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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中国焦点问题-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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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她非常同情眼前这位老乡,便把柏家芸荐给自己的老板。老板见柏家芸三证(即身份证、劳务证、暂住证)全无,高低不愿收留她,任那位好心的打工妹说好说歹,老板就是不答应。柏家芸在热闹而又冰冷的大街上走着,夜深了,她实在无处可去,竟又回到了拘留所,央求警察再把她关进号子里。值班的警察一阵好笑,把她当作精神病人撵了出来。在这期间,柏家芸有好多次想到要回家,可每当这一念头产生时,她的眼前总又浮现出娘家父母愤怒的面孔和婆家痴呆男人流着口水的嘴脸。    
    那天,她在一条里弄里漫无目标地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一看,竟是几个老家人。他们也是来上海一建筑工地上做苦力的打工者,柏家芸的哥哥曾托过他们,若见到了妹妹让他们劝她回来。老乡们都知道柏家芸的遭遇,没怎么劝她就让她跟他们一道去了工地。柏家芸后来告诉笔者,有不少来自乡下的打工妹,一时生活没有着落,就去建筑工地上卖淫,一夜要接受好几个甚至是十几个男人的粗暴蹂躏,一个男人最多也只给个三块两块的。她曾亲眼看见几个男人为先上后上闹翻了脸,竟将一个不知籍贯不知姓名的卖淫女活活砍死。    
    柏家芸在建筑工地上没干多久便离开了,又去了火车站,重操旧业。如果说柏家芸第一次犯罪是出于无知出于受骗,那么这次她是有意识地将错就错了。尽管她说这是为了生存。她结识了一个名叫唐运柱的现役军人。唐运柱利用自己现役军人的便利条件,大量地购买平价火车票,然后交给柏家芸,由她转手倒卖,他从中拿提成。不出一个月,柏家芸的腰包里就装进了几百张的百元大钞。唐运柱因为屡犯纪律被部队除了名,他干脆和柏家芸以夫妻名义租了房子住到了一起,没过多久,柏家芸怀孕了。柏家芸的哥哥知道了妹妹的下落,于是找到了上海,他在新客站看见了妹妹,开始差一点没认出来,小黄毛丫头长高了,好看了,洋气了。柏家芸以为哥哥是来找她回家的,可哥哥告诉她,现在她还不能回去,她的婆家一直没放过他们,三天两头打上门来要人要钱,父母也没原谅她。当哥哥听说妹妹又跟人同居并怀孩子时,他生气了,将妹妹臭骂了一顿。柏家芸等哥哥骂够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交给他哥哥,要哥哥回去打点打点。哥哥的心软了,告诉柏家芸说爷爷去世了,临终前直喊她的名字。柏家芸不顾哥哥的劝阻,硬是跟他一道回来了。    
    下了车,她直接去了爷爷的坟前,将78张10元钞票排开来围到爷爷的坟头上,推开哥哥拦挡,点火烧着了……她跪在爷爷的坟前喊道:“爷爷——您用一生的积蓄78元钱救了我……可也是害了我呀……”爷爷的话似乎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芸儿,世道险恶……你是个女孩儿家呀!你让爷爷死不闭眼啊……”柏家芸哭昏在爷爷坟堆前。醒来时,哥哥走了。哥哥的意思非常清楚,他不敢将妹妹一起带回家去。    
    天已经黑了。柏家芸长一声短一声地哭喊着爷爷,恨不能和爷爷一起躺到坟堆里。这时她的嫂子打着手电筒找来了。心地善良的嫂子非常同情小姑子的遭遇,她要接她一道回家。回到家里,父亲抡了扁担就要砸断女儿的腿,母亲一蹦三尺高地骂,要不是嫂子抱着个刚满月的孩子拼命地护着,柏家芸很有可能就躲不掉那一关。嫂子让她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哥哥不得不将妹妹又送到了汽车站。    
    柏家芸又回到了上海的住处。打开抽屉一看,见自己的首饰和现金全没了,唐运柱也不见了,等了好几天也见不到他的影子。原先她也知道唐运柱不是一个本分人,但没想到他会坏到这种地步,于是去了医院,她要将肚子里的孽种流了。谁知一进妇产科的候诊室,竟发现唐运柱正搀着一个女孩子从手术室里出来。柏家芸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在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柏家芸已将那个女孩子的鼻子打出了血。柏家芸打完了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她决心要将孩子生下来。没过多久,柏家芸做梦也没想到,她的母亲和弟弟竟一道来上海看她。柏家芸留他们住了几天,陪他们游浦东,上电视塔,逛南京路……临走时,她把自己所能拿出的钱全部交给了母亲。母亲接了钱后却冷着脸告诉女儿,她不能回家。    
    尽管母亲和弟弟主要是冲着钱来上海的,但对于柏家芸来说,这已经够她高兴的了,她要弟弟回去好好念书,往后她会经常朝家里寄钱的。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唐运柱在江苏乡下的母亲竟然跑到上海来认下了这个孙子。孩子还没过百天,便将他带走了,当然也带走了柏家芸的所有存款和将来每年一万元直到孩子18岁为止的允诺。唐运柱大概是没钱花了,厚着脸皮又跑了回来。这时的柏家芸对自己对他人以及对一切已变得毫不在乎甚至是麻木不仁了,她热衷于拼命挣钱。挣钱,成了她的惟一的嗜好。除了挣钱,她再没别的追求,生活中也再没有其他的内容。在她看来,乡下穷极的父母愿意花她挣来的钱,这是对她的一种肯定,她也因此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为了钱,她不择手段,不怕犯法,也不顾后果,她的心态完全被扭曲了。    
    事隔不久,父母一起来到了上海。父亲能亲自到上海看她,别提她有多高兴了,没要父母发话,她便给了父母一万元。谁知母亲竟狮子大张嘴,说一万元不够,他们要给两个儿子各盖间新房,得要两万元。柏家芸只好将存给孩子的钱也拿给了他们。回去后,哥哥知道了这件事,当即和父母吵了一架,硬从父母的手里要来了他名义上的一万元,要嫂子事后还给妹妹。唐运柱越来越不像话,成天在外吃喝嫖赌。无论柏家芸将钱藏到什么地方,他都能有办法找到它。找去了,不花光了不回来。有一次,柏家芸给孩子买了几件衣服,并把一万元的存卡交给他让他带回江苏去。他走了一个多月没回,他的母亲却带着孩子来了,她说她根本就没见到儿子的影子。巧在这时他回来了,母子撞上,他便谎称自己是在火车上失了窃。母亲知道儿子自小就不成器,这一次她没有原谅他,扑上去就和儿子拼命,母子厮打起来,倒是柏家芸劝开了他们。嫂子来了上海,她将一万元钱还给小姑子后,住了下来,她以一个女人对女人的同情之心,想亲眼看看小姑子的大把钞票是怎么挣来的。    
    当她看到小姑子干的竟是这种连贼也不如的行当,她的身上甚至还留有才被警察拷打的伤痕时,嫂子伤心地哭了。她求柏家芸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她要带她一起回家,回家后好好找个婆家,本本分分地种地做人……柏家芸虽然理解嫂子的好意,但在听了嫂子的话后,她还是摇了摇头,说迟了,这几年下来,她不再是过去的她了……她害怕乡下的贫穷,不想再去做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不愿再当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妇了……她已学会了如何挣钱,也养成了大把花钱的习惯……她不想再回去了。柏家芸虽然不愿和嫂子一道回来,却听从了嫂子的“唐运柱明显不是个好人,跟这样的人搅在一块迟早是个祸”的忠告,她向唐运柱宣布了“从此一刀两断”的决定。    
    唐运柱又岂肯轻易放了这个既能给他钱花又能供他泄欲的女人;尽管柏家芸已严肃地向他宣布了“决定”,但他仍然对她纠缠不休,甚至还向柏家芸动起了拳头。    
    柏家芸实在忍无可忍,便找了几个小阿飞,将唐运柱拦在房子里结结实实捶了一顿。唐运柱带着青伤去派出所报了案,并将柏家芸在火车站当票贩子的事以及她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躲过治理整顿的老底揭锅儿端了出去。于是柏家芸又一次遭到了拘留,并受到了最为严厉的审讯和拷问。最后,她不得不交出了所有的钱财,还被铐上了手铐遣送回了老家。父母见女儿赤伶伶地被遣送回来,觉得自己的脸皮又被剥了一层,父亲不但不让柏家芸进家门,还恶狠狠地鼓励她去自杀。    
    嫂子有点发急了,就私下里和婆婆商量,要给柏家芸找个婆家。然而,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家,谁个愿娶这样的媳妇过门?那些实在找不到女人的穷光棍,柏家芸又高低不答应:“这样的货色也配娶我,除非大上海的男人都死尽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的影子!”嫂子还注意到,柏家芸的表现越来越反常了,一个人在的时候,老是自个跟自个讲话,有时还讲得哈哈大笑,有时又讲得痛哭流涕……    
    嫂子求丈夫卖了家中尚未出厩的猪,用这钱去了趟江苏。她要把柏家芸的孩子接到柏家芸的身边,想让孩子来唤醒柏家芸沉睡在心灵深处的母爱和良知,恢复一个女人的正常情感。谁知唐运柱的家人根本就不让她接走柏家芸的孩子,孩子也认生得很,舅妈还没伸手抱他,他便吓得哇哇大哭。嫂子一路叹息一路伤心地回来了。到家一看,柏家芸不见了。丈夫告诉她,自她走后,柏家芸一直在抱怨,说嫂子真是多事,抱个累赘回来干什么?谁抱回来谁养他,她是高低不要他的……母亲听了,骂她连畜牲也不如,她就和母亲对骂起来,说这一切都是跟父母学的,上不疼,下不孝,属于遗传……颠三倒四哭骂了一通后,人就不见了。小弟要去找她,父母没让,说走了是好事,省得在乡里乡邻面前丢人现眼,死了也不可惜。    
    谁知过了两个月,家里却收到了一笔汇款,是柏家芸从上海寄来的。就是说,柏家芸又回到了上海,干起了她的老本行。笔者是在走亲戚时听到有关柏家芸的故事的。然后又顺藤摸瓜找到了柏家芸的嫂子。在她嫂子的帮助下,最近我终于见到了柏家芸本人,可惜我们是相见在本市的一家神经病院里。柏家芸根本就不承认自己患有精神病,她的记忆非常清晰,言谈举止也基本上正常。医生却说,柏家芸确实是病了,这种病开始时表面症状不太明显,但越到后来就越严重,渐进为完全疯狂或彻底痴呆。柏家芸接受采访时,虚龄32岁。


走近打工妹回头不见来时路(1)

    翻过一座山坡,眼前是一片坟场。坟场边有一个挖野菜的女人,女人大约三十八九岁的样子,正在挖一种叫做荠头蒿的野菜。乡下人有个三月三吃荠头蒿粑粑的习俗,说三月三是五阎王收鬼的日子,这一天阳间的人要是不吃荠头蒿粑粑把魂巴住,贪多不嫌少的五阎王就有可能连带着收些生人下去壮他的地府。我想这种习俗之所以沿袭了下来,一是因为乡下人一直迷信,二是因为这种蒿子粑粑在这个季节里实在是好吃。那种带着野味的清香谁吃了都不会忘。只是这种粑粑做起来比较费事,又要烫蒿,又要蒸面,还要加放许多佐料。烧起来火候又非常重要。因此现在繁忙的乡下人不是家有病人一般不再去做这种蒿子粑粑吃了。我走上去和这女人打招呼:“还没到三月三哩,怎么就开始采蒿了?”女人抬起头笑着答应:“今年雨水多,节气早,趁这两天有空,早吃早算事。”我问她这里是不是辛郢村。她说是,答过了又问,“你来辛郢找谁?”我看了看她的双手十指是全的。就拿出相机征求她的意见。“我能不能给你照张相?”对方赶紧摆手说:“不照不照,我没钱。”她把我当成照相的了。于是告诉她:“我不是照相的,我是……”我不知道如何向她介绍我的身份以及解释我所要做的事情。想了想这么问她:“请问你念过书吗?”她点了点头,说念过,三年级没念完歇掉的。她说的三年级一定是小学三年级。我知道我该如何和她交谈了。我说我原先也是个乡下人,后来念了书,在城里有了工作,但对乡下的事还是很在意,特别是对乡下的女人打工的事。我今天来辛郢就是想听听乡下打工妹的故事,看看因打工受伤致残的乡下女人,眼下是怎么过日子的。    
    我打心眼里可怜这些乡下姐妹,没有别的,只是想跟她们说说话。女人很认真地听着。看得出来,她听明白了。听完后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重重地叹了声气说:“噢——是这样。像这样这的事我能跟你讲三天,倒三箩,你看,你看……”我的注意力随着她的手指被眼前的这片坟场吸引了过去。十多座坟茔,几乎都是新坟,这是怎么回事?女人告诉我,她叫佟华,原先也一直在外打工,只因丈夫袁厚地老毛病犯了,今年只得留在家里。她还告诉我,眼前的这片坟茔,人们管它叫“打工坟”,地下埋着的十有八九都是因为打工死了的冤屈鬼。“喏,你看那一堆,是在打工时得的血病,回家来不到三月就死了。那病我晓得,是挨胶气冲的……还有这边,一溜条5个是吧,两对夫妇加上一个开车司机,去南方找他们的一个妹子,这个妹子在打工时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再望望前头的两个,一个是儿子,一个是老娘,儿子在打工时让钢丝绞断了腰,瞎眼老娘听到了噩讯,上吊死了……”佟华不紧不慢地叙述着,像在讲一个遥远的传说。我在她那不紧不慢的语气里,看到了庄稼人因无助而无奈而麻木的心态。佟华还说,他们这里确实有不少人在外打工时断了腿,缺了指,成了残废。但这些人不愿别人提及他们的受伤致残的事,他们认为这是丑事,是因为自己笨手笨脚才招惹了祸端。他们的老板在逼他们辞工时就是这么说他们的:“别人怎么都好好的,单你出了岔?你太笨了,像头猪!”说到这里,佟华又关照我:“你想见见这些人可以,可千万别问他们受伤的事,更不要说给他们照相了,那样他们会翻脸,连我都要骂的。”    
    “受伤的人都得到赔偿了吗?”我问。“得到了,”佟华想也没想就答了上来,“工厂老板先带你上医院治,治好了一个人1000块让你回家。”“就1000块?”“就1000块。在医院里治病的钱也都是工厂老板的。”“那腿断了可是重伤残啊!”“腿断了给5000块。”“你们不觉得这赔得太少了吗?”“怎么讲呢……工厂老板也不想伤人,伤了一个人至少也得花上万儿八千的……”听到这里,我的心不禁一阵颤栗,多么善良然而又是多么愚昧的庄稼人啊!“都做的是些什么样的活,这么容易伤人?”“打胶。”“打什么胶?干什么用的?”“说是橡胶,做皮鞋用的。”“怎么个做法?”“就是把一些破破烂烂的塑料胶皮什么的,放到一块熬。再把那熬好的胶皮剪成一条条的,装进一个模子里,模子下边是煤球炉,等模子上的胶烤黏和了,上面有个机器锤往下一轧……”“这么原始——我是说他们怎么用这么笨的办法生产产品——都是些什么样厂?”“都是私人开的小厂,一家家的,黄岩那地方像这样的工厂多着哩。”我想佟华说的工厂不过是一个个小作坊罢了。由此我想到了街头巷尾以及商店里摆卖的那些廉价皮鞋,样子看上去不错,拿到手一闻,气味冲人,穿到脚上,最多只管三天。原来这种鞋就是这么生产出来的。“刚才听你说,你也一直在外打工,干的就是这个活吗?”“是的。”“跟我讲讲你自个的事。”“外头的钱不好挣,留在家里又没钱挣。受苦呀遭罪呀,还想朝外跑,只要老菩萨保佑不伤了不死了,挣一个是一个,总比在家干炕着强。一开头我在一家餐馆里干,讲好了一个月300块,管吃管喝。这不错哇,在家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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