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草原3:白登之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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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顿见霞儿面带不悦,便赔笑着说:“谁撇下你了,这两天忙,要打仗了,不是让他们告诉你了吗?”
“要打仗了?这些年哪一年哪一月没有打仗的事,哪一年哪一月你闲过。这几天也没什么惊天地的大动静,你一人待在这儿干吗?我不是要你陪,我是不放心,你心里一定有事,一定的。”
“有什么事,你别瞎想。你还没吃饭吧,我也饿了,让他们开饭吧。你既然来了,今晚咱就住这儿了,不回去了,你也陪我说说话。”
说着,吐米欣就传下话去:掌灯,送饭。
已是十月中旬的初冬天气了,天黑得早,也冷了,侍从们端来了晚餐,又端进了火盆。
冒顿单于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奶酒,喝完了一碗,他抹了抹髭须,对兰霞阏氏说:“你来得正好,本来就有一件事想找你商量,但至今都没拿定主意,就先听听你的吧。”
“我说你有事嘛,你说吧,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想让你先走,可又怕路上出危险。”
“先走,去什么地方?”霞儿诧异地问。
冒顿没急着回答,他拿起一条烤羊腿,啃了几口,抹了抹嘴,有些神秘地说:“回去,回咱们草原去。”
“回去?那你呢,也回去还是继续往南打?”
“我不是说了嘛,你先走,那我当然是后走了,南面这回我是不去了,我想这次是该往回返了。”
“这……”兰霞阏氏十分惊讶,她还是第一次从丈夫嘴里听说他要返回去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这一仗不打了?莫非已经打败了?从她跟了冒顿后,冒顿还从来没有被人打败过,眼下会出现这种情况吗?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她张大了嘴,惊骇的眼睛望着丈夫,喃喃地说:“怎么?这仗败了……我们败了吗?”
“败了?谁说败了,打还没好好打,就败了?总该打一仗分个输赢,才能言败嘛。”
“那你怎么要走呢,你不是要跟……跟那个刘邦较量吗?不是要制服他吗?”
“啊哟,你这小脑瓜子不灵啊,往前走,往回去,不都是走嘛,都是为了打仗,都是为了跟刘邦较量。看起来这番较量还得费些时间,还真得费一番脑子。好吧,不跟你打哑谜了,对你说实话吧。在跟刘邦较量的第一回合中,他占了上风,晋阳怕是待不住了,我们得往回撤,准备下一回合的交锋。我是小看了那个刘邦,大摇大摆地随那个韩王往南闯,吃了大意的亏,现在的形势对他有利啊。”
“那,那你还不快撤。这两天我听下人们在那儿议论,还以为他们在瞎传,情况不会那么严重,现在看来全是真的了。”
“议论什么,无非是汉军势大,南面北面都压上来了,我们该怎么办?还有怎么办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我们就走嘛,这不是我们匈奴的老战法吗?只不过这些年我们都打赢了。这次,这次也许我们打不赢,那我们就走嘛……所以我想让你先走,人少,目标小,大路小道都可穿行。但又有些不放心,护送的人少了,怕遇见意外,北面的汉兵正在压过来;人多了,目标又太大,会引起汉兵的注意,也失掉了先走的意义。主要是我们对这儿都太陌生了,离开了向导寸步难行,故而我正犹豫着呢。”
“不,我不走。你想得倒好,这种时候想撇下我不管了。我得跟你在一起,要死要活都在一起。”兰霞阏氏决绝地说。
“什么要死要活的,哪有这么严重。我不是为了你的安全嘛。你走了,安全了,我更可以放心大胆地打仗了;你在的话,总是我心头的一个牵挂。”
“什么牵挂不牵挂的,这些年我们不是总在一起嘛,你也没有少打仗啊。”
“这次不是情况不同了嘛,故而想让你先走。”
“情况不妙,那我更得待在你身边,我更不想当逃兵……哥,有一件事,今天我得好好跟你说说,你得听,一定好好地听。”说着,兰霞阏氏拉住了冒顿的手,神情变得十分严肃。
冒顿见霞儿变了神情,有些奇怪,什么要紧的事,让她这么上心,便说:“你说吧,我听听。”
“这几天,下人们议论得不少,都在说南面与北面都出现了汉军,我们像是被围住了。但大多数人都不怕,都不把它当回事。他们想得很简单,也轻松,只一句话:‘有单于陛下在,我们怕什么。’老实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有哥在,我就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用担心。后来,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他们满不在乎的神情看得多了,我突然感到害怕了。这不是把什么事都推到你的头上吗?把山一样沉重的担子搁在你一人的肩头吗?这成千成万人生生死死的大事都指望着你,依靠着你,这有多可怕呀!”
冒顿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让霞儿害怕,听她这么一说,便随口答道:“这有什么好害怕的,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嘛。我是匈奴国大单于,匈奴人当然得依靠我,指望我呀。”
“不,哥,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无论是单于庭的奸党还是强横的东胡、月氏一个个都让你制服了。你攻必克战必胜,创下了盖世的功业。于是,大家都把你当做了神,当做了无所不能的天神,这……这可不对啊。”
冒顿听霞儿这么说,倒有了兴趣,便有意问道:“那,你看我是谁,我难道不是神吗?”
“不,不是。你是草原上高飞的雄鹰,你是跨山涉水的骏马,你是匈奴的大英雄,你是我心爱的哥哥。可我最清楚,你是人,你不是天神。天神选中了你,把复兴匈奴的大业托付给了你,也赐给你超常的力量与智慧,可你还是一个人,一个要吃要喝,也会生病受伤的人。”
“这倒奇怪,别人都愿意我是天神,你却不愿意我是天神,这是为什么呀?”
“我愿意你是,但你不是。因为我是你最亲最近的人,我才这么想这么说。以后我相信天神一定会把你接进天国,你也会把我带进天国,但现在你不是。也就是说,你不像天神那样什么事都能做到,你也会有办不到的事。”
“你绕了半天,就是要告诉我这句话吗?这我还不明白,如果我是天神,如果什么事我都能做到,刚才我还会说这回让刘邦占了上风,还会让你先走吗?”
“哥,也许你早明白了,但我还是担心、害怕。我担心的是上上下下都这么说这么想,渐渐地你也认可了,心里虽然还明白一点,但脑子一热便犯了糊涂,从而作出了糊涂事。”
“糊涂事,什么糊涂事?”
“譬如,你会因为别人说你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你便死扛着不退一步;譬如,你会赌一口气,跟那个汉国皇帝刘邦拼个你死我活。”
“你怎么会担这些心,我会这么傻吗?真是的。”
“办傻事的都不认为自己傻,还往往是聪明人,这是我阿爸跟我讲的。这回你反常地让我先走,说什么为了我的安全,还说什么我走以后你可放心大胆地打仗了,这都是些什么意思嘛,这些话能让我放心吗?我能不害怕吗?”
“就为了那些事?好了,算我多事,你不愿意走就别走了,待在我身边看着我好了,说不定我真会干傻事呢。”
说着,他不耐烦地站起来,想结束这番谈话。
“哥,怎么饭也不吃了,嫌我烦你了?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我要说的那些话也许都是多余的,但是那些话都是我心里常常掂量的。哥,今天你喝着酒,吃着肉,就耐心地听我说吧。”
冒顿看着她,摇了摇头,便又坐下了。
“这些年,我跟着你一直在打仗,不管是风天、雪天、冬天、夏天,我们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你不觉得苦,我也不觉得苦;你高兴,我也高兴。有时我也想,是不是该歇一歇了。我想起家乡的那片绿草地,那片绿草地上的牛羊和那五彩缤纷的各种鲜花。五月鲜花盛开的季节,那儿美得像仙境那样。那时,我总是与黑儿她们在那片草地上疯跑、疯玩,还放狗逮兔子,骑马追赶狐狸,追赶傻狍子,不射杀它们,就追着它们玩;还有那个仙女湖,满是天鹅水鸟的仙女湖。有时甚至想和你划着羊皮筏子在湖上嬉戏,边上有双双对对的天鹅做伴,这真比当单于、阏氏更快乐。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这些心思,你说不能歇,你是匈奴国大单于,好多事都没办完,哪一件都很重要。我听了你,你是对的,不打败东胡、月氏,他们便常常会来欺侮我们,一会儿要你当人质,一会儿又要这要那,玉姐姐那样好的人儿就毁在了他们手里。我便跟着你打东胡,打月氏,把他们都打败了,把他们赶得远远的。他们的臣民都成了你的臣民,他们的疆土成了你的疆土。现在我们的草场多了,大了,牛羊也多了、肥了,日子过得舒坦了,不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了。
“没歇两天,你又说了,咱们得夺回河南那片土地,那是匈奴的故土,上面洒满了匈奴人的汗水和鲜血,地下埋着匈奴人的骸骨。我听了你,你是对的,这是件大事,不干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死去的亲人们。于是,天神又保佑我们顺顺当当地夺回了这片土地。
“你说事情还没有完,你要找汉国皇帝算账,要为当年死去的几十万匈奴乡亲报仇,当初你是立下誓言的。这也对,当年死了这么多人,活着的人又被赶得这么惨,不出这口恶气,活着的人不舒坦,死了的人不瞑目。你作为匈奴国的大单于,得把这件憋在大伙儿心里的伤心事办了,要讨回一个公道。于是,我们现在就打到了晋阳。
“这仗怎么打下去,我是说不明白的,但是有一点我是明白的。打了这么些年的仗,你身上是伤痕累累。哪一仗,你身上都得挂点红留个疤,因为你不是天神,你是人,是血肉之躯。每次大战,我都默默地祈求上苍,请天神祖宗保佑你平平安安,我总有几分担心,几分害怕。
“因此,我一直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把那几件大事干完后,希望不要再有什么大事了,让我们都歇一歇,换一下生活的模样;另一个是:你一定要为匈奴国,要为我,为我们的孩子保重自己,千万不要逞能,不要出差错。
“刚才你说了,在跟刘邦较量的第一回合,他占了上风。那就让他占上风好了,咱们不跟他争,咱们再谋划第二回合、第三回合。哥,咱们不跟他赌气,不跟他拼命。现在可不是十几年前那会儿,不拼命,活不下去。咱们得好好活着跟他斗,让他也输得心服口服。这就是霞儿要跟你说的话,说得对吗?你答应霞儿吗?”
兰霞阏氏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冒顿单于听着,望着她那一对清纯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出了她的真挚与急切。尽管她说的那些话并不新鲜,有的甚至显得幼稚,但有一点他是感受到了,她是把他作为深爱的丈夫,作为她至亲的“哥”来嘱咐、来关照的。而不是像旁人那样,以单于陛下甚至以天神来看待他。就此,她是独一无二的,是另一种声音。那声音并不高亢,有的地方甚至在有意地贬损他头上的光环,但它是真挚的,是发自肺腑的,也是真实的,因此也是最宝贵的。为此,他十分感动,也感到了一种沁心的爱与温暖。
他拉过了她,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脊背,喃喃地说道:“霞儿说得好,说得好,哥听着,哥听着呢。”说着,他轻轻地吻着她的鬓发,她的眼睛,把她搂得越来越紧……
三
北线的汉军接到刘邦的命令后,即刻分头行动。除了舞阳侯樊哙还留在马邑、云中一线继续清剿匈奴军与王黄部外,汝阴侯夏侯婴、颍阴侯灌婴率战车千乘,马军两万骑星夜回师,直扑晋阳城。绛侯周勃则率军三万急趋上党。贯通南北的驰道上风烟滚滚,全是一队队、一批批往南赶的汉军队伍。
汝阴侯夏侯婴是刘邦最信赖的大臣之一。他是刘邦的同乡,原先在沛县县衙当车夫,每每送客归来经过上亭时,总要找刘邦喝酒聊天,竟夜不眠。后来他做了县吏,与刘邦越发亲密。一次酒后打闹,刘邦误伤了他,当时刘邦任上亭亭长,犯了伤人罪当入狱服刑。这时,夏侯婴在县令问案时做了伪证,说刘邦并没伤他。后来复审这个案件,夏侯婴为此坐了一年多牢,挨了好几顿打,刘邦却因此脱了身。
刘邦起事后,夏侯婴就一直相随在左右,刘邦封他为太仆,掌管刘邦的车马出行。他跟着刘邦打了许多仗,立下了不少战功,成为刘邦最贴心的几个护卫大臣之一。项羽设鸿门宴,刘邦中途借故退席,就是他与樊哙、靳疆、纪信四人一手执剑,一手执盾,保护着刘邦从小路逃回霸上大营。汉高帝三年,项羽破荥阳、围成皋,刘邦就由他驾车出北门而逃,第二天一早赶到张耳、韩信军中,夺了他们的兵权,重振军威。
还有两件事,值得一提。
第一件事是:刘邦出汉中,定三秦,击项羽,颇为顺利,但彭城一战,几十万大军被项羽杀得只剩数十骑随他逃命。路上正好遇见他那一对逃散的儿女①,就理所当然地上车跟他一起逃亡。这时楚骑追了上来,而马车又跑不快,情急之中,刘邦便将一对儿女推下了车,只顾自己逃命。但驾车的夏侯婴不干,刘邦推一次,他下车把两个孩子抱回来一次,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回,刘邦大怒,想拔剑杀了他。但杀了他,没了驾车的高手,更跑不了。夏侯婴也沉得住气,他一手驾车,一手揽着一对小儿女,终于逃脱了追兵,保住了刘邦,也保住了一对小儿女。因此吕后母子后来一直十分感激他,刘邦内心也钦佩他的沉着。
第二件事是:淮阴侯韩信当年因项羽不赏识他,愤而投奔刘邦。然而,刘邦也没把这个无名之辈放在眼里,只让他当了一个接待宾客的小官。一次,韩信触犯了刑律当斩,与他同案的十三人都已被斩,轮到他时,正好夏侯婴经过,韩信便高声叫道:“大王不是想得到天下吗,为什么要杀壮士?”
夏侯婴听到这两句话,很惊奇,心想这个囚徒好大的口气,真是出言不凡。他便仔细地端详了韩信一眼,见韩信长得一副好身材好相貌,便当即让刽子手停止行刑,将韩信带到自己的住处。他与韩信谈了几次话,暗暗钦佩此人的才华,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奇才兴奋异常,就去向刘邦推荐韩信,把韩信大大地夸奖了一番。刘邦没驳他的面子,就让韩信当了治栗都尉,一个掌管军中粮草的高级军官。对于常人而言,这已经是大大的恩泽了,一个无名之辈一下子擢升为都尉,是大大的破格提拔了。但对于韩信来说,他仍觉得自己是大材小用。因为管粮饷,他便常与丞相萧何打交道,以后便有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因而,在汉营中最先赏识并救下韩信一命的是夏侯婴,没有他的刀下救人,慧眼识人,韩信早成了飘荡在异乡的孤魂野鬼,刘邦的大汉王朝不知还能不能建立。
因而,在刘邦的诸将中,夏侯婴不仅忠心耿耿、军功显赫,还是有气度有见识的能臣。在刘邦还称沛公的时候,他就被封为滕公。刘邦与诸大臣至今还常以滕公相称,以表示对他的尊重。
颍阴侯灌婴原是睢阳的一个年轻的布贩子,投奔刘邦后,成为刘邦的侍卫。秦汉时,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他又不是刘邦的沛、丰老乡,他在刘邦军中地位的迅速攀升,全凭着他的作战勇猛,屡立奇功。太史公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