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草原3:白登之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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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王。”听韩王信这么说,田富很感意外,一丝惊喜掠过脸庞,他又“砰”地跪了下去,连连叩了三个响头。叩罢头,他抬起身来对韩王信说:“请大王赦免我弟弟田贵,免他一死。田贵年少,是我硬拉他跑的,罪当在我。当初我娘送我兄弟俩出来,指望日后能有个出息,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就请大王留下我的弟弟,让他侍奉我苦命的老娘,为我老娘养老送终。这样,田富虽死,在黄泉路上也会感激大王的。”说着,这个倔强的汉子终于流出了泪水。
韩王信听了这话,田老婆子的形象立刻浮现在眼前。那是一个瘦小又胆怯的老妇人,时常来他家帮着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他不禁有些伤感,便对伏在地上的田富说道:“好吧,起来吧,我答应你。”
说罢,他擦了下眼睛,转过脸去对周青说:“周司马,把田贵放了吧,你对王将军说,人是我留下的。”
田富听韩王信下令放了弟弟,又“砰、砰”地俯身叩了三个响头。叩完头他便“霍”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噔噔”地走回到囚徒的队列中去。
田贵被解开了绳索,推到了一边。他木然地站着,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周青告别了韩王信,押着队伍走了。这时,队列中的田富突然又转过身来,对着田贵大声喊道:“田贵,你要把哥哥的尸骸带回去,对老娘说,哥哥是死在战场上的。记住了,别把哥哥扔在这儿……”
田贵“哇”的一声哭了,他像是苏醒了似的,他的情感突然爆发了,他跺着脚哭喊着:“哥,你不能走,不能丢下我啊,你不能啊!”喊着就要扑上前去。边上两个士卒赶紧拉住了他,紧紧挟住了他。他发疯般地跳着喊着,望着周青的队伍渐渐走远,他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
这情景深深刺痛了韩王信。他木然地骑着马往前赶去,在马背上想着田富刚才的话:“人心散了,这仗不能打了。”
他是韩王,韩国子弟的鲜血不能这样白白地流了。他真是在自残手足啊,他甚至想赶上周青的队伍,把那些逃兵都给放了。那些逃兵当初是千里迢迢从故国故土跟他来到这里的,他们应该是他的羽翼、他的爪牙,可今天他们竟要离开他,抛弃他,那他以后靠谁去打仗呢?靠谁来保住他头上的那顶王冠呢?以后他又如何面对韩国的父老乡亲呢?
这仗是不能这样打下去了,得赶快把赵利他们找来,得跟匈奴人去谈判、去讲和。王黄、赵利他们说得对,他不能光听刘邦的,他得为自己打算,他得有自己的主张。
五
与匈奴人的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正如王黄所想的,匈奴人胜券在握,根本不把韩王信那些许诺放在眼里。再说韩王信又能答应他们些什么呢?无非是对匈奴不再封锁边界,允许在边界互开关市,每年还破例地送些违禁品,像生铁、丝绢一类的物品给他们。至于索要年轻妇女一项,只要不过分,也可慢慢商量等等。
为这些事,赵利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那个燕太子臧衍很帮忙,来回传话,也给双方出些主意。
这样的大事,左大将青格尔是不敢自作主张的,他都详细报告冒顿单于,请冒顿单于决断。
冒顿单于说得干脆明白:“那个韩王,要降便降,搞什么谈判。去告诉他,他没资格来跟我讲什么条件,知趣的话,快快献城投降。投降了我,还让他带兵,还让他当官。如若他不识时务,这样抵抗下去,城破之日,我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难听的话,韩王信忍气吞声听了。他记住了王黄讲过的“即使无诚意,也要有耐心”的嘱咐,让赵利一步步磨,一步步退,一定要把这场谈判拖下去。
赵利费尽唇舌,臧衍也在一旁帮腔,好话说了千千万,许诺的各种物资也层层加码,只是要韩王信开城投降这一条他们一点不敢松口。理由是:部众意见还不一,要慢慢说服,这事不能搞得太急,否则会激起兵变,请尊贵的匈奴大单于一定体谅韩王的苦衷等等。反正找了不少理由,不正面答复匈奴人的这个要求,但又表示韩王信愿意臣服匈奴,唯大单于的马首是瞻。
这件事进展不大,但战况倒确是缓和了。这件事,开始还是极其秘密的,来回次数多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成了尽人皆知的秘密了。
冒顿单于被赵利的那些花言巧语搞糊涂了,既然韩王信愿意臣服于我,唯我马首是瞻,那又为什么不开城投诚;不开城投诚,又如何以我马首是瞻。那些汉人说话曲曲弯弯、颠三倒四的,让人搞不明白。后来他被这件事搞烦了,便让青格尔对赵利干脆利索地说:“我也不管你韩王信投降不投降,也不听你这样那样的苦衷,只要你让出路来,不要挡我的道,让我的大军顺顺利利通过马邑南下就行了。你还当你的韩王,我也不来管你。至于你答应给的东西,你给也罢,不给也罢,反正我自己也能取。”
这句话说得干脆明白,但利害关系甚大,大门洞开,让匈奴大军南下,这与投降无异。开门揖盗、引狼入室,这些罪名谁担当得了。韩王信当然不敢答应,也不能答应。他让赵利再去磨,再去拖。赵利说:这回恐怕不行了,匈奴人早对他说了,如果再不让出大道,就不用来谈什么了,他们也不再等待了,准备自己动手来打开这扇大门。
正在危急之际,斥候来报,皇帝刘邦的援军出动了,将军柴武奉命率五万人马驰援马邑。前锋已出河内郡,进入太行山麓了。
烦心事
在洛阳大封功臣后,刘邦与他的大臣们就返回离长安很近的栎阳① 城。
栎阳是座古都,战国时秦献公就在此建都,前些年项羽封秦将司马欣为塞王,司马欣也以栎阳为都城。因新都长安城正在盖建,刘邦就暂时驻跸栎阳。
刘邦真是累了,这十年来,连年征战,出生入死,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有时几个月都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铁甲缝中都生出虮虱来。现在大局总算渐渐稳定,他也能喘口气了。
然而,皇帝可不是好当的,在这个位置上,无论是有为的君主还是无为的君主,总有数不清的事情让你闲不下来,眼前的紧迫的事少了,长远的潜在的事情却浮上了心头。
第一件让刘邦烦心的事是由后宫引发的,还是那恼人的立嗣问题。
高帝二年,刘邦还是汉王的时候,就立刘盈为太子。当时刘盈的母亲吕雉与刘邦的父亲太公都落在了项羽手中,在楚营中当人质,与吕雉、刘太公一起落难的是舍人审食其。刘邦虽然立了刘盈当太子,但心中一直不喜欢这个孩子,尤其有了如意之后,总说刘盈文弱,不像自己,而如意像自己。这话意味深长。
刘邦一生有八个儿子,大儿子刘肥的母亲出身娼家,是刘邦年轻时的相好,后来跟了刘邦。刘盈是嫡出,是明媒正娶的吕雉的儿子。刘邦起事后,征战不息,行踪无常,吕雉与儿子女儿都守在老家,陪伴刘邦的女人都是在行军打仗时在各地得到的。像淮南王刘长的母亲就是女婿张敖送给刘邦的一个赵姓美人。刘邦与她睡觉后,那美女怀孕生下了刘长,而自己却无辜地受到赵国丞相贯高谋逆案的牵连被捕入狱,愤而自杀。刘邦跟那个美女睡觉后,很快就把她丢到了脑后,更不知她受到了冤屈,一直等到监狱官员把婴儿送交给刘邦时,刘邦才知道这桩冤情。他悔恨不及,在河北真定隆重地安葬了那位姬妾。这还是在刘邦已经当了皇帝以后发生的事情。至于在刚起事的那两年里,刘邦虽好色,也顾不上女人了。
在刘邦周围的女人中,唯一受到他格外垂青的便是起事不久在定陶得到的戚姬,美丽温柔的戚姬让刘邦真正动了心,尤其是她生了皇子如意后,戚姬在后宫的地位事实上已经替代了吕雉,是刘邦身边的第一宠姬。吕雉长期不与刘邦生活在一起,又在楚营当了三年人质,年纪又大了,因而在宫闱生活中受到了冷落。
对于吕雉,刘邦心中还有一块疙瘩。吕雉在老家、在楚营都由舍人审食其陪伴照顾,他们相依为命,共度危难,情意非常。也有闲话传到刘邦耳中,说吕雉与审食其关系暧昧。这件事刘邦处理得十分大度,一则此事若声张追究起来,大失帝王的颜面;另外,是他长期把吕雉丢在家里,不管不顾,还让吕雉落到了项羽手里。在这兵荒马乱有了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里,人伦上出些差错,也是人之常情,难以深究。再说,在自己贫贱时,出身大家的吕雉跟自己做了夫妻,为自己养育了一儿一女,还为自己担惊受怕,算是患难夫妻。俗话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他虽说是当了皇上也得作出一番有情有义的样子来。于是他便睁一眼闭一眼地对那些传言不闻不问。这是他的宽厚之处,也是他的高明之处,但内心深处总还有些怨怼,因而从情感上越发疏远吕雉,也与戚姬更加亲密。
前些天,一天散朝回来,他到了戚姬的寝宫,坐在床上抱着如意儿玩耍,无意中问了一句如意:“皇儿,长大了你要干啥?”
“要像父皇一样,当大皇帝,领兵打仗。”如意比画着,神气活现地回答。
“好哇,你这孩儿有志气,像是我的儿子。”刘邦哈哈大笑,举着儿子称赞着。
戚姬正伏在案几上在一幅白绢上描画,听到这父子俩的对话,先是一惊,后是一喜。惊的是儿子的回答是犯大忌的,尤其是刘盈早已立为太子,喜的是刘邦不但没生气,还夸了儿子。
她搁下了画笔,转过身来从刘邦怀里抱过了孩子,说道:“孩子这么大了,皇上也不怕累着。”
放下如意后,她整了整衣裳,跪在床席上,对刘邦正正经经地施了一个礼,说道:“臣妾替如意儿谢过皇上了。”
刘邦见戚姬这番举止,有些奇怪,笑着问道:“你替皇儿谢我什么呀?”
“皇上刚才许了如意儿将来当大皇帝,如此大的恩典岂能不谢。皇上是金口玉言,如意儿有如此前程,臣妾真是太高兴了,也为皇上的英明高兴。”
刘邦听了一怔,随即收起了笑容,正色地对戚姬说道:“我哪里许过如意什么,是与小孩子逗着玩的,你可不能当真。”
如意在一旁听着可不依了,他拉着刘邦撒娇道:“父皇,孩儿就要当大皇帝,就要像父皇那样领兵打仗,您可不能骗我,不能骗我。”
刘邦拍着如意的头哄着他:“好,好,父皇不骗你,一定让你领兵打仗,一定让,你先出去玩吧。”
戚姬拉过了儿子,让边上的小太监把如意带了出去。
如意出去后,戚姬冷冷一笑,对刘邦说道:“您看,如意儿刚才说得明明白白的,皇上您也回答得明明白白的,君无戏言嘛,怎么倒怪起臣妾当真来,臣妾如果不当真,那倒是有罪了。”
刘邦望着她,摇摇头,不做声。
戚姬见刘邦不吭声,便软了口气,柔声说:“刘郎,您老是说如意儿像您,是个龙种。既然如此,这孩子为什么不能当皇帝嘛。”
“那不是太子的名位已经许了盈儿了吗?盈儿又比他大。”刘邦无奈地回答。
“那肥儿还大呢,比盈儿大多了,盈儿只比如意大四岁,也还是个孩子嘛。再说臣妾可是您起事后跟随您的,嫁的是诸侯、君王。当年吕姐姐嫁的可是个亭长,谁是什么命,不是很明白吗?这些年臣妾一直陪伴着您,您也总是把臣妾当做正室一样看待,臣妾心中是十分感激的。而吕姐姐嘛,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比臣妾清楚。亲疏远近已经明摆在那儿,为什么一说起如意儿的将来,您就这样作难,这样犹豫呢?”
“那……那可是件大事,太子的名号可不能随便更改的。”刘邦倚在玉几旁,摇着头,显得十分为难。
说实在话,戚姬说的那些话,刘邦心中早就盘算过,他也有这个意思,想改立太子,让心爱的如意将来继承他的皇位。但这件事的难度很大,得从长计议,毕竟吕雉是他的正妻,那些沛、丰旧人都在,他不能不考虑那些老臣们的意见。吕氏又是个大家族,当年跟他起事的亲属不少,在朝中已有很深的根基,他们与太子的利益休戚相关,要更换太子,朝廷势必发生大的动荡,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局面。
戚姬见刘邦这副神情,也坐了下来,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刘邦见了,更烦躁起来,他无奈地说:“你哭什么嘛,本来高高兴兴的,为了小孩儿的一句话搞成这样,何苦呢?”
“‘何苦呢,何苦呢。’您根本不为臣妾着想,不为如意儿着想,臣妾知道,我娘俩的性命早晚要送在您的这句话上。”
“你,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刘邦觉得戚姬这话说得过分了。
“刘郎,您当然比臣妾清楚吕姐姐的为人,她能容得下臣妾,容得下如意儿吗?她瞧我娘俩的目光有多凶,像把刀子一样,说实在的,想起来我心中就打颤。现在我与如意儿有您宠爱,有您呵护,她不能拿咱娘俩怎样,还要在您跟前装出一副贤慧的模样。将来,将来您万岁后,臣妾与如意儿还有活命吗?您今天对臣妾越好,将来臣妾与如意儿的下场越惨;刘郎,您识见过人,目光如炬,这点难道您没看出来。臣妾懵懂,可这件事心里还明白,您说,我能不为如意儿的将来打算吗?我能不忧心如焚吗?臣妾早已打算将来与您一起走,到天上地下都陪伴着您,可如意交给谁,交给谁啊……”
说到这里,戚姬竟伤心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些话刘邦都听进去了,他的心头震撼了,他想自己的确疏忽了,没仔细认真地为戚姬与如意的将来想过。戚姬讲的那些话是有道理的,并非是她的多虑,更不是危言耸听,那些话一句句都很实在。吕雉的为人他当然清楚,那是个强悍的女人,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自己对戚姬的每一分亲热,对她的每一分冷落都会增加她心中的仇恨。别看她现在不声不吭的,凡与自己亲近过的女人,她一个个都记着呢,一个个都不会放过。前两年自己以为她拘在楚营回不来了,于是也根本没想到她会给自己的后宫带来什么矛盾。现在她回来了,成为后宫之主,那么戚姬将来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这件事他得好好盘算盘算,得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他清楚,戚姬美丽、聪明、多情,但决不是吕雉的对手。她俩是两种类型的女人,一个是完完全全的女人,需要男人抚爱男人呵护的女人;另一个却是个想当男人的女人,甚至想比男人更男人的女人。
他转过身来,把戚姬温柔地揽在怀中,轻轻地抹去她的泪水,低声地说道:“你别着急,别害怕,凡事有我在嘛。你与如意都是我的心头肉,我岂能不管呢。这件事我会考虑,我会安排的,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个交代。别哭了,别哭了,我的宝贝。”
听到刘邦这个许诺,戚姬迷离的泪眼中漾出一缕喜色,她紧紧地贴在刘邦的胸前,像头可怜的羔羊。
自此,这件事便压在了刘邦的心头。
二
另一件事是:原先最讨厌礼仪的刘邦想起了礼仪,原先最瞧不上儒生的刘邦找上了儒生。这便是一个当无赖时的刘邦与当了皇帝的刘邦的不同,是不同身份的刘邦的不同需要。
事情还要从刘太公说起。刘太公为了刘邦这个儿子吃了不少苦,这个儿子却并不把老子放在心上。最可气的一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