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焦点问题-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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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颖更坚定了改变招术的决心,像这样跟李真打“常规战争”,他远远不如那位同志,他得“变阵”。
李真受审纪实7、“不谈案情”
他是由那位同志领进审讯室的。主审官,即“组长”易人,也得向李真有个交待。那位同志已经跟李真处得很熟了,虽然是对立的双方,但也互相沟通了许多感情,交流了很多信息,对于同时处于寂寞山沟里的两个人,这也是一种缘分。
那位同志说:“今天由我们的领导同你谈话。”
啪!一个定位,陈晓颖是那位同志的领导。
这很有讲究。那位同志早就把李真的脾气摸透了,他的虚荣心特别强,心想他自己已经是个厅级干部,审他的组长至少也得是个司局级吧,所以那位同志一出场,他就给那位同志定位为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局的局长,他觉得自己这个身份,只有中国最高一级的反贪局官员才能审他。恰恰我们审讯的同志又不允许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能解释,也不好否认,只能凭他胡猜乱想。不过级别“高”一点,对审讯还是有利的,否则就更镇不住他了。
那位同志的这一介绍也是用心良苦的。他想让陈晓颖一出场就给李真一个下马威,因此级别绝对不能比自己低,那样就不好审了。走了一个级别高的,来了一个级别低的,那怎么能行?新来的必须级别更高,先声夺人,一下子把他的气势打下去。
可是那位同志也没有想一想,他已经是“局长”了,他的领导应该是什么级别呢?陈晓颖当时也没划过这个魂儿来,领导就领导吧,都是自己弟兄,一致对外,虚虚实实,让李真找不着北,兵不厌诈。
虽然没想当这么大的领导,但陈晓颖也不想让李真知道自己是本省的人,过去李真在河北有那么大的势力,自己是他势力下的一个小检察官,他能看得起你吗?没准还要加倍地恨着你,心理上就先对立起来,还怎么谈话,怎么沟通呢?
所以他坚持不用唐山口音说话,他能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这次派上了用场。李瑛从小去过东北,便用东北口音说话。任宪瑞老家在河北南部,又在郑州上过学,就用河南口音说话。给人总的印象,这几个人是从北京来的,只有中央和国家机关出来的干部,才能这样南腔北调。如此这般,陈晓颖给大家都规定好了,然后才出场,像演戏一样。
他想得很细。他常用老子的一句话教育弟兄们。那句话是:“天下难事必成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讲的是辩证法。审李真也要遵循这个道理,把难转化为易,把大转化为细。
李真听了那位同志的介绍,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领导”,但很快又自顾看着别处,显出心不在焉的样子,反倒对转身走出去的那位同志有些留恋,那真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啊。
陈晓颖揣测着李真的心理,他可能想,又换了一个,不过如此,没什么了不起嘛!照样还是反感对立,心谤腹非。从现在开始陈晓颖必须时刻把握住对方的心理状态。李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最好,因为此刻他还不想扮演检察官的角色,要尽可能地使自己平民化。
他套近乎地说:“老李,打起点精神来,聊聊。”
李真说:“有什么好聊的,我的问题都说清了。”
同时转过头来,与陈晓颖的目光形成了片刻的对视,然后又看着别处了。
陈晓颖注意到,李真对他有点反应了,不像一开始那样漠然了。因为他那火热的善意的目光是任何人都不好拒绝的,再加上宏亮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李真能够无动于衷吗?他也是人,不是怪物。
陈晓颖说:“今天咱们不谈案情,谁谈案情谁犯规。”说着扭了扭身子,伸了伸胳膊,很随便地放松了一下自己。
李真冷笑了一下,坐着不动。
陈晓颖知道,他以为自己是在表演。难道不是吗?必须去掉表演,不谈案情就是不谈案情,好好地跟他聊一聊,作为一个普通人跟他侃一侃,你不是早就渴望着这样吗?去掉任何功利主义,了解一下这个人复杂的心灵。
“那么谈什么呢?”陈晓颖说,说得很缓慢,做出思考状。
“没什么可谈的。”李真说。
其实这时候他倒很希望“我们的领导”追问一下案子上的事,那么他就可以驾轻就熟地一路解释下去,控制住审讯的局面。可惜陈晓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李真受审纪实8、“阅读欣赏”
“不,有的可谈。世界之广大,历史之悠久,文化之发达,人生之苦短,我们谈什么不可以呢?”他激动地说,自己先投入进去了。
李真很明显地反应了一下,竖起了耳朵。这倒是有些别开生面。多少天来,老在案情里搅,他也有点腻了。自己不是个没有学问的人,不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学历史书也没少读过。可惜场合不对,没有人跟他进行这方面的对话。难道这位领导对这个能感兴趣?不会是附庸风雅,说说拉倒吧?
但这时候的陈晓颖已经顾不上分析对方的心理状态了,他完全投入,走不出来了。
陈晓颖虽然忘记了监视对方的心理变化,但这种投入却十分感人,使他的谈话增强了说服力。同样的话如果你让对方听出是专门针对他教育他的,那感染力就小,因为他有抵触情绪;反之,你那话是自己有感而发,没有指向对方,纯粹是自己的一种感慨,那么感染力就增强了。所以他收到了预想不到的效果。
陈晓颖说:“既然人生苦短,那么,我们就更应该张扬精神的东西,在精神上求得幸福和解脱。”
李真震动了一下。他现在太苦,而且有可能也太短了。他虽然千方百计地狡辩,但内心是空虚和惧怕的,颇有走投无路之感。这时候陈晓颖突然点出了精神上的幸福和解脱,他不能不为之一动。
可是陈晓颖已经关照不了这么多了。他确实感到了人生的苦短,自己也很苦短,你能比现在立刻就结束生命的人长多少呢?长不了多少啊!可是精神的追求和享受是无限的。
李真听进去了。虽然至此李真还没有主动跟陈晓颖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有一种听的渴望。路是弯的,理是直的。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同样,真理面前谁也不是铜墙铁壁。
陈晓颖觉出了李真的变化,因为他在投入的过程中,有时也免不了跳出来一下。
他伸手去够摆在桌子上的中华烟,见李真也站了起来,就停下了手。李真果然走了过来,抽出一支烟,递给了陈组长,并打着火给他点上了。
这是一个不小的变化。
不过不管李真怎样,陈晓颖都要说下去,他止不住自己了。他说起了《红楼梦》。他问李真你读过吗?李真说当然读过。那好,我给你背一段,他说。李真不相信他能背,一撇嘴,准备看他的笑话。
但是他背出来了,就是凤姐出场的那一段:“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一直背到“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李真的兴趣来了,女人在什么时候都是特别提神的东西,何况如王熙凤这样才智过人的大美人。
但紧接着贾宝玉就出家去了,只剩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只剩下“好了歌”。好了,也就了了。李真对这一点体会颇深,说道,世人都说金钱好,金钱到手,人进来了。最后是《红楼梦》结尾的那首诗:“说到心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李真震动了。人生不过黄粱一梦罢了。从对红粉佳人的欣赏,到对人生悲欢的思考,这个反差太大了!“好了歌”太好了!
又侃《水浒》。又说司马迁。外国名著也上来了,斯汤达的《红与黑》,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和《罗密欧与朱丽叶》。李真惊奇陈组长竟然这样学富五车,博闻强记,过目成诵。
一百单八将的姓名绰号张口就来,白虎节堂林冲献刀,被高俅陷害那一节讲得有声有色。
对太史令司马迁的《史记》,先引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赞誉:“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然后“本纪”、“世家”、“列传”一一道来。
李真也很爱读书,但不求甚解,在陈晓颖讲着的时候,他也偶尔插上几句。
他对高俅很有看法。
谈到《红与黑》的男主角于连·索莱尔,他振奋起来。这个做家庭教师的锯木工的儿子,从大胆地抓住女主人德·莱纳夫人的手开始,一步步走进上流社会,最后又被上流社会所不容,而走上绞架。陈晓颖讲述着这一故事,李真唏嘘不已。
最后是莎翁的悲剧(他不讲喜剧),奥赛罗、苔丝狄蒙娜、哈姆雷特、麦克白、罗密欧、朱丽叶……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死亡。
然后他用哈姆雷特的一句台词结束了“阅读欣赏”:“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
这是可着头做的帽子,太对李真的号了。他现在思考的几乎没有别的,生,还是死,这对他的确是个天大的问题。
随着讲述的嘎然而止,审讯室里变得出奇的寂静。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严肃的问题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真又站起来,给陈晓颖点上一支烟后,自己也随手抽了一支,点上了。
生死的确是人生的一大课题,人人需要面对。一个漫长,一个永久,但过度只有一刹那。人们所惧怕的就是这个过度。
紧张的李真见陈晓颖面对这个问题也不轻松,便有了一种亲近感。他说,陈组长,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陈晓颖从思考中挣扎出来,说道,灵与肉终归是要分离的。
李真受审纪实9、“世上只有父亲好”
你也相信灵魂不灭吗?
不,我不相信,我是无神论者。陈晓颖说,范缜的《神灭论》写道:“神即形也,形即神也。是以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也。”
这就是说,灵与肉是一个统一体,肉体一旦消亡,灵魂也即飞升。
飞升是有还是无呢?李真问。
那就要看自己的想像力了。陈晓颖说着爽朗地笑起来。
这又是一个很有内容的空白。此刻陈晓颖又从自我投入的状态中跳了出来,他知道李真现在最关心的是生死问题,他的事有多大他自己最清楚,虽然有侥幸心理,但那只是侥幸,概率是很低的。法无可贷。一种不可抗拒的必然正在向他一步步迫近。他这聪明人能不知道这一点吗?
面对着肉体的消亡,只有向灵魂乞求安慰。
作为检察官的陈晓颖他只能加速李真的认罪进程,而不能相反。他所能做到的,也只能使当事人的灵魂得到升华,精神得到享受和充实,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肉体对于任何人最终都是要死掉的,但灵魂却是另一回事了,给人留下无尽想像的空间。为什么要说破呢?说破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灵魂告别肉体之前,最好能有个可以自圆其说的结论,不要稀里糊涂和不清不白,更不能带有罪孽感。
李真正是这个问题没有解决,所以他不安。
陈晓颖要帮他解脱。但现场出现了沉默。由何处入手,从哪里开头?
陈晓颖突然说:“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李真说:“叫可可。”
陈晓颖说:“可可,可可,既可爱,又可怜啊!我看过他的照片。”
李真更加专注地倾听着。
陈晓颖说:“你儿子不当大队干部了。”
那是指上小学的儿子不当少先队的干部了。原因可想而知。
李真潸然泪下。儿子聪明可爱,但从小失去母爱,对李真依恋感很强。他经常带着孩子上班、吃饭,出差两天都不放心,要给儿子打电话。
可是进来之后,3个多月没见到儿子了!
陈晓颖继续告诉他,小伙伴们不再跟他儿子一起玩了,大一点的孩子还欺负他。儿子就哭着说:“你们别打我了,是我爸爸出事了,不是我出事了。”
李真更加揪心起来。他多次梦见儿子哭着找他,要他回家,回家陪他。有一次他梦见他的亲戚把对他的痛恨转嫁到儿子身上,他们打他,不让他吃饭,在一片迷迷蒙蒙的雾中,他看到儿子泪流满面跪着求他:“爸爸,我不在别人家了,你带我回咱们家吧!”他伸手想把儿子抱起来,可铐子铐着手一点动弹不得,只能望着儿子哭,就哭醒了,再也不能入睡。他含泪给儿子写信道:“亲爱的儿子,爸爸也想你,但是却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疼你了,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学会忍受,做个好孩子……”
李真说:“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可儿子对我亲,我认为世上只有父亲好。”
陈晓颖说:“你说得不错,妈妈偏重感情上的爱,父亲则是从理性上关心孩子的成长。这样的例子古已有之。”
李真吃顺不吃戗,洗耳恭听。
陈晓颖便连说带背《触龙说赵太后》。左师触龙向太后推荐自己的小儿子当宫中卫士,赵太后说你很爱怜少子啊!触龙说甚于妇人。赵太后说不对,我非常爱我的儿子长安君。老臣触龙说非也,你更爱你的女儿,使她远嫁燕国,“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可是你对长安君呢?“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听了老臣的话,赵太后马上同意长安君到齐国去当人质,从而使齐国发兵救赵,共同抵御秦国的进攻。
陈晓颖说:“作为一个父亲,必须目光远大,为孩子的锻炼成长创造一个好的条件,而不是一时也离不开的溺爱。你咂巴咂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真灰心丧气地说:“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
陈晓颖说:“你现在要给你的儿子留下一个作人的榜样!”
李真冷笑一下说:“反面教材?”
陈晓颖说:“反面教材也不都一样,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不能一锅子面烂到底。像你现在这样不敢坦露开自己的灵魂,不敢让世人看到一个真正的李真,不仅向众人交不了账,向你的儿子也交不了账,在他幼小的心里,你永远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父亲,而不是一个敢作敢为的男子汉!”
不知是怎么搞的,过去审讯时李真的那种狡辩再也用不上了。虽然他几次想用,什么小错无罪之类,但就是插不进来。他一直在一个高的层次上跟陈组长周旋,并且不知不觉地习惯了这种对话,还感到很舒服,喜欢对一些问题的那种挑战性的提法和见解,他愿意这样谈下去。这是高屋建瓴。也好像是两个高手在论剑,你突然再使出初学者的招术来,就显得太没有必要,而且也太可笑了。
陈晓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李真那些低档次的狡辩,已经不攻自破了。开始以为他还会老调重谈,再来狡辩,那就跟他探讨探讨,并不打断他,现在看没这必要了。这也证明李真的水平并不低。
李真受审纪实10、前妻
侯磊找到了李真的前妻柳絮。
这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比较有正义感。
李真迷上了她的美丽,强烈追求,组成家庭。但柳絮对这位丈夫和这个家庭,似乎并不特别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