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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帝国的草原3:白登之围-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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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王信听罢一怔,“另有任务”,那是什么任务?但玛卡的地位特殊,他又打着单于的旗号,自己不便深究。转念一想,反正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已经都在一个锅里抡马勺了,到了战场上再说吧,便说:“那好,就请各位将军速速去准备吧,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六

  第二天清晨,浓浓的晨雾还笼罩在铜鞮河谷,地上铺满了寒霜,在老鸦“呱呱”的叫声中,透出一种不祥的死亡的气息,让人感到凄冷与恐惧。马上,这种气息被隆隆的战鼓声驱散,晨雾中冲出了无数的战马、战车,出现了密集的呐喊着的人群。韩王信开始大举进攻了。

  刘邦得知周勃赶到的消息,以为韩信他们会向北突围,出乎他意料的是韩王信军仍向他攻来,他们像是一头莽牛,低着头不管死活地朝他顶来。

  刘邦连忙调整部署,将王陵、陈武等原先准备追击韩信的队伍,组成侧翼,伺机组织反击,令陈豨、柴武等正面抵挡韩信的进攻,又让飞骑赶去周勃军中传令,让他即刻攻击韩信的后军,向前挤压,与自己早早会师。

  这场铜鞮决战的大幕此刻算是真正拉开了。

  铜鞮之战对于韩王信而言,胜算很小。刘邦的大军不仅在数量上占优,在军事素质上也丝毫不逊于韩信的队伍,那是一支跟项羽打了五年硬仗、身经百战的劲旅。刘邦对韩王信的能耐与实力又了若指掌,在作战心理上便占了上风。更主要的是从一开始,战役的主动权就落到刘邦手中,韩王信是在按着刘邦的谋划被动地应战。别看他率先进攻,气势很盛,那是为了摆脱被动局面的挣扎,竭力想跳出刘邦设下的圈套。

  韩王信的进攻势头十分凶猛,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一批批地将队伍投入战场,对汉军形成强大的冲击力。他的士兵们也都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今天好歹得冲出去,今天若冲不出去,也没了活路。这些天他们日思夜想的是能回到家乡,见到他们的亲人,这种强烈的思乡情绪甚至使他们感到,只要返回家乡,哪怕是看一眼家乡的亲人,闻一下家乡的土地,让他们把性命搭上,他们也心甘情愿。这种情感与愿望,随着离家乡一天近于一天,也随着处境越来越危险,变得越来越强烈,甚至越来越疯狂,像有个妖魔在控制他们的头脑、咬噬着他们的腑脏。因此他们也越来越仇恨挡在他们面前的汉军,那些汉军蛮不讲理地毁灭着他们唯一的愿望。他们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对手们的咽喉,撕裂他们的胸膛,把他们一个个剁成肉酱。在这种近乎疯狂的、病态的情绪渲染下,他们失去了理性,变做了一头头眼睛喷火的怪兽,不顾死活地向汉军扑去,场面十分残酷,十分惨烈。

  身处第一线的汉军被如此痴狂的攻击惊呆了。在理性与野性较量上,第一回合胜利的总是野性,他们顶不住了,产生了极大的恐惧,纷纷向后退去。陈豨、柴武等指挥员拼命拦阻,但韩信军还是压了上来。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时刻,这个时刻如若处置不当,那后撤的溃兵便会像雪崩那样,垮塌的面积越来越大,很快引起全线的动摇与崩溃,出现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如果那样,韩王信便成功了,他能率军冲过河内郡,渡过黄河,回到他的那片故土了。他像是也已经看到了这个胜利。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一个老练的对手,实力又远胜于他。

  刘邦看到自己的阵地有动摇的态势,立即亲率中军的三万人马顶了上来,又命令侧翼的王陵、陈武马上出击。一时间战场上鼓号声大作,出现了无数面汉军赤色的旗幡,汉军兵势大振。

  随着大批生力军的投入战场,危急的形势很快缓解,后撤的汉军见大批援军上来了,又看到了皇帝的旗号也出现了,勇气大增,他们马上返身向敌人迎了上去。

  在通常情况下,面对汉军的优势,韩王信得考虑转攻为守或是转移阵地等等,免得在这儿作无谓的消耗。然而今天,韩王信与王喜等毫无退意,他们仍然在策动着战骑一股一股地朝前涌,即使难以前进,也一个集团一个集团麇集在一起,尽量抢占有利地形,张起了盾牌,拉开了弓弩与汉军对射着,向冲到跟前的汉军砍杀着。那些匈奴骑兵也十分活跃,他们在阵地中穿插着,策应着,哪里危急就赶到哪里,一时间,战场上又形成了相持的局面。

  匈奴左大都尉玛卡一直没出现在战场上,他早早率领剩下的五千精骑进入了一条离开战场两里来地的山谷,将队伍隐蔽起来。他与几个千骑长则策马上了一个小山包,远远地观察着战场的动静。

  晨雾早已消散,眼前的战场一目了然地显现出来。韩军的勇猛让他叹服,他看到韩王信一批批地投入兵力,最后自己也率领身边的一千马军冲了上去,他不禁叹了口气,看来韩军此役真要拼光耗尽了。他登高望远,看得十分清楚,尽管韩军在奋力冲突,但实际上已经被厚厚实实的汉军围在中央,它的背后已经没有机动力量支撑它,策应它。汉军看起来被攻击着有些被动,但事实上占优,它阵地不乱,队伍不散,调动有序,影影绰绰还有兵马未动。它是在慢慢消耗韩军。他看出,汉军还蕴藏着力量,还有蓄势待发的劲头,而韩军则已经把那股劲头全部释放出来,不仅竭尽全力,还在超负荷地发挥。惯于征战的军人知道,这种异常的力对敌人很可怕,对自己也很危险。它就像张弓一样,弓弦绷得太紧,拉过了头,容易弓折弦断。即使弓弦不断,射手的膂力也顶不了多久。那种异常的力,就像一把火,既会烧毁敌手,也会烧尽自己。

  玛卡尽管看清了这种危险的形势,却无能为力。此刻他是无法说服韩王信退兵的,人到了这个份上,便是有意地拒绝理智,让理智丧失,而世上又有多多少少事情确确实实因此获得成功。但这次,玛卡认为韩王信绝对不会成功。那么他是否也热血上涌地卷入,尤其是战场上还有几千弟兄。他不能,绝对不能,他那五千精骑若投入了,就像往火堆上撂一捆干柴,火势会旺盛会上蹿,一时会热量迸发,但片刻以后,那捆干柴就会渐渐烧尽,化为一堆灰烬。

  昨夜他对韩王信说,单于陛下另有任务交待,他没说谎,单于陛下关照过,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要把韩王信带回来。这就是那个“任务”,这任务他当然不能当着韩王信的面讲。由此,他还想到了战场上的几千弟兄,这仗会让他们流不少血。想到这儿,他马上叫过了一个百骑长,向他低声嘱咐了几句。那百骑长听罢点点头,便马上策马下了山包,率领着他的弟兄向阵地驰去。玛卡是让那个百骑长去阵地上找那几个杀红了眼的匈奴千骑长,让他们不要猛冲硬拼,要互相照应,要聚拢队伍,时刻准备听他的命令撤出阵地。

  这场厮杀像两只猛兽在扑咬着,它们撕咬了一阵,便趴着对视着,喘口气将息一阵,又向对方猛然扑去,又咬打撕掳一阵,谁也不肯回头,只是一次次撕断了鬣毛增添了伤口。

  这场咬打撕掳一直持续到午后,战场形势发生了变化,绛侯周勃击溃了曼丘臣的抵挡,率领大军从北面掩杀过来。

  曼丘臣的后军只六七千人,也无车骑精锐,实在挡不住数倍于己的对手,他们拼命抵挡了两个时辰,终于被周勃的大军冲垮了。曼丘臣是个机警的将领,他早料到这样打下去凶多吉少,但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勉力为之。现在队伍溃散了,他见已无法控制局面,那就脱身逃命要紧。他手下还有千余名弟兄跟着他,他对他们喊道:“要活命的跟我冲。”说着,就掉转马头向北猛突。他这一掉头,让汉军猝不及防,来不及堵截,被他冲了出来。周勃的大军忙着赶去与刘邦会师,对这股突围的残敌也无暇顾及。突出重围的曼丘臣此刻顾不上韩王信、王喜他们了,他与那些残兵败将如丧家之犬望风而逃。

  曼丘臣的后军溃散后,周勃就率领大军一无遮拦地掩杀过来。韩信军的背后出现了一片赤色旗幡,黑压压的汉军潮水般涌来。

  登高瞭望的刘邦终于看到了远远出现的周勃大军,他等待的最佳时刻出现了,他兴奋得搓着双手,激动地骂道:“小兔崽子们,来得好,来得好!”他环顾了一下战场全貌,下令全线发起总攻,要不惜一切代价全歼韩信叛军,一战成功。

  号令既出,全军振奋,他们已经胜算在握,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各路大军都向韩信军猛扑过去。

  此刻,韩王信的队伍出现了混乱,身后涌来的大股敌人让他们乱了阵脚。面对汉军前后两翼全方位的攻击,他们顾此失彼,难以招架,加上几乎一整天的鏖战已经让他们精疲力竭,不少兵卒的箭弩也射尽了。此刻,他们看到了失败,看到了一步步逼近的死亡。他们的头脑突然清醒了,突然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一切。他们的情感在瞬间发生了变化,死亡的恐惧渐渐压倒了他们的勇气与信心,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替代了视死如归的决心,队伍的意志涣散了瓦解了。于是,原先一个个坚固的群集被汉军冲开了,他们无法再组织起有效的抗击,而是仓皇地寻觅着逃生的方向。

  韩王信、王喜等将领眼看着队伍的溃散,他们已经失去了对队伍的控制力,感到了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但他们仍在呐喊、挡阻、驱赶,竭力组织起抗击的力量,支撑他们的已经不是渴望胜利的信心与决心,而是寻找出路的困兽犹斗。

  汉军的攻击越来越猛,韩王信的兵卒在矢石、刀剑下一批批地倒下,韩王信的周围只剩了三四百骑。这是跟随他多年的忠诚卫士。他们簇拥着韩信一会儿投东,一会儿往西,不知往哪里奔突。

  大将王喜率领着残存的三四十辆战车、七八百名士卒冲到了韩王信跟前。他身上脸上全是血污,战袍的右襟绽开着一道长长的刀口,还在流着鲜血。他嘶哑着嗓子对韩王信喊道:“大王,快走,往北突,往北找冒顿单于去,我来掩护你,再不走就出不去了,快走,快走!”

  说罢,他夺过了韩王信的旗幡,率领着他的几十辆战车与七八百士卒朝前冲去。

  韩王信怔了一下,提着丝缰不知所措地随座下的黄骠马转了两圈。他环顾了四周,突然对周围的骑士吼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跟着王将军冲!”说罢,他双腿一磕,朝着王喜冲击的方向拍马赶了上去。刚才,他在茫然中突然想起,他不能扔下全军扔下王喜不顾不管。他记起自己有过承诺,要与弟兄们生在一起死在一块。再说,队伍已经溃散了,四处都是敌人,就凭他这三四百骑就能突出去?不如跟着王喜冲杀,人多势众,胆气也壮些。

  四处围攻上来的汉军,有好几支牢牢地盯着他的那个集团。他那个集团始终是战场的一个中心,无论是自己人还是敌人都往这里靠,这里赶,这里成了一个漩涡的中心,你冲我突,昏天黑地,搅作一团。

  观战的玛卡看到身后压上来的周勃军,知道事情要坏。心想那个曼丘臣真是个脓包,顶了这么一点时间就垮了。他这一垮,真是釜底抽薪,韩王信的队伍没救了。他观察了一下战场的变化,果然韩王信的军阵人仰马翻,已是一片混乱,眼看着就将土崩瓦解。他想该是自己出马的时候了,他与几个千骑长嘀咕了几句,下令让阵地中还在冲杀的匈奴的骑士赶快撤出来,在这山谷口等他接应他,自己便率领五千骑士在阵阵的号角声中冲进了战场。

  这五千骑士养精蓄锐多日,已经憋足了劲,此刻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又如一支神兵从天而降。他们各个奋勇人人争先,像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猛插进来,搅起一阵血雨腥风。

  刘邦、周勃、王陵、陈武等将帅此刻正兴奋地在战场上围歼着溃散的韩军,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支奇兵突然杀入。刘邦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哪里来的匈奴人,难道说是匈奴单于的救兵到了?那来了多少人马?怎么一点消息一点动静都没漏啊?这也不太可能,夏侯婴、灌婴不至于那样糊涂,会让大批匈奴骑士从自己眼皮下溜走。可除了在晋阳的匈奴单于外,周围没有别的匈奴队伍啊!

  看来他们的势头还不小,卷起的烟尘就一大片。他猜度不出这支匈奴兵的来历。但马上想到了该如何应对。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管它是不是匈奴单于派来的救兵,先抵挡它一阵再说。于是他马上下令,收缩队伍,暂停攻击,不能让闯入的匈奴人在混乱中占了便宜,先把情况弄清再说。

  刘邦军这一收缩,给玛卡创造了机会,他率领部下很快找到了韩王信一伙。韩王信已陷入了重围,王喜与他的那些战车都已陷入敌阵生死不明。韩王信的身边只剩下了百余骑,不消半个时辰,他不是被汉军生擒活捉,便是命丧刀剑之下。他已经想好了,他是不想被捆绑着去跪见刘邦的,见了刘邦他无地自容,说到底刘邦对他不薄,不知怎的,阴错阳差,鬼迷心窍,弄成这个下场。因而,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准备也英勇一把,学学西楚霸王,来个拔剑自刎,省掉许多尴尬。可是……可是他又怕那时自己下不了手,他不想死也害怕死。

  就在这时,围攻他的汉军突然后撤了,许多匈奴人冲了进来,匈奴左大都尉玛卡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那个玛卡一大早就不见他人影,此刻怎么出现了,他在干些什么?他正懵懂想不明白,玛卡却已经在催促他了:“大王,快随我走!”

  说罢,大批匈奴骑士不由分说就簇拥着他掉转马头往回杀去。玛卡是怎么来的,自己该怎么办,此刻又往哪里去,这些问题一下子都涌了上来,他什么也没明白,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但有一条他已经十分明白:他获救了,是玛卡救了他。

  疾驰了一阵,他才想起还有王喜,王喜呢,王喜还困在里面没出来。他忙对前面的玛卡喊道:“左大都尉,王喜将军还没出来,我们得去救他啊,王喜将军还在里面啊!”

  玛卡正指挥着队伍冲开一条血路,根本顾不上那个王喜,不知他听到了韩王信的喊叫还是没有听到,反正他没理会韩王信的喊叫。边上一个蓬头垢面的骑将却赶紧回答:“大王,王喜将军不在了,已经升天了。”

  韩王信听了大惊,他转过头仔细辨认那个说话的骑将,原来那蓬头垢面的骑将是司马周青。他头盔掉了,披散着头发,一脸血污,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猛一见,根本认不出他就是那个精干的骑将周青。他忙问:“周司马,王将军怎么啦,你再说一遍!”

  “王将军升天了,末将亲眼所见,他中了五六箭。将军升天前,还喊着让大王快走。”

  听罢周青的话,韩王信仰天大喊:“啊呀,王喜,我的好兄弟呀,孤王辜负了你……”喊罢,他伏在马背上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天色已暝,玛卡所率的骑士与已经撤出的两千余匈奴骑士交替掩护,终于摆脱了汉军的追击,杀出了重围。

  这一仗,韩王军全军覆灭,匈奴骑士也伤亡过半,好几个部落首领、领兵的千骑长都命丧疆场,皇帝刘邦的铜鞮之战大获全胜。

  七

  铜鞮兵败的消息,第二天傍晚就传到了晋阳。没过一两个时辰,汉军大营也得到了这个重要信息。

  冒顿单于对于韩王信的失败早有准备,但听说他几近全军覆灭仍十分震惊,也为匈奴骑士的伤亡痛心。这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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