一鹤的背影上打去,所奔部位,乃是他身上三处穴道。
合一和尚何尝不知道,这笠原一鹤乃是师父最心爱的弟子;而且他的一生,今后亦将关系着整个佛门的兴亡。
所以“菩提珠”出手并不重,所打之处更非要害,用心只想把他击倒而已!
可是他也是太小看了这个异国武士。
合一的菩提珠乍一出手,就见笠原一鹤猛地一个翻身,掌中刀向外一点,随之向下一画,只听得“叮当”一阵响声,三粒菩提珠尽落尘地!
笠原一鹤打落了暗器之后,微微发了一下呆,回身就跑,可是那位阴魂不散的师兄,却是死盯着他。
他如同一阵风也似的,又扑了上来,右掌向外一劈,这一次用了八成力,一掌直向着笠原一鹤胯骨上击去。
笠原一鹤知道,自己如果不给这个师兄一点儿厉害,而想走,却是万难了。
存了这种心,他暂时倒并不想再跑。当时身形一滚,掌中刀向外一挑,快同闪电也似地直向着合一和尚肩上挑来!
合一口中“唔!”了一声,他施出了涵一和尚所传授的一个“弹”字!那留有长指甲的手指,向外一点,“铮”一声,笠原一鹤长刀竟被他点了开去。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此时此刻,他只求脱身,一切也顾不得了!
他又哪里知道,这位合一师兄,出家人慈悲为怀,处处都对自己手下留情,只以为他是对自己下毒手呢。
当时他身形一偏,合一拨风一指点到,笠原一鹤又向右一偏,可是合一和尚的指尖一转,又自点到。
笠原一鹤口中“啊”了一声,忽地翻身就倒!
合一和尚怔了一下,心想:“怪也,我莫非错伤了他!”
想到此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注目看时,笠原一鹤仍然伏地不动!合一皱眉轻唤了声:
“师弟!”
笠原一鹤一声不哼,合一不由口中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我都做了些什么?”
口中念着,弯下腰来,用手去抱笠原一鹤的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那伏着不动的笠原一鹤,突然一个急翻,口中道:“师兄得罪了!”
刀是由左腋之下递出来的,快、狠、准!
刀光一闪,合一和尚由于太近,太没有防守,竟是再也躲避不及!
只听他口中“哦”了一声,这一刀,竟自把他右腿戳了一个透穿!
随着他的拔刀之声,鲜血如泉水一般地喷了出来,合一和尚怎能再挺得住,他口中“啊哟”又叫了一声,一个踉跄,随即倒了下去。
笠原一鹤见侥幸成功,不由大喜。他再也不敢停留,身子倏起倏落地,一路翻纵了出去,一刹时,已扑出庙墙以外。
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脚下一脚深,一脚浅,所踏的尽是水田,这时他才知道,已是到了平地了。
笠原一鹤站定了脚步,只觉得周身上下全是水,里面是汗,外面是水,头发披散着,那样子真像是一个鬼,再看看一双裤脚,竟被稀泥敷满了。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想到:“我这是何苦啊!”
走到了一个干燥的田埂上,他坐下缓了缓气。
天空这时月亮又出来了,照得附近的云彩都成了白色,远山近影历历在目!
他把鞋上的泥弄掉擦了擦,内心这时才感觉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他想:“天啊!我真该死,那合一师兄,不知被我伤成了什么样子?”想到此,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顿时站了起来!
他紧紧抓住刀柄,刀上的光映着月光,闪闪的,冷森森地泛着杀气。
他想:“我不会把他杀死了吧?”想到此,猛地转过身来,心中怔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看!”可是才走了两三步,他就又站住了脚步,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想到:
“我真糊涂,我还能回去吗?”
想到此,就又愣住了,只觉得透体生凉。
想到了父亲的叮嘱,想到了涵一和尚对自己的宠望,而自己竟叛离了他;而且更惹下了这么一桩大祸,忍不住掉下了两滴泪。
他喃喃地说:“我真该死!”于是又想到了那合一和尚被自己刀刺中时的叫声,仿佛像是受了伤,并不是伤中要害的样子,心中不禁又放宽了一些。
他跺了一下脚说道:“我心真狠!”
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日本话,想到那师兄还不是为自己好,而自己竟忍心伤他!
一个人不时感叹伤心地自谴,内心却有了主张,他想:一旦自己把事情办完之后,那时一定再回到寺内,向涵一和尚请罪,自己一定要求他和合一师兄降罪,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
这么想了一会儿,心中才又重新坚强了起来。
他找到了一个水池,脱下了鞋子,把脚上的泥好好地洗了个干净;然后由行囊之中找出了一套新衣新鞋,重新换好。
这时天边已微微透出了一些曙色,空气之中,带着一些寒冷!
起先他本以为庙里的和尚,或是涵一老方丈他们,必定会追下来;可是等了这么久,并不见他们任何一人,他内心不禁大为放宽。同时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暗暗想着,也许师父已经不要自己了!
一个人嘘唏了一阵,把刀还入鞘内,看眼前有一道黄土驿道,他就顺着这条驿道一直走了下去。
渐渐地天色更亮了,几处农家的雄鸡扯高了嗓子咯咯直叫,笠原一鹤停住了脚步,见眼前有一块石碑。
这和他们日本是一样的,他知道,那石碑之上必是标明了某某地界。说真的,自己糊里糊涂地住到了庙里,竟连这是个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确实也够迷糊了。
想着就走到那石碑之前,弯下腰来,见石碑上果然刻着“清水河界”四个字。
他就记住了这四个字,一时却又不知道,这清水河界是属于哪一省的。他知道中国是分很多省份的,自己失宝是在“冀”省,这两三月来,算一算经过了“鲁”、“苏”
三省。
现在却是不知道来到了哪一个省份了,好在这个对自己也没有什么重要。想着,就见有两个人,肩上挑着空的扁担,边唱边哼地向这边走过来,一眼看见了他,一起都停住脚步不走了!
笠原一鹤心知这是自己这一身衣服,把他二人给惊吓住了,当时却也不在乎。
他对着二人,学着中国的礼节,抱了一下拳,含笑道:“两位老哥请呀!”
二人闻声,又相互看了一眼,想必是听出他声音很怪,而感到惊奇。这时其中之一点了点头道:“你是观里的道士吧!”
笠原一鹤可也不大明白什么道士不道士的,就含糊点了一下头道:“不错,请问这是哪一省,什么地方?”
二人之中,有一人戴着破烂的瓜皮帽,红红的酒糟鼻子,说话之前先龀牙,他吸了一口气,道:“道爷,你可真是糊涂人家了,这是安徽省芜湖县,道爷,你要上哪去呀?”
笠原一鹤点了一下头,就抱了抱拳道:“再见!”
他说完话,足下就大步向前行去,再听得二人在身后小声说着话,其中之一道:
“怪事,一个道人带这么多刀在身上干嘛呀?这年头可真是……”
笠原一鹤听在耳中,足下加快前行,并不回头。
来到中国这几个月来,他别的无从体会,却感觉到中国这个老大的帝国,这里的人民,都是如此善良;而且生性是那么的爱好和平。
这一点和日本比起来,却相差得太远了,在日本,人们对于械斗、凶杀已看惯了,并不以为奇;可是在中国,甚至于带一口刀,也会遭受到路人的奇怪和侧视。
他是一个生性倔强的武士,尽管来到了中国,却也并不愿意“入乡随俗”,所以至今日为止,他仍然穿着他的和服,甚至于连武士刀也不肯从身上取下来。
这情形为他招惹上了很多的麻烦,生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可是他依然如此,并不为忤。
日出的时候,他已来到了芜湖城内的市街之上,这地方文风频盛,市街上出售纸墨的店铺甚多。
笠原一鹤此行主要察访的对象还是徐氏父女,徐女惊鸿一瞥地在荒野出现,自己已经见识过了;可是她父亲徐雷,自己却是从未见过。
听匡长青曾说过,此老武功出众,他女儿武功已经如此,更不要再说他了。想到此,这位日本的武士内心不禁更焦急了。
芜湖城内有一家“老松客栈”,气派古雅,颇有唐风,笠原一鹤住在这里,就好像在日本京都、名古屋等地住栈房一样。
他在旅客名簿上,留下了“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几个大字,这家店房内,不禁大为噪动,纷纷走到他窗前观望,都来看望一下这位来自异国的武士。
中国地方如此之大,要在这广大的人群里,去查访这么两个人,真好比“海底捞针”
一样的。可是他并不是这么想,他认为自己总有机会遇见这两个人;而且一定能够把失物讨回。不过却不是眼前能办到的事。
当初足利将军曾有一封信,要自己面呈明朝天子,这封信却被涵一和尚索去了,笠原一鹤几次索讨,老和尚都告诉他时候不到,这封重要的信,他要暂时保管。
笠原一鹤走时匆忙,竟是忘了这回事,此刻想起来,不禁甚是懊丧!可是转念一想,涵一和尚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自己要去盗信,简直是妄想;而且涵一和尚所以不把这封重要的函件给自己,必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又哪里能明白自己的心境!
涵一和尚是他父亲生平第一挚友至交,本是父辈人物,如今更有师徒之份,笠原在哪一方面来说,也不敢有所冲撞他,这件事实在棘手得很。
有了以上几点困难,他才决定暂时不去讨还那封呈给皇帝的信;可是他内心却有一个大胆的决定。
足利将军以十万火急的心情,派他到中国去完成这件使命,却未想到他竟会出此意外。在万般无奈之下,这位日本武士,不得不试着亲自去面谒中国的永乐皇帝!
这是他内心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因为,这位天国皇帝朱棣,自谋惠帝登基以后,对于本身的防范,可谓是严谨到了极点。尤其是近两年,妖妇唐赛儿作乱,平定之后,这位大明的天子,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小心防范着,庚子年特置“东厂”,网罗了天下不少的能人异士,号称为“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也就是俗谓的“大内卫士”,其职责专门负责皇帝的安全,以及侦办一些有关宫内的案件。
此辈人物,其中固然很多是属于“沽名钓誉”之流,但是却也有很多,是武林中少见的能人异士。所以笠原一鹤要想独自探宫,面谒成祖,套一句俗话,那是谈何容易,笠原一鹤这种念头,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已,真要实行起来,只怕是难以实现。
在“老松客栈”里,他停留了数日,又思他去!可是一个人倒霉的时候,真是什么事也都叫他遇上,这位年轻武士,正想备马北行的当儿,却忽然又病倒了。
这病来势不轻,不时发冷发热,笠原一鹤不得不在这家店内住了下来。
等到病好了,已是秋去冬来,雪花飘飘的日子。
笠原一鹤客地病倒,更感到悲伤寂寞,所幸店中的伙计,对他倒是不厌其烦地热心照料,嘘寒问暖,请医送茶,甚是亲切。
来时,他身边倒是带有极为充裕的银子,不愁花用,大病初愈,暂时他倒是不想走动了。
客房内生了一盆火,雪花簌籁地落下来,院子里的茶花、早梅,都开了,美得很。
虽说是旅途客地,但是却别有一番幽雅的情趣。
笠原一鹤深邃的一双眸子,显得更深了,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雪花,这位异国的游子,不禁想到了遥远的家乡,此刻,当然也该落雪了。他想到在日本,每逢这种落雪的季节之时,自己必定在雪原上纵驰划溜,其趣无穷;而今日,雪虽是同样的美,却早已失去了这份心情。
正当他睹景生情的当儿,他却看见对面的一间客房门打开了,一个身着棉衣十足的道学老先生走出来!
这人笠原一鹤早在七八天前,就发现他了,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可是对方却对着他掀唇一笑,露出了几颗黄焦焦,被烟所熏的牙齿。
笠原一鹤只得点了点头,老人双手笼在袖内,弯腰笑道:“先生早啊,今天可真冷呀!”
当下含蓄地一笑道:“噢!还好,老人家是本地人么?”
这人听他答话,就眯着双眼,向窗前行来,走到了笠原一鹤近前,嘻嘻笑道:“小老儿是徽州人,先生你……是?”
说罢一双黄黄的眼珠,却在他身上转来转去,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